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歲歲千      更新:2022-09-25 08:41      字數:6049
  第29章

    起風了。

    烏雲籠罩整個赤極殿的上空。

    寒風蕭瑟, 守在白玉台前的檀休絳黎等人,無一不是眉頭緊鎖,不斷看向東殿的方向。

    “殿主……還是在東殿嗎?”

    遲來一步的雲色走到白玉台前, 看見自己的同僚們,歎了口氣。

    檀休抱著刀冷冰冰道:“每月這個時候,殿主哪次不是在東殿。”

    雲色眉頭緊皺, 盯著東殿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轉而和他們低語。

    “望星坡都封了許久,鬆石也不知去處。小狐兒從未離開過,能去的地方有限。我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甚至托了不少宗門一起尋, 這麽多年都沒有線索……”

    雲色有些不忍心地捂著額頭:“我都不敢想。”

    檀休和絳黎對視一眼, 都默默無語。

    “得想個法子把殿主請來, 童閣主遇襲, 不是小事。”

    雲色說道。

    絳黎想了想:“還是你去吧。東殿那種地方我們去都不敢去,怕殿主一怒之下把我們活劈了。當年你和她關係還不錯,你去, 殿主應該不會生氣。”

    雲色氣得翻白眼。這種要命的差事, 倒是會給她推。

    東殿。

    寒風利刃, 吹得下刀子似的。

    花圃的太陽花和長生花早早卷起花苞在睡。

    倒是不用擔心外頭的烈風, 整個花圃都有一層陣法,別說隻是一點風,哪怕漫天刀子落下來, 都傷不到花朵半分。

    甚至水渠裏的魚兒都是。滿水渠底層鋪著靈石,蘊養著這些紅尾魚。

    花圃旁的小躺椅都是幹幹淨淨地, 在風中輕輕搖晃。

    殿內, 一身琉璃藍色衣衫的重淵, 側倚在小榻上。

    他手持酒壺,仰頭對著壺口一口接著一口飲酒。

    不多時,一壺酒就空了。

    濃鬱的酒香四溢。

    重淵疲倦地閉上眼。

    過了片刻,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

    錦盒打開來,裏麵是一顆留影珠。

    重淵手指不斷摩挲著這顆留影珠。

    這是她留下的,埋在花圃中,被他發現的珍寶。

    他好想她,想看看她。

    可他有些不太敢看。這顆留影珠他已經看過數百數千次,每一刻的畫麵都清晰在眼前。

    不能看,看了太難受。

    他知道,就算知道,還是自虐似的指尖一點。

    留影珠裏的畫麵再次出現。

    桃花瀑布,在風中抓著花瓣的她,摟著他一起在瀑布俯衝,難得尖叫的她。

    還有頭上戴著那朵花,即使在下墜中都不忘護著的她。

    最後定格在酥酥格外溫柔的笑臉上。

    重淵心尖一抽一抽地疼。

    他抬手招來一壺酒,仰頭喝罷。

    找不到,哪裏都找不到。

    他的小狐,消失十年了。

    忽地,東殿的風向出現了微妙的變化。有人的氣息在殿門外逗留。

    重淵眉頭一擰,抬手之間,掌風劈出。

    門口的雲色還好早有準備,狼狽躲閃,扯著嗓子喊:“殿主,屬下雲色,有要事稟告!童閣主遇襲,傷勢過重,已經移交給柳閣主了!”

    雲色生怕沒機會說完,幾乎是一口氣全說了。

    “童閣主收到消息說是黎國有個漂亮的小狐妖,專門趕過去調查,被人設伏了!殿主!已經有人拿酥酥姑娘作為誘餌,伏擊赤極殿眾了!”

    雲色吼完,吼得自己腦袋都發暈。

    眼花之際,她看見殿門口,帶著濃鬱酒氣和危險氣息的殿主,眯著眼看向她。

    “黎國?”

    雲色感覺不好,連忙說道:“是假的!童閣主一去就被人伏擊,這就是針對赤極殿的設伏。”

    “殿主,赤極殿找一隻狐妖找了這麽多年,有心無心的,都會利用這一點。”

    重淵沉默。

    從他下令找酥酥起,隔三差五會有那麽些消息。無一例外,都是假消息,半分線索都無。

    這一找就是十年。

    偏酥酥像是消失了,沒有任何一點的痕跡。

    從小鬆山,到赤國,但凡從赤極殿離開可能會走到的路線,重淵都是親自用腳丈量過,一次又一次。

    連一點點她的氣息都沒有。

    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雲色看著重淵的臉色,又說道:“而且屬下聯係了很多宗門的高手,其中有個叫葳蕤仙子的劍修,尋人尋物從未出錯。什麽險境都敢闖,沒有她不敢去的地方。隻要葳蕤仙子有任何酥酥姑娘的畫像,或者氣息,想必從她那裏能得到些線索。”

    重淵手中一搖,出現了一把折扇,折扇上畫著一團紅色的小狐,睡成一個圓團子,格外可愛。

    給別人看他的小狐嗎?

    重淵閉眼片刻,抬手抓來一把折扇,空白扇麵。

    他拿出留影珠,再次點開。

    頭上飄著花瓣的狐耳少女笑得臉頰笑渦圓圓。

    一麵是狐耳狐尾的綠裙少女,一麵是紅色小狐。

    重淵畫完才發現,酥酥的任何一點他都沒有忘,全都牢記於心。

    畫起她來,仿佛她就在眼前,一聲一聲喊著他重淵,要他一起去曬太陽。

    曬太陽。

    重淵慢慢折起折扇。

    從她走後,赤極殿少有陽光。

    她把他拋棄了,拋棄在暗無天日的陰冷之中。

    折扇上下了一層封。重淵交給雲色,沉聲吩咐。

    “給那個葳蕤,解開封印視為成契。找到了,本座許她一條靈脈,劈十八峰開山。”

    雲色倒吸一口氣,接過折扇恨不得自己是那位葳蕤仙子。

    一條靈脈十八峰,數百宗門湊一起怕是都難以有這般豪爽。

    雲色也是知道,自家殿主是勢必要找回小狐狸了。

    她拱手行禮。

    “是,殿主,屬下這就去衛國找葳蕤仙。”

    “童閣主那邊……”

    重淵整理了一下衣袖。

    “本座親自去,給他討回公道。”

    他不允許有任何人打著小狐兒的旗號,欺騙他。重傷他的手下。

    *

    ‘玎璫’‘玎璫’……

    金屬被錘煉的聲音在鍛造室反複響起。

    酥酥穿著窄袖短衣,身上還圍著一條灰色的圍裳,一手握著小錘子,一手在打磨她的小錘子。

    她的小錘基本已經成型了。

    經過千錘百煉,反複塑形,每次都要注入她的靈氣,日以繼夜這麽煉造下來,終於快要結束了。

    酥酥又敲打了幾下。

    再把成了形的小錘舉起來反複看。

    唔,邊角都磨得有棱有角,斷麵是整齊的,手柄也磨得圓潤,握感很好。

    酥酥舉起小錘來淩空揮舞了幾下。

    嗯嗯嗯,很順手。

    酥酥最後一步,是給小錘上刻上符籙。

    在此之前,她要去找三師兄。

    酥酥用圍裳擦了擦手,一手拎著她的小錘,一手舉著她的小金碗,沿著小河堤走。

    河邊吹過風來,風中夾雜著不少柳絮。

    酥酥不小心張嘴吃了一口,連忙呸呸呸了好幾下。

    遠遠地,她看見一個黃裙的女子,正在河邊提起裙子洗腳。

    “四師姐。”

    酥酥跑過去和半珞打招呼。

    半珞是她的四師姐,是個溫柔又溫吞的女子,會悄悄給酥酥的窗邊放一包鬆子糖,也會用小竹竿去戳睡在樹上的酥酥。

    “打煉完了?”

    半珞一眼就看見酥酥手中的小錘子。

    和別人的錘子不一樣,酥酥的錘子有一種黎月色調,顯得格外冷色。

    小小的,看起來毫無傷害力。

    “成型了,我去找三師兄,用煉尚水。”

    酥酥笑眯眯地,任由四師姐在她臉頰上揉了一把。

    煉尚水需要煉化好幾次。這都是三師兄在做。做好了後告訴她,煉尚水可以用一點在她的小錘子上,這樣做出來的刻符,才是獨屬她最穩妥的。

    四師姐甩了甩腳上的水,衝酥酥揮了揮手:“去吧,我得再泡一會兒,要把虞蟲泡出來。”

    四師姐又把蟲子放自己身上了呀。

    酥酥一聽,皺起了小臉,和四師姐告別後,跑著去找三師兄。

    她來得巧,三師兄正在院落裏曬藥材,纖細病弱的青年看她來了,慢悠悠指了指放滿藥材的籮。

    “小師妹來得巧,幫我晾一晾藥草。”

    “好的。”酥酥一口答應了,把小金碗和小錘子放在地台上,熟門熟路幫師兄晾藥材。

    和喜歡玩蟲子的四師姐不同,三師兄更喜歡各種藥草。有毒的是他的最愛。

    酥酥晾曬藥材的同時看一眼就知道這是什麽了。畢竟她經常被師兄抓來晾藥材。

    是劇毒的弱滕草。明明是劇毒,但是是用來煉保心丹的。

    酥酥這邊晾曬好一籮的藥材,那邊三師兄已經取出了煉尚水。

    煉尚水經過五六次煉化,一小瓶被融成了三十來瓶。

    服用煉尚水,需要在師父或者二師兄的看護下才行。三師兄不過是拿出一點來,沾在她的手上。讓她用煉尚水在小錘上畫符。

    符文是三師兄早就給她畫好的,她練習都練過了幾十次,熟門熟路。

    酥酥全神貫注,在自己的小錘子上一筆一劃,用充滿靈力的煉尚水一點點畫符。

    符文逐漸成型,一股金光融入小錘子裏。

    而後更多的金光融入。

    錘子悄然變了個顏色。

    一個金燦燦的小錘子出現在酥酥的手中。

    酥酥看不明白了。之前錘煉出來的顏色冷冷的,她很喜歡,怎麽就畫了一個符,直接給錘子畫得變色了?

    晶石也不至於掉色吧?

    她抬頭茫然地看著自家三師兄。

    喬池心也被眼前的變故弄得皺起了眉。

    可看著明顯更委屈的小師妹,喬池心咳了一聲,故作淡定。

    “不錯,小師妹很厲害,這張符被你發揮出了最大的能力。”

    酥酥一聽這話,頓時也不糾結錘子的顏色了,兩眼亮晶晶地看著師兄:“真的嗎?”

    “對。”喬池心一點也沒有騙小妖崽的心虛,氣定神閑道,“小師妹很有畫符的天賦,等師父回來,你可以學起來。”

    酥酥立刻挺直了胸膛:“我也覺著!”

    她畫符畫過很多,還在洞穴幫小魚解開了項圈。

    說起來,小魚說等忙完就來衛國找她玩,怎麽幾個月了都不見他?

    酥酥想念舊友,索性就去河中抓了一條魚放在盆子裏,和魚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話,把魚兒說煩了,直接給她翻肚皮,她才端著小盆把魚兒放回河中。

    而後拎著空盆子回去。

    她來宗門有幾個月了。師父每天都會出去,二師兄很少在。

    三師兄回來煉丹,煉好一爐就走,按照三師兄的說法,他要把丹藥拿去賣錢,換錢回來養家糊口。

    四師姐剛回來,要養蠱蟲。應該會在宗門很久。

    目前沒有見到的,就是大師姐和小師弟了。

    小師弟是個符修,在外很吃香,經常被大宗門的人聘了去幫忙。能掙很多錢。

    而大師姐是個劍修。

    師父提起大師姐時一臉欣慰,師兄師姐提起大師姐時,也是很崇敬。

    她慢慢地知道了一些。大師姐是很厲害的劍修,在不少地方都創出過名堂。任何秘境險境,隻要有她所需之物,她都會去。什麽都無法阻擋。

    她的劍是她的道。

    酥酥聽完大師姐的事,半夜睡不著爬起來練劍。

    她一套一套地舞,直至天明。

    她的大師姐這麽厲害,她不能太丟人的。

    師父這一次外出了足足半個月。一回來,酥酥就給了他一個驚喜。

    一個金燦燦的小錘子。

    堂中,許末歎盯著盤中這個金色的錘子,忍不住抬手捂住眼睛。

    “小乖徒啊,你這錘子……真……真別致。”

    金色的錘子,縱觀全修真界也找不到一個吧。

    他無法想象自家小徒兒一手小金碗,一手小金錘的出現在別人眼前。

    全師門,論起法器來,就屬她最高調了。

    酥酥起初是有些別扭的。可是金色看久了,還看順眼了。

    她小聲說:“師父,這樣不好看嗎?”

    許末歎知道自己小徒弟的破毛病。仔細觀察了一下。

    這個小金錘打磨得還算到位,上麵也有專屬的符籙。算得上是一件不錯的入門法器。

    “你喜歡就是好看,你不喜歡,什麽都不好看。”許末歎摸著下巴,“為師隻評價你的手藝。幾個月時間能做到這樣,不錯,千錘百煉,你做到了。”

    酥酥低著頭,沒忍住嘴角彎起。

    被誇了。

    今日二師兄要回來,師父又吩咐酥酥去菜園子摘菜。摘了慢慢一籃子的菜給了廚房,酥酥還在想,今天要吃什麽肉。

    四師姐燒肉的本事一絕。吃得她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

    厭別雙回來去給師父問了禮,剛洗漱出來就開飯了。

    小師門沒什麽大講究,師徒圍在一起用飯。

    師父坐在主位,其餘弟子依次排開。

    酥酥等到了滿滿一桌的……素菜。

    她咬著筷子愣住了。

    綠色的葉子菜,白色的菜,紫色的菜,紅色的菜,黃色的菜。

    全是菜。

    她小心翼翼抬頭打量了一下師父和師兄師姐們。

    師父用飯時很自然。

    二師兄用飯從來目不斜視,吃著自己的。

    三師兄和四師姐同樣如此。他們都沒有任何反應。

    酥酥垂下眸,扒拉著白飯。

    今天隻有素菜啊。是二師兄想吃嗎?還是誰今天不想吃肉?

    她不知道。

    還是吃白飯吧,明天就能吃到肉了。

    飯桌上沉默了很久。

    久到酥酥一碗白飯要扒拉到一半時,師父不輕不重放下碗。

    沒等師父發話,二師兄厭別雙放下筷子,哢噠一聲。

    “放下筷子。”

    酥酥還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一個人的還是全部,她第一反應就是放下了筷子,抬起頭時才發現,師兄是對著她的。

    一雙眼直勾勾盯著她。

    “沒看見桌上隻有素菜嗎?”

    酥酥張了張嘴,看見了啊……

    “你不吃素,不知道說出來?”

    二師兄咄咄逼人:“做飯前去廚房說,菜上桌子時說,說你是狐狸隻吃肉,沒有肉吃不了素,說啊!”

    許末歎本來弄這一出就是要教育小徒弟,沒想到二徒弟搶了先,凶得他都不好意思再凶小徒弟了,還忍不住勸和。

    “你別這麽凶,小徒弟還小,一點點教著一點點改就是了。”

    厭別雙沒有停,而是繼續說道:“師父,小師妹妖齡快足百歲,在妖族中的確是個幼崽,但是她該是跟人一起生活的。”

    “你跟著之前的人,什麽都沒學到,隻學會了委屈自己和忍耐嗎?”

    酥酥吸了吸鼻子:“……對不起。”

    她不知道,不知道這種小事也是錯的。她以為做了一桌子的素菜,是大家都想吃。她不好意思去說的。

    誰知她一道歉,厭別雙更生氣了:“道什麽歉,你有什麽錯要道歉?”

    酥酥不知道,她隻是見師兄生氣了,下意識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問題。

    張了張嘴,酥酥頹然地閉上嘴。她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麽,不知道怎麽去表達。

    許末歎見狀,歎了口氣。

    “乖小徒兒,來,跟為師學啊。”

    “你說,你是狐狸,要吃肉的。問你四師姐,下一次能不能給你準備點肉。”

    四師姐在一側看的有些於心不忍,但是都知道,身為一隻妖,酥酥在人的身邊生活,這種性子是絕對要掰正過來的。

    就像斷掉的骨頭要重新糾正位置,隻能打斷了重接。

    疼肯定是疼的。疼過之後,才是新生。

    酥酥低著頭,小聲重複著:“我是狐狸,我隻吃肉的。我不愛吃素。”

    而後抬頭結結巴巴地對著四師姐說:“下次,下次我可以吃點肉嗎?”

    半珞聽著心疼地抱過酥酥。

    “好,下次給小師妹準備一隻燒雞,隻給你吃,不給他們。”

    “乖師妹,下次記住了,感覺出來會委屈到自己的時候,要大聲說出來。”

    “我們不是外人,是你最親近的人。”

    酥酥靠在四師姐的懷中,閉上了眼。

    她記住了。

    不單單是大事,小事上,也要改掉這個習慣。

    這個跟隨了她幾十年的習慣。

    酥酥小聲在四師姐的懷裏說。

    “……要大隻的。”

    她很能吃的。

    酥酥發現,整個師門都在幫她改習慣。

    從任何小事起,都在鼓勵她主動去問,主動要。

    他們會故意刁難她。明知道小狐狸不喜歡什麽,就這麽設置著,逼著她開口,從磕磕碰碰,到流暢的表達。

    但是她的習慣太久了,久到已經自然而然的地步。這就導致她經常被罰。

    罰她給院子除草,罰她幫四師姐喂蟲,還罰她一天不準吃糖。

    酥酥很喜歡這些懲罰。

    天氣晴好,酥酥跳上樹梢去午睡。

    小狐狸半睡半醒之間,聽見師姐師兄們似乎興奮地在說些什麽。

    酥酥睜開眼,翻了個身,遠遠看見師姐和師兄們朝山門走去。

    “師姐,師兄,發生了什麽?”

    樹梢上的小狐狸很好奇。

    “小師妹快下來,我們去見大師姐!”

    半珞親昵地招手叫酥酥。

    酥酥立刻提裙翻身跳了下來。

    大師姐!

    酥酥跟在師兄師姐們的身後,伸著脖子想看看自己這位大師姐。

    她好期待。

    不多時,她聽見四師姐甜甜地衝著遠方喊了一聲。

    “葳蕤師姐!”

    作者有話說:

    加更來啦~

    紅包包隨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