第五十三章 祭酒
作者:滄海一鼠      更新:2022-09-26 10:26      字數:2068
  第五十三章 祭酒

    彩婆婆一愣,瞪圓的眼睛像兩口枯井,深不見底,“我,,說到哪裏了?什麽,,女兒?”她輕搖了搖頭,嘴裏發出幾聲幹笑,“老了,記憶都模糊了,有時候說著說著,都不知是在說自己,還是說別人,,”

    “反正都差不多,人間走一遭,誰不是吃苦來的,尤其是女人,,”玉婆婆憐愛地在妹妹肩頭一拍,眼珠子悠悠轉了幾圈,泛起兩抹紅。

    劉長秧連忙賠禮,“是我不對,提起了婆婆的傷心事。”

    玉婆婆不惱,不僅不惱,反而衝劉長秧嫣然一笑,“公子這樣的人物,怎會懂得人間疾苦?不妨不妨。”

    “婆婆請接著講。”看向彩婆婆時他的眼波起伏不定,裏麵仿佛藏著荇藻,能將人拖進一片看不清的幽深水域中。

    彩婆婆於是被這目光所惑,繼續說了下去。

    “我們一路向西,跑啊跑啊,不知翻過了幾座山,踏過了幾條河,也遇到了各色各樣的人,壞人,好人,還有怪人,,”

    “怪人?”

    彩婆婆“嗯”了一聲,臉上浮出一個怪異的笑,“過山風,公子,可曾聽說過‘過山風’?”

    劉長秧目光滯住,許久,才說出兩個字,“並未。”

    彩婆婆垂頭幽幽一笑,“過山風是一種大蛇,身長十餘尺,黃黑相間,身子豎起來有一人高,扁頸劇毒,被它咬上一口,頃刻間就能丟了性命。”

    “可婆婆說的是……怪人?”

    彩婆婆咧嘴,露出殘缺的牙,“是,是人,不過那人被當地人稱作過山風,隻因她疾如流星,又身懷劇毒,就像那條來去無影的毒蛇。”

    她這說的又是哪出?想是年紀大了,記憶錯亂,不知將何年何月的事從腦海中傾出,又或許,把夢境當作了現實?

    劉長秧眸色一沉,未及細思,便聽她繼續道, “我見過她,那日,我被一隻花豹追趕,情急之中跌下山坡,身子倒懸在一株雲杉上,而那畜生卻沒有放過我,順著樹幹朝上爬,一步步逼近。九死一生之際,我看到一道影子從上空滑來,下一刻,我已經被她抓住衣領拎起。她就像一陣疾風,帶著我朝山那邊飛去,在我還未反應過來之時,將我丟進一片草堆中。”

    彩婆婆長出一口氣,“我知道她就是過山風,疾如流星一日千裏的過山風。”

    劉長秧若有所思,輕聲問道,“婆婆可曾看到了他的樣貌?”

    彩婆婆搖頭一笑,“並未,那時是深夜,山溝中,沒有半點燈火,誰能看清楚對方長什麽樣子。隻是,,她的手很軟,若柔夷,如蔥管,我知道,她是個女人,一個年歲不大的女人。”

    “一個姑娘?”劉長秧看向自己的手指,眉尖蹙起,方想再問些什麽,肩頭卻被一隻手輕輕拍了一下。

    玉婆婆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半俯著身子,手中托著一盞酒,見劉長秧回頭,她笑,“公子,說了這麽半天,大家都口渴了,不如,先幹了這杯酒,再繼續談?”

    杯中之物被燭火映出誘人的瑩光,玉婆婆的臉頰被燭光映紅了,像熟透的蘋果。

    劉長秧點頭衝她笑,旋兒將擺在自己麵前的酒杯舉起,目光落在身旁其他人身上時,看到尉遲青的身體繃得很緊,大臂上肌肉虯結,像硬邦邦的石頭。

    “菊水不皆壽,桃源境是仙,我們幹了這杯,為三位婆婆祝壽。”說完他起身,眾人於是隨他一同站起,舉起麵前的酒杯。

    酒氣撲鼻,依稀帶著一點清甜的花香,劉長秧將杯盞送至唇邊,仰脖欲飲。

    “頭七祭酒,在座的每一位,怕都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了吧?”紅婆婆的聲音仿佛是從天上墜下來的,砸在一眾人中間,空空作響。

    “阿姐,,”

    玉婆婆和彩婆婆同時循聲望過去,卻見紅婆婆端一酒盞,緩緩站起,她看著酒杯裏晶瑩的液體,上麵映出自己的臉,稀疏的眉毛和牙齒,鼻梁歪了一點,是那隻結實的拳頭留下的印跡,,她幾乎認不出自己了,青春流逝後的麵龐,幾乎張張都是相同的,綴滿歲月的痕跡,不甘和認命盤根交錯,不分彼此。

    她笑了一下,眼珠子卻像是被冰封住了,透不出一絲暖光。

    她揚手,將盞中清酒盡數灑在地上,眼角微微抬起一點,望向兩個妹妹,“你們兩個也該各自祭酒一杯,畢竟,阿榮在咱們這吃了不少苦頭。”

    這話如同霜降,人間至此秋色盡,隻餘草木黃落,蕭風瑟瑟。

    “不該嗎?”紅婆婆又問了一句,目光飄搖,轉向屋角那個黑漆漆的樓洞。順著它咿呀作響的階梯朝上走,便是竹樓的二層,那裏,是她們的寢房,也是阿榮的地獄。

    在那個大雨將至的午後,修好竹窗的阿榮剛跳下窗台,手裏就被塞進了一碗清醴。

    “雨將落未落時,暑氣最是蒸人,喝了這碗清醴解解渴吧,”彩婆婆看著阿榮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的胳膊,依稀,還能聞到他汗衫上那一股極輕的汗味,輕輕吞下口中涎水,“加了蜜糖,你嚐嚐甜不甜?”

    醒過來時已是午夜,因為沒有月亮,阿榮還以為自己鳧在一片茫茫的黑水中,直到聽見外麵的雨聲,淅淅瀝瀝,和身旁衣料的摩挲聲難分彼此。

    他驟然清醒,強撐起半個身子時,身旁人已經係好綬帶,扶腰起身,走到窗前,推開軒榥,將一室濁氣放出去,把清新雨香放進來。

    他隻能看清楚那人的輪廓,卻也猜到了她是誰?隻是腦子卻像外麵被雨水澆透的泥土,一團稀爛,他不懂,也想不明白。

    “你應該聽說過的,四國未破時,我們就到這裏來了,”紅婆婆的聲音有些喑啞,手抓起桌上一隻木胎髹漆的妝匣把玩,頭轉過去,看外麵被風吹得紛亂的雨絲,“阿榮,你從未起疑嗎?我們的年紀,我們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