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作者:歲歲千      更新:2022-09-25 08:41      字數:5492
  第85章

    酥酥從漫長的睡夢中醒來, 第一眼見到的是重淵。

    他那時一身的血,一身的傷,躺在湖麵安安靜靜地, 閉著眼隨波逐流。酥酥當時第一反應時,他是在求死嗎?

    可是當她跳到他的懷中,感受到他強有力的心跳後, 男人伸手摟住了她。

    笑著說,哪裏來的小狐兒。

    她作為重淵的小狐兒,始終陪伴在他的身側,從晝夜更替, 到春夏秋冬。

    酥酥不在乎旁人, 她眼中隻看得見重淵。他有時候會讓她生氣, 鬱悶, 可更多時候, 在重淵的身側,是她最開心放鬆的時候。

    在梅夫人那裏得知了夫妻一事,她甚至懼怕重淵會娶司南悠。

    他會把一切給她的耐心, 陪伴, 交付給另外一個人。而那個人將會名正言順陪伴他一生。

    酥酥不想看見重淵和別人在一起。在她所有的暢想中, 重淵就該是和她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他們屬於彼此。

    她不想讓重淵成為別人的。她對他有著全部的獨占欲。

    也是因為如此, 對酥酥來說,重淵從來都不是和旁人一樣的存在。

    酥酥說罷,也不知道能不能讓重淵明白。她甚至是有些赧然的, 總覺著說了些黏糊糊的話。

    親口承認對她來說,重淵是此世間唯一的不同, 他聽見了會笑她嗎?

    畢竟對重淵來說, 他是此世間最不稀罕被人放在心上的人。

    重淵心頭針紮似的疼。

    他對酥酥來說, 在她心中一直是最重要的人。和所有人都不同,她曾經也的確將他放在心尖上。

    這份放在心尖上的不同到了現在,成了戳向他最疼的利刃。

    比那天雷襲身來得還要疼。

    疼得他抬手捂著胸口,不敢呼吸。

    他眼底爬上紅血絲,幽深的眸子仿佛是在深水之淵浸染,沒有一絲光。黯然頹然。

    酥酥垂著眸,抬起手咬著指尖。她無意識地用牙磨著指甲。

    男人沉默片刻,伸出手,輕輕按著酥酥的手腕。

    “別吃手。”

    酥酥恍然間,才清醒的認識到一件事。

    重淵就是玄厲,玄厲,一直以來都是重淵。

    在她逆境之時來幫助她,一路跟著她,用溫柔陪伴她,會耐心掰正她的小毛病的男人,是玄厲,玄厲就是重淵。

    哪怕她再如何不肯承認,可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酥酥鬆開了手。

    轉念一想也是。此世間除了重淵,又怎麽會有人沒有任何條件地對她好呢?細致到讓她短短一兩個月就徹底依賴上他。

    這樣的人,此世間也隻有一個重淵吧。

    越是這麽想,她越是心情低落。

    “我做得不好。”男人緩慢說道,“但有一點我問心無愧。”

    “我一直都屬於你。”

    所以,他始終都願意被她全部獨占。並且樂在其中。

    沉溺,無法自拔。

    酥酥沉默了許久,她微微搖了搖頭。

    “不是的,重淵,你不屬於我。有一天你會屬於別人。”她連重淵頻繁出現在別人口中都會一些悶,又怎麽能接受屬於別人的重淵呢。

    更何況重淵對她來說,早就不是全部的歡愉了。

    男人麵色沉凝,過了片刻,他聲音有些喑啞道:“是因為娶你的那句話嗎?”

    酥酥一愣。她忽地想起來,她以為玄厲隻是玄厲的時候,在重淵麵前說了好多好多話。這些話全都是當著重淵本人的麵在說的!

    酥酥難堪地咬緊了唇。

    他會不會覺著,她是一個在背後說他壞話的人?

    雖然不是壞話,但是分別過後還提起他,會不會讓重淵覺著,她時時刻刻在討厭他?

    重淵猶豫了很久,卻是抬手拽了拽衣領。

    衣領散開,露出他的脖頸,鎖骨,乃至更下。

    這具身體的脖頸處隻有淡淡的一絲淺墨痕跡。一小點團在他的鎖骨處。

    和酥酥曾經見過的,在重淵本體身上,蔓延到幾乎半邊身體的黑色符咒有著極大的差別。

    可這不是他的本體,隻是他用自己的神魂造出來的軀殼。依舊沾染著符咒。

    “這是我的詛咒。”重淵輕描淡寫給酥酥說道,“我與你成婚會將我的詛咒傳到你的身上,在詛咒擴散之時,我們兩人都會死。若你等得到我身死,魂散,到那時成婚,沒有任何問題。”

    所以那從來不是拒絕。是他的承諾。

    酥酥一愣,她隻知道重淵身上有黑色流淌的符咒,但是從來不知道那是詛咒。會害死他的詛咒。

    她提著心,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團淺墨,可最後手頓了頓,又收了回來。

    她背著手,悶悶地說道:“那件事我已經不在意了。都是我當時太想得到你了。我怕你不要我。”

    “怎麽會。”

    男人想笑,卻想到酥酥當時的狀態,如何都笑不出來,嘴角牽了牽。

    可他還是始終不能明白,為什麽在一起將近百年的酥酥,會忽然在他的事情上患得患失。

    “當時怎麽想到這個問題的?”重淵放軟了聲音,“你從來不會去想那種事。”

    酥酥猶豫了好一會兒,覺著這是一個一時半會兒說不完的事情。

    但是她和重淵之間,總是要有些事情解決的。

    逃避是沒有用的。

    就像是重淵,他哪怕言而無信,也始終陪在她的身邊沒有逃避。

    她索性揉了揉臉頰,在自己平日裏喜歡的垂花亭欄杆旁落座,還招了招手,讓重淵一起過來。

    兩個人一時間倒是有些平和的味道。

    酥酥抱著欄杆,她想了很久,在想這種心思真的可以說嗎?說了重淵會笑她嗎?

    又或者對他來說,隻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而且時隔這麽久,早都已經過去了吧。

    她生出了退縮之心。

    重淵太過了解她,一看她咬著唇眼神躲閃,就知道她不想說了。

    “你之前說過,”重淵垂眸淡淡說道,“你師父教你如何大聲說話。”

    酥酥睜大了眼,眼底有一絲恍然。

    是哦。師父和師姐師兄教導了她很久,將她不開口的毛病掰正了。現在她又要舊病重犯了嗎?

    酥酥想起來了,自己和以前在赤極殿的她不一樣了。她現在是厲害的酥酥仙。

    “我不喜歡梅夫人說你親近她。”

    酥酥索性有什麽就說什麽,想到哪裏說到哪裏。

    “我不喜歡你說我是妖寵,你喊我小狐我喜歡,你說我是妖寵,我很不喜歡。”

    “我不喜歡司南悠。她很不好,你還要和她成婚。”

    “我的長生花,就剩下一朵了。”

    “我想讓你陪著我去曬太陽,你卻要去陪著司南悠。”

    “梅夫人說你會和司南悠成婚,之後就不養狐狸了。”

    “司南悠說,她要扒了我的皮。”

    酥酥定定看著重淵,即使過了很久,她還是有些難受。

    “你答應了。”

    重淵前麵聽著都很沉默,直到最後一點。

    他眼神凜然,直勾勾盯著酥酥。

    她……她聽見了。卻沒有聽見。

    算算日子,仿佛就是她躲到潮生洞,寧可忍受陰暗潮濕都不肯見他的時候吧。

    原來如此。

    “我說的是,她想扒你的皮,我就扒了她的人皮做燈籠。”

    重淵解釋了一句,可說完也很無力。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小狐狸因為這句話難受了多久他不知道,絕對不是一句解釋能遮掩過去的傷痛。

    被她最信賴的人說了這種話。

    難怪,酥酥會離開。

    可能是覺著他真的不要她了吧。

    酥酥看著重淵,眨了眨眼垂下了眸。

    她後來猜出,這或許隻是一句戲言。畢竟重淵後來沒有對她扒皮,或者有任何的不對。

    可是這句話始終是噩夢如影隨形,讓她無法釋懷。

    “哦。”

    酥酥悶著聲音說道:“都過去了,都不重要了。”

    重淵咬緊牙關。

    不重要了,都過去了,是指的她想通了,不在乎了,還是……他已經是無所謂的存在了?

    “解釋清楚也好,”酥酥小聲說,“不然見到你我還會難受。”

    重淵不覺著這是一個好消息,他試探著問:“那我現在能跟著你嗎?”

    酥酥呆住了。她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不合適了。

    男人嘴角翹著,聲音裏卻不帶任何笑意:“是不是和我成婚了,才能在一起?”

    酥酥被這麽一提醒,立刻低下了頭:“我當時不知道成婚的意思,當初問了你那麽冒昧的問題,抱歉了,重淵。”

    酥酥在經曆了外界,尤其是尤退和他的小妖妻後,大概明白了夫妻可能不是她以為的那種。

    在她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在她對這個名詞都一知半解的時候,衝著重淵問他會不會娶她。

    成婚。不是代表著一直在一起。

    也不代表著她和重淵就是可以成婚的關係。

    成婚的關係,好像比很多的關係還要多很多很多。

    是尤退在提起他的妻子,眼睛裏閃著淚花隱忍的深情。

    “你的確不知道成婚的含義。”

    “但我知道。”重淵緩慢說道。

    他第三次問出來:“哪怕是玄厲跟著你,還是不行嗎?”

    酥酥和重淵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看見男人眼底的沉寂。可她咬緊唇,始終說不出一個行。

    男人沉默片刻後,把後麵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你經曆了雷劫,如今有洪巒照看,不要我跟著也無妨。”

    重淵隨口說道:“我回去養一養。等你想我了,我再來。”

    酥酥忽地有些赧然,她立刻抬頭瞪著重淵。

    “不會想你的。你好好養傷吧。”

    重淵嗯了一聲,淡定接過話題:“我想你就夠了。”

    “重淵。”

    酥酥站起身,仰望著他,認真地問:“你真的會回去休養嗎?”

    “你希望呢?”男人問道。

    酥酥很認真地說道:“我想你好好養傷。”

    “好。”

    重淵輕笑了聲:“我聽你的。”

    “所以……”酥酥歪著頭,忐忑地看著重淵,“我們就此別過的話,你……會不會又忽然出現在我身邊?”

    重淵靜靜看著酥酥,過了片刻,他自嘲似的輕笑。

    “誰知道呢。”

    “防人之心不可無,小狐,別讓陌生人輕易靠近了你。”

    男人說罷,深深看了酥酥一眼,撕裂空氣,踏入了空隙門。

    垂花飄落,楓葉搖搖晃晃地掛在樹梢頭,酥酥站起身在垂花亭轉了一個圈。

    假山流水,繁花落葉。

    晴好的陽光和暖風。

    唯獨沒有他。

    這樣是不是……很好?

    酥酥不知道,重淵離開該是對的,可是為什麽在他離開的瞬間,她就感受到了一種孤寂。

    是因為……太依賴他了嗎?

    這可是不行的。

    沒有傀儡師,沒有重淵,她就是一個人的小狐狸了。要學會一個人才行。

    明明知道的,可是明明知道,酥酥還是獨自在垂花亭坐到了深夜,又從夜幕坐到了天亮。

    赤極殿。

    蒼白著臉的男人從密室推開石門,本體的身體早就被密密麻麻的咒文纏滿,黑色的印記蔓延到他的下顎,順著臉頰爬上耳廓。

    他一步步走出地下暗廊,回到東殿。

    東殿的一切照舊,他有條不紊地給花兒澆水,除草,又順手喂了水渠裏的紅尾魚。

    他忽地吐出一口血。

    男人隨意地用帕子擦去,一點血痕都不留。

    而後掏出一隻紙鶴來打開。

    “謝謝你,重淵。”

    這是雲色騙酥酥送來的靈音紙。

    保留著她的聲音。

    其實有些不太對,她說話是還是有些緊張的,聲音幹巴巴緊繃著,沒有她平日裏說話的輕鬆語調。

    可是就算如此,重淵還是捏著這張靈音紙一次一次地聽。

    聽著酥酥說謝謝,重淵就想著,還想聽她說別的話。

    忍不了,分別的時間,一刻都忍不了。

    他忽地摔下水壺,離開東殿。

    主殿中他的幾個得力手下都在。

    從板著臉的檀休,到垂眸不語的絳黎,再到滿眼無奈的雲色。

    男人坐在高位上,手撐著額頭,眉宇之中都是暴戾與邪氣。

    “本座傷了神魂。”

    他直接說道。

    在場的幾人都沒有什麽反應。

    檀休覺著哪怕殿主傷了神魂也無妨,畢竟殿主無論何時何地都是最厲害的。

    絳黎飛快掃了眼檀休,又看了眼雲色,卻是保持不言不語的狀態。

    唯獨雲色暗覺不妙。

    “殿主是打算閉關休養嗎?赤極殿的事情殿主不用擔心,屬下等人一定會替殿主打理妥當。”

    “不。”

    重淵嘴角高高翹起,眼底浮現出紅色的血腥。

    “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赤極殿現在是最弱的時候。”

    雲色幾乎在瞬間了然,板著臉拱手。

    “殿主三思啊!要是真的傳出去,赤極殿恐怕要遭大難。”

    “無妨。”

    男人垂下眸掩蓋著眉眼的戾色。

    “本座要的就是……這場劫難。”

    #

    酥酥披了個小毯子在垂花亭旁睡醒了。

    或者說被夜中的涼風給吹醒的。凍得她一直打噴嚏,一直咳。

    酥酥裹著小毯子坐起身,小鼻子紅通通的,呼吸都有些不順暢。

    她不知道為何,在起身的第一時間,想到的居然是玄厲不在。

    玄厲不在,她都敢在垂花亭睡覺了。

    沒有他管著,自己好像真的吹風吹生病了。

    酥酥想著玄厲,可是又在想,重淵說他等著她想。那想玄厲也是想他嗎?

    酥酥不知道,沒有精神去吃早點的她,趴在水池旁發呆。

    說是發呆,卻是將這幾個月玄厲陪在身側的點點滴滴又一次次的回憶。

    一個時辰中,她打了十來個噴嚏。

    最後確定了一件事,玄厲真的是重淵,重淵照顧她,在她身邊,從來不讓她生病。

    這樣的重淵被她攆走了。

    是攆走了。

    酥酥咬緊唇,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其實也不是多為難的事情。隻要她再忍一忍,假裝過去什麽都沒有發生,假裝她一點都不心疼。

    可是不行的。她無法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也許這樣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重淵被她當麵這般拒絕,該是不會再來了。

    也許,就到此結束了吧。

    酥酥發呆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環的聲音。

    來人了。

    可是酥酥都不想動。她隻隨意撕了一張符去開門。

    不多時,洪巒在尤退的陪伴下跨過二道門,抵達中庭。

    本該是有著最秀麗景色的中庭,卻因為蹲坐在水池邊的孤寂背影,顯得格外空曠而寂寞。

    洪巒嘖了一聲,上前去。

    “小妖崽。”

    酥酥回眸。

    洪巒卻是微微眯了眯眼。

    “……喲,長大了一截啊。”

    說是長大了,卻是真的。從酥酥的五官輪廓再到她的身高,都有所變化。

    酥酥卻有氣無力地。

    “洪大人,退叔。”

    “別叫我洪大人。”洪巒自覺地在石凳上落了座,笑吟吟問,“那天陪著你的人,聽說是赤極殿的殿主,那位殺神?”

    酥酥忽地聽到重淵,整個人都坐直了,回頭看著洪巒。

    “別這麽盯著我。”

    洪巒隨口說道,“我就是想著你們是不是認識,有個消息是不是得告訴你。”

    “洪大人說什麽消息?”

    酥酥問道。

    赤極殿……是有什麽事情嗎?

    “別叫我洪大人。”洪巒反駁後,猶豫了片刻,“其實也不算什麽大事。”

    可酥酥總覺著有些不對,轉過身緊張地盯著洪巒。

    “簡單來說就是,赤極殿殿主神魂重傷,”洪巒飛快說道,“有人按捺不住,準備刺殺赤極殿殿主。”

    作者有話說:

    來啦~

    明天見~

    紅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