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開荒
作者:滄海一鼠      更新:2022-09-26 10:26      字數:2106
  第二十章 開荒

    阿榮的聲音很輕,夾雜在樹葉的簌簌的摩擦聲中,聽起來不是那麽真切,所以一時間都無人答話,直到劉長秧撫掌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一眾人才恍然回過神,將目光送到那站在隊伍最前麵的景王殿下身上。

    “說得好,”劉長秧不緊不慢地擊掌,眼睛眯起凝視阿榮,“說得好啊,死後一炷香不如生前一碗飯,”他“嘖”了一聲,又道,“不對,何止是一炷香,依我看,死後被供上成千上萬炷香,供他個成千上萬年,造廟宇塑金身,都不如生前一碗飯來得實在。”

    尉遲青被劉長秧這番話嚇得白了臉,乞求似的衝他抱拳拱手,“公子,這種話可……可說不得啊。”

    劉長秧看他一眼,哂笑道,“怎麽說不得?阿青你難道也相信因果,相信輪回不成?活著的時候備受欺淩,死後被供上幾炷香,難道就能心平意順,沒有怨尤了?依我看,一個人能過好生前的日子已是不易,那不如幹脆順意而為,想怎麽過就怎麽過,不要留下遺憾。至於死後,化成塵土歸於天地,便是受再多的香火供奉,也是感受不到的了。”

    尉遲青本來就結巴,現在聽到這麽一番大逆不道的說辭,更是嚇得不知該如何駁他,想用手去堵他的嘴,怎奈礙於身份,又動他不得,隻能又急又氣地站在原地,過了許久,才深深歎了口氣,眼圈竟然微微有些泛紅。

    他一個身狀如牛的大男人又是跺腳又是歎氣,甚至還紅了眼眶,模樣看起來甚是好笑,偏後麵的人是沒有一個夠膽取笑他的,隻能站在原地憋笑,個個憋得漲紅了臉。

    好在有一個人替他們解了圍,阿榮垂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了一句,“公子這話說得不妥,如果死後連祭奠祭祀都沒有,那靈魂會被魔鬼拉走,再也進不了天國的。”

    劉長秧何曾被當眾頂撞過,聽到阿榮這麽說,皮笑肉不笑道,“死人的飯那麽好吃的?天天惦記著。”

    一邊說一邊瞪了阿榮一眼,嚇得他立馬朝前走了幾步,決定從此不再與此人親近。

    “三個婆婆是誰?”宋迷迭瞪著大眼睛聽他們說了半晌,卻啥也沒聽明白,隻懂了一點:這老君溝裏,住著三位老老嫗,而且聽阿榮的意思,似乎這裏的每一個人都要聽從她們的。

    “她們,,是最早到老君溝裏來了的,”阿榮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了宋迷迭一眼,對上宋迷迭亮閃閃的眼睛後,他卻又瑟縮了一下,眼神搖擺,像兩盞馬上就要熄滅的燭火,“她們來時,這裏還是一片荒地,,”

    他回過頭去,“三位婆婆開山劈林,除草種糧,遍栽瓜果,修堤建房。你們口中的桃花源,就是她們建成的,很不可思議吧,三個已經老得記不清年紀的人,卻在西詔和薪犁之間,造出了這樣一方遠離了戰事的土地。”

    “從此再無三徑荒涼懷舊裏,隻有今朝放蕩思無涯。”祁三郎在後麵歎一聲。

    阿榮聽不懂他的話,於是幹笑一聲接著道,“我們這些人,有的是逃荒逃難逃兵役過來的,有的像你們一樣,是不小心跌落懸崖又大難不死的,就像被同一陣風吹起又放下的種子,落到同一片土地上,在這裏生根,從此便枝葉交錯,再也分不開了。”

    “聽你的口氣倒像是很不情願似的,”劉長秧冷笑,“怎麽,歎功名未立,書生老去?”

    阿榮被他這話嚇了一跳,忙掩嘴回頭道,“哪有,公子莫要混說。”

    見他如此不經逗,劉長秧自己倒沒意思了,遂不再理會他,隻默默順著腳下似乎沒有盡頭的林蔭道朝前走。

    兩邊山高林密,大風吹過,萬木傾伏,如大海裏卷起狂風,波湧浪翻,轟鳴聲響不絕於耳。一行人也像漂流在海中的一葉扁舟,四顧茫茫,一眼望不到盡頭。於是心下難免恍然,難免發出些許感慨,感慨這伶仃一生,如滄海一粟,生死浮沉,與人與他,都無關緊要。

    好在這種自憐自艾沒有持續太久,在走了約莫一裏地後,阿榮擦了一把頭上的汗珠,撥開前麵一叢茂盛的沙柳,手指往前一送,“到了,老君溝,到了。”

    隻是枝葉的散開,眾人卻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如一副舒展的畫卷從遠處鋪來,一直鋪到他們腳下。

    這裏不像《桃花源記》中寫得那般: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一派的田園山水風光。

    老君溝,更像是一座城郭,中間是店肆林立,茶樓,酒館,當鋪,作坊一應俱全,雖無商鋪旗幟招展,粼粼車馬如織,但也是一派熱鬧繁華的景象。街道上人頭攢動,攤販和客人匯成幾道熙熙攘攘的人流,在繁鬧的街市上徜徉著。

    城郭周圍被梯田環繞,一層層的綠從山腳盤繞著半山腰,高低錯落,瓜稻縱橫,最外圈,還圍著墨綠色的葡萄藤,尚未到豐收季節,藤條如一條長長的圍巾,將梯田圍繞起來。

    雖然離城池還有段距離,但耳邊已經傳來陣陣歡笑,是從一隊順梯田而下采葡萄的中年婦人那裏傳過來的。幾個人的臉被陽光照得通紅,不知被什麽事逗得開懷,露出來的牙齒白得耀眼。

    “這裏的人似乎和別處不同。”宋迷迭自語著,她從未見過這般張揚的婦人,從表情到肢體都是舒展的,就像一株株映著日光的葵花,恣意瀟灑。

    “是不同。”阿榮小聲咕噥,接了一句。

    “三名老婦,便能建起一座城郭,”旁邊劉長秧發出一聲惱人的輕笑,“可咱們那位肖大將軍進駐西詔十年有餘,開荒拓地的本事卻連她們都不如,禹陽城南邊那一片荒地,我來時是什麽樣,現在依舊沒變,哦,倒也不是,好像是多挖了幾條溝,種了幾畝葡萄,從禿子成稀稀落落有幾根黃毛的癩頭了。”

    此話一出,後麵都護府的人都白了臉,但誰也不敢駁他,隻能任由他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