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親爹

  　　船隻緩慢駛過水路, 在江河上漂泊小半月的功夫，才抵達京城。

  　　一月初，已經逐漸入春，退去冬天凜冽的寒意, 隱隱有些溫潤的春風拂麵。

  　　不過也不明顯, 外頭還是很冷的。

  　　冉如和從船隻上走下來, 裏頭的炭盆點得十分暖和，都讓她有些熱了。

  　　她也就沒穿什麽厚衣服，方一下船, 被冷風一吹，她皺了皺鼻子, 控製不住的打了個噴嚏。

  　　然後整個人縮成一小團。

  　　嗚嗚, 怎麽出去了好久, 京城還是這麽冷呀。

  　　陸明誠原先在和手下人講話，隻是一會沒盯著她，就聽見她著涼的聲音。

  　　他皺眉, 快速說完後，脫了自己身上的披風走過去，給冉如和披上。

  　　“怎麽不穿外衣？”就單薄幾件, 好像是頭一回從江南來京城的人一樣。

  　　冉如和被陸明誠的披風趁的整個人更小一隻，她討好仰頭對他笑：“方才船上很暖和嘛，，”

  　　陸明誠給她裹嚴實，攬著人便往馬車走, 他聲音有些淡, 聽不出是不是不滿：“以後不許這樣。”

  　　冉如和乖乖地應下。

  　　一到京城, 就好像回到了陸明誠的地盤一樣。

  　　她又有些小心翼翼起來, 感覺他的神情也變得更加淡漠。

  　　不過這裏確實是他的老巢。

  　　兩人乘了馬車往城中走, 冉如和原以為會回到以前那個沒有牌匾的外室中去, 沒想到等她被抱下馬車，她抬眼便看見偌大的“秦王府”三字。

  　　她沒來過這邊，有些不熟悉。

  　　恍惚想起來在陸明誠成為攝政王之前，封號好像是秦王。

  　　也因為這個封號，他被認為是最受寵的皇子，陣勢壓過了當年的太子，如今的先帝一頭。

  　　隻可惜他的父皇去的太早了。

  　　有個看門的小侍衛跑來道：“王爺，顧大人已經在等您了。”

  　　陸明誠輕微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思索片刻，轉頭同冉如和道：“進去先休息一下，洗漱換身衣服。”

  　　“我過會來找你。”

  　　他聲音沉穩，好像來會見的的不是什麽重要的人一般。

  　　冉如和點點頭應下：“好噢。”

  　　她仰起小臉對著陸明誠笑了笑，然後便跟著侍從往裏走。

  　　咦，她以後難道都要住在這裏嘛？

  　　她以為自己會擁有一個漂亮的小院子，結果直接被侍從帶到了正院後頭的臥室裏。

  　　“小姐，請。”侍從在門邊行禮，做了個手勢，“婢女們在裏頭等您。”

  　　這兒的裝潢更加奢華，一看就知是陸明誠的品味。

  　　可是不好看呀。

  　　冉如和點點頭，邁步走了進去。

  　　要是她要住在這裏的話，她一定要和陸明誠說，外頭要種上各式各樣的花。

  　　不過她現在決定洗漱後先小睡一會，休息一下，也不知道這邊的床榻軟不軟。

  　　可是等她走進去，裏麵站著好些宮女，她們訓練有素的行禮，等她喊了“都起來吧”之後，又很快的湊上來給她更衣。

  　　但是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嚴肅，除了必要的問話，一聲不出。

  　　冉如和有點被小小嚇到。

  　　她躺在熱水裏，努力忍住不露出怯意。

  　　嗚嗚嗚，怎麽會這樣。

  　　這也太嚴肅了叭！

  　　，

  　　正院書房，陸明誠大步走進去，神情冷淡，

  　　他不是很喜歡這裏，更喜歡從前與小和的那個家。

  　　雖說來之前，遊嘉良已經率人又重新把下人篩選過一遍了。

  　　但保不準有什麽其他人混進來。

  　　顧紹勳已經在前院書房等他許久，他得知攝政王今日回京，一大早便上了門。

  　　說是不急，實際上心底十分著急。

  　　陸明誠坐到桌前，原該是在正廳會客，不過他有意表現的親近些。

  　　不說別的，這是他未來的嶽父，怎麽也得留個好印象。

  　　顧紹勳剛想行禮，就被十分有眼力見的福公公攔住。

  　　陸明誠緩和了些語氣，聽起來沒有那麽冷：“都是自家人，免禮吧。”

  　　顧紹勳抽了抽嘴角，心裏想著誰和你一家人。

  　　但他麵上沒有表現出來，整個人的氣質仍舊是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後的堅毅。

  　　他沉聲開口問道：“王爺來信說下官之女如今在你身邊，可否是真？”

  　　他從來沒想過他和雲娘的孩子會存在這個世上，若不是陸明誠的親信親自來跑一趟，他甚至會以為這是個騙局。

  　　“是真。”陸明誠頓了頓，從袖口拿出半個玉佩，“你認一認，這是你之物不。”

  　　這半塊玉佩是他早上才從小和那裏騙來的。

  　　他隨便找了個借口，說自己要找人查驗一下。

  　　她雖然歪著腦袋，有些不解，但還是乖巧的跑去在她的一堆小包袱裏亂翻，好不容易找出來遞到他手上。

  　　她的眼睛亮晶晶，好像在期盼著什麽誇獎一樣。

  　　陸明誠沒忍住笑著摸摸她腦袋。

  　　顧紹勳一看見這半塊玉佩就知曉此事肯定假不了。

  　　當然之前其實也多半是真，攝政王的手底下人查事情，能把多年前的底細挖得一清二楚。

  　　他能有把握的親自來信，就說明這件事他很在乎。

  　　顧紹勳抬起頭來，中年男子戎馬半生，見過的事也多得數不清，可如今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

  　　“她，在哪？”

  　　剛好下人來奉茶，陸明誠等他情緒稍微緩和，這才帶著些不明顯的情緒道：“小和才回來，路上勞累，我讓她先休息一下。”

  　　他如今有一種微妙的感情，感覺好像又有一個人會和他分走小和心裏的位置。

  　　但又覺得，又多一個人能喜歡他的小和，倒也不錯。

  　　起碼小和肯定會很高興。

  　　“她叫，小和？”顧紹勳緩了緩，他在朝一直中立，隻忠君，但這個“君王”是誰，對他來說無所謂。

  　　隻要這個政權不變化，隻要沒有外敵來犯，隻要這天下仍舊海晏河清。

  　　所以他也一直沒在乎過攝政王的那點事。

  　　也就很光榮的錯過朝中私底下傳的：“攝政王是為了一個女人臨時去江南的”這種話。

  　　他雖然很意外為何這件事是攝政王找他提出，但他首先想的是攝政王想拉攏他一派係的中立官員。

  　　陸明誠飲了口熱茶，神情放鬆：“嗯。”

  　　“大名叫‘如和’，從前姓冉，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

  　　整個人就像是她最喜歡的甜糕，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

  　　顧紹勳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他沒搞清楚這種不對勁來自何處。

  　　畢竟他也孤家寡人了許多年：“我什麽時候能見見她？”

  　　“不急，”陸明誠話剛說完，還沒找出個合適的借口。

  　　就看見福公公走進來，湊到他身邊，小聲道：“小姐來了，說是要尋您。”

  　　陸明誠抬眼看向窗外，好像剛剛是有個小小的身影一晃而過。

  　　他頓了頓，臨時改了話：“讓她進來吧。”

  　　冉如和沐浴後，原想美美睡一覺，可是那些宮女盯著她，她剛有個抬手，就已經把東西拿下送到她手上。

  　　一舉一動都被盯著，弄得她有點緊張。

  　　坐在床上，困意都被打散。

  　　她想想，還是決定來尋陸明誠。

  　　要是他忙完了，就讓他陪她睡覺呀。

  　　要是沒忙完，那她就在旁邊等他一會，順便吃一吃好久沒有吃到的京城糕點。

  　　冉如和想法很好，她高高興興跑到書房，聽到福公公讓她進去時也沒多想。

  　　隻是她邁過門檻，進去後，看見陸明誠對麵坐了個陌生男人。

  　　二人聽到聲音，一齊扭頭看她。

  　　讓她下意識的有些害怕。

  　　陸明誠朝人招招手，語氣柔和：“小和，過來。”

  　　他知道膽小的小動物肯定怕生人，所以在她走過來，直接往他懷裏鑽時，毫不意外。

  　　他低頭輕笑一聲，給她順了順仍舊帶著些輕微水汽的發絲，輕聲道：“坐好，乖。”

  　　顧紹勳一見到人，便知道這肯定是雲娘和他的孩子。

  　　他離開臨安，前去征兵之前，雲娘捂著小腹，麵色溫柔的和他說：“我和崽崽都在家等你。”

  　　一晃就是許多年，如今的那個還在腹中的胎兒，也長得這般大了。

  　　長得格外像雲娘，但仔細瞧，眉眼又和他的好像一樣。

  　　隻是不如他冷毅，整個人和雲娘一般，柔柔弱弱的，，往攝政王懷裏鑽？

  　　冉如和把小臉埋在陸明誠胸前，她膽小的縮了縮，也不出聲。

  　　對麵那個是誰呀，為什麽陸明誠會讓她來見？

  　　顧紹勳臉色沉了沉：“王爺？”

  　　他女兒怎麽會跑到他的身邊去？

  　　明明陸明誠在傳聞中是一個不近女色，冷漠無情的形象。

  　　怎麽這看著像是非常熟練的誘拐小女孩？

  　　陸明誠拍拍冉如和肩膀，安撫她：“小和，這是你父親。”

  　　大約是顧紹勳一身正氣又是戰場上磨練出來的凶煞氣息，把她嚇到了。

  　　冉如和又縮了一會，這才回過頭來看他：這是她親生父親嘛？

  　　她眨眨眼，不肯出聲。手指揪著陸明誠的衣角，神情還有些緊張。

  　　顧紹勳努力緩和了表情，朝著她笑了笑。

  　　可他忘了自己從前是京城婦人恐嚇小孩時會提到的人：再不安靜睡覺，顧大人就要把你抓起來了！

  　　這麽一笑，反而格外別扭。

  　　冉如和又往陸明誠懷裏靠了靠。

  　　她抿著唇，一時間有些不敢相認。

  　　該說些什麽呢？

  　　她自己也覺得沉默的太久，會不會被爹爹覺得她不喜歡他。

  　　可是，他長得真的好嚇人噢嗚嗚嗚嗚，像是一口一個小朋友，把她吞掉的大灰狼。

  　　陸明誠一直注意著懷裏人的表情，輕輕拍著她後背。

  　　見冉如和還是有些害怕，他思索片刻，喊來福公公把東西端過來。

  　　但陸明誠心底又有些暗中滿意，哪怕是見到了親爹，小和也是更相信他的。

  　　這不，對麵的顧紹勳的神情有些不太好看，對著他簡直像是想與他打架。

  　　他無聲的輕笑，等福公公把東西端來後，朝著其他兩人解釋道：“這是宮裏的秘方，能夠驗清二人是否有血緣關係。”

  　　這是前朝某一位皇帝到處掠奪留下的產物，一直到本朝，江山都易主，仍舊在用。

  　　那位皇帝熱衷於臣妻，宮中苦於無法確定血緣關係，太醫院苦心研究，這才弄出的密法滴血驗親。

  　　托盤上擺著兩根銀針，和一碗不知道加了什麽東西的水。

  　　陸明誠捏過冉如和小手，親自刺破她指尖，將血滴在碗中。

  　　戳破的一瞬間有些疼痛，冉如和下意識的委屈皺眉，把自己往陸明誠懷裏蹭了蹭。

  　　不過陸明誠握住她手腕的力氣實在是太大，她都無法掙脫。

  　　對麵的顧紹勳也照做。

  　　雖然內心已經確定，但是在血滴落在碗中時，他仍舊有些緊張。

  　　兩股血珠順著方向，逐漸融合。

  　　陸明誠聲音從上方傳起：“是了。”

  　　顧紹勳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自己心跳有些快。

  　　這是這麽多年後，哪怕在戰場上麵對萬人大軍，也沒有過的反應。

  　　冉如和被陸明誠抱著，咬著唇看向對麵。

  　　如此便，確定了？

  　　她有些迷茫的情緒在周身漫延，到底是叫了冉祿山許多年的父親，如今知曉此事，哪怕已經做了很多天的心理準備，也仍舊回不過神。

  　　陸明誠拿著手帕捏住她手指方才被他刺破的地方。

  　　他語氣低緩，像是在哄一個第一天上學堂的稚兒：“小和，你該叫他什麽？”

  　　冉如和聲音很輕，她小小聲開口道：“爹爹，”

  　　她朝著顧紹勳眨眨眼，心裏思索著二人的相貌。

  　　這麽一看，她好像是和他有些像噢。

  　　雖然因為膚色的原因，已經不那麽明顯了。

  　　顧紹勳應了聲，沒忍住紅了眼眶。

  　　他離開臨安後，心底想著的無非就是雲娘和那個沒出生的孩子。

  　　他迫切想要在戰場上出人頭地，所以所有危險的戰役，他都主動報名。

  　　別人不願去的地方也去，靠著送命一般的狠勁，多少混上了個小排長。

  　　後來有一場決戰，一行人衝向敵營深處，不料卻中了對方的計謀。

  　　他拚命救下當時的長官，受他欣賞，這才一步步提拔上來。

  　　冉如和聽見對麵人聲音有些顫抖：“孩子，我以為你早就不在了。”

  　　她歪了歪腦袋，有些不明白。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呀？

  　　她倒沒有顧紹勳那麽深刻的感觸，如今也隻是覺得，自己的身份好像隱隱有些不一樣了。

  　　但是這麽短短的時間，方才第一麵，就讓她有多少親近，好像也不太可能。

  　　連舅舅和外公，她都是在住了好長一段時間以後，才親近上的。

  　　不過，她以後是不是會換一個姓呀？

  　　她還會叫小和嘛？

  　　陸明誠拍拍她，看出小和還是有些怕生，主動把她放到地上，同她道：“你先出去吧，小廚房有你愛吃的糕點，讓人給你端來。”

  　　“累的話就去休息。”

  　　冉如和乖乖點頭，她出門前又看了一眼沉默著不出聲的顧紹勳，緩了腳步，有些糾結。

  　　她要不要告個別呢？

  　　不過她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腳步輕快的跑出去，屋外頭響起她清脆的聲音：“福公公，我要吃甜糕！”

  　　就像一隻活潑的小鳥，一眨眼就飛走。

  　　屋內的氣息仍舊有些沉悶。

  　　窗戶外頭的花枝在經曆過一個冬天後，又隱隱有些要重新生長的意思。

  　　顧紹勳冷靜下來，對著冉如和，他是說不出任何話。

  　　那些曾經在夢裏想著的，要是那個孩子還在，該多好。如今一朝變成現實，他甚至有些受不住。

  　　不過對著陸明誠，他立刻代入了嶽父的身份。

  　　對著這個不知道怎麽霸占了女兒的臭小子沒個好感：“王爺，既然小女的身份已經確定，她是否可以和在下回去了？”

  　　陸明誠斟茶的動作一頓，他開始有些後悔為何要讓小和尋著親爹了。

  　　但是麵對嶽父，他也沒法說什麽。

  　　陸明誠難得感受到了一些憋屈的感受。

  　　這人怎麽對著自己女兒一句話都說不出，對著他上來就是發難？

  　　這身份代入也太快了。

  　　他深吸一口氣，找了個借口：“小和怕生，何況最近朝中局勢有些動蕩，她在我身邊更安全。”

  　　安全？

  　　顧紹勳暗中冷笑，這怕不是羊入虎口吧，還安全？

  　　但是沒等他反駁，陸明誠先一步開口：“我認為，小和需要一個公開她身份的場合。”

  　　“不如過幾日，在姑姑的宴會上宣布。”

  　　雖然不知道哪個有空，但他有許多姑姑。

  　　肯定能臨時辦出來一場宴會。

  　　顧紹勳到嘴邊的話又被咽了回去，他也覺得陸明誠說的有些道理。

  　　他沉思著，點點頭。

  　　不過他不知道，論起帶兵打仗他是個好手，可是論起陰謀心計，他根本比不上陸明誠這種皇家子。

  　　但顧紹勳仍有些不滿：“小和怎麽能無名無分的在你身邊，，”

  　　陸明誠無聲的回視他。

  　　離開冉如和，他周身的氣息又逐漸變冷。

  　　他的眼神好像在說，你拿什麽來說我？

  　　顧紹勳想想也是，自己當年對雲娘做出的事情，好像沒比陸明誠好多少，，

  　　他們這翁婿還真是彼此彼此。

  　　他一噎，沒法反駁。

  　　還是陸明誠起身送客：“小和的身份等尋到合適的機會再公之於眾。”

  　　他好像隱約看到一隻偷聽的小動物。

  　　於是想要說的話又換了換：“若是想見她，隨時都可。”

  　　“至於她的住處，就現在我這住下，等時機允許了另談。”

  　　沒有時機，想都別想。

  　　小和是他的。

  　　顧紹勳一臉凝重，不知道在沉思著什麽。

  　　他停頓片刻，才反應過來：“好，那小女就拜托王爺了。”

  　　陸明誠淺淡的笑笑。

  　　等顧紹勳目不斜視的出門去，他才從旁邊花叢裏捉出一隻貓貓祟祟的小動物。

  　　彈了彈她的腦門，問道：“在偷聽什麽？”

  　　冉如和吃痛的“嗷”了一聲，她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時有些腿麻。

  　　蹲太久了，一時起身沒站住，直接摔進陸明誠懷裏。

  　　她笑笑，小聲解釋：“我想聽爹爹有沒有說，當年為什麽會拋下娘親呀。”

  　　作者有話說：

  　　小和：貓貓祟祟，jpg

  　　最近解鎖了偷聽技能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