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作者:甜久      更新:2022-09-19 11:02      字數:4956
  第90章

    徐海州的體麵, 讓李秀秀不敢認。李秀秀的狼狽,也讓徐海州不敢認。

    “什麽時候回來的?”把醬鴨塞入籃筐,徐海州正了臉色, 沉聲問道。

    兩個小蘿卜頭害怕地往媽媽背後縮,眼睛跟她們媽如出一轍,都是偏向細長的單眼皮。

    小姑娘初來城市, 怕生。看著李秀秀身後的兩個女娃娃,仿佛讓徐海州穿越時空看見了三年前的喬安。

    不過, 盡管那時候喬露寄人籬下, 身上也沒有錢,孩子卻被她收拾得幹幹淨淨,李秀秀的一對女兒, 髒得像“泥人”, 與周圍空曠幹淨的潔麵格格不入。

    偏偏李秀秀和他男人, 穿的是沒有補丁的粗藍布外套。

    李秀秀搔搔後腦勺, 尷尬笑道:“就今天, 剛到。”

    說完, 兩口子一致看向被他塞進自行車籃筐裏的醬鴨,隔著一層油紙袋,也能聞到一股噴香撲鼻的油炸味兒。

    再看車籃子裏的黑色玩意兒, 李秀秀不知道那是啥東西,更不知道他車後座牢牢綁住的大家夥又是什麽,但本能告訴她, 那玩意兒綁得如此結實,一定不會便宜。

    “最近還好嗎?這是打算從農村搬回來了?”大包小包, 總不可能是來“度假”的。

    “農村今年收成不好, 我公婆得病死了, 我們夫妻倆養三個孩子……”說多錯多。

    本來李秀秀想好生訴一番苦,說到一半忽然改口:“回來看看我爸。”

    如果隻是單純地回來看父親,又何必說一句孩子養不活呢,話裏意思很明顯。

    “我爸最近還好嗎,”李秀秀問。

    “你爸……”徐海州忽然笑了一下,笑容不達眼底,深深凝視她的眼睛,“去世五年了。”

    李秀秀的瞳孔驟然放大,她完全不敢相信,身體隨之一顫,無措地扭頭回望了自家男人一眼。

    男人上前,擰著眉頭戳了戳她的肩膀,意思是,這怎麽回事?

    可李秀秀都多少年沒跟家裏老父親聯絡過,她也迷茫得不行。

    “怎麽會,好端端的,怎麽可能沒了?不可能……我不是把他交給你了嗎?怎麽會發生這種事?”她的音調忽然放大,瞪大的雙眼以及質問的語氣,好像在埋怨徐海州沒把人照顧好似的。

    徐海州本就不怎麽好看的臉色,頓時暗沉了下來,雙目如炬,烙在她臉周。

    嗓音冷沉如冰:“你多少年沒回來過?這麽多年,什麽變數都有可能發生。”

    “我爸的墳呢,安在哪兒了?”放開兩個女兒的手,李秀秀抓緊徐海州的手臂,急切地問。

    “青柯山。”陳叔說李家人之前都葬在那山上,所以李順良自然也要跟家人埋在一起。

    李秀秀的情緒來得非常突然,她捂臉,掩麵痛哭。

    “不,不可能的,怎麽可能,我爸他身體那麽好,怎麽會,怎麽會啊!是為什麽,為什麽死,生病還是?”

    徐海州真想說,李順良是被你這個不孝女氣死的,可話到嘴邊,又覺得對李秀秀這樣的人,說什麽都沒意義。

    她如果真這麽痛苦,這麽多年為什麽不回來?不說回來做什麽,至少要回來看一眼吧?再不濟寄封信也是好的。

    人間蒸發一樣失蹤,丟下年邁的老父親,她真的配做女兒嗎?

    眼見著天色不早,還等著把電飯煲帶回家給老婆做飯,這會兒徐海州好心情沒有了,也沒工夫繼續跟李秀秀閑聊下去。

    “我這邊有點忙,就不多聊了,有事兒去大院找我,先走了。”說罷,騎上車,也不給李秀秀說話的機會蹬著踏板就走了。

    衣擺飄飄,不帶半點留念。

    “爸爸!爸爸!”

    自行車鈴鐺叮鈴鈴響徹大院,聽見動靜,早已等候多時的小不點飛奔而來,精準無誤地抱住徐海州的大長腿。

    沒來得及卸貨,先彎腰抱一抱他再親一親他。

    “爸爸,好香!”喬安驚喜地睜大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是吃的味道,不是香香膏的味道!”

    徐海州笑出聲,捏他的臉:“鼻子真靈。”

    繼續在他身上嗅了嗅,從臉上嗅到脖子,神采奕奕期待地望著他。

    徐海州長臂一伸,把自行車籃筐裏的油紙袋遞過去。

    迫不及待接過,打開:“哇——”

    香味把其他小朋友都吸引了過來。

    喬露慢悠悠走過來,伸脖子望了一眼:“怎麽還買了包醬鴨?我廚房裏煮了鍋魚湯,有葷了。”

    邊卸貨,徐海州笑道:“厲玉給的,專門給咱兒子買的。”

    喬露失笑:“這人還真是……”

    “是厲玉叔叔買的呀?”喬安知道他,那個叔叔被爸爸叫做“厲大哥”,每次見麵,都會給他帶好吃的,各種各樣,厲叔叔可好啦!

    “爸爸,我謝謝厲叔叔,你下次見到他,要跟叔叔講一講呀。”人不到,心意得到。

    “好。” 夫妻倆哭笑不得,自家兒子還真是懂禮貌。

    醬鴨是完整的一隻,喬安先撕下一隻雞腿給爸爸,再撕另一隻腿給媽媽,又撕了幾塊小肉分給他的朋友們,最後自己扯了根鴨脖,他最喜歡吃鴨脖啦!

    孩子們津津有味吃著,咬完肉,手指頭都舍不得洗,把皮膚上沾著的油脂和醬料嗦得一幹二淨,才舍得放下手指頭。

    “喬安,你爸又給你帶好吃的,你爸也太好了。”

    喬安搖頭:“今天的肉肉是一個叔叔給我的,不是爸爸買的。”

    陳景康羨慕地看著他:“我覺得,你爸爸媽媽的朋友都好好哦。”

    他們爸爸媽媽的朋友,可不會給他們買肉吃,不過想來也是,這年頭自家都舍不得吃肉,誰還會買肉送人。

    果然,整個大院還得是喬安最幸福,嗚嗚——羨慕啊。

    啃完鴨腿,進屋拆箱,吹風機和電飯煲直接把喬露整興奮了。

    電飯煲!解放雙手!

    電吹風!再也不用在寒風中苦等頭發幹透!

    太實用了好嗎?終於嗅到了一絲現代社會氣息!

    喬露激動地抱住自家男人親吻,本來隻想親兩下臉頰,後又被他扣住腦袋,意猶未盡地來了個深吻。

    他的身體輕輕壓了下來,因為兩個人是站著的姿勢,喬露承受不住,無奈隻能挑戰極限,一點一點地向後彎腰……右腳不受控製地微微翹起。

    “唔——”

    呼吸交織,吻了大概七八秒,再分開時,一旁的孩子都看傻了。

    喬露渾身一個激靈,臉紅到熟透,推開人的時候順便氣憤地拍他一下。

    喬安指了指自己紅嘟嘟的小嘴巴,一點沒覺得爸爸媽媽親親是少兒不宜的畫麵,反而覺得好玩,他也想參與!

    “媽媽,我,我也要親親。”

    噗——徐海州沒出息地笑出來。

    喬露狠狠睨了自家男人一眼,抱起兒子狠狠親了兩口。

    小家夥學他爸,抱住她的腦袋回吻,從臉頰額頭鼻尖,到處都不放過。

    “親夠了沒兒子?”

    “嗯,親夠了!”今天親了媽媽五個地方呢!

    揉揉他的腦袋,放下喬安,喬露道:“海州,找個地方放電飯煲吧。”

    “得先安個插座,我現在就去買。”現在常見的是黑色膠木插座,以前家裏也沒什麽電器能插電,所以家裏沒有安裝。

    喬露: “行,你去吧,我去做飯。”

    徐海州:“電飯煲裏麵有說明書,你看著用,用不來等我回來。”

    “你傻了,你插座都不買回來我怎麽用?我先炒菜。”喬露哭笑不得。

    徐海州難得糊塗,笑了一下:“那行,我快去快回。”

    事情總是不會那麽順利,徐海州剛把自行車腳架踢上去,內院迎頭走進來一男一女加兩個小蘿卜頭。

    李秀秀來了。

    整個大雜院的人都沸騰了!外院的鄰居一窩蜂地湧進內院。

    “呀,秀秀?”

    “秀秀,真是你啊?”

    “秀秀回來了!順良的大閨女!”

    順良?多麽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啊。

    院子裏鬧哄哄一片,兩個女娃娃怯怯地躲在兩個大人中間,好奇又靦腆地打量大家。

    金秋十月,傍晚的天氣算不得多麽溫暖,涼風吹來,疙瘩起一身。

    別說小孩,大人穿短袖也受不住。

    再看李秀秀的兩個女兒。身著穿著不合時宜的小短褂,瞧著也就六七歲的模樣,真這麽扛冷嗎?

    不過她男人懷裏的小嬰兒倒是裹得嚴實。

    “爸爸,他們是誰呀?”好像大家都認識的樣子,可是他不認識呢。

    揉揉兒子的小的腦袋瓜,徐海州說::“你不認識,以前也住在這裏的一個阿姨。”

    “哦。”喬安攥住他的衣擺,繼而小心翼翼打量那站在院子裏的一家五口。

    與此同時,李秀秀也正在打量徐海州。

    心裏驚愕,才幾年沒回來,徐海州兒子都有了?

    他老婆呢?

    再抬眼,便看見了站在房間門口的喬露。

    這……

    抬手揉了揉眼,不可置信極了。

    這漂亮女人是徐海州的老婆?郎才女貌啊,咋啥好事都讓他攤上了……

    “秀秀啊,這麽多年不見,你變樣了哦!”

    收回目光,迎麵走來的是田建中的媽。

    李秀秀苦澀一笑:“田嬸兒,你還是跟以前一樣。”

    田家嬸子沒變化,李秀秀變老了!

    “李秀秀?”聽見動靜的陳佳美走出來,看見她的時候,眼厲裏充滿不可思議,驚詫道:“真是你啊!你還知道回來啊?你爸都死好幾年了,我們以為你也死外邊了,你咋回來了?”

    “咋說話呢你這孩子!”陳嬸兒急匆匆衝過來打她兩下,抱歉地對李秀秀說,“孩子不懂事亂說話,你別介意。”

    李秀秀即使介意,當麵也不好說什麽。

    隻暗暗打量陳佳美……

    她走的時候,這孩子還沒她高呢,現在不僅長高了,也長開了,挺清秀,就是嘴巴一如既往地臭。

    陳佳美撇撇嘴,不滿地嘟囔:“我又沒說錯。”

    田建中難得跟陳佳美沆瀣一氣:“就是,老爹骨頭都化成灰了吧,現在回來有什麽用。”

    瞥一眼徐海州的溫馨小屋,田建中冷哼一聲:“要房子來的吧。”

    雖然當了七八年農村婦女,李秀秀的臉皮不僅不見漲,反而比離開黎安前薄了。

    被兩個小年輕嘲諷一通,臉頰一塊紅一塊青。

    李秀秀連連擺手:“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

    趕忙看向自家男人,解釋道:“我們就是回來看看,看看我爸,看看老鄰居,沒有別的意思,我們有別的地方住。”

    有別的地方住?那就應該先把行李放了再來看望老鄰居啊,有必要拎著所有家當來嗎?

    可真是……以為大家都是傻子?

    言落,大夥兒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李秀秀的男人身上。

    那身材魁梧,長相粗鈍的莊稼漢子,像座大山似地抱著孩子一言不發,目光凜冽,好像在場的鄰居們欠他們家幾百萬似的。

    雖然大夥兒心裏都不怎麽喜歡這個白眼狼,但不管怎麽說,她永遠是李順良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執至親,論表麵功夫,那還是要做的。

    於是幾個老鄰居將這一家五口團團圍住,熱情地把人帶到枇杷樹下,坐著聊天,聊她在農村的經曆,聊她爸死前,徐海州是怎麽盡心盡力照顧他的。

    那邊,徐海州騎自行車出門買插座去了,喬露在小廚房裏忙碌,時不時豎起耳朵聽那邊講話。

    喬安擠到小朋友中間,好奇地聽這個陌生女人跟叔叔嬸嬸們聊天。

    他們還聊到了爸爸,說什麽房子什麽的,說有人送房子給爸爸了。

    可是,喬安百思不得其解。

    舊房子好像一直都是爸爸的,新房子也是爸爸媽媽掙錢買的,所以是誰又給爸爸送房子了呢?

    這麽多房子,他們家隻有三個人,住不過來呀!

    說起李秀秀的經曆啊,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不過大家最在意的,還是她當初離開的原因,以及現在又回來的原因。

    “其實要是過得好,我也不至於拖家帶口來黎安。”不說麻煩不麻煩,光說火車票就把他們一家掏空了。

    “我公婆,病得實在嚴重。我男人他們三兄弟湊錢,積蓄都花光了,結果人還是死了……”

    李秀秀她男人的父母得了重病,前後雙雙去世。在此之前,他大哥和三弟,三兄弟湊錢給父母治病,積蓄花了個精光,哪知還是沒能把老父母留住。

    家裏沒了積蓄,今年收成又不好,好巧不巧小兒子出生了,可李秀秀家裏窮得揭不開鍋,給孩子喂奶的奶水都喂不出來。

    為啥?沒營養啊!

    沒營養奶水不出,沒有奶水小兒子成天餓得呱呱叫。

    最後實在沒轍,李秀秀終於想起遠在黎安市,她還有個老父親!還有房子!

    他們這次借錢買火車票來黎安,是想找她爸要點錢,如果她爸沒錢,就把老宅子賣掉,不管怎麽說,有錢了身體的營養才能跟得上,把兒子養大才是真的。

    當然了,想把老宅子賣掉的想法李秀秀並沒有告訴他們,隻把前麵的一切遭遇說給了大家聽。

    本來說這些遭遇是想引起大家的同情心,沒想到大夥兒隻唏噓,半句安慰話都不說。

    “那是真夠慘的。”

    “是啊,太慘了。”

    “沒辦法,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還能怎麽辦,受著唄。”

    連句安慰話也沒有,李秀秀心裏真不是滋味。

    下一秒,就聽陳家嬸子說,房子被老頭子送給徐海州了!一分錢不收,全送給他了!

    李秀秀整個人呈現呆滯狀,腦子嗡的一聲,宕機了長長的十幾秒。

    “我爸他……他真的……”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敢相信:“我爸主動給的?”

    主動?不是徐海州使了什麽法子……

    院兒裏的叔叔嬸子還有小輩們,看向李秀秀的眼神顯得分外揶揄。

    “咱這麽多人還騙你不成?海州可是你爸的救命恩人,你爸生病後是人家盡心盡力照顧。而且你那時候音訊全無,他活不長了,房子不給他,給誰?”

    陳佳美附和她媽:“就是,房子不給徐海州,難不成給你留著?誰知道你死沒死。”

    死了不就白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