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章

  　　戚泉的這句話，震得人腦子一片空白。

  　　“戚大師，你的意思是……”

  　　得知天齊組織三十處窩點的時候，李國延都沒這麽失態過。

  　　戚泉語速快而穩。

  　　“我看了龍京市的地圖，發現幾處關鍵節點。賀修輿耗費數十年時間，在龍京市布置精密完美的獻祭陣法，即便不是全部，也將有半座龍京城將會成為他的祭壇。”

  　　“他就不怕天道懲罰？”

  　　之前針對戚泉和靈生的時候，他還隻用了壓製運道這種手段。

  　　戚泉：“他騙了所有人。”

  　　李國延：“……”

  　　“他所有‘溫和’的手段，看似是為了鑽天道的漏洞，看似是不敢與天道正麵對抗，其實隻是一種障眼法。”

  　　戚泉語氣篤定。

  　　“他真正的目的，是逆天而行。”

  　　再特殊的鬼術，再“溫和”的獻祭儀式，都掩蓋不了害人的本質。

  　　沒有鬼能夠真正用這種獻祭儀式成為鬼王。

  　　賀修輿應該早就猜到了這一點。

  　　但他不甘心。

  　　天道不讓他成為鬼王，脫離輪回，他就逆天道而行。

  　　作為“天道的寵兒”，戚泉和靈生在他眼裏，根本就不是什麽攔路石，而是他精心挑中的最完美的祭品。

  　　他前麵故意表露的那些線索，全都是為了迷惑官方，全都是為了引誘戚泉和靈生，讓他們不得不自願前往龍京市這座祭壇。

  　　李國延：“大師，我們該怎麽做？”

  　　“我已經找出幾處樞紐，通知龍京市玄門天師，聯合所有力量，先打斷這幾處樞紐。”

  　　要想運行這樣一個龐大繁複的陣法，需要將不同的小型陣法結合在一起，就如同一座龐大的機器，需要不同的零件組裝而成。

  　　但陣法與機器還有區別。

  　　機器少了一個零件，可能就不會繼續運行，陣法卻不一定。

  　　從地圖上看，戚泉隻能大致尋到幾個比較特殊的位置，這幾個位置就是連接陣法的樞紐，破壞掉樞紐，或許可以阻止陣法的正常運行。

  　　每個樞紐都是一座小型陣法。

  　　李國延：“收到。”

  　　他完全信任戚泉，依照戚泉的推測，立刻通知龍京市玄門各方勢力，為守衛龍京而戰！

  　　傅九重、尹逸、嚴槐等掌門和家主紛紛響應，率領長老和弟子分別前往各個樞紐摧毀陣法。

  　　但等他們趕過去後，全都傻眼。

  　　他們根本就找不到陣法在哪裏！

  　　鬼將級別的陣法，憑他們的眼力，根本沒辦法感應到。

  　　更何況，這些陣法所在地，都是人流密集之地，要想破除陣法，必須先疏散人群，這也給摧毀陣法增加了壓力。

  　　如果真如戚前輩猜測那般，陣法一旦啟動，半座龍京都會成為祭壇上的羔羊，那麽他們現在就必須與時間賽跑。

  　　他們不能眼睜睜看著龍京的民眾葬送性命。

  　　基於對戚泉的信服，無人質疑陣法是否存在。

  　　可眼下該怎麽辦？

  　　戚前輩從龍江趕往龍京，乘車需要六個小時，這個時間太過漫長。

  　　李國延當即下達指令，讓沈暉開往最近城市的機場，已有航班待命。

  　　“大師，他們沒有找到陣法。”李國延聲音沉重道。

  　　這在戚泉的意料之中。

  　　賀修輿要是能讓他們輕易找到，就不可能隱藏這麽多年未被發現。

  　　他若沒有這麽大的本事，又豈敢與天道抗衡？

  　　龍京市玄門勢力最為強大，他能夠在玄門的眼皮子底下建成如此龐大的陣法，並且從未被發覺，可見其謹慎與強大。

  　　他之前在石像上現身，想必已經做足了準備。

  　　但在準備充足的基礎上，賀修輿還沒啟動陣法，說明他在等一個時機。

  　　一個羊入虎口的時機。

  　　戚泉心中已有猜測，說道：“陣法一時半會兒不會啟動，先疏散人群。”

  　　李國延：“好。”

  　　不多時，飛機已至龍京市上空。

  　　從高空俯瞰整座城市，比看地圖更加直觀。

  　　戚泉人皇境巔峰的靈識探測而下，龍京市的布局完整呈現在腦海中。

  　　她看向靈生。

  　　靈生默契點頭，閉上眼睛，開始溝通天地靈氣。

  　　低級天師們看不到陣法，但同等級的戚泉可以“看到”，與天地靈氣溝通的靈生也能“看到”。

  　　兩人將城市一分為二，一人分管一邊。

  　　飛機降落在機場，李國延親自來接。

  　　這件事已經關乎到整座城市的命運，是他職業生涯以來處理過的最為驚心動魄的案子。

  　　戚泉和靈生剛坐上車，就將標注好的陣法位置遞給他。

  　　陣法避開了城市中心，城市的中心氣運極為濃厚，賀修輿再自負，也不敢將陣法放在那裏。

  　　這些陣法大多設在外城或郊區。

  　　隨著近些年城市的擴容，外城和郊區的人流量大幅度增長，新建的商業樓和住宅區聚攏了數量龐大的群體。

  　　總共八十一處。

  　　李國延神情凝重道：“他還真是費盡心機！”

  　　這麽多處，他們根本來不及破解。

  　　戚泉道：“還有一個辦法。”

  　　“什麽。”

  　　“找到陣眼，摧毀陣眼。”

  　　李國延：“陣眼……他是不是就在陣眼！”

  　　話音剛落，開車的狄蒙突然驚喊一聲。

  　　不僅僅是他，龍京市所有的修士，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一股極其強勢的力量在上空蔓延。

  　　他們甚至察覺到，周圍的天地靈氣開始變得稀薄。

  　　李國延沒有修為，但他直覺敏銳，麵臨危險的本能令他背脊生寒。

  　　他問：“陣法開啟了？”

  　　戚泉頷首：“對。”

  　　賀修輿等的就是她和靈生進入龍京市的時機。

  　　“大師，”李國延神色凜然，“您有什麽打算？”

  　　戚泉道：“停車。”

  　　“前輩？”狄蒙不解，但還是靠邊停車。

  　　戚泉道：“李處，我建議，先集中力量，搗毀最關鍵的幾處樞紐。”

  　　“那您和靈生呢？”李國延問。

  　　狄蒙也緊緊盯著他們。

  　　戚泉沒有隱瞞：“我們去陣眼。”

  　　陣眼處有什麽，沒人不知道。

  　　賀修輿針對戚泉和靈生的事，調查處也都一清二楚。

  　　而現在，戚泉和靈生不得不前往最危險的地方，這種無力感讓他們慚愧痛心不已。

  　　戚泉笑道：“不必擔心。”

  　　她握住靈生的手，二人身形倏然消失。

  　　狄蒙眼眶通紅，啞聲道：“李處，我申請帶隊摧毀陣法樞紐！”

  　　如今陣法開啟，有靈力波動，玄門眾人已經能夠感知到陣法的存在。

  　　官方一邊疏散人群，一邊高效分配戰力。

  　　玄門天師全體出動。

  　　嚴槐收到指令，率領嚴家長老和弟子，趕往其中一處樞紐。

  　　“槐哥，怎麽剛滅了一個天齊，又出現一個惡鬼？”嚴庚緊跟在他身邊，憂心忡忡道，“我怎麽感覺這次比上次還要嚴重。”

  　　他就沒感受過這樣沉凝的氛圍。

  　　清剿天齊時，他雖然沒有參與，但從參與者口中聽了一耳朵，因為團結符的存在，戰鬥結束得很快，參戰的修士也沒有發生嚴重的傷亡，整體氛圍都是熱血沸騰的。

  　　哪像現在？

  　　所有人都露出“大難將至”的神情。

  　　嚴槐回道：“賀修輿企圖用陣法奪取龍京半數民眾的性命，此事非同小可，慎言。”

  　　嚴庚驚得張大嘴巴。

  　　半數民眾的性命，這特麽不是要成鬼王，是要成魔鬼吧！

  　　他心裏立刻升騰起血性。

  　　“幹他丫的！”

  　　龍京西南方。

  　　一股衝天的威勢漸漸升起，翻湧的烏雲從天際滾滾而來，遮掩了燦金的陽光。

  　　在普通民眾眼裏，暴雨將至。

  　　可所有玄門修士都能看出來，這些黑雲帶來的不是暴雨，而是足以毀天滅地的鬼氣。

  　　“西南方……歸元宗？！”

  　　“這是鬼王要現世了？龍京危矣！”

  　　尹逸正帶隊摧毀陣法樞紐，突然看到歸元宗上空傳來的滔天鬼氣，不由愣怔原地。

  　　他遽然瞪大眼睛。

  　　他怎麽就沒想到？他怎麽就沒想到！

  　　賀修輿是宗門前掌門，陵墓修建在宗門後山，如果說世上哪個地方最隱秘最安全，那絕對是自己的陵墓！

  　　當然，這隻是對修煉了特殊鬼術的鬼而言。

  　　普通鬼根本無法在歸元宗內隱藏。

  　　賀修輿著實大膽，他雖然修煉了鬼術，可以躲避天師感知，但萬一呢？

  　　他就不怕被人發現嗎？

  　　歸元宗上空，黑壓壓的鬼氣籠罩整座宗門。

  　　戚泉和靈生懸停在黑雲下，俯瞰後山的陵墓。

  　　陣眼就在這裏。

  　　賀修輿此人，確實不能用常理揣測。

  　　【大佬，是不是鬼王要出來了？】係統比之前打蔡吉時還要緊張。

  　　戚泉：【他現在還不是鬼王。】

  　　係統又道：【大佬，玄門其他人都在攻擊陣法，這裏隻有你和靈生兩個，要不要通知其他人戴團結符啊？】

  　　【團結符已經無用。】

  　　【為什麽？】

  　　【他用陣法奪人生機，團結符阻止不了。】

  　　團結符隻能共享靈力，分攤傷害。

  　　一個人受了重傷，可以分攤給其他人，可如果所有人都同時被奪取生機呢？

  　　再多的團結符都沒有用。

  　　係統惆悵歎氣。

  　　黑雲越聚越多，整個歸元宗都陷入昏暗，這應該是鬼怪最喜歡的環境。

  　　係統：【他怎麽還不出來啊？】

  　　戚泉：【造勢罷了。】

  　　“鬼王”的出場怎能不酷炫一點呢？

  　　戚泉自然不會耐心等他。

  　　她靈力化弓，泛著淡金的箭矢精準射中賀修輿的陵墓，箭尖撞上陵墓外的陣法，陣法罩晃蕩數秒，重新撐起。

  　　戚泉再次舉弓。

  　　天上黑雲陡然一滯。

  　　正當她即將射出第二箭的時候，一道人影在陵墓上方顯現。

  　　他相貌英俊，神色淡漠，穿著一襲淡青色道袍，長發用玉簪束起，眼中流露出幾分悲天憫人，乍一看，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姿。

  　　正是賀修輿。

  　　係統：【呸！裝什麽相！】

  　　雙方懸於半空遙遙對峙。

  　　賀修輿審視兩人，麵上忽然露出幾分笑意，語調平和溫良：“不愧是氣運之子。”

  　　戚泉沒出聲，靈生更不可能搭理他。

  　　陰森的鬼氣泛著涼寒，虎視眈眈地在兩人周圍翻湧。

  　　賀修輿清俊的麵容浮現幾絲挑釁。

  　　再隱忍內斂的人，藏匿數十年，一朝得以現身，都會控製不住深埋心底的炫耀。

  　　他一點也不慌，甚至悠閑地跟兩人聊著天。

  　　“一個擁有特殊的運道，一個是天生靈體，你們能成長到這樣的地步，我很欣慰。”

  　　係統最煩裝逼的人了，吐槽道：【搞得好像都是他的功勞似的。】

  　　戚泉：【他欣慰的是，他將擁有兩個養分充足的祭品。】

  　　【啊？】係統驚了，【他要拿你和靈生當祭品？靠，臉大如盆啊！】

  　　賀修輿恰好又開口，印證了戚泉的話。

  　　“戚顧問，你既然在官方任職，想必願意身先士卒，為民眾犧牲罷？”

  　　戚泉：“你廢話跟蔡吉一樣多。”

  　　賀修輿：“……”

  　　他自詡高人一等，又曾擔任過歸元宗掌門，不論何時，言語都不會如此直白，乍一聽聞這話，不由愣怔數秒。

  　　戚泉道：“你想拿我們當祭品？”

  　　賀修輿心中的興奮淡了些。

  　　他望向淩然而立的戚泉，再看向目色深涼的靈生，忽覺有些棘手。

  　　“我從未說過要拿你們當祭品，我隻是想知道，在你心目中，是你與他重要，還是半城百姓的性命重要。”

  　　係統：【臥槽，好不要臉！他竟然用這麽多人的性命威脅你！】

  　　戚泉麵露譏笑：“我原以為，蔡吉已是我見過的最怯懦卑鄙之人，誰料你還能更勝一籌，不愧是當過掌門的人。”

  　　“怯懦？”賀修輿笑意收斂，“我見不得血腥，不愛打打殺殺。”

  　　係統：【嘔嘔嘔嘔嘔！】

  　　“你親手製造的血腥還少？”戚泉神色冷沉道，“你引誘蔡吉建立天齊組織，殘害無數人的性命，你故意製造衝突，培養高佩蘭、熊旺春，驅使他們為你做事，你當真以為，用這些陰詭手段就能瞞過天道？”

  　　賀修輿驚訝道：“我何時引誘的？他隻是我的雜役，我從未與他說過話。我也從未故意製造衝突，他們順從於我，不過是因為我解救他們脫離桎梏。至於瞞過天道……”

  　　他倏地笑了。

  　　“我所作所為無一絲錯處，何須欺瞞天道？”

  　　他把自己塑造得像個悲憫蒼生的救世主。

  　　戚泉：“你引我們至此，不就是為了掠奪氣運？”

  　　“你說這麽多話，是在等待時機嗎？”賀修輿臉上浮現一絲微笑，“但是很可惜，你等不到的。”

  　　他布置多年的陣法，不是那麽容易破掉的。

  　　如果那些玄門真有用，他也不會安安穩穩在歸元宗藏匿這麽多年。

  　　在他看來，能給他造成威脅的，唯有眼前這二人。

  　　戚泉也笑了。

  　　她問：“你確定嗎？”

  　　賀修輿：？

  　　“靈生。”戚泉喚了一聲。

  　　青年秒懂她的意思，溝通天地靈氣遮住她和自己的行跡。

  　　兩人突然消失在眼前，賀修輿心中隱現不安。

  　　憑他鬼將巔峰的修為，竟也感知不到！

  　　他心中冷嗤，就算想隱身偷襲，也無濟於事，如今半城百姓的性命，可都係於他一身。

  　　所有人都猜錯了。

  　　他從未想過拿那些螻蟻當什麽祭品，他想要的祭品，從來都隻是氣運之子。

  　　等戚泉的劍光落在他身上時，將有很多無辜民眾被她間接殺死，他很期待看到她知道真相時的表情。

  　　親手剝奪無辜百姓的性命，恐怕——

  　　一道劍光遽然衝向最近的一處陣法樞紐。

  　　淡金色劍芒擊中陣法，攜雷霆萬鈞之勢，瞬間將陣法湮滅。

  　　噗的一聲，陣法破碎。

  　　沒等他反應過來，又一道劍光擊出去，致一處陣法樞紐消失。

  　　人皇境巔峰的力量，非凡俗可以比擬。

  　　正在拚命攻擊陣法的天師們：？？？

  　　敢情他們打到現在都沒打破，巨佬一道劍光就擊破了？

  　　巨佬牛逼啊啊啊啊！

  　　“同誌們！咱們去支援其他地方啊！”

  　　領隊愣了一下，旋即發出號令，迅速支援其他小隊。

  　　全城八十一處，人手實在不足。

  　　戚前輩一下滅掉兩處，無疑減輕了他們的負擔。

  　　第三道劍光再次擊碎陣法。

  　　戚泉的舉動，如同三個耳光，狠狠打在賀修輿的臉上！

  　　賀修輿驚愕之後，溫和的麵具隱隱有龜裂之相。

  　　他感知不到二人的身影，心中鬱氣橫生。

  　　“一共八十一處，戚泉，你當真以為破了陣法後，就能拯救所有人？”

  　　戚泉沒理他，再出一劍。

  　　第四處破碎。

  　　辛辛苦苦布置的陣法，就這樣被戚泉摧毀，賀修輿再也無法忍受。

  　　他高聲道：“戚泉，你有沒有想過，耗盡靈力破除陣法後，你還有餘力對付我嗎？”

  　　他的布局幾乎無解。

  　　從和天齊組織的對戰來看，戚泉體內的靈力支撐不了幾個大招。

  　　八十一處陣法，她要是一個接一個擊破，恐怕還沒等到第十個，她體內的靈力就得耗盡。

  　　就算她擁有所謂的能夠共享靈力的符，這些人又能為她提供多少靈力呢？

  　　他們提供的靈力又能支撐她到幾時？

  　　賀修輿知道她有反噬符，她能憑借反噬符殺掉蔡吉，卻不能憑借反噬符殺掉他。

  　　要麽她靈力耗盡也破不掉八十一處陣法，成為他的祭品。

  　　要麽她殺掉他，讓半城百姓給他陪葬。

  　　戚泉充耳不聞，擊出第五道劍光。

  　　陣法又碎一個。

  　　賀修輿低聲笑起來。

  　　他見戚泉如此魯莽衝動，已經不再擔心結局。

  　　他注定要成為鬼王。

  　　係統自然聽到了他的話，很是焦急道：【大佬，您為什麽不殺他，反而攻擊陣法呀？】

  　　戚泉解釋道：【他出現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之前猜錯了。】

  　　【猜錯什麽？】

  　　【陣法的作用不是讓半城人獻祭，而是將他的命運與半城人的命運綁定在一起，如果我殺了他，半城民眾也會死亡。】

  　　【啊？這可怎麽辦？】係統道，【可是光破陣也無濟於事啊，您耗費靈力去破陣，就算陣破了，也沒靈力殺他了啊。】

  　　戚泉笑道：【誰說是我破的陣？】

  　　【啊？】係統同樣看不見兩人的行跡。

  　　戚泉握住身邊青年的手，扔出一張張合成劍符，合成劍符化為淡金色的劍光，擊向目標陣法。

  　　合成劍符遠程攻擊需要陣法加持，這麽近的距離隻需她催動便可。

  　　旁人看不到她，自然以為是她揮出的劍芒。

  　　不過，合成劍符隻有九級，本身攜帶的靈力不足以一擊即碎，最多隻能讓陣法裂開幾條縫隙。

  　　能夠擊碎陣法，還得多虧靈生。

  　　戚泉再次扔出一枚合成劍符，在劍光撞擊陣法的同時，靈生唇瓣微動。

  　　“破。”

  　　低不可聞的聲音，卻飽含言靈之力，在合成劍符的基礎上，瞬間破掉陣法。

  　　兩者相輔相成，即便已經破掉第六個，戚泉也隻需付出催動符籙的靈力，靈生的言靈之力也沒有耗費多少。

  　　他們的身形被隱藏在天地靈氣中，旁人看不到，聽不見，無從知曉他們是以這種方式破的陣法。

  　　等到第十個的時候，賀修輿唇角泛起笑意。

  　　戚泉應該已無餘力。

  　　等到第二十個被破時，他嘴角的笑意沒了。

  　　她肯定用了團結符。

  　　可團結符再多，靈符再多，又有什麽用呢？

  　　靈氣還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嗎？

  　　第三十道劍光擊碎陣法，賀修輿徹底失去了淡定。

  　　他看不見戚泉，隻看向被滅的陣法，說道：“戚泉，你再這麽繼續下去，隻會自取滅亡。”

  　　戚泉輕笑：“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結果？”

  　　賀修輿：“……”

  　　他想要的不是這個！

  　　他想看到的是戚泉在半城百姓和自己的性命中艱難抉擇，他想看到的是官方選擇半城百姓後戚泉會是什麽樣的表情，他想看到的是戚泉力竭之後如何成為他最完美的祭品。

  　　三十處陣法被炸成煙花，與他命運相連的人數正在急劇減少。

  　　倘若戚泉真的滅掉所有陣法，他還拿什麽牽製她？

  　　賀修輿垂眸，掌中黑氣翻湧。

  　　刹那間，三隻泛著黑氣的大鬼出現在他身前。

  　　“去。”

  　　三隻大鬼皆已到了鬼將一階！

  　　賀修輿自己已經是鬼將巔峰，再差一點就可進階鬼王境。

  　　再來三個鬼將一階，誰還能攔住他？

  　　他感應不到兩人的位置，便沒讓鬼將攻擊他們，而是指使鬼將衝向那些低等級的玄門天師。

  　　經過一次清剿行動，玄門天師們已經乖覺了，上戰場自然得戴上團結符。

  　　三個鬼將狂嘯而去，所到之處，黑氣森然可怖。

  　　一人受了重傷，分攤到其他人身上，確實暫時無礙，但時間長了，等傷量超過所有人的閾值，團結符也就不管用了。

  　　更何況，他們還得攻擊陣法。

  　　戚泉和靈生一舉轟掉三十處陣法，官方玄門隊伍合力到現在，已經搗毀十處。

  　　還剩四十一處。

  　　戚泉倒是可以一劍斬殺一隻鬼將，但賀修輿著實雞賊，他竟將鬼將的命運也與陣法連在一起。

  　　她若滅了鬼將，不知會有多少人因此喪命。

  　　但不能眼睜睜看著玄門天師受損。

  　　就在這時，謝攬洲出現了。

  　　他是隻八級鬼，跟鬼將差距還很大，可他是個有功德的鬼，尋常鬼不敢輕易招惹，鬼將也一樣。

  　　謝攬洲的速度極快。

  　　他每飄至一處，就落下一張守護符，這是合成陣法符，是戚泉之前在龍京直播半月，閑來無事畫的，數量不多，但夠用了。

  　　守護符經靈力催動，籠罩住每一處攻擊陣法的天師們，擋住了鬼將的攻擊。

  　　鬼將氣急敗壞，試圖阻攔謝攬洲。

  　　謝攬洲畢竟是位經驗豐富的天師，如今又變成速度不受限製的鬼，加上功德金光的庇佑，遊刃有餘地跟三鬼周旋。

  　　賀修輿：“……”

  　　戚泉輕笑，沒有浪費謝攬洲爭取的時間，繼續輸出合成劍符。

  　　轉瞬間，陣法又碎兩個。

  　　賀修輿神色陡然陰沉。

  　　他明白了，戚泉用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修為，而是合成劍符。

  　　她隱去行跡，也不是為了防止他攻擊，而是為了迷惑他，故意拖延時間。

  　　但奇怪的是，合成劍符緣何能夠一擊破掉陣法？

  　　賀修輿心中不明，惱怒叢生。

  　　從來隻有他迷惑別人，沒有人能騙得了他！

  　　賀修輿靜靜觀察著，從劍符攻擊陣法的規律推測出戚泉可能存在的方位，眼瞳爬上濃鬱的黑氣，全身都被鬼氣籠罩，天上的黑雲受到召喚，如巨浪般狠狠砸下。

  　　黑雲皆由鬼氣聚成，彌漫整個天際，這樣大範圍地砸下，不管戚泉在哪，都會受到鬼氣攻擊。

  　　賀修輿已經不想再管天道了。

  　　他試圖吞噬戚泉和靈生的氣運，本就是在逆天而行。

  　　如果戚泉和靈生為了保半城人性命，“主動”獻祭自己的生命，賀修輿自然不用親自動手。

  　　但現在，他不能再讓戚泉繼續下去了。

  　　磅礴的鬼氣遮天蔽日，似乎要將整個世界摧毀殆盡，它們聚集在戚泉和靈生周圍，暗藏無數殺機。

  　　鬼氣受賀修輿操控，也是賀修輿鬼體的一部分，與半城人性命綁定。

  　　它們能傷害戚泉，戚泉卻不能反擊。

  　　係統慌得不行：【大佬，現在該怎麽辦？這鬼太奸詐了！】

  　　大佬的大招都使不出來啊！

  　　戚泉轉首看向靈生，目露遲疑。

  　　青年勾勾她的手指，朝她笑了一下，嘴唇微動，沒發出聲音。

  　　戚泉本來是看不懂唇語的，此時此刻卻看清了他的回答。

  　　他說：“我可以。”

  　　戚泉不再猶豫，果斷鬆開他的手。

  　　一柄金色熾烈的長劍聚在掌心，於陰翳可怖的黑雲中迸發出璀璨奪目的光芒。

  　　金色光芒驅散了黑暗。

  　　賀修輿笑道：“戚泉，你不能殺我。”

  　　他死，被陣法連接的人也會死。

  　　戚泉沒說話，也沒動。

  　　她隻是望著麵前的青年，眸光清亮而堅定。

  　　靈生深深看她一眼，而後閉上雙目，無數天地靈氣蜂擁而來，衝散了遮天鬼氣，聚集在他周圍，供他驅使。

  　　青年淩於半空，周身縈繞一層純白靈氣。

  　　賀修輿不由皺起眉頭，突然生出幾分不安。

  　　他向來算無遺策，不可能有漏算的情況出現！

  　　可他推算出靈生是天生靈體，卻不知靈生擁有言靈之力。

  　　天生靈體也隻存在於典籍的傳說中，他沒有親眼見過，更無從得知天生靈體擁有什麽樣的技能。

  　　靈生浮於空中，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

  　　“借九天之力，破獻祭邪陣。”

  　　高空遽然傳來陣陣雷鳴，一股極其龐大的力量從浩渺蒼穹傾注而下，悉數灌入靈生體內。

  　　純白色的靈氣竟隱現金光。

  　　賀修輿驚恐地瞪大眼睛。

  　　“不，這不可能！”

  　　青年倏然睜眼，眼眸染上淡金色的光暈，俯瞰足下數十處陣法，聲音猶如萬千利箭，轟然擊向獻祭邪陣。

  　　“破！”

  　　音節乍落，四十一處陣法悉數化為齏粉，瞬間消散。

  　　天地之間安靜極了。

  　　所有人都在仰望高空中的青年。

  　　青年抬眼，眸色輕柔地看向戚泉，忽然吐出一口鮮血，染紅了衣襟。

  　　他卻對著她笑。

  　　戚泉唇角緊抿，飛身過去牽住他的手，體內靈力正要輸送過去，卻被靈生攔住。

  　　他指了指震驚失語的賀修輿。

  　　戚泉愣住，倏而輕笑道：“好，交給我了。”

  　　不到最後時刻，她是不願靈生動用言靈之力的。如此強大的技能，必定會付出一些代價。

  　　之前毫不停歇地破掉數十座陣法，就是為了讓靈生不需要使用太多的言靈之力。

  　　陣法已破，賀修輿再無依仗。

  　　戚泉轉身。

  　　金色長劍如流星般刺破陰翳的鬼氣，直逼賀修輿麵門。

  　　賀修輿差點吐血。

  　　他精心布置數十年的計劃，就這麽輕易被破了？

  　　戚泉！都是戚泉！

  　　若非她從山洞救出靈生，靈生現在已經是玄門最令人聞風喪膽的魔頭，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沒有人會關注到他。

  　　等他計劃將成，再引誘沒有理智的魔頭踏入陣法，必定能與天道爭上一爭！

  　　戚泉果然是他最大的攔路石！

  　　“你以為我會跟蔡吉一樣？”賀修輿虛假的麵具徹底破裂，陰狠蔑笑道，“我不會上你的當，想殺我，不可能。”

  　　黑色鬼氣纏住金色靈劍。

  　　戚泉笑道：“對付你，還用不上反噬符。”

  　　“你什麽意思？”

  　　戚泉催動全身靈氣，靈劍金光大盛，絢爛瑰麗的光芒以她為中心，向無邊無際的黑雲蔓延而去。

  　　金光所及之處，鬼氣盡散。

  　　劍本浩然，專誅陰邪鬼魅，天生就是惡鬼的克星。

  　　更何況，這道劍光中，還隱隱帶著一絲法則之力。

  　　是戚泉悟出的劍道，也是她上次斬滅蔡吉進階時，天道予她的饋贈。

  　　賀修輿感受到那股法則之力，神情再也繃不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不可能！這不可能！”

  　　想當年，他卡在八級門檻上那麽多年，直到壽元將近境界都沒鬆動，憑什麽戚泉小小年紀，就能堪破人仙境？！

  　　他即便是成就鬼將巔峰，也用了四十年的時間！

  　　這一瞬間，他心中的想法竟與蔡吉同步。

  　　不公平，天道不公平。

  　　他的眼瞳徹底被鬼氣染黑。

  　　三名鬼將全都被他召喚回來，毫不留情地攻向戚泉。

  　　戚泉一劍驅散半數黑雲，半座城市重見光明。

  　　眾人歡呼不已。

  　　靈生已經落回地麵，身邊圍著很多人守護他的安危。

  　　謝攬洲、傅九重，就連尚未完全恢複的傅九歌都來了。

  　　他們一邊護著受傷吐血的靈生，一邊關切地看向半空中的戚泉。

  　　戚泉再出一劍，比之前的劍芒更甚。

  　　她似乎從剛才的戰鬥中，又領悟到更為玄妙的法則，這一道劍光，威勢更加恢弘壯闊。

  　　劍光刺穿三隻鬼將的身體。

  　　鬼將們連聲驚呼都沒來得及發出，便已神魂俱滅。

  　　一劍擊殺三隻鬼將。

  　　此等強悍的力量，便是賀修輿也不敢與之正麵交鋒。

  　　但是——

  　　“你還有靈力嗎？”賀修輿問。

  　　戚泉已經用了兩個大招，這兩招的力量足以掏空她體內的靈力。

  　　【大佬，快用團結符！】係統焦急道。

  　　戚泉不為所動。

  　　兩道劍光的確用盡了她的靈力，但她隱隱有種感覺，她還有餘力！

  　　她摸到了人仙境的門檻，從門縫裏窺到了一絲法則，正是這絲法則，讓她靈力恢複的速度超乎想象地快。

  　　不過幾息，她的靈力便已恢複大半。

  　　這就是人仙境的玄妙嗎？

  　　靈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戚泉再次聚起金色長劍。

  　　這次的靈劍更細更短，但劍身的金色光芒更加純粹耀目。

  　　賀修輿竟隱隱感受到天道之力。

  　　她……

  　　她竟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了！

  　　賀修輿不敢再輕敵。

  　　無邊無際的鬼氣聚攏在他周身，強橫的威勢壓得玄門天師們不得不俯趴在地。

  　　唯有靈生筆直地佇立。

  　　他麵色蒼白，眼中卻迸發出極為強烈的光芒。

  　　他感受到了戚泉將滿的靈力。

  　　無數的鬼氣在賀修輿身前變幻，最終化為一條黑色的巨龍，巨龍的血盆大口正對著戚泉，咆哮著要將她吞沒。

  　　巨龍橫亙整個天際，戚泉立在它麵前，如蜉蝣般渺小。

  　　“戚前輩！”

  　　“大佬！”

  　　眾人憂心呼喊。

  　　戚泉卻是神色從容，毫不猶豫舉劍衝進黑龍的深淵巨口。

  　　身體與長劍合二為一，如金色流光，刺入巨龍的身軀。

  　　劍光從黑龍巨口，一路推移至喉管，毅然決然地衝向黑氣翻湧的腹部。

  　　“啊啊啊啊啊——”

  　　黑龍與賀修輿的本體相連。

  　　強勢無匹的劍光將黑龍一分為二，連帶著賀修輿也感受到被劍光割裂的極致痛苦。

  　　劍光所向披靡，於黑龍腹部猛然停滯。

  　　賀修輿以為她靈力不繼，扭曲著臉瘋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你最終還是不敵我——”

  　　下一瞬，刺目的劍光遽然爆裂。

  　　細小的金芒將黑龍的腹部割裂成無數碎片，金芒從裂隙中迸射而出，轟然間，巨龍潰散！

  　　賀修輿凝實的鬼體變得透明。

  　　他憤怒地嘶吼：“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精心布局數十年，等待獵物主動踏入他編織好的牢籠，這份謹慎和隱忍卻在戚泉的劍光下四分五裂。

  　　他是擅長揣測人心的推演高手，他能推演出戚泉和靈生對他的阻礙，卻無法算出自己一係列惡行之後會是什麽下場。

  　　賀修輿死前不甘心，才選擇用禁術成為鬼王，可見其對長生的極度渴望。

  　　這樣的結局，他接受不了。

  　　半空中的巨龍轉瞬消散，陽光溫柔地灑向大地。

  　　世間為之清明。

  　　結束了嗎？

  　　所有人都在心裏發問。

  　　戚泉淩空而立，周身似籠罩著聖潔的光輝。

  　　她看向賀修輿，目色沉靜而從容。

  　　賀修輿在決定使用禁術的時候就已經瘋了，現在瘋得更加徹底。

  　　他竟以燃燒靈魂為代價，化為一團可怖的能量，急速衝向戚泉！

  　　斬滅巨龍哪有這麽容易？

  　　她一定徹底失去靈力了吧？

  　　一定是！

  　　賀修輿抱著如此卑微而狠辣的想法，試圖拉戚泉給他陪葬。

  　　電光石火間，誰也沒有反應過來。

  　　靈生眼底寒芒閃過，就要開口吐出言靈。

  　　高空之中，一道銀白色光柱倏然降落。

  　　賀修輿的靈魂之力沒撞上戚泉，卻撞上銀白光柱，刹那間發出極為痛苦的慘叫。

  　　戚泉被光柱包裹，已經無暇關注其它。

  　　她從黑龍體內破腹而出時，竟一舉踏入了人仙境。

  　　要想真正成為人仙，必須要經曆問心。

  　　她在光柱內從容問心，賀修輿的靈魂在光柱外慘叫連連。

  　　眾天師們懵了。

  　　半晌後，才有人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

  　　“戚前輩……這是在進階？”

  　　所有人：“……”

  　　已知戚前輩是人皇境巔峰，那麽，她現在是在進階人仙嗎？

  　　人仙！這可是人仙啊！

  　　眾人心中遽然湧出一股見證曆史的熱血和豪邁。

  　　早在戚泉和賀修輿對峙時，就有留影符拍下了全程。

  　　而今，越來越多的留影符升入半空，紛紛尋找最佳角度，記錄下這段珍貴無比的影像。

  　　“別擠我的符！”

  　　“你去那邊！”

  　　“這邊我已經占了！”

  　　“嗚嗚嗚，死而無憾了。”

  　　“還有比這更燃的嗎？”

  　　“以後這符就是傳家寶了。”

  　　光柱內，戚泉開始進行第一層問心。

  　　被封印的記憶如洪流般灌入她的腦海，她終於記起了曾經經曆過的一切。

  　　屬於“真千金”的記憶，不斷在她腦海中播放，幼時的無依無靠，孤兒院的欺淩，打工時遭遇的社會險惡，回到戚家後的自卑與偏激，所有的負麵情緒充斥著她的內心。

  　　她被困在記憶中。

  　　她不再是人人敬仰的人皇境前輩，而是人人鄙夷唾棄的“真千金”。

  　　戚泉感覺自己泡在一壇苦水裏，無助、自卑、怯懦、偏激、瘋魔，全都纏住她的腳步，試圖將她拖入泥沼。

  　　即將成為人仙的她，還能接受這樣弱小的自己嗎？

  　　戚泉倏然輕笑。

  　　為什麽不能？

  　　她早就猜到自己就是“真千金”本人，她坦然接受這樣卑弱的曾經。

  　　負麵情緒如潮水般退散。

  　　戚泉往前一踏，到達問心第二層。

  　　在邪修強勢、鬼怪橫行的世界，她是受人尊崇的人皇境巔峰修士，玄門所有人都將她視為斬殺魔頭的救世主。

  　　魔頭全身上下皆被黑氣籠罩，看不清麵容和身軀，唯有長及腳踝的頭發偶爾溢出黑氣範圍，被人窺見幾分。

  　　戚泉提著劍，魔頭就站在她麵前。

  　　她知道他是誰。

  　　那她該殺嗎？

  　　戚泉靜靜注視著他，忽然開口道：“魔氣蔽體不方便，等你穿了衣服再跟我打吧。”

  　　魔頭：“……”

  　　他從不知穿衣服為何物。

  　　濃鬱的魔氣從他掌心湧出，毫不留情地攻向戚泉。

  　　戚泉沒有絲毫遲疑，劍光穿透魔氣，沒入魔頭身體，一舉將之滅殺。

  　　“我會為你報仇。”

  　　在魔頭消散前，她立下誓言。

  　　一個命運被人操控、失去心智的人是無辜的，可他一旦沾染鮮血，就不再無辜。

  　　她會為他報仇，但要先為慘死在他手下的無辜人報仇。

  　　問心第三層。

  　　係統哭唧唧道：【大佬，您現在成人仙了，壽命已經沒有限製，我該走了。】

  　　戚泉：【為什麽走？】

  　　【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您延長壽命，可是您現在是人仙了呀，人仙會擁有漫長的壽命，您已經不需要我了。】

  　　戚泉笑道：【誰說我不需要你？】

  　　【可是，您要是留下我，就一輩子進階不了人仙了。】

  　　要麽留下係統延壽，要麽進階人仙擁有漫長的壽命。

  　　這個選擇不難。

  　　留下前者，她還要繼續寫小說延壽，網絡小說的未來誰又能說得清，要是網站倒閉了，政策不給寫了，豈不是再也無法獲得壽命？

  　　而後者，離她僅一步之遙。

  　　是真正意義上的一步之遙。

  　　隻要踏出這一步，她就能跨入人仙境，從此自在逍遙。

  　　戚泉卻毫不猶豫道：【沒有你，漫長的壽命又有什麽樂趣？】

  　　係統驚喜道：【您真的選我？選我可是要天天被我催更寫小說的！】

  　　戚泉認真道：【小說不能沒有結局。】

  　　她隻是因公事斷更，並沒有打算棄坑。

  　　係統哇哇大叫：【大佬，我真是愛死您了！】

  　　戚泉的麵前出現一道金光，耳邊傳來雷鳴之聲，仿若天道的低語。

  　　她伸手觸上金光。

  　　金光遽然沒入她的指尖，消失在她體內。她閉上眼，感受到一股精純澎湃的力量不斷運轉，逐漸衝破人皇境的瓶頸，觸摸到更加玄妙的法則。

  　　她真正踏入了人仙境。

  　　銀白色的光柱變成耀目的燦金色，賀修輿的靈魂短促哀叫一聲，徹底灰飛煙滅。

  　　戚泉睜開眼。

  　　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