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仇
作者:滄海一鼠      更新:2022-09-26 10:26      字數:2108
  第二章 血仇

    一通釋放,肚子輕鬆了許多,宋迷迭哼著小調提上褲子,這才注意到風雨和冰雹俱已停下,林子那端,露出一線灰藍色的長空,且有漸漸變淺的趨勢。而就在她從蹲姿到站立起來的一個瞬間,空中竟然騰起了一朵紅雲,紅得刺眼,將胡楊的葉子都暈成了橘黃色,刹時溫柔了不少。

    她記得在長陵時就聽人說起過,西詔這個地方的氣候和溫婉含蓄是半點也不搭邊的,有的隻是極端和決絕,寒冷和炎熱根本沒有過渡,常常上一刻還仿佛置身火爐,下一刻卻已經要抱著被子取暖。

    這裏是離大海最遠的地方,沒有濕潤空氣的調節,冷和熱是如此的涇渭分明,就像一對老死不相往來的夫妻。而今天,宋迷迭算是第一次見識到了這對怨偶對彼此的嫌棄和恨意。

    “迷迭,完事兒了嗎?還有三裏路,天黑前不知道能不能趕到禹陽城。”祁三郎的聲音從林子外傳來,他不知在莫寒煙那裏又碰了什麽釘子,語氣中多少有些不耐煩。

    送迷迭於是撇撇嘴,轉身就朝林外走,可步子隻是剛邁出去,她卻重新站定,眨巴了幾下眼睛,下垂的像小魚似的眼尾微微提起一點,眼角的那顆小痣跟著朝上一躍。

    林子那頭有人聲,因為離得遠,所以需得仔細聽才能聽得到,而若再靜心聆聽,就會發現那片人聲中依稀摻雜著幾聲幾不可聞的哭音,幽幽顫顫,像是在討饒。

    荒山野嶺,怕不是遇著打家劫舍的了吧?宋迷迭眼底浮起兩抹光,她有一顆比一般人都要旺盛的好奇心,就像不知天高地厚的野貓,即便不餓也閑不住,捉蟲捕鳥,什麽都想插一杠子進去。

    倒不是因為她天生莽撞不計後果,而是因為,,她是個傻子,可偏又不是徹頭徹尾蠢的,隻能稱作為——半傻。

    半傻宋迷迭膽大包天,心又不細,所以從長陵到西詔這漫長一路,惹下了不少是非,若不是有莫寒煙和祁三郎幫她兜底,恐怕還未入詔,她已經被揍得親娘都認不出了。所以,在聽到胡楊林那邊的哭聲時,宋迷迭很是猶豫了一下,她雖傻,卻也知道祁三郎已經被自己的斑斑劣跡弄得很不耐煩了,此刻若再憑白多惹出一樁事來,怕是要被他罵上三天三夜。

    可是心頭的這一點猶豫很快就像一陣風似的刮走了,在又聽到胡楊林外麵的一聲低泣的時候。宋迷迭本來就不適合做任何稍微複雜一點的心理活動,於是飛快地將手掌上沾著的草根拍掉,腳底生風一般朝林子那頭跑去。

    快走到林子盡頭的時候,她斂住氣息,放緩腳步,施展出輕功,鞋底沾著胡楊脆凜的葉子朝前移動。而此時耳邊傳來“嘩嘩”的流水聲,就像有幾隻手同時撥動琴弦,將一首動人的曲子彈得悲愴淒慘。

    她來到一株枝葉繁茂的胡楊旁,攀住樹幹,蹭蹭幾下便爬到樹頂,將遮擋在麵前的層疊枝葉撥開後,終於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原來林子外麵並非一馬平川,而是地勢下行,聚合成一座不算大也算不得深的山穀。穀那端有一條飛流直泄下來,在穀底凝成一口清潭,被斜下的夕陽照成麵明汪汪的鏡子,映出聚在潭邊的十幾條人影。

    一人跪在潭邊,手腳被繩索縛住,其他人站立,以一身披長裘者為首。

    哭聲顯然是那個跪著的人發出來的,可是其他人,看起來卻不像是宋迷迭想象中的“匪徒”。

    哪裏會有如此貴氣逼人的匪徒呢?尤其那個匪首,身上雪白的長裘不知是用了多少隻雪狐的皮毛才做成的,富貴如此,還打什麽家劫什麽舍呢?

    於是宋迷迭更加好奇了:不是強盜,莫非是尋仇?為債,不太可能,畢竟那匪首看起來就像是很有錢的樣子,大可不必為了金銀如此大張旗鼓。為情?也不太可能,宋迷迭看不到那“匪首”的正臉,但單從身形和側臉也能看出來他的不凡品貌,舉世難尋,如此髦士,想要什麽樣的女子得不到,又怎會為情所困?

    那麽就隻有第三種可能了,他和那被綁住的人之間,有仇,血仇。

    想到這裏,宋迷迭心潮澎湃,於是麻溜地從樹上下來,伏低身子,一出溜地朝穀底跑去。胡楊的葉子被夕陽染成濃重的橘紅色,宋迷迭一襲紅衣,那些茂密的葉子便成了她最好的掩護,她速度很快,腳步卻又極輕,所以雖然有一兩個人回頭張望,竟是沒有發現那越靠越近的一條紅影。她在離幾人隻有十餘尺的地方重新停下,身子貼在一株較粗的樹幹上,朝一側探出腦袋。

    千年樹的葉子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和遠處的水聲一唱一和,難分勝負,可是,男人的聲音卻依然透過大自然的鳴響落進宋迷迭的耳朵。

    “元尹,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請求你原諒,父親他做的那些事,天理難容,對不住你,對不住天地,也對不住,,先皇,,”

    “元尹,其實,,其實父親他,他不想的,,都是我,是我,不想在這蠻荒之地再待下去了,我還年輕,我讀了那麽多書,我不想留在西詔,碌碌無為一生,不,,碌碌無為已經算好的,我怕,每天活得提心吊膽,怕不知哪天,就被人拿去了性命,,”

    “我求父親,他老人家於是心軟了,所以才,,元尹你懂的是不是?舐犢之情,你是最能理解的,當初先皇後她為了保全你,費盡心思為你謀劃,元尹你是懂的,,”

    “元尹,我知道這個仇你一定要報的,我隻求你,報在我一個人身上,求你放過父親,給他,,給沈家留一條生路,,”

    “我從小與你一起長大,看在這麽多年的情分上,元尹,你答應我這一次,好不好?”

    “晚了,”被喚做元尹的男人轉過身,於是那張冠絕天下的麵孔便映入了宋迷迭的眼簾。可他這麽好看,說出的話卻像一把冰刀,“晚了,師傅他老人家,已經被我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