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憶

  夏涼在莫裏西的年紀的時候，並不知道她會迷戀比自己年紀小的男孩子。

  那時候，夏涼和那些少年們一樣，擁有著最青春的麵孔，皮膚白裏透紅，臉蛋還有著一絲嬰兒肥，十分鮮嫩可愛。那時候她約會的男孩子，也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和她一樣，以為青春的少年氣可以永恒，從來沒有擔心過禿頂，沒有想過啤酒肚的樣子。

  那些，都是他們叫叔叔阿姨才會有的，與他們似乎隔著萬水千山。

  可是這個世界上哪有永不凋謝的青春呢？

  二十多歲的夏涼在兩三年前就開始擔心自己眼角的細紋，她笑起來的時候習慣性會眯一下眼睛，這個動作簡直是細紋的催化劑，在美國生活這些年，自己的頭發也越來越少。記得以前在國內去理發店，常有服務員誇讚她像海藻一樣的長發，而如今頭發越來越少，洗完澡掉的頭發差不多有上百根，夏涼已經開始搜索生發產品了。

  隨著青春一點點的褪去，夏涼一點點地迷戀上最有青春氣息的少年們。18歲的夏涼讀王爾德的《道林格雷的畫像》，男主人公為了青春不朽不惜和魔鬼做交易，那時候的夏涼還不理解，優雅的老去不好嗎？而如今，輪到自己，夏涼卻覺得要是能青春不朽，她也心甘情願和魔鬼交易。優雅的老去不過是無法逆轉衰老安慰自己的雞湯罷了。

  夏涼的發際線每後退一分，她對少年的迷戀就漸長一分。她喜歡撫摸他們緊致的皮膚，喜歡他們情竇初開臉上青澀的笑容，喜歡他們無憂無慮卻又故作憂愁的少年模樣。和他們在一起，仿佛自己也永沐著青春。

  奇怪得很，成年男性的魅力對她幾乎沒有吸引力，相反，看著他們高談闊論自己的事業，自己對時局的想法，夏涼隻覺得煩得很。一想到他們的手撫摸上自己的身體，夏涼甚至會惡心得顫抖。

  所以，至今，夏涼所有的約會對象都是未成年的男孩子。

  她所有的戀情，或者更確切的說，是她所有的動心都短暫而注定戛然而止。

  當然，更多的約會不過是見色起意，隻是為了滿足內心叫囂著的情欲。

  人都會老去，大概隻有清殊是個例外。隻有他，會永葆青春。

  夏涼喜歡水，清殊也是。躺在水麵上，仿佛自己是莊子筆下的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

  他們第一次相識就是在泳池。

  炎炎夏日，四點鍾的太陽雖還是耀人，卻不再灼熱。夏涼模仿著歐美電影裏的樣子，帶了本書，戴了墨鏡，來到了社區的泳池邊。

  那時候的夏涼是《美國麗人》中的清純少女，白色連體泳衣下是纖細的腰肢，輕薄的罩衫遮不住令人欽羨的雪白肌膚。等夏涼來到泳池的時候，她看見已經有一個男孩躺在在了泳池旁邊的草坪上。

  碧綠的草坪上鋪了一塊藍色的毯子，男孩赤裸著上半身斜靠在毯子上。他和夏涼一樣，也帶了一本書，隻不過這書卻成了男孩的遮光板，攤開了罩在男孩的臉上。走近了，夏涼不由得瞥了一眼書的封麵，是納博科夫的《洛麗塔》。

  沿著書往下望去，是平坦緊實的小腹，小腹右側有一處疤痕，夏涼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卻將目光停留在此，不敢再往下看。

  夏涼找了個離男孩約莫三四米的距離，將書和墨鏡放到泳池旁邊的椅子上，就下了泳池，打算遊一會。

  泳池裏沒有一個人，除了肆意舒展身姿的夏涼。不僅泳池裏沒人，其實整個泳池周邊都隻有夏涼和那個曬太陽睡覺的男生。

  夏涼住的社區是滬市數一數二的高等小區，戶型都是花園洋房或者獨棟別墅，所以住戶並不多。

  夏涼結束了五個來回強有力的自由泳，改成了舒緩的仰泳，兩腳蹬了一下池壁，近乎靜止地飄在水麵上，懶洋洋地閉著眼打著腿。等到夏涼快遊到了泳池的另一頭的時候，她伸手試圖觸摸池壁，睜開眼，卻看見眼前的耀眼天空被一個少年的逆光臉龐取代，他站在池邊，低頭俯視著她。

  那人雖是低著頭，碎發遮住了他的額頭，卻遮不住他明亮有神的眼睛，似是池水般清澈，卻又藏著春水漪瀾。白皙的皮膚更稱得五官精致立體，薄唇正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通過小腹右側的疤痕，夏涼認出眼前的這個少年。

  她在水中轉身，由躺在水麵的平視，改為了此時的仰視。

  少年蹲下身，望著夏涼，眼睛彎了彎，笑成了新月。

  “你自由泳遊得可真好。”

  夏涼微微紅了臉，不好意思得笑了笑，內心卻有些欣喜。她從七歲開始學習遊泳，初中和高中都是遊泳隊的成員。她之前就被朋友讚美說，她遊泳的樣子就像是一條美人魚。

  夏涼將雙手放在池壁上，撐起身子的同時略微轉身，整個人就上了岸，露出了修長玉白的雙腿。

  上岸之後，夏涼才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她忘記帶浴巾了。

  熏風吹過，夏涼冷得哆嗦了一下，雙手環住了自己。少年注意到了這點，他開口道：

  “我沒有下水遊泳，我的浴巾是幹淨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就用我的吧。”

  哆哆嗦嗦的夏涼點了點頭。她雖然帶了罩衫，但是罩衫是半透明網花鏤空的，幾乎派不上用處，還隻會濕了衣服。

  少年小跑著取來了自己的白色大浴巾，悉心遞給了夏涼。

  少年的個子很高，要比一米六九的夏涼還要高出近一個頭。夏涼一邊擦拭著頭發，一邊偷偷看著眼前的少年。

  他可真好看，夏涼不禁想。

  卻不曾想，兩人目光相遇，少年也在看她。

  夏涼的睫毛透著水珠，在陽光下晶瑩剔透，配上夏涼羞澀的笑臉，讓少年一時看癡了。

  “真是謝謝你了。” ? 夏涼開口道。

  “沒事兒，沒事兒。”少年摸了摸腦袋，笑著說道。

  “我其實已經不是第一次忘記帶浴巾了，我上次來的時候就忘了帶，最後凍得一路小跑回了家。“夏涼擦著頭發，有些自我埋怨地說道。

  ”我特別理解你，我也經常忘帶東西。我今天就忘記戴墨鏡了，陽光這麽曬，我隻好拿書遮陽。“ ? 少年笑著說道。

  “我來得時候看見了。” ? 夏涼也笑了，“你是在讀《洛麗塔》嗎？”

  少年點點頭，問道：“你知道這本書？”

  “我在我家的書房裏看到過這本書，你讀到哪裏啦？” ? 夏涼繼續擦著頭發，直到頭發已經不再滴水。

  少年羞腆地說：”我沒看幾頁呢，我才看到男主的初戀不幸去世。”

  夏涼粗略地擦了頭發就往椅子那走去，少年不由得也跟在夏涼身後。

  “我讀到後麵，有時候覺得納博科夫真是太嘮叨了，他有時候絮絮叨叨說好幾頁，我就有些不耐煩。” ? 夏涼說道。

  兩人就著這本書聊了起來，少年沒有再回到自己的毯子，而是隨著夏涼坐到了泳池旁的椅子上。

  聊著聊著，話題就從書變成了其他。兩人互通了姓名，原來這個少年叫作吳清殊，他隨哥哥從閘北區搬來了這裏，暑假過後，他竟然就要和夏涼讀同一所高中。

  “我讀高二（6）班，你知道你要讀哪個班嗎？”夏涼問道。

  清殊搖搖頭，他要到八月底開學報名的時候才知道。

  夏涼的身上已經幹了，她放下浴巾，套上了雪白的罩衫。

  “你家住在哪裏呀？我把浴巾洗好後，去還給你。” ? 夏涼問道。

  清殊指著泳池後麵的獨棟別墅，開口道：“我家就住在這個泳池後麵。浴巾不著急，我家還有好多浴巾呢。我下午常常會在泳池這裏呆著看書，我明後天都會來，你也可以下次遊泳的時候把浴巾帶來給我。”

  夏涼想了一下，答道：”我明天應該還會來遊泳的，如果到時候你在，我就還給你。“

  清殊點頭如搗蒜，說：”在的，在的。那我們可以明天見。” ? 說完，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似夏風般熱烈。

  “所以你隻在這裏看書，不遊泳嗎？”夏涼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清殊又抓了抓腦袋，“我不會遊泳。”

  聽到清殊的回答，夏涼不由得張了張嘴。

  “我小時候我哥試圖教我遊泳，但是他太野蠻了，直接把我往水裏一扔。我嚇得直哭，卻從此有點怕水，就再也不遊了。” ? 清殊解釋道。

  這可真是親哥，夏涼不禁暗自吐槽。

  清殊又補充道：“不過坐在池邊，把腳放進水裏，這種程度，我還是可以的。”

  鬼使神差地，夏涼說道：“我可以教你啊，我是省級遊泳運動員呢。”

  說完，夏涼有些害羞。嗯，她一定是出於想向廣大青少年推廣遊泳和對遊泳事業的熱愛，才這麽主動的。

  少年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夏涼會這麽說。

  “你要是不想學，也沒關係。不勉強的！”夏涼見清殊沉默，趕緊說道。

  “不不不，我想學的！”少年擺了擺手，又點了點頭， ? 笑著說道。

  兩人都笑了。這時候太陽已經西斜，抹紅了半麵的天空，泳池邊綠蔭冉冉，伴著已經變得清爽的涼風，兩人繼續談天說笑。明明是第一天見麵，怎麽有那麽多話可說呢？

  等到太陽完全西沉，隻剩下晚霞漫天的時候，夏涼和清殊約好了第二天四點在泳池見麵，才依依不舍得分開了。

  他們不知道，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他們每天都會在黃昏時分上演依依惜別的橋段，直到一個月後的一個無雲的傍晚，夏涼答應了清殊的邀請，離開泳池後，去了他的家。

  夏涼是一個好老師，清殊卻不是一個好學生。盡管夏涼詳細地講解動作要領，但是對水的恐懼總是讓清殊插科打諢，不認真完成。花了足足兩周的時間，清殊才能臉麵對著水，飄在水麵上。

  而兩周的日日相處，兩人早已熟絡。加上教遊泳時，夏涼會指導清殊的肢體動作，不時會糾正他的身體，也會讓清殊觀察她是怎樣動作的。夏涼對接觸清殊的身體已經不排斥。

  清殊牽著夏涼的手，試著飄在平靜的水麵上。

  夏涼輕托著清殊的小腹，幫助他保持平衡。夏涼撫摸到了小腹上緊致的肌肉，不知怎得，內心泛起漣漪，她莫名地將手伸向清殊的小腹中間。

  幾乎剛一出手，夏涼就整個人一驚，趕緊鬆了手。她怎麽能做這麽不專業的舉動，她這不是趁機揩油嘛？

  沒了夏涼的承托，清殊很快失去了平衡，陷進了水裏。

  “夏老師，你剛剛應該在多撐我一會的。”清殊抹了抹臉上的水，說道。

  望著滿臉水珠，濕了頭發的清殊，夏涼隻覺得他如清水芙蓉，白皙的五官在陽光下更有了一絲透明感。

  她又在胡想什麽？！

  夏涼別開眼，匆忙答道：“我是感覺你還是沒有完全放鬆，肌肉緊繃著，所以沒法飄起來。”

  清殊皺了皺眉，說道：“我也想放鬆，可是我的臉一埋進水裏，我就有點害怕。”

  “而且，夏老師，你覺得我沒有放鬆，是不是因為你托的是我的腹肌，那裏本來就是緊的。” ? 清殊補充道，咬了一下嘴唇，明明一臉無辜，可眼睛裏卻透著壞笑。

  夏涼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她支支吾吾地說道：“那你要不先看我飄一下，觀察一下我是怎麽飄在水麵上的。”

  清殊點頭說好。

  夏涼趕緊將漲紅的臉埋進了清涼的池水裏，飄在了水麵上。

  夏涼，靜心，靜心。

  那時候，她常常會和清殊在泳池裏泡一下午，嬉笑打鬧，無拘無束。兩人的教學，也漸漸變成了十分鍾遊泳，一小時鍾閑聊，穿插著無意的四目相對，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羞紅了臉龐的甜蜜。

  離開學還有兩周，在夏涼堅持不懈地教學下，清殊終於可以在泳池裏遊個三四米。為了慶祝這小小的進步，清殊邀請夏涼去他家吃冰激淩和看電影。

  清殊說哥哥去北京出差了，這周都不會回來。家裏就他一個人，可以隨心所欲。

  清殊側躺在草坪上，望著正在讀書的夏涼，狀似無意地提出了他的邀請。

  他輕鬆的口吻，仿佛他說的是在學校裏，拜托同桌去小賣部給自己買包辣條這樣的小事。

  可他的眼睛裏透著藏不住的緊張和期待。

  夏涼用大部頭《全球通史》遮住了她的臉龐，清殊看不見她微微上揚的嘴角，卻能聽到一句輕輕的“好的。”

  隨意的口吻，似乎隻是答應了給同桌買辣條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