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尾聲
作者:喻狸      更新:2022-09-17 09:07      字數:31238
  第130章 尾聲

    雪鬱糊塗又混亂, 想問到底要讓他記起什麽,但這些車軲轆話連嘴的機會都沒法出。

    他陷入了昏迷。

    因為不受自己控製,他還有點氣堵。

    說不清是什麽時候醒的,雪鬱睜開眼皮, 暈倒前的感覺尤在, 他仍是很氣悶。

    雪鬱慢半拍地開始打量四周, 他是仰躺的視角,頭頂是再普通不過的天花板, 周圍也是一間正常的臥室,因此,他的心髒漸漸恢複平緩。

    而下一刻,又劇烈跳動起來。

    雪鬱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條結實修長的胳膊上, 震驚地側頭, 看見一張輪廓流暢的臉。

    俊眉修眼, 眼皮和嘴唇都很薄, 身段勁瘦又有力, 雪鬱被他抱著, 四麵八方都是他的味道。

    男人手臂側攤, 身體微微往這邊翻轉, 因為整個人大他兩號, 下巴幾乎都抵在他腦袋上, 雪鬱臉頰騰地刷上兩道紅, 顫抖抿唇。

    這個動作簡直太汙穢了。

    尋常兩個男人抱一下也沒什麽,但雪鬱就是覺得很汙穢,都不認識, 貼這麽近就是不合適。

    然而沒等他上手去推, 男人便察知到他轉醒, 半闔著眼摸摸索索的,往他額頭的皮膚親了下,低喃道:“……再睡一會。”

    雪鬱不可思議極了。

    他居然還敢親自己?

    額頭那一塊地方印上了烙鐵似的,把雪鬱的羞躁一股腦燙了出來,他呼吸都急促幾分,認為眼前這個人實在過分浪蕩,很不自愛。

    雪鬱情緒難以壓抑,他回想起上一個世界尾聲,係統說的“都結束了”那四個字,就知道他現在沒有進入任何世界,身處的就是現實。

    那麽,在現實中和陌生人親近,雪鬱怎麽能不排斥。

    雪鬱羞得哆嗦,沒有傻躺著讓人抱的道理,當即就去推男人的胸膛,然而男人鍛煉得紮實,他怎麽推都穩穩當當地抱著他,一動不動。

    最後雪鬱把自己弄得頭都昏了,衣服都亂了,整個人怎麽看怎麽不得體的時候,才好不容易撬開一個口子,心慌慌地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男人的手熱得沒法說,而且也不知道躺了多久,雪鬱的腰有點使不上力氣的發軟,出了房間門口,扶著牆喘氣冷靜了會,順著一條單向長廊往外走。

    雖然他不了解為什麽沒有完成任務也會放他出來。

    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他不想思考那麽多。

    趕緊回家才是首要的。

    走了大概五分鍾,走廊的一扇門忽然打開,從裏向外走的人看到雪鬱,杏眼驚喜地撲閃兩下,出聲道:“哎,你醒了?”

    雪鬱的肩背微微繃直,看到女人沒有表露出惡意,那份警惕心才略微放下,微微張口:“嗯……請問你是?”

    女人一身幹練的白色長褂,小巧鼻梁戴著一副眼鏡,嘴唇中間的縫兩邊都是平直的,收束到中間膨起一個圓珠,臉龐是恰到好處的圓潤,眼睛晶亮。

    有職場精英的犀銳氣質,但也不失小女人的柔美俏皮。

    她見到雪鬱,完全沒有陌生,反而有種令人奇怪的熟稔,彎眼笑道:“我叫奚素素,我們認識,但沒像今天這樣見過麵,別著急,你剛醒還沒吃東西呢,先進來吧。”

    雪鬱猶豫了一下,腳步被那句“認識”牽動,滿腦子想著不要惹是生非趕緊走,此時卻不由自主跟奚素素進了房間。

    進去後,他又是頓了頓。

    這是一間特別反常的房間,光線昏暗,沒有開任何一盞照明用的燈。

    最裏麵那扇牆壁靠著個巨大的儀器,這部儀器和蟻巢無異,分布著數量龐多、如同螞蟻般的一塊塊小屏幕。

    再看那些小屏幕。

    都是些不同的場麵,眼花繚亂,看也看不過來,真正引起雪鬱注意的,是上麵每塊屏幕下方都有大同小異的兩行字,例如世界編號xx、宿主編號xx……

    似乎在做某種記錄,又或者是觀察。

    因為場麵不常見,顯得過於駭人。

    奚素素拿了兩袋麵包和一杯熱可可過來,讓臉色不太好的雪鬱先坐下,再把東西推到他前麵,熱情道:“先吃吧!”

    雪鬱看了這些,又怎麽會有胃口,搖了搖頭,問出最想問的問題:“這裏是現實嗎?”

    奚素素道:“是呀。”

    既然如此,雪鬱更是疑惑,垂頭看著膝蓋上的兩隻手,輕聲道:“我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不管是突然被拽進世界,還是突然被拽出世界,在這過程中他像是一個沒有身體實權的傀儡,說不了話,做不了主,能做的唯有氣憤和接受。

    現在的情況最讓他感覺到困惑。

    奚素素摸了摸下巴說:“沒關係,我會全部告訴你的,不過關於戀愛部分需要你自己慢慢記起來,其他的你盡管問,我會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什麽戀愛部分?

    雪鬱因為這個措辭微感茫然,不過他注意力偏移得也快,那杆秤歪向更重要的一方,他抓緊膝頭的布料,抓到有點皺巴,才出聲道:“那……你是誰?”

    奚素素臉上表情瞬變,痛心地搓了搓臉蛋:“哎呀,我以為你看出來了呢!原來沒有。”

    雪鬱是真沒看出來,抱歉道:“……對不起。”

    奚素素把臉搓麻了才抬起頭來:“我是你的係統呀。”

    這回雪鬱的眼睛都睜圓了,嘴唇張開格外吸引人的小縫,猶豫又猶豫,過了幾秒種忍不住說:“可是,我的係統不是男性嗎?”

    他記得很清楚,係統有幾回戴著口罩帽子出現過,那高大的體型和骨架分明是個男人。

    但他瞬息又想起快被遺忘的一點記憶,在最初迎接他的係統活潑又話多,和那男人給他的感覺天差地別……

    直至此時,雪鬱呼吸困難地喘了兩下,眉心突突地疼,每個世界結束時的記憶卷土重來,他不止一次懷疑過有外來者侵入,他的係統早變了人。

    然而他剛想起這些,就被可笑地否認了,奚素素說:“是的,你的係統也是個男性,準確地說,一直以來,你的係統都有兩個。”

    雪鬱的震悚無以複加:“……兩個?”

    “對,兩個。”

    “那另一個……”

    奚素素雙手交叉,擠眉弄眼和他道:“你不是已經見過了嗎?就在剛才。”

    這話說得是藏一半露一半,在有意的點撥下,雪鬱想起剛才窩在男人懷裏被親額頭的光景,又是一陣頭暈目眩,他本來就極不願意和陌生人觸碰。

    可那人直接就抱他、親他,著實沒臉沒皮。

    雪鬱兩道眉微蹙,努力心平氣和下來:“一直都是兩人?”

    沒有取代和頂替?

    奚素素點頭:“對,一般宿主每人隻會綁定一個係統,但你不同,他是強行進來的,他很霸道,有時候會禁止我說話,而我有時候會去忙別的事,他又進了世界搞破壞,你就會遇到沒係統回話的情況。”

    雪鬱聽懂了,這是在解釋獵人世界沒人理他的事。

    如果照這麽說,那場火八成也是那個人放的……

    他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幹脆低著頭,什麽表情都不做:“那什麽時候是你,什麽時候是他?”

    講到這裏,奚素素臉色奇異地變了變,沒立即回話,而是忙忙碌碌掏出一個小本子,清咳嗓子道:“其實挺好區分的,前期他出現的次數很少……”

    “比如第一個世界,他就說了幾句話:'會搞你一晚上,第二天繼續接力',‘就用你現在這個姿勢’。”

    “再比如第二個世界,‘不會所有人都盯著你屁股’,第三個世界,‘就是有點不隱蔽,你和男人**,容易被人看見’……”

    雪鬱白皙的脖子根變紅,忍耐地抿住唇縫,想忍一忍,有禮貌一點,別打斷人說話,但聽到後麵他實在忍受不了這些汙言穢語:“……別說了。”

    奚素素停下,把本子放回原位。

    剛把人的底揭露了,她又笑眯眯給人說好話:“其實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嘛,一旦吃醋就容易喪失理智,不過像他這樣吃自己醋的也挺少見。”

    吃醋,戀愛……從剛才起,奚素素就不止說過一個讓雪鬱一頭霧水的詞匯。

    就好像他和那個人有多麽親密的關係一樣,但雪鬱十分確認,在他過往的二十年裏,從來沒見過那個人,也沒做過腦後創傷之類的手術。

    奚素素腮幫內縮,吸了兩口熱可可,說:“你應該挺好奇他是誰的吧。”

    雪鬱點了點頭。

    奚素素道:“他叫沈京飲,說來這名字還是你出現後才有的,你肯定都忘了。”

    雪鬱確實沒這部分記憶,他正要問他為什麽會被拉進這個地方,又和那個人有什麽關係,房間的門突然非常不分場合地從外麵被打開。

    走廊的光湧進來,男人的身形被勾勒得極為明顯,眼皮散漫半垂,搭著門把的那截手腕骨骼分明,骨頭是骨頭,肉是肉,格外惹眼。

    他視線掃進來,看見凳子上坐著的雪鬱,某種情緒才被安定,聲音沙啞地問:“怎麽在這裏?”

    剛問完,他便對上一雙恥惱委屈的眼睛,不知怎麽,雪鬱非常警惕,似乎他一靠近,就會立刻後退三尺。

    這副樣子,如果不是聽了太多詆毀他的話,是做不出來的,雖然說那些話並不是詆毀而是事實,他該的,他仍把錯歸咎到奚素素身上,一眼看向她。

    眼神裏包含了問話,問她在雪鬱麵前說了些什麽。

    奚素素樂不可支地笑出小虎牙,那股純真的少女氣因為這一笑倒是活靈活現:“我隻是講了講你在小世界裏都說過什麽話而已啦。”

    沈京飲:“……”

    他抿唇,說不出話,想走過去,雪鬱卻似乎受到外力驚嚇一樣,手指微抖,再走近,再抖,最後他無可奈何地停住,歎了口氣道:“我出去一下,晚上回來。”

    奚素素二話不說:“可以呀,等你回來,差不多就能想起來了。”

    沈京飲低嗯一聲,他看了眼埋著頭不肯和他多對視的雪鬱,心中不知道在想什麽,走前眉目之間還有些睡眠消散不去的疲憊。

    等他走後,房間又隻剩下兩個人,雪鬱活過來似的,輕鬆一口氣。

    他能看得出來那個人不好招惹,奚素素雖然嬉皮笑臉的,話裏話外的敬重卻不可忽視,可盡管那樣,他還是認為抱著他的舉動很輕浮,不想多看。

    但那個人好像並不生他的氣,還有種拿他沒有辦法的無奈和縱容。

    他不能理解。

    明明兩個人沒見過的,不是嗎?

    雪鬱想不出結果,隻好抬頭小聲問:“你剛剛說,差不多能想起來,是什麽意思?”

    奚素素鬆開吸管,嘴巴張成O狀:“哦,那個,就是你遺忘的一部分,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想起來。不如你先去睡一覺,熟睡狀態是最容易恢複的,我一直待在這個房間,等你醒了還有地方不明白,再來問我。”

    雪鬱猶疑點頭,他不覺得自己忘過什麽,但思索再三,認為人在屋簷下,最好還是低頭照做,隨遇而安道:“去哪裏睡?”

    奚素素又猛嗦一口奶茶,衝他眨眼睛:“你剛剛從哪張床下來就去哪裏睡呀,那張床是這裏最舒服的了,而且沈京飲不在,你可以在他房間裏做任何想做的事。”

    “嘿嘿,你去翻翻他的櫃子,說不定能翻出提前準備好的幾箱套子,老家夥憋狠了很可怕的。”

    奚素素出完主意,又給了顆定心丸:“大膽去做,把屋頂掀了,他也不會生你氣的。”

    雪鬱:“……”

    他有些招架不來奚素素的跳脫,耳朵微紅,連忙應道“我先走了”,就推開門走出這間房。

    重新回到那張床上,雪鬱還有點心跳失常,也許是因為被鋪墊了太久,他總覺得這一覺睡起來,認知會得到翻天覆地的改變。

    但比起那些,雪鬱很想知道他到底為什麽會有這些荒謬的遭遇。

    他手指勾起,輕手輕腳把還有男人味道和熱度的被子往一邊提了提,空出一片地,才蜷著躺了上去。

    躺好,深呼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

    雪鬱以為自己腦子亂糟糟的會很難睡著,但事實上,他隻不過躺了十幾分鍾就漸漸進入昏沉。

    這段時間裏,雪鬱分不清自己是醒著還是睡著,也分不清發生的事是真實還是虛假。

    他感覺身下躺的床變得柔軟萬分,軟得從中間斷成兩半,他從斷裂帶陷進去,掉到了虛無之中,周圍是荒蕪空曠的小星球,刺目絢麗的行星帶。

    他漂浮在其中,眼前浮過一個個畫麵片段,像是某個人的一生。

    而視角不是他,是一位“神”。

    ……

    天地混沌的時代。

    槍杆子掛腰肢子彈亂飛的時代。

    科技改革迅速發展的時代……

    神一直是一個人。

    偶爾會感覺到孤單釋放一下善心,在街邊隨手撿一個沒人要的小孤兒,逗一逗、說說話,再找個好人家收養,沒人能長時間待在他身邊。

    奚素素是個意外。

    她被撿到的那天抱著神的大腿哭得小臉都花了,在地上反複打滾,硬是讓神收留了自己,她性子跳脫,越長大越是,讓神的生活出現了點趣味。

    不過,神還是孤獨,大部分時間會選擇沉睡,沉睡的時候,奚素素會一年半載看不到他。

    神再次蘇醒的那天,是七月十五,人間的鬼節。

    街上隔一塊兒地就有燒紙祭祀的人,天一黑,各門各戶都會早早回家,偶爾有幾個晚歸的倒黴加班人士經過,看到蕭瑟詭譎的街景,也會臉色微變。

    神久違地起了一點玩心。

    他沒用自己的真麵目,而是隨便附到了一具肉身裏,準備一個人在街上走走,看有沒有人會因為他鬼節在街上亂逛而害怕。

    那天他是第一次見雪鬱。

    似乎是家裏沒醋了,匆匆下樓買,能看出有點緊張,從便利店悶頭出來,沒怎麽看路,走得很快,沒料到有人會站在那裏,一頭撞上了他。

    他低頭看了過去。

    第一個印象是,很白。

    他見過許多像雪鬱這個歲數、吵吵鬧鬧營養過剩的同齡人。

    但雪鬱當屬他見過的人裏頭最白的,於是那兩瓣嘴唇就顯得有些嫣紅,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寬鬆型,卻因為腰肢細,兩邊空蕩蕩的。

    抬頭說對不起的聲音都有些嬌氣。

    神活久了,還不至於那麽小心眼,不過他難得在這個凡人身上多停留了兩眼,低聲說:“沒關係。”

    雪鬱得到原諒卻沒有走,那清淩淩覆著水一樣的眼睛抬起來,看了他幾秒,低頭在袋子裏翻出一袋麵包,拿給他:“給你吃。”

    神:“?”

    怎麽突然給他麵包?

    他捉摸不出雪鬱在想什麽,又因為睡久了有時候會忘記用嗓子,那一刻沒有接話,雪鬱小心翼翼問他:“不喜歡吃這個嗎?”

    雪鬱把麵包放回去,又拿出幾個熱騰騰的飯團,捉住他的手放在掌心裏:“那吃這個吧,你是不是餓很久了?”

    這句話問得有些奇怪,但他的探究心飄到了其他地方,他兩行眉緊蹙,看了眼被雪鬱捉過的手,表情有些詫異。

    是反應遲鈍了,所以才沒擋開?

    說來好笑,他的龜毛和潔癖是奚素素都親自蓋章過的,今天也不知道怎麽失了靈,過了這麽久,也沒有怒上心頭,動一下手讓擅自碰他的人摔個大跟頭。

    他滾了滾喉頭,臉上有幾分欲言又止,雪鬱繼續道:“你還有沒有想吃的東西,我去給你買吧?”

    這個小家夥怎麽總是要給他吃的?

    他皺起眉,終於意識到了不尋常。

    想了想,垂眼一看,經年無波無瀾的心情瞬間變複雜,他眉心都跳了幾下……附身的時候沒注意,他竟是附到了一個乞丐身上。

    穿著破破爛爛、這有一個小洞那有一個大洞的衣服,露出來的皮膚蹭著灰,腰兩側一點肉都沒有,比肋骨還窄,確實像很久沒吃過東西的。

    雪鬱凝著一點眉,睫毛一顫一顫的特別長,還站在那裏等他回話。

    心裏略納悶的情緒過去後,他啞聲說:“我不餓。”

    雪鬱一抬眼,顯然沒信,不過也沒再說什麽了,覺得別人的自尊心不能隨意冒犯,他看了下天色,小聲道:“那我先走了。”

    見他點頭,雪鬱迅速就邁開了步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後麵有索命羅刹追趕,偶爾有風吹起葉子擦過他的臉,他都劇烈顫抖一下,身上好像有一撮一撮毛炸了出來。

    ……膽子真小。

    他走後,神的玩心突然就沒了,覺得沒什麽意思,什麽都沒有意思。

    怎麽才能有意思?

    那幾天後,抱著不明心思的神又一次來到了這個地方,他大概是有些好運在身上的,沒等多久,就看見白白淨淨的雪鬱跟著同學一起經過。

    看到雪鬱的那一眼,他心裏咯噔一下,切身實際地明白催動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他似乎是對一個隻見過一麵的人產生了“意思”。

    這很離奇,更離奇的是在那之後他沉睡的次數逐漸少了,一有空就出門,讓奚素素有幾天總是懷疑他這頭老牛是不是看上了哪棵嫩草。

    神的氣息不容易被人發現,他每次出現在雪鬱學校附近都沒想過要刻意隱藏,所以陰溝裏翻船的那天,他臉上一向散漫從容的殼子裂了縫。

    在回家的必經小路上,雪鬱走了一半就扭過頭,直直朝他走過來。

    太過突然,他連反應躲避的機會都沒有,隻能垂眼,勉強勾起唇,裝作普通路人被攔住的口吻:“怎麽了?”

    雪鬱仔細地看他,抿唇道:“……沒事。”

    這段時間不太平,夜裏總有些敞開衣服暴露身體的流氓,五中又是走讀,校領導擔心學生的安全受到威脅,就將放學時間提早到了五點半。

    雪鬱也不是愛玩的,一放學就背上書包回家,隻不過還是碰到了意外。

    當時他走進了這條小路,天黑得早,路燈也不給力,他心慌慌加快了腳步,就在那時聽到了後方有聲音,回頭一看,是個喝醉酒的大漢。

    想起新聞上那些不知羞的暴露狂,雪鬱驚得捏緊書包帶,就見那大漢嘿嘿衝著他笑,兩隻手一左一右捏住衣服。

    而就在他快要敞開衣服的時間節點,後麵有人輕巧地拉住他的胳膊,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大漢拉到了一個拐角口,有東西擋著,發生了什麽不得而知。

    雪鬱根本沒有探究之心,被解救了般急匆匆回家。

    而在那天過後,雪鬱下了學,每次經過小路都能聽到有腳步聲,但不是暴露狂,也不是別的誰,是那個拉住大漢的人。

    戴著帽子,頭也總是半低,很不起眼,雪鬱沒看清過他的臉。

    今天他終於想要一探究竟,走過來搭了話,雪鬱感覺自己衝動了,但沒後悔,輕聲問:“你叫什麽名字?”

    神沉默了許久,隨意說了個:“……沈京飲。”

    這名字還是奚素素找神算子給他起的名字,說是以後外出方便,當時他沒放心上,這會倒是派上了用場。

    雪鬱說:“我叫雪鬱……這幾天都能看見你,你家也在這邊嗎?”

    沈京飲麵不改色道:“對,我住明遠小區。”

    明遠小區是雪鬱住的地方。

    雪鬱心想,如果沈京飲也住這裏,那這段時間就是沈京飲順路和他回小區,並順便幫了他,讓他沒那麽害怕。

    雖然是順便,但雪鬱認為這個人情還是要還的,他思索了下,一副乖樣地拿出手機,眼巴巴說:“那我們可不可以認識一下,留個手機號碼?”

    沒有手機的老神:“……”

    沈京飲目光躲閃了下,喉結滾動道:“可以,你告訴我你的,我回去留。”

    雪鬱告訴了他。

    那天,沈京飲回去後若無其事地讓奚素素給他買了部新手機,他總歸和時代有些脫節,手裏有大把錢,不知道在哪裏買。

    奚素素從沙發上跳起來:“為什麽買?!”

    她給沈京飲買過手機,但那時的沈京飲毫無興趣,隨手扔到一邊現在已經找不到了,她聯想到沈京飲最近的異常,嚴肅質問他那棵嫩草到底是誰。

    然而她的詢問都被冷處理了。

    拿到手機後,沈京飲存上雪鬱的電話號碼,發去一條消息,雪鬱是下了學回他的,回了個緊張的小表情,說以後可以一起回家。

    就那樣,每晚八點,沈京飲都會提前在路口等雪鬱,再陪雪鬱走十分鍾,到小區後又消失。

    沈京飲這個人活久了,偶爾,心肝會有點壞。

    有時雪鬱和他告了別轉身上樓的時候,他就會悄無聲息附身到雪鬱脖子戴的玉繩子上。

    接著,他順理成章跟雪鬱回了家,又順理成章看到雪鬱脫了衣服,走進浴室。

    雪鬱腰身細,眼尾暈著一抹濕紅,兩條又細又直的腿膚肉勻稱,他本來渾身是白的,花灑的熱水灑下來,他身上就出現了很多粉。

    沈京飲不是為這個而來,他附身的目的,隻是想看看雪鬱回了家都會做些什麽。

    沒想到會見到這些。

    晚上,雪鬱睡著了他才從玉繩子裏出來,一臉淡漠回了家。

    進了門,奚素素指著他的臉失聲尖叫,他轉頭看了眼鏡子,才發現自己的臉和脖子都冒著紅。

    紅到他才想起來,自己有血有肉也是個人。

    那之後,沈京飲除了和雪鬱在晚上見麵,平時周末也會一起出去玩一玩,剛開始雪鬱有些怕生,隻送了他幾次小蛋糕作為回禮,後來熟了一些,雪鬱就對他話多了起來,會頂著那張白淨的臉和他說學校的事,會帶著家裏的狗狗和他晚上去閑逛,會帶他去吃飯認識自己的朋友。

    每天,雪鬱都會給他發消息,而他捧起手機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會暗暗想這周末雪鬱會不會再叫他出去,又會叫他去哪裏。

    在這相處期間,雪鬱從來不過問他的事,他也沒有暴露身份的危機。

    沈京飲討厭一個人有很多理由,相反也同樣,他有天看著白淨的雪鬱心癢,想知道抱起來是什麽感覺,而那天雪鬱恰巧考得特別好,一激動下抱了抱他。

    因為得償所願了,所以他對雪鬱的興趣就更濃了一點。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沈京飲不再有“好沒意思”的疲乏感。

    以前奚素素總說他笑起來嚇人,浮於皮肉沒有活氣,不如不笑,近來也沒再說了,這些都是很細小的變化,對沈京飲卻是非常新鮮的體驗。

    他享受這樣和雪鬱在一起慢慢悠悠的生活。

    一連持續了兩年。

    他和時代真的脫離太久了,奚素素說過,他聽過,沒當回事,直到雪鬱躺在病床上閉著眼,隻有一息尚存——他才知道,原來雪鬱時不時胃疼,不是因為從小身子弱,是因為得了病,已經轉成了癌。

    他問奚素素:“會不會死?”

    奚素素實話道:“晚期會。”

    雪鬱就是晚期。

    凡人通常會用煙來麻痹神經,沈京飲那天買了根,嚐了一口又扔掉,在醫院樓下待了許久,轉身上樓推門進病房,他看著雪鬱消瘦了一點的小臉,哂笑,本來就小,再瘦幾兩真要沒有了。

    他盯著瞧了一會兒,從眉瞧到眼,從下巴瞧到脖子,從手瞧到腿。

    最後想,他真是太得意忘形了,接近一個壽命隻有區區一百年的人,想得到什麽?

    在一起是有意思,但一百年後怎麽辦,他能心平氣和接受雪鬱的死亡嗎?

    長痛不如短痛。

    沈京飲比任何一個人都現實薄情,他在心裏丈量一番,想出了結果,抬起手幹預了雪鬱的生命,消耗大半力量,把雪鬱打包送回兩年前。

    剛上高三、剛成年、剛認識他、能在早期發現癌的時間。

    接著,他清除了雪鬱腦中關於他的記憶,轉身走了,決定以後橋歸橋路歸路,連見一麵都省去,奚素素還真當他拿得起放得下,誰想剛要沉睡,沈京飲的意識就分裂了。

    分化成大大小小的世界,拖了不少無辜的人進去。

    奚素素忙到飛起,發現這些小世界都是沈京飲活這麽久以來的所見所聞,都是一段人生,年代不同、故事不同、相愛的人不同。

    而被拖進來的人無一例外都穿成了短命炮灰的角色,世界裏的其他人則都是虛擬模型。

    奚素素一個個做係統,送進每一個世界,告訴那些倒黴鬼,隻要遵循原來主角的劇情,死了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好不容易通知完,奚素素昏天黑地地發現,雪鬱也被拖進來了,用的還是本體,在那不久,她又昏天黑地發現,沈京飲的意識侵入了好幾個虛擬模型。

    這與之而來的後果有兩個。

    第一個,雪鬱如果用本體遵循原來的劇情,那麽死了就是真死了,回不了原來的世界。

    第二個,沈京飲意識侵入的這幾個世界,好幾個都是同性相愛,如果被他知道,估計會食不下咽。

    奚素素想不出辦法,奄奄地告訴了沈京飲這個事。

    其實這一切有迅速結束的辦法,那就是沈京飲同時破壞掉所有的小世界,但他力量消耗太多了,把雪鬱送回兩年前包括意識暴走分化出世界,這些都讓他精疲力盡,沒有再多力氣破壞。

    他需要時間恢複,而且不是短期。

    他讓奚素素親自當雪鬱的係統,讓她正常發布任務和劇情,沈京飲則從中作梗,讓雪鬱任務失敗,這樣一來,劇情紊亂世界就會變得薄弱,更好破壞。

    而雪鬱任務失敗後,沈京飲就會用恢複了一些的力量破壞掉一個世界,讓雪鬱能安然無恙自動進入下一個世界。

    在雪鬱進行獵人世界的末期,沈京飲的全部力量才恢複,將所有世界都破壞掉,一切恢複如常。

    ……

    片段進行到這裏,雪鬱猛然驚醒。

    他揪緊枕頭重重喘氣,眼尾勾上一抹紅,臉上餘驚未消,喘了幾秒鍾,他用餘光看見房間裏有人,便慢慢坐了起來。

    奚素素立馬舉起雙手,一口氣道:“我就是想進來拿個東西,見門沒關,不想吵醒你,就進來了,我馬上就走……”

    雪鬱沒有介意,慢吞吞張口:“沈京飲呢?”

    奚素素睜眼:“你想起來啦?”

    雪鬱點了點頭,隨後,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有些猶豫道:“那些都是真的嗎?我有點對不上號……因為沈京飲在小世界裏,對我有點凶。”

    奚素素風輕雲淡道:“哎呀,紙老虎罷了,怕又被你迷住,隻能擺臭臉,後來見其他的自己能和你親親抱抱,嫉妒變成怒火,臭臉就成半永久了。”

    雪鬱:“……”

    他眨了眨眼,決定當沒聽到這段話:“那他現在在哪裏?”

    奚素素回道:“沈京飲他……”

    欣喜的表情一變,她眼神變得木然:“他說有點事,這幾天回不來了。”

    狗屁的事。

    奚素素性子跳,但能分得懂孰輕孰重,會在沈京飲麵前開玩笑,但不從過頭,因為沈京飲看上去脾氣不錯,被惹毛了也不會翻臉,實則動起怒地都要震三震。

    她一直以為沈京飲不會有怕的事。

    直到今天,那家夥因為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又被雪鬱知道了自己在小世界裏的一言一行,怕了,夾起尾巴不知道躲去了哪裏。

    雪鬱聽出沈京飲並不是真的有事,沉默了下。

    他借用了奚素素的手機,給沈京飲打去電話,那邊過了一陣子才接通,傳來熟悉的聲音:“什麽事?”

    雪鬱抿唇:“沈京飲,你在哪裏。”

    沈京飲:“……”

    沈京飲聲音低下去,有些含糊,還有些老實巴交交代的意思:“酒店。”

    “有些事要忙。”

    “你先在那裏好好休息,有什麽需要的問奚素素……那先掛了。”

    電話在奚素素恨鐵不成鋼直翻白眼的表情下掛斷。

    雪鬱沒再打過去,想再打也是一樣的結果,他把手機還給奚素素,深思熟慮後說:“我能先回去看看家裏人嗎?”

    奚素素道:“當然可以,不過你回去後遇到什麽事不要驚訝啊,都是沈京飲做的。”

    具體的事雪鬱不清楚是什麽。

    他回家心切,隻匆匆點了下頭,便出去打了車。

    奚素素說小世界和外麵的時間流速不一樣,他在裏麵過了六個世界,外麵隻過了六小時,回到家後,裴父像往常一樣叫了他一聲,不過表情有些肅然。

    雪鬱心頭惴惴:“爸,怎麽了嗎?”

    裴父掌心往下壓了壓,示意雪鬱先噤聲,他在客廳裏背著手來回踱步幾下,臉上的焦灼愈發嚴重,好久後他下定決定,擲地有聲道:“我們要報警!”

    雪鬱手上的水杯差點沒拿穩。

    “為什麽?”

    裴父道:“我今早去銀行取錢,發現賬戶餘額多出了十億。”

    “……多少?”

    “十億!”

    這錢是什麽概念。

    是他們絕對拿不出來的概念。

    他們家沒有富得流油,也沒有窮得掀不開鍋,是中不溜的小康家庭,裴父幹的律師,裴母幹的護士,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實人,怎麽拿得出十億。

    裴父第一反應想的就是有人轉錯了,這錢不能拿,必須要轉回去。

    但雪鬱想到了奚素素的話,有些頭疼地揉了下眼,小聲勸阻:“爸,別著急,你先等我一下。”

    回到房間,雪鬱輸入記下來的號碼,給沈京飲發了條短信,問他是不是給裴父轉了錢,沈京飲沒敢隱瞞,回了是,雪鬱抿了抿唇,讓他發自己的卡號過來。

    幾分鍾後,雪鬱拿著這個卡號讓裴父把錢轉回去,小聲撒謊說是前幾天幫了富二代同學一個大忙,同學非要用這種方式答謝,卡號是富二代找關係查的。

    裴父雖然有些狐疑,但鑒於雪鬱從沒撒過謊,最終還是選擇相信。

    雪鬱用了幾天時間恢複正常生活。

    現實太忙碌了,導致那些很荒謬的事,僅僅隻是在他腦中浮光掠影存在了幾天,就被其他東西擠了出去。

    他偶爾會想起來小世界裏的人,也偶爾會想起來沈京飲。

    他和沈京飲聯係過的,但沈京飲不知道為什麽故意躲著他,於是接連半個月都沒見著。

    聯係內容也是很車軲轆的一些話。

    ,忙完了嗎?

    ,沈京飲:還沒有,還要再過幾天

    ,幾天?

    ,沈京飲:抱歉,不是很確定

    雪鬱這具身體是十八歲的,意味著他還要再讀一遍高三,沈京飲兩次都這樣回複,雪鬱就沒再發,專注學業了。

    再次見麵是在一星期後。

    雪鬱出了校門,被穿著黑衣的沈京飲攔住,沈京飲個高,低頭時黑發散在眉峰之上,眉目被勾得更醒眼,他低聲道:“我們聊聊,可以嗎?”

    聊的地點是一家較安靜的咖啡館。

    雪鬱把書包放到另一個凳子上,靠著玻璃窗坐下,開門見山地問:“你想聊什麽?”

    這些天雪鬱總覺得有很多話想當麵和沈京飲說,比如謝謝他救自己一命之類的,但真正到了這個時候,他又不知道怎麽開口了,有些局促地並著腿。

    沈京飲呼了口氣,將點的飲料推到雪鬱麵前,悠悠的熱霧飄上來,遮住他的眉眼,他滾了滾喉頭,沉默了幾秒,終於說:“我原本沒有打算讓你恢複記憶的……”

    原本想著,他走一條路,雪鬱走另一條路,以後能不見就不見。

    但是有些事,並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做到。

    所以沈京飲所幸想開,隻有一百年壽命也好,隻關注現階段,未來怎麽樣未來考慮,不貸款以後的情緒。

    他垂眼,緊繃的下頜和繃白的手指,都泄露出幾分緊張,沙啞道:“但我想追你。”

    不能接受別人靠近雪鬱,連同小世界裏的“自己”,如果真讓他看見雪鬱和別人這樣,那意識分裂大概不會隻有一次了。

    沈京飲說得緩慢:“可能我的身份會給你一些壓力,你不太容易消化,但是……”

    沈京飲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麽不善於表達,五分鍾過去,隻說了幹巴巴的兩句話。

    現在是午後,咖啡館人跡寥寥,幾縷日光從玻璃窗照射進來,在地麵留下不規則光影,夏日的熱度在館內氤氳,烘托出祥和安靜的氛圍。

    靠窗這一桌坐著的兩人,一個又白又漂亮,一個又高又俊。

    時不時有目光投過來,肆意飽了眼福又移開。

    雪鬱忽然開口打斷道:“沈京飲。”

    “我想,我還是有勇氣開始一段戀愛的。”

    “……什麽?”

    “我說我還是可以開始一段戀愛的。”

    叮鈴,有人推開門進了咖啡廳,窸窸窣窣的腳步像螞蟻一樣撩過耳廓,午後的太陽光似乎愈發熱烈,那份熱度和這句話的重量一起砸到沈京飲身上。

    隔著具軀殼,心髒跳得飛快,聲音近到仿佛觸手可及。

    沈京飲滑了滑喉嚨,又滑了滑,還是很幹澀,因為沒想到會得到這種結果,產生了種難以忽視的畏怯,微愣地抬起眼看向雪鬱。

    他不知道這句話是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如果是。

    那麽這個他向來覺得無聊乏味的世界,在這一刻,也變成了烏托邦和永無鄉。

    ——戀愛日常番外——

    雪鬱有些後悔,不該那麽衝動答應在一起的。

    沈京飲倒沒有變壞,就是更黏人了,總是要給他打電話和發視頻,他嚴肅說有別人在的時候不能打,沈京飲就會悶不吭聲地垂眼讓他心軟。

    在沈京飲暗戳戳的使力下,雪鬱談戀愛了的風聲神不知鬼不覺放了出去,許多想表白的都望而卻步。

    上了賊船的雪鬱還沒聽說這些事,他每天抽空就想怎麽樣才能讓沈京飲不要那麽霸道。

    而沈京飲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某天忽然說他最近會很忙,緊接著就半個月沒有聯係。

    雪鬱還以為沈京飲是難過了,頗有些苦惱地想該怎麽哄人。

    還沒想出辦法,半個月後,沈京飲又像沒事人一樣出現在他麵前。

    ……

    那天陰雨綿綿,擾人的梅雨時節惹得雪鬱昏昏欲睡,他坐在沙發上撐著臉頰,看裴父去開門,接著就聽到一聲:“小鬱,過來叫人。”

    他抬高眼皮望向門外。

    先是看到一個約莫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裴父前一天跟他打過招呼,說這個人叫沈江唐,是律所的一個委托人,因陷入一場股東糾紛不得不請求辯護,裴父當時是他的代理律師,以過硬經驗打贏了官司。

    後來兩人發現是門對門,理所當然就加入了彼此的交友網。

    雪鬱客客氣氣叫了聲沈叔叔,接著,他看向沈江唐身邊的一個高個子男生。

    這一看,雪鬱眼睛都睜大了。

    什麽瞌睡,什麽困倦,通通跑沒了影。

    男生比他高整整一個頭,個高模樣冷,黑色衝鋒衣裹著板正挺拔的身體,他一站在那,比屋內哪一個人都要高。

    過了兩秒,他散漫垂眼,雪鬱在觀察他的同時,他也無聲看過來。

    接著,在兩個大人看不到的地方,男生對他勾唇一笑。

    雪鬱:“……!”

    沈京飲?

    這人在幹什麽啊?

    怎麽成了他爸朋友的兒子?!

    是又附身到普通人身上了?不對,這個人長得就是沈京飲的樣子,確確實實是沈京飲的本體,但為什麽他爸會說他是……

    在雪鬱一腦袋疑問的時候,裴父帶著人朝他走過來了。

    雪鬱心感不妙。

    讓同齡孩子交朋友,是已婚成年人萬能不變的、拉近關係的一種手段。

    果然,父親笑容滿麵。

    他攬著沈京飲的肩膀,當做寶似的介紹:“沈哥哥在你旁邊那所附中上學,成績很好,每次考試都能拿年級前三,是高材生的料,你有空就多多向他學習,聽到沒?”

    雪鬱:“?”

    雪鬱:“??”

    聽到了,但沒懂。

    沈京飲究竟在搞什麽鬼?

    雪鬱一眨不眨地盯著沈京飲,臉頰紅了一些,純是因為情緒起伏太大激出來的,沈京飲也有些無奈,沒想到把人嚇成這樣,但唇邊的笑卻是更深了。

    雪鬱幹瞪著人,沈京飲照單全收,溫和地回笑。

    兩人久久對視,眼神裏似乎有諸多含義,落在裴父眼裏,就是兩孩子一見如故。

    這時,沈江唐哈哈笑道:“說這些幹嘛,讓孩子們放鬆放鬆,京飲,我和叔叔談點事兒,你和小鬱進房間聊聊天。”

    長輩的話不好不聽,沈京飲嗯了聲卻沒動,轉頭去看雪鬱,意思是問雪鬱怎麽想,方便他就進,不方便他就留在外麵。

    雪鬱:“……”

    ……裝模作樣的!

    雪鬱看了看沈江唐,不想拂父親朋友的麵子,就說:“進來吧。”

    於是沈京飲跟著他進了房間。

    沈京飲進來後沒亂看,眼瞧著雪鬱冷著小臉把門一關,扭過頭來要質問他,他眉心一跳。

    但剛想說什麽,他的手機就響了起來,震動個不停,無法裝作視而不見,隻好接通,他看了雪鬱一眼,低聲對電話那頭說:“周澤?”

    雪鬱頓時皺起眉。

    沈京飲的“凡心”並不那麽強烈,連手機都是雪鬱強迫他用的,平時不是睡覺就是用手機騷擾雪鬱,認識幾個人,雪鬱一清二楚。

    憑空冒出來一個同學,雪鬱無法忽視,仰著小臉,邊揪沈京飲的衣角引起注意,邊用口型問:“是誰?”

    沈京飲薄唇微張,學他做口型:“同學。”

    同學?

    什麽同學?哪來的同學?

    沈京飲的歲數是現在高中生的歲數乘一百倍都畫不上等號的,誰能做他同學?

    雪鬱一個字都聽不懂了,震撼不已。

    在他傻住時,電話那頭的人出聲道:“飲啊,你在哪兒呢?”

    “在外麵。”沈京飲說話聲音很低,在雪鬱掃了他一下後,更是低到幾不可聞。

    周澤哦了聲:“還有一周開學,到時就能見麵了。”

    沈京飲言簡意賅道:“嗯。”

    周澤這人沒心眼,貼慣了冷屁股,早就學會了自說自話。

    他在床上翻了個身繼續道:“你看到新評出的校草校花了沒?又是你和張詩詩,真沒意思,我現在隻能期待新生長啥樣了。”

    三中傳統,每次新學期都要在年級群裏投選一次校花校草,每人一張票,非常民主。

    不過沈京飲屏蔽了年級群,平時也不會點進去看,自然不熟悉這些活動,他有兩秒的停頓:“是嗎?”

    現在的人類還喜歡搞這些東西……

    周澤砸吧著嘴:“對!每次都是你倆,一點懸念沒有,不過我飲帥是帥,兄弟我是真看膩了,就想看點新鮮血液,希望這次開學能來點水嫩新生。”

    他在心裏雙手合十禱告完,又想起什麽:“哎,不過,隔壁五中有個男生特別好看,我那天去籃球場還看到他了,說實話,他要是來我們五中,校草不一定是誰的。”

    沈京飲目光微動:“哪個男生?”

    周澤驚訝道:“你不知道嗎?那個雪鬱啊,白白的,忒好看。”

    周澤聲音咋咋呼呼的,即使沈京飲把手機音量調小,也難免泄露出了一點,雪鬱正凝神聽著,聽見自己的名字從不認識的人口中說出來,頓時豎起耳朵。

    那邊無所察覺,還在絮絮叨叨:“我仔細想了想,你不知道也正常,你這人一放學就第一個走,兩個學校的聯誼活動一個沒參加,自己班的人都說不定有沒有認全,怎麽敢奢求你認識其他學校的人,飲啊,不是我說,你這樣不行,學習固然重要,娛樂也是人生中的一部分啊……”

    沈京飲突然道:“先不說了。”

    正說得起勁,一句話把周澤堵得瞳孔震動:“嗯……嗯?為啥?”

    沈京飲笑了笑,後仰靠住牆壁:“有個人在旁邊偷聽。”

    掛了電話,他朝前方一瞥。

    雪鬱看著他,本來還氣勢洶洶的,但因為頭一次被說得那麽不光明磊落,也不知道怎麽辦,就一副慌張樣,幹癟癟跟他說:“……我沒有偷聽。”

    沈京飲把手機放回兜裏:“沒說你。”

    雪鬱:“……”

    別把人當傻子。

    他重新整理了下表情,抿唇,怒氣衝衝問:“到底怎麽回事?”

    沈京飲垂眼捏了捏他的臉:“什麽?”

    雪鬱一邊拍開沈京飲作亂的手,因為沈京飲懶洋洋的不好好回答問題,怒氣更洶湧,抬著眼道:“別裝傻,你什麽時候變成了我爸朋友的兒子?”

    還是三中的年級前三,連同學都那麽熱絡了。

    沈京飲抬起被拍紅的手,頂風作案又抱了雪鬱一下,在雪鬱不敢置信他居然那麽沒臉皮,眼神都帶上委屈後,終於解釋:“我讓奚素素做了個虛擬模型。”

    “什麽虛擬模型?”

    “沈江唐,他是奚素素做出來的虛擬模型,奚素素捏造了一段我和沈江唐的關係和經曆,注入到了相關人的大腦裏,以後我就住在你對門了。”

    所以沈江唐並不是真人,也並不是裴父的委托人,隻是一個虛擬模型,而裴父則是被注入了一段“幫沈江唐打過官司”的記憶。

    雪鬱不理解:“……你幹嘛做這個?”

    沈京飲道:“見麵次數太少了,我忍不住。”

    因為要高考,雪鬱以免分心,不讓沈京飲天天來找他,最多允許沈京飲工作日和他用手機聯係,周末可以見一麵。

    剛開始還好,後來沈京飲逐漸無法滿足,讓奚素素想辦法讓他和雪鬱能天天待在一起。

    奚素素加班加點做出了一個虛擬模型,讓沈京飲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住在雪鬱對門的高三生,還附加了很多厲害設定,什麽年級前三,什麽數學物理天才之類的。

    他活了這麽久,還是頭一回嚐試這麽嫩的人設。

    雪鬱因為無法想象,愣在了原地。

    沈京飲看了雪鬱幾秒鍾,伸手捉住他軟韌的側腰,在雪鬱受驚地拱起腰、唇瓣微張時,低頭吮了吮他的下唇:“雪鬱,我想你。”

    雪鬱懵了會兒,臉色爆紅,一把推開沈京飲。

    沈京飲眼神暗了暗:“你討厭我嗎?”

    聽到這句話,雪鬱無可抑製慌了慌,搖了下頭否認:“不是。”

    雪鬱暈暈的,眼裏似乎有好幾個沈京飲,說話也很艱難:“但是不能……不能這麽快就……親的……”

    太突然了……

    前一秒還在說虛擬模型的事,下一秒就突然親。

    而且他才剛同意在一起不久,還沒完全消化過來,怎麽能這麽快親啊?

    他想罵人,但剛張嘴就想起這段戀愛是他親口同意的,又忍了回去。

    雪鬱咬了口還泛麻的嘴唇,紅脖子紅臉地看著地麵,顫巍巍道:“慢慢來行嗎?循序漸進的,慢一點……對了,我有點暈,要先寫作業了,你回去吧,再見。”

    驢唇不對馬嘴地說了這幾句話,雪鬱一下子就把沈京飲推出門外,砰地關上門。

    沈京飲唇角勾起一些。

    裴父在門口和沈江唐寒暄了小半天,終於結束了,他氣沉丹田地叫道:“小鬱,你在房間裏做什麽呢?怎麽把京飲一個人留外麵?”

    房間裏悄無聲息,無人回話。

    裴父叉著一邊腰,急赤白臉地說這孩子今天太沒禮貌了,以前從來不會這樣,沈江唐笑著打圓場,說無所謂,小孩有事忙。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又聊了幾分鍾,沈江唐就和沈京飲叨擾告辭。

    雪鬱還待在房間裏,他聽見沈京飲走了,手指扒著手機打開屏幕,領口露出的一截脖子本來是白的,現在是紅的。

    那通吻殺傷力太大,雪鬱現在還有些消化不良。

    他手軟腳軟地打通奚素素的電話,想讓奚素素把那段虛擬模型收回,誰想奚素素說:“不能收回,沈京飲沒和你說呀?”

    雪鬱愣道:“什麽?”

    奚素素的聲音格外清晰:“前半個月沈京飲沒有聯係你,是因為他把自己折騰了一通,躺床上昏死了半個月,現在他的壽命隻有一百年,和你、和普通人都一樣了。”

    說到這個,奚素素都覺得沈京飲是個瘋子,歎口氣道:“他都把自己弄成這樣了,你就同意他留在你身邊吧,放心,他對你有幫助的。”

    “……”

    掛了電話,雪鬱盯著虛空中的一點,呼吸遲緩,這次是真正的消化不良。

    沈京飲變成了和他一樣的普通人。

    這個事實讓他眨了眨眼,形容不出具體的心情。

    ……

    和沈京飲住門對門後,見麵次數確實多了很多。

    多到雪鬱總懷疑沈京飲真的不會膩嗎?

    就連中午放了學,雪鬱從外麵回來,也能在樓下遇到沈江唐。

    沈江唐拎著一袋叉燒包,對雪鬱道:“小鬱,好巧啊。”

    雪鬱噎了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沈江唐隻是個模型,他有些不自在,但還是點頭:“叔叔好。”

    沈江唐笑道:“你是要上去吧?叔叔想拜托你一件事,能不能麻煩你把這袋東西拿上去給京飲?叔叔有事要出去忙,來回坐電梯太費事了。”

    雪鬱接過來:“可以的。”

    沈江唐由衷欣慰道:“那就謝謝你了,這包子剛做出來的,你拿上去和京飲一塊吃。”

    於是雪鬱就這樣敲響了沈京飲家的門。

    他不是第一天領會到沈京飲個子有多高,但門一開沈京飲麵對麵和他站立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吞咽了下,抓著袋子遞上前:“叔叔讓我給你的。”

    空氣安靜一霎。

    沈京飲穿著黑T,眉目鬆散,從衣服的褶皺和頭發的淩亂能看出他剛從被窩裏起來。

    他低頭,看麵前的人。

    似乎還沒有完全睡醒,所以一時沒有說話。

    雪鬱手都舉酸了,晃了晃手裏的袋子:“你還要不要啊?”

    “……要,”沈京飲腕部垂下來,接過那個袋子,瞥了眼雪鬱完成任務放鬆下來的表情,笑了笑問道:“愛吃這個嗎?”

    雪鬱搖頭:“我不喜歡吃。”

    他拿出家門鑰匙,正要走,卻在偏頭的一刻被某樣東西吸引了注意,停住腳步:“你能不能低下一點頭?”

    沈京飲不明所以挑眉,卻沒有多猶豫,低下頭。

    雪鬱湊近,屏住呼吸觀察著什麽。

    沈京飲黑睫垂落,眼裏映出雪鬱的樣子。

    怎麽曬也很白的皮膚,堪稱漂亮的五官,以及碾出的水靈鮮紅的果液一樣、發紅的嘴唇,他的聲音渾了一些,耳語似的:“怎麽了?”

    雪鬱:“沒什麽……”

    就是感覺沈京飲的臉色比以前蒼白了很多,大概是因為那半個月受了太多非人的苦痛,這些事雪鬱沒敢過問,隻想著明天讓媽媽做點燉湯讓沈京飲補補。

    他捏緊鑰匙:“那我先進去了。”

    即使住到了對門,雪鬱也和沈京飲說好了不能經常黏在一起,尤其是工作日,他中午休息完就要去學校,不能有太多事打擾。

    雪鬱轉身開鎖進了門。

    爸媽都不在家,雪鬱隨便弄了點東西吃,在沙發上歇了會起來接水。

    接水時往陽台外看了眼,這一眼他看到已經四五十歲卻仍然力壯當年的裴先生,去運動場揮灑了半天汗水,精神奕奕回了家。

    雪鬱照常誇了誇裴父又年輕了幾歲,接著問:“爸,剛剛和誰說話呢?”

    裴父有時候嗓門大,一激動一高興更是管不住聲音,剛才雪鬱就聽到他在門口嚷嚷著什麽。

    裴父答道:“和京飲啊。”

    他嘿了聲,恨鐵不成鋼般:“這孩子開著門和人說話,說完發現門被風吹得鎖上了,他爸媽都要明天才能回來,沒辦法,隻能找開鎖公司。真是奇了怪了,也不知道門外站著哪個小狐狸精,能把這孩子弄得七葷八素的,這下好了,找開鎖公司還要給人家一百塊。”

    小狐狸精本人:“……”

    沈京飲住到對門的目的開始一個一個實現。

    裴父每天中午去律所的時間也是一點五十,雪鬱和他一起出門,然後就聽到對麵的門開了,他後背一僵,小聲和沈京飲打了聲招呼,就想繼續往前走。

    誰知道裴父笑容滿麵地攬過了沈京飲的肩膀,說:“京飲,中午好啊……誒誒小鬱你走那麽快做什麽,你和京飲一塊走,反正也順路。”

    雪鬱不得不停下腳步,含蓄道:“爸,這樣不太好……”

    他也不是不願意和沈京飲一起,但是沈京飲和他一起的時候總愛牽他的手,他暫時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的關係,所以還是避免多在一起。

    而且有件事他到現在想不明白,沈京飲為什麽非要來上學,都……都那麽大了。

    裴父:“有什麽不好的?京飲,你願意不?”

    沈京飲裏麵是黑T,外麵是秋季校服,單挎著包,垂下來的眉眼不可捉摸:“好啊。”

    雪鬱笑容僵在臉上。

    父親的話不好違背,雪鬱隻能和沈京飲一起走。

    但是一路上他怕被別人發現,做賊心虛地走很快,沈京飲一旦有任何動作他都會警惕抬眼。

    走到校門口雪鬱才放鬆下來,他抬起頭要告別,沈京飲說:“以後放學也一起走嗎?”

    雪鬱傻眼:“……以後也?”

    兩個人站一起太顯眼,周遭看過來的人不說幾十,十幾個也是有的,沈京飲都忽視了:“不願意也沒關係。”

    雪鬱咽了咽口水,望著沈京飲的臉,艱難道:“沒有不願意,那……那就一起。”

    沈京飲這才往三中走。

    雪鬱看著他的背影無言,心想沈京飲上不了多久就會覺得無聊的吧?

    到了晚上,學校提前放學,雪鬱七點就回來吃完飯做完作業。

    外麵狂風大作,電閃雷鳴,陽台上曬的衣服像被絞進了旋渦一樣,飛速旋轉晃蕩,晾衣架陣陣作響。

    這兩天的天氣變來變去實在很糟,雪鬱也被搞得精神不濟,早早洗完漱上了床。

    他是沾枕頭就能睡的那類人,睡前拿出手機回了沈京飲的幾條消息,便關機睡覺。

    但閉眼睡了許久都沒睡著,一道道雷聲打得他心慌,雪鬱白著臉摸過手機,剛想看看有沒有新消息,手機屏幕就閃進一個電話。

    雪鬱被鈴聲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在被子裏翻了個身的功夫,就不小心蹭到了接聽鍵,電話那頭傳來聲音:“雪鬱。”

    雪鬱一驚,動作停了:“沈京飲,怎麽這麽晚給我打電話?”

    沈京飲似乎在看書,有翻書的聲音,他的嗓音夾在中間有些輕:“打雷太大聲了,有點怕,想聽聽你的聲音。”

    雪鬱:“……”

    完全聽不出來怕。

    沈京飲腔調有些延緩,他問:“你呢,害怕嗎?會不會抱著枕頭翻來覆去?”

    現在就在抱著枕頭翻來覆去的雪鬱:“……”

    他抿唇:“我沒有。”

    然後又想找回場子一樣,用他那和有氣勢沾不上邊的聲音說:“不關你的事。”

    沈京飲勾唇,又翻了兩頁書:“明天上午的假請好了嗎?”

    雪鬱愣道:“請好了。”早上沈京飲就囑咐過他要請假,語氣有點嚴肅,所以他一去學校就和老師請了。

    沈京飲又是一聲嗯,他手肘曲起向後握住凳子,站起來的同時往後拖,說:“今晚一起睡吧。”

    雪鬱:“?”

    什麽一起睡?

    雪鬱沒理解這句話,捏著手機輕輕轉了個身,緊接著就聽見那邊傳來輕微的動靜,似乎是沈京飲躺在了床上。

    呼吸聲從話筒裏傳出來,因為太安靜,雪鬱沒敢吭聲,聽著聽著,眼皮就閉上了一點。

    耳邊的氣息時不時起伏,很奇異的,窗外的打雷聲在心理作用下變小,心中的不安也好像被緩解了一些。

    雪鬱困盹地閉上眼睛,意識渙散前恍惚想了下,沈京飲那樣什麽都不怕的人,怎麽可能會怕雷。

    ……

    到了第二天上午,雪鬱才知道沈京飲要帶他去醫院做體檢。

    他跟個兔子似的,懵懵懂懂跟在沈京飲後麵到處跑,各種費用還有和醫生對話的事都是沈京飲去做,他隻用動動手動動腳讓醫生檢查。

    忙亂了許久,所有檢查結果都出齊了,看單子的時候雪鬱才感覺到緊張,幸運的是,沈京飲告訴他,現在還沒有檢查出癌。

    不過即使這樣,沈京飲對他的飲食和各方麵管控都更嚴格了,有時候雪鬱想吃什麽,撒嬌也不管用。

    雪鬱嫌他管的地方太多,生悶氣了一段時間。

    就生了幾天,生完雪鬱又一頭紮進學習裏,高三大小事一堆,雪鬱忙得暈頭轉向。

    這期間他和沈京飲一起放學,和周澤也認識了,周澤自來熟,每天放學都帶著他們去吃街邊攤,這是雪鬱近期唯一的娛樂。

    學習節奏太快,老師緊趕緊地開始教學課程。

    講課、練習題、知識回顧、大考小考……

    和其他人一樣,雪鬱也感覺到了沉重的壓力,一口氣繃到周五最後一節課,才敢稍微鬆一鬆。

    下節還剩個自習就能放學了,雪鬱拿出要寫的作業,正想喝口水,就見班裏的年級第一背上書包走出了教室。

    雪鬱目露疑惑。

    不是還沒放學嗎,怎麽就走了?

    他的同桌是個女孩子,叫黎芭蕉,為人仗義還是個熱心腸,看出他的不解,就湊近些和他說:“雪鬱,你是不是還沒看班群通知呀?”

    雪鬱怔了怔,說是:“下午都沒看手機,有新通知嗎?”

    “是呀。”

    黎芭蕉露出個靦腆的小梨渦:“班主任說這五的自習課,三中和五中的年級前三會互換到對方學校,講自己的學習經驗,等會就有三中的人要來我們班了。”

    三中和五中是兄弟學校,經常搞聯誼和比賽,但這樣的學習互助還是頭一次。

    雪鬱抿唇:“這樣啊,謝謝你。”

    他眉頭微跳,總感覺忘記了什麽。

    等上課鈴響起,外麵走進來一個挺拔修長的男生,教室裏冒出“我草,三中都是這樣的高質量男性?”的驚呼後,他才想起來,沈京飲的設定是三中的年級第一。

    雪鬱低頭抓筆,不知道怎樣的反應是正確,隻能竭力表現自然點。

    他想沈京飲應該也不會在這種場合貿然表現出和他認識……的吧?

    雪鬱這麽想著,抬起頭,然後就看見一上講台就對他勾唇笑的沈京飲:“……”

    這一眼打頭,接下來就更為頻繁,用那清淡聲線講題時會看他,翻書時會看他,黎芭蕉湊近和他說悄悄話時也會看他。

    次數多了,有幾個人就往後麵探頭看。

    女性的直覺是敏銳的,黎芭蕉摸著下巴揣摩了兩秒鍾,終於敲定了:“雪鬱,他在看你誒……”

    雪鬱:“無恥。”

    黎芭蕉:“啊?”

    雪鬱並緊雙腿,臉頰上泛起的紅是和嘴唇一樣的顏色:“你不覺得他這樣一直盯著人看很無恥嗎?”

    他太緊張了,甚至沒意識到沈京飲講題有多流暢,奚素素給他弄的人設居然真的能坐得住。

    他怕被人發現不對勁,腦袋能有多低就多低,心想沈京飲一點都沒把他在外麵要低調的話聽進去。

    黎芭蕉杏眼睜圓,水汪汪地說了句“怎麽會”:“看你很正常,我要是長你這樣,我每天拿個鏡子放在鉛筆盒前麵二十四小時照著欣賞。”

    雪鬱:“……”

    黎芭蕉又仔細揣摩,某一時刻,她戀愛雷達瘋狂作響,用筆頭抵著下巴,表情遲疑:“不過確實奇怪,他幹嘛一直看你,那眼神就跟喜歡你似的。”

    雪鬱渾身乃至心靈都為之一震。

    他目光震顫,沒敢接話,接下來的十幾分鍾如坐針氈,勉力聽進去了沈京飲講的東西,等到一下課,就第一個溜出了教室。

    沈京飲合上手裏的書,在雪鬱空白的位置上掃過,垂下眼走出教室。

    那天過後,雪鬱又開始生悶氣了。

    他生悶氣的方式從來都是一個樣,就是不理沈京飲。

    沈京飲一連被無視了好幾次,歎了口氣,無奈地翻找出周澤的電話。

    正好是周五,雪鬱被周澤叫出來吃飯,因為一起放學的緣故,周澤和黎芭蕉混熟了,這次也叫了她,雪鬱確認了沈京飲沒來後,同意了赴約。

    見麵地點是在一家燒烤店。

    黎芭蕉穿著日常裝,青春活潑,嘴邊一個小梨渦,她見到雪鬱就招手:“雪鬱,這邊。”

    雪鬱臉頰紅紅的,朝那邊走過去,剛要說路上有點堵車,就看見周澤偷偷摸摸舉起手機對著他停了幾秒:“?”

    “啊,那個。”

    周澤撓了撓後腦殼,眼神飄得厲害:“我想拍個燒烤店的照片發朋友圈來著。”

    黎芭蕉無語:“燒烤店有什麽好拍的。”

    見幾人明顯狐疑的眼神,周澤呃了聲,忽地弓腰捂住肚子,哎喲哎喲直叫:“我有點鬧肚子,你們先點東西啊,我先去廁所解決一下。”

    說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溜進了廁所。

    廁所裏,周澤躲在一個隔間,熏陶著讓人捂住鼻子也直發昏的味道,一臉“我犧牲好多”的表情,含淚在手機打字:兄弟,高清視頻,我做到了。

    手機屏幕上,剛發過去的一條就是他剛才拍的,視頻裏雪鬱一臉迷茫,微張的嫣紅唇瓣勾著人的視線,而往上翻一翻,他還在不同時間發了很多照片。

    都是在一周內。

    如果雪鬱來認,就能認出這些照片是他發在朋友圈的,要麽是在摸狗、要麽是在看書,沒一張正臉照。

    對麵很快回:謝謝。

    要說周澤為什麽要發這些,還要從前幾天沈京飲給他發信息開始說。

    在信息中,沈京飲說自己不小心惹雪鬱生氣了,怎麽哄都哄不好,朋友圈也被屏蔽了,問周澤可不可以發雪鬱的近況過來,他知道雪鬱是什麽心情,好賠禮道歉。

    於是他,周澤,一個鐵錚錚大漢子。

    從那天起開始偷窺別人的朋友圈。

    雪鬱發了什麽,他最快速度轉播給他的好兄弟,今天他還給他的好兄弟帶去消息,說他把雪鬱約出來吃飯了,說不準能拍個高清視頻。

    沒想到差點被發現。

    周澤心說好險,搓了搓臉,在廁所冷靜了陣,才走出去。

    結果剛走出去,他就和循著味找來的沈京飲打了個照麵。

    周澤驚道:“你怎麽來了,不是和雪鬱吵架了嗎?”

    沈京飲挑眉,笑道:“剛剛哄好才來的。”

    怎麽哄好的?

    發了幾百字承諾書,保證以後在外麵安守本分,絕不動手動腳,管住眼睛管住身體,不讓別人知道他們在談戀愛。

    不過這些當然沒和周澤說。

    周澤心也大,覺得兩個朋友和好了再好不過,當即開了瓶啤酒要大喝特喝。

    他還是個毛頭小子,酒量小得可憐,幾杯下去就東倒西歪,纏著沈京飲撒潑。

    他神神秘秘地把手放到嘴邊問:“兄弟,其實我很早就發現了,每回聽到五中的事你都特別在意,你實話告訴我,五中是不是有你喜歡的女生?你盡管說,兄弟我嘴巴嚴,絕對不告訴其他人。”

    沈京飲也有點醉了。

    黑的眼、薄的唇,呼出口酒氣:“不是。”

    周澤:“真的假的?居然不是?好吧,我真的以為你有喜……”

    沈京飲慢吞吞說完後麵的:“不是女生。”

    周澤:“……”

    周澤:“……操。”

    周澤沒有震驚太久,他和現在的社會一樣思想開放了,男女不重要,隻要是喜歡管他是什麽性,他悄咪咪問:“是誰啊?”

    沈京飲垂下眼道:“不能說。”

    當時雪鬱就坐在他對麵,那副落寞又有些受傷的模樣直直落入雪鬱眼睛裏。

    雪鬱吃飯的速度慢下來,他本來就是個很容易心軟的人,別人一旦擺出稍微可憐一點的表情都會妥協,而且他也覺得最近自己是有些苛刻。

    正常人談戀愛都會想告訴別人的吧?沈京飲也沒做什麽,就是想和他親近而已……

    如果是黎芭蕉和周澤,那說了是不是也沒關係?

    雪鬱捉緊筷子,亂顫的睫毛一扇一扇的,擋不住眼裏的猶豫,他抿抿唇,張開,極小聲道:“……是我。”

    被米飯嗆到的黎芭蕉:“!!”

    花容失色的周澤:“!!!”

    ……

    那一刻的震撼不是假的,可以說酒意瞬間就清醒。

    但黎芭蕉和周澤又極快鎮靜下來,甚至生出欣慰,一致認為這兩人內部自銷也不錯,省得便宜了其他人。

    那晚雪鬱主動承認關係後,沈京飲忍不住在進門前親了親雪鬱。

    還好雪鬱喝了點酒暈乎乎的,沒有和沈京飲計較。

    這一次聚完餐,短時間不會再聚。

    高三了,雪鬱的生活重心不能全部放在戀愛上,而且現實情況也不會允許,不僅學校老師加快了腳步,家裏的老裴也加了把勁。

    周六吃過飯後,裴父拿起雪鬱的書包塞給雪鬱,然後打開門:“去,現在去京飲家。”

    雪鬱:“?”

    他抱著書包:“爸,你不要我了嗎?”

    裴父眼皮抽了抽:“你腦袋瓜每天都想什麽呢?我聯係了京飲給你補課,老早就讓你和人家學學,你一點動靜都沒,老爸隻能親自出馬,你放心,京飲已經同意了,他在家等著你呢,要聽人家的話啊,我要檢查的。”

    雪鬱:“……”

    雖然不太願意,但雪鬱那天就發現了,沈京飲活了這麽久,雖說有些方麵很落後,學習能力卻是很強的,也不怪奚素素給他安這個設定。

    他蔫蔫地抱著書包敲響了沈京飲家的門。

    門很快就開了,就像在等著他一樣,沈京飲穿著家居服:“來了?先進房間吧。”

    雪鬱乖乖聽話,進了房間,坐在沈京飲旁邊,拉開書包把書都拿了出來。

    雪鬱偏科很嚴重,一百五十的滿分製,語文和英語能拿高分,數學卻隻能得可憐稀少的小幾十,找了幾次家教都提升不了。

    但因為已經經過一次高考,他這個問題改善了很多。

    沈京飲拿出他的錯題本,全部過目了一遍,心裏大概對他的基礎漏洞有了數,在書上畫了知識點,又從練習冊上圈出相同題型,讓他乖乖做。

    “這麽多,”雪鬱嘟嘟囔囔地抱怨,“要做到多久才能睡。”

    沈京飲看他眼睫不停撲閃,知道他是困了,不過也沒饒了他,用筆點了幾道題說:“這兩道題做對了再讓你睡。”

    這兩道題不算難,但要算對特別耗時,雪鬱看了就頭疼,轉身攬住沈京飲的脖子。

    沈京飲看著油鹽不進,但很吃雪鬱這樣黏黏糊糊蹭著他撒嬌,雪鬱這次故技重施,小臉貼住他的頸窩,左蹭右蹭地耍賴:“明天再做吧,沈京飲,好不好?”

    屢試不爽的一招,今天碰了壁,沈京飲無動於衷地跟他說:“不做就告訴你爸爸。”

    雪鬱馬上慌慌張張坐好,捏著筆尖氣憤道:“你……你多大了還玩告狀啊。”

    沈京飲沒管雪鬱諷刺他幼稚,隻要能達成目的,什麽招都行,他碰碰雪鬱的胳膊讓他專心做題。

    雪鬱被氣清醒了點,埋頭就開始演算,憑借這一股勁,勉強做出了第一問。

    不過他今天狀態不好,很困,做到半途眼皮就掙紮著一上一下,做完一整套題,用了將近十分鍾。

    沈京飲拿過來檢查,他不用答案也能看出對錯,甚至有時比標準答案還多出幾個解法,黑眸微斂,一行行看過去,身上氣息驟冷:“問你個事。”

    雪鬱心說真稀奇:“什麽?”

    沈京飲說:“三十加十四等於幾?”

    “三十加十四……加十四……唔……等於……”

    雪鬱已經困到神誌昏沉,但對沈京飲還是有本能反應,他像個臨時被抽問的學生,緊張地無意義重複,半天說不出來,還想伸出手指掰著算。

    手指根本沒那麽多。

    十根纖細白皙的手指被他按得彎曲,臉頰因為答不上來而變紅。

    不是裝模作樣,是真的腦子收縮隻想睡覺了。

    沈京飲把本子放回他麵前,語氣更為嚴格:“加減乘除為什麽會錯?這一步錯了,後麵也算不出正確答案,再給你點時間重新做。”

    雪鬱隻聽到後麵的重新做,嘴角一癟,委委屈屈低頭看題。

    這道題如果中間一步沒算錯是能做對的,可他這時偏偏困得昏頭轉向,半天找不到錯的那一步在哪。

    腦袋也開始搖搖欲墜。

    不行,得趕緊做完睡覺……

    雪鬱凝起一點精神,重新看題,看了沒幾秒目光又潰散開來,腦袋點了好幾下,最後撐不住地撞向桌麵。

    “……!”

    痛。

    額頭麻麻的。

    疼痛是最好的良藥,雪鬱瞌睡瞬間沒了,不敢置信地捂著額頭,緩了一會,他目含水光地轉過頭,看到沈京飲手肘撐著桌沿掌心微擋住唇,抖著肩低笑。

    他臉頰一熱,惱羞成怒地站起來,拽過凳子上掛著的書包,嘩啦嘩啦很用力地往裏麵扔書,一副要收拾好馬上回家的模樣。

    沈京飲在他拉上拉鏈的一刻,把他拽回來,抱到大腿上:“跑了不怕我告狀?”

    雪鬱怒道:“我會做的,我隻是不想和你同處一室。”

    沈京飲看著他的眼睛說:“但我想怎麽辦?”

    雪鬱要從他腿上下去:“我一點看不出你想,你逼著我做題,還笑我……”

    後麵的話沒說出來。

    沈京飲按著他的後頸和他接吻,雪鬱掙紮了兩下,很快就軟下腰,伸出小舌和他糾纏,害羞又專注,白皙的手指從袖口伸出來,生澀地捉著沈京飲的衣領。

    這一晚,雨點時大時小砸在窗戶上。

    纏纏綿綿吻了好幾分鍾,雪鬱融化成一灘熱乎乎的水,柔軟發頂抵著沈京飲的肩膀,他抬起頭,用兩隻掌心分別貼住沈京飲的臉,悶悶地說:“沈京飲。”

    沈京飲:“嗯?”

    雪鬱咕噥著說:“你是不是老在你們班招蜂引蝶?”

    他也是剛才想到的,沈京飲成績好,一定不少被老師叫去輔導其他人,沈京飲側臉銳利,拿書、翻書的時候手腕骨骼和青筋凸起,有種別樣的吸引力。

    那些人說不定會看著他在心裏流口水……

    沈京飲愣了會,又顫著肩笑,笑聲低碎又啞,在雪鬱即將生氣的時候緩緩收起,他說:“確實有點招蜂引蝶。”

    雪鬱瞪他。

    “但是我隻會喜歡你,而且,你不知道有多少人覬覦你。”

    雪鬱頂嘴:“沒有。”

    沈京飲從來不在爭執有沒有上浪費口舌,他懶洋洋靠著椅背,一個個舉例。

    “有一次,我放學在校門口等你,有個女生跑過來想和你說兩句話,你沒拒絕,讓我自己先回去,我沒回,跟在你們後麵,看到那女生和你表白。”

    “上個月,你們文藝表演,我那節是自習,瞞過門衛來你們學校看你,你呢,在台上另一個男生牽著手,那男生全程手抖臉紅,事後問你,你說你們在扮演草,所以才牽手。”

    “前幾天,你也撇下我不知道應了誰的約……每次看到這些人,我都很想讓他們知道,你和我是什麽關係。”

    “雪鬱,”沈京飲說,“這樣的事還有很多,你還要不要聽?”

    雪鬱和他對視,他目光炙熱,深處藏著不算清白的旖思,雪鬱率先受到驚嚇似的挪開目光,搖搖頭,扭扭捏捏的,安靜待在沈京飲懷裏降溫。

    說不過,就幹脆裝啞巴。

    奚素素當初說沈京飲留在他身邊對他有幫助,當時雪鬱不明白,現在懂了。

    按奚素素的話來說,就是:“比高考出現時間還早的老家夥,輔導你幾門科目綽綽有餘。”

    那之後,每天吃完飯後,雪鬱都會抱上習題本去沈京飲家裏複習。

    沈京飲很嚴格,雪鬱有時候不想做了想睡覺,就會去親沈京飲讓他心軟,然後又被沈京飲反親回來。

    等到嘴巴破了皮,他又倒打一耙說沈京飲太過分了。

    每到這時候,沈京飲就放下手裏頭的模擬卷,先把他哄好了,再繼續給他講題。

    時間不緊不慢地過去。

    轉眼就到了藝考時間。

    上輩子因為有數學拖垮分數,裴父不放心,讓雪鬱走了美術這條路,這次重回十八,他還是要再考一遍。

    那天是沈京飲送他去的考場。

    他站在校門口,握住沈京飲的手指,仰起黑黝黝的眼睛,小聲說:“等我考完試,你來接我好不好?”

    沈京飲反握住他的手,強忍住想親他唇瓣的衝動,沙啞著鼻音說:“不說也會來接。”

    雪鬱有點憂慮地低下頭:“我以為你會生氣,不來接我……”

    因為這幾天他拒絕了很多沈京飲的親親請求,不免有點擔心,他想了想說:“考完再親好嗎?沈京飲……記得要來接我,我想考完第一個看見你。”

    天氣已經轉冷了,還下著小雪,雪鬱穿著一件羽絨服,他身體不算太好,骨架小臉還白,渾身有股極明顯的脆弱感,沈京飲平時都不敢弄疼他。

    現在他頂著這張臉打直球,沈京飲一路麻到肩膀,極難才偏過頭:“……快進去吧。”

    沈京飲沒有食言,早早就在門口接雪鬱,雪鬱不再像之前那麽藏著掖著,走出來就捉住沈京飲的手指,被問考得怎麽樣,就說還可以。

    成績出來那天,真的還可以。

    裴母做了頓好的犒勞雪鬱,這還是收著,等高考完看到分數那天,她直接做了頓滿漢全席。

    雪鬱考上了T大,沈京飲和他考的同一個。

    如果放在很久很久以前,沈京飲不會想到有一天他自己會把自己折騰成脆弱不堪的凡人,和普通人一樣,高考和戀愛,那太匪夷所思了。

    但他現在覺得,還好這麽做了。

    ……

    奚素素也忙,忙著清除那些進入小世界的倒黴鬼的記憶,忙得腳不沾地,到了九月十號那天才閑下來,去雪鬱家裏做客。

    中秋節圖一個熱鬧,講究一個圓圓滿滿,裴母前些天就準備上了各種口味的月餅,這天也早早拿出木板和擀麵杖,招呼著家裏的人包餃子。

    奚素素上樓被幾個奔跑打鬧的小孩撞了下,舉起拳頭就要嚇唬他們,嚇唬跑了才敲響那扇門,門不一時就開了,裏麵的談笑嬌喝聲溢出來,灌進耳朵裏。

    是雪鬱開的門。

    雪鬱穿著件寬鬆的衣服,外麵被強行要求套上了不倫不類的外套,飲水機旁邊,沈京飲垂著眼皮攪拌水杯裏的感冒衝劑,動作很嫻熟,像照顧慣了人。

    沙發上坐著的裴父裴母、甚至她做出來的虛擬模型都在忙忙碌碌包著餃子。

    奚素素愣了下,恍惚了下,心想,哦,原來中秋節是這樣的?

    以前她都是一個人,偶爾會趕上沈京飲沒沉睡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吃個麵草草度過,倒真不知道別人家是怎麽過節的。

    雪鬱吸了下鼻子,用手捂住嘴咳嗽了聲,再抬起頭,臉頰沾了一片麵粉,搞得一股可憐勁:“你來了,快進來吧,再包幾分鍾就能下鍋吃了。”

    奚素素回過神,大咧咧走進來,又道:“你感冒啦?”

    不知怎麽,雪鬱關上門回頭時,下意識朝沈京飲那邊看了眼,眼神有些心虛,聽到問話,他急急收回目光,應道:“嗯,有點,最近氣溫低。”

    奚素素囑咐了他幾句要多穿點衣服,就擼起袖子加入裴父裴母,她話多嘴巴又甜,餃子包得也不錯,沒一會就和裴父裴母聊得火熱。

    裴母怎麽瞧怎麽稀罕她:“小素,你和京飲是朋友嗎?怎麽中秋節不回家呢?”

    奚素素麵不改色地嬉笑道:“爸媽忙……哎,阿姨,您怎麽知道我和沈京飲是朋友,萬一是對象呢?”

    攆餃子皮的手停下,裴父裴母都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裏有慎言的意思:“小素,這可不能亂說啊。”

    奚素素注意到他們分神看了眼在窗戶旁邊對話的沈京飲和雪鬱,她怔了怔,一個念頭浮了起來,本就不是能忍的性子,脫口道:“您知道他們……”

    裴母笑了笑:“自己孩子能不知道呀。”

    奚素素心頭一震:“他們還沒告訴您嗎?”

    電視機的廣告聲很大,這邊的聲音那邊並不容易聽到,裴母將一個飽圓的餃子放到竹墊子上,笑著說:“等他們什麽時候準備好了再告訴我吧。”

    奚素素難以言喻此刻的想法,她微怔地朝那邊看去。

    窗台邊,一高一低站在一起,雪鬱左手拿著感冒衝劑,右手揪著沈京飲的衣角,小臉白軟,微抬起來對著男人,那兩瓣潤紅嘴唇張張合合,這邊聽不到。

    總之,一股可憐巴巴的勁兒。

    而沈京飲表情微淡,輕捉住雪鬱的手將他拉下來,手指點了點水杯,意思是讓他喝完,接著就轉身回了房。

    奚素素:“?”

    奚素素:“?”

    她沒看錯吧?

    這老家夥在牛氣什麽?

    怒火蹭地竄上心頭,奚素素一個箭步走過去,想質問沈京飲。

    半途被雪鬱攔了下來:“你去哪裏?”

    奚素素眼冒火光:“我問他是不是惦記著外麵的哪棵野花,著急回房發消息。”

    雪鬱一聽就知道奚素素剛才看他們了,一臉急色澄清道:“……不是這樣。”

    “那是什麽?”

    “是……我剛才睡覺的時候,夢到一個小世界的人,叫了聲他的名字,他剛好進來給我蓋被子,聽到了。”

    奚素素:“……”

    奚素素哈哈訕笑兩聲,笑得虛弱:“都那麽老了,怎麽醋勁還那麽大,真不懂事。”

    雪鬱一感冒就嗜睡,還特別容易做夢,也不知道這次怎麽會夢到小世界的人,雖然都是沈京飲,但沈京飲看上去好像還是很不高興。

    ……

    餃子已經全部包好了,很快下了鍋,香氣溢滿整間屋子,幾個人早餓扁了肚子,撈起筷子就吃。

    吃完,裴父擺出棋盤,和沈江唐叫囂著一比高下,裴母坐在沙發上和姐妹打電飯煲,奚素素在旁邊候著,沈江唐一輸就換她上。

    雪鬱在廚房裏待了一陣,偷偷摸摸溜進房間。

    沈京飲站在窗邊,微垂著眼回複黎芭蕉和周澤的祝福短信,見他走過來,下意識摸了下他的臉。

    “沈京飲,你看,兔子。”

    沈京飲怔了下,看向他的手。

    白皙的掌心裏,一個用麵團捏的兔子靜靜立在那兒,因為捏得太匆忙,耳朵掉了一隻,顯得有些滑稽,雪鬱看著他,有點緊張:“好看嗎?”

    臉上左邊一道白,右邊一抹灰,沈京飲看著沉默了會兒,心裏的鬱氣忽然消散,無奈地把人捉過來抱住,低聲道:“……好看,頭還疼不疼?”

    雪鬱搖頭:“不疼。”

    中秋佳節,萬家燈火,月亮比任何時候都圓,雪鬱在他懷裏轉了個身,捏著窗沿往外看,沈京飲默不作聲看了他幾秒鍾,忽然捏住他的下巴親下去。

    又深又久,雪鬱扛不住要哭的時候才停下:“雪鬱,這是我們過的第幾個中秋?”

    眼神交接上。

    雪鬱感覺自己如果答錯就會被立馬扒掉衣服,連忙說:“第三個第三個。”

    “嗯。”聽到正確答案,沈京飲聲音低了些。

    雪鬱看把人安撫好了,鬆了口氣,繼續看窗外的月亮,他們這裏的視野好,不偏不倚沒有建築物遮擋,正正好能看到月亮。

    屋外奚素素興高采烈的聲音傳了進來,吵吵哄哄的卻不惹人煩,雪鬱打開窗戶,吹著亮亮的夜風,沈京飲關了手機放到一邊,也撩起了眼皮。

    他細微滾了下喉,心想。

    真好……

    這樣真好。

    沈京飲把下頜輕輕搭在雪鬱的肩頭,聽著雪鬱說話,低低應聲,低低笑,細碎的光暈落在他們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拉得極長。

    共望月,共團圓,彼時正是情濃時。

    ,正文完,

    ——周卿if線番外——

    六月十四號那天,從早等到晚,都沒等到有人來。

    周卿煩躁得想殺人。

    墳包底下並不是空無一物,牆角有床、有桌子,桌子上有他進來前帶的一塊手表,他能勉強壓住燥火,全靠砸了一張凳子,把氣泄了出去。

    他坐在殘破不堪的凳子上,垂著眼皮反複吐氣,調整好情緒後,又自欺欺人地給雪鬱找理由。

    不是忘了,也不是不願意來,應該是很忙,抽不開身。

    然而,他理由剛找出去,馬上就有一個聲音反駁:就算當天有事要忙,以後不能來嗎?那麽多天,就抽不出一丁點時間過來和他說句話?

    兩個聲音來回對抗,最後的結果就是周卿臉色格外差。

    世上沒有鮮寡廉恥的人絕對不止一個,被鎮壓在墳包度日的惡靈也不隻有周卿,但是大部分惡靈在長久的關押下,最終都會走向痛不欲生的崩潰狀態。

    之後再抓狂,再後悔,再麻木,循環反複。

    隻有周卿。

    他沒有那麽多空閑想其他的。

    他每天想的都是,如果有一天再遇到把他耍得團團轉的騙子,他一定要把那小騙子綁在床上幹壞,絕不會因為他嗚嗚咽咽哭一哭就心軟。

    但他知道不可能,遇不到的,他永遠逃脫不了這個鬼地方,雪鬱也永遠不會來見他。

    日子一天天如出一轍地流逝。

    一天晚上,周卿照常在凳子上坐了會兒,腦子裏還是想著怎麽樣幹爛雪鬱,以此來消磨時間,剛想站起來回床上去,他猛然聽到一聲受驚的“啊”聲,黏膩又津甜。

    那一刻,周卿遍體生寒,雙瞳震顫地扭頭看過去。

    那張隻鋪了一層薄墊的硬板床上,出現了一個長手長腳的人,是周卿日思夜想、夢裏也不放過要報複的人,聲音熟悉到他隻聽到個氣音都立馬轉身。

    許久不見的一張小臉印入眼底。

    雪鬱一手扶著床,一手抓著身上鬆垮的衣服,眉目茫然,像是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唇瓣微腫,衣服也沒穿好,鴉羽濕濕的,一副吃了軟骨粉坐不住的樣子,他眯眼辨認了下不遠處的男人,有些不可置信:“……周卿?”

    周卿手指顫抖起來,他仔細地看,沒認錯,是雪鬱。

    這個騙子。

    他肩膀抖得劇烈,不知怎麽,沒有像他想的那樣真把人綁床上,也沒有衝上去算賬,他什麽都做不了,隻死死盯著一處,臉上的酸妒藏也藏不住,幾乎咬碎牙開口:“你……把腿收起來,流我床上了。”

    雪鬱渾身失神地一顫。

    反應過來,抖著手去夠堆在腳踝的褲子。

    等差不多能見人了,他站起來,有點怵地看了一眼周卿,那一眼含著瀲灩春水,明豔動人:“周卿……”

    除了叫人,雪鬱不知道該幹什麽了。

    最近他似乎時運不濟,晚上剛被沈京飲發現他被人表白,招來一頓“肝火”,現在又遇到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根本無所適從,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叫了那一聲,男人沒有回複,兩隻顫抖的手垂在身體兩側,不發一言。

    周卿心中五味雜陳,亂得像一團找不到線頭的球。

    他陰沉沉地看著雪鬱,一邊可狠地想衝過去咬住他的脖子,質問他為什麽說謊,一邊想拉開他兩條大腿,問他是誰幹的,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一邊又因為雪鬱一見到他就叫了他的名字,沒有忘記他,而可笑地激動起來。

    他是不是賤啊?

    怎麽就那麽賤呢。

    而現在,他還因為雪鬱微渙散的目光、還有些痙攣的腿、還有床上那片狼藉,骨頭到皮肉都發起熱來。

    周卿又恨又為自己感覺到可悲。

    他拚命忍耐,還是將那句話問出口:“誰做的?”

    本來在這之前,他最想問的是雪鬱為什麽不來看他,可那個答案此刻都不如這個重要了。

    雪鬱表情古怪地一僵,兩瓣腫唇不自覺抿進去,沒說話。

    能說什麽?總不能說是你吧……

    而周卿卻因為他的沉默,脖子的脈搏猛跳,沉悶的空間容易滋生人的陰暗因子,他真想上去將那塊地方的那點東西挖出來,換成他的。

    周卿始終停在原地:“不說嗎?那就說說你為什麽突然進來了,之前不是死都不願意來嗎,不是都忘了我嗎,估計今天之前都沒想起過我這個人吧?我在這鬼地方像個傻子一樣等,給你找一個又一個借口,沒想到你早和別人勾搭上了,雪鬱,你真是好樣的。”

    他想體麵一點,想平心靜氣一點,但說到最後,眼睛都紅得酸疼,還在發倔地繃著臉。

    “我沒有不願意……”雪鬱看著情緒激動的周卿,想起那個約定,感覺有點無能為力的愧疚,如果能來,他也不會故意不來的。

    奚素素告訴他所有的小世界都被破壞掉了。

    周卿別過臉,喑啞聲音弱下去:“你就是不願意,你連個借口都找不出來。”

    雪鬱有點慌張。

    他脾氣好,從來都是他被人氣,還沒有人在他麵前被氣成這樣過。

    他抿唇看了眼周卿極力控製也在發抖的手,心道不能說真話,別人聽得順耳的假話也是要說一說的:“……你的生日是六月十四,我都記得。”

    周卿一愣,那通紅眼睛抬起來:“那你為什麽不來?你……明明都答應了的。”

    雪鬱咽了咽口水,小聲道:“就是有點事耽誤了,我也不想這樣。”

    具體什麽事他編不出來,可周卿呼吸微重地看了他一會,非常賤骨頭地接受了他似乎有難言之隱的理由,他捂著臉緩了緩,沙啞的聲音擠出來:“你怎麽進來的?什麽時候走。”

    雪鬱還是小聲道:“……不知道。”

    最初的震驚過去後,他開始有點緊張,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進到一個已經被破壞掉的小世界,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出去。

    沈京飲看到他突然不見,應該會想辦法的吧……

    他想摸一下口袋裏的東西,但又怕被周卿發現,隻好忍住,其實他伸手又收回的動作特別顯眼,隻是因為周卿情緒波動大,沒有注意到。

    周卿強行壓下那股落寞和委屈,緩緩抬眼,瞥見桌上的手表,時間已經到了外麵的晚上十一點半。

    本來還有很多話想問,本來還有很多賬想清算,但他一看到雪鬱雙腿發軟快不行了的疲憊樣子,眼睛發紅,不甘道:“既然走不了,那就先睡覺。”

    雪鬱愣得重複:“睡覺?”

    周卿走到床邊,無動於衷地看著那塊深痕,黑眸駭冷,眼也不眨地把被子鋪上去,眼不見為淨,“不願意和我睡?嫌我嗎?”

    他這話又低了幾個調,剛剛隻有手抖,現在聲音也抖起來,雪鬱生怕他一生氣就會和他整晚算賬,隻能囁嚅道:“沒有嫌,可是隻有一個枕頭……”

    “我不睡就行了。”

    周卿把枕頭拖進靠牆的裏麵,留下一個空地,雪鬱睡裏麵,他睡外麵,已經成鬼了,用不著那麽精貴,不睡枕頭也可以。

    雪鬱看了下他的眼色,猶豫揪著衣擺,慢吞吞上了床,挪到牆邊,周卿緊跟著就睡上來,倒是沒做其他的,背朝雪鬱就閉起眼。

    他知道要是他不先這樣,雪鬱就會緊張得睡不著,整晚整晚睜著眼睛注意他的動靜,所以他先閉上了眼,何況他情緒來回變動也累了。

    所有想問的,等明天再說……他不會輕易放過雪鬱。

    ……

    周卿不知道的是,雪鬱雖然累極了,但也沒睡。

    一是突然變了個環境,他不習慣,二是……

    他輕輕轉過頭,看了眼正麵躺著的高大身軀,呼吸刻意放得很低。

    距離剛開始上來約摸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

    雪鬱看到旁邊的人一動不動。

    便躡手躡腳爬起來,繞過周卿的身體,下了地。

    他走到盡可能最遠的牆角,屏氣斂息回頭看了下周卿,拿出手機打開,一解鎖便看到無數條未接來電,全是沈京飲發來的。

    雪鬱點開信息框,編輯信息發送過去。

    現在是淩晨近一點,那邊就跟時刻守著手機似的,迅速回過來信息,問他現在在哪兒。

    手心出了點汗,有些濕滑,雪鬱低著眼睫打字,說自己又被拖進了一個小世界,現在和周卿待在墳包下麵。

    那邊沉寂了片刻,回過來一段文字——

    我那半個月意識不穩定,有些小世界又恢複了,我現在去找通道,大概需要八個小時,你別怕,我會盡……

    “大半夜不睡覺,在找人救你嗎?”

    一隻手從後方伸過來,替他關了手機屏幕,男人嚴絲合縫罩著他的後背,沉冷的聲音壓到耳邊。

    雪鬱愣了愣,仰起腦袋看向上方男人的臉,聲音輕輕的:“周卿,你裝睡……”

    兩人這樣眼神交匯,挨得就兩個拳頭近,周卿能看到雪鬱唇瓣裏的小舌,能聞到縫裏吐出的蘭氣,聽見他這麽說,心裏沉默了下。

    他裝什麽睡,他就是睡不著而已。

    他從來不是好人,也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做不到每天朝思暮想的人睡在旁邊,還能心平氣和入睡。

    更做不到大半夜看見人偷跑下床,可能是給哪個爛貨發消息敘說不安,還能當作無事發生。

    說實話,他恨得都想直接幹翻雪鬱。

    周卿無視那句話,目光定定落在雪鬱的小臉上,無聲凝視了一陣:“你知不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麽?”

    他看著雪鬱跑到角落裏急切發消息的模樣,想著,就那麽做一回,在後麵撞著他,讓他抖著、哭著和他那野男人求救。

    他說了出來。

    然後就見雪鬱受了天大委屈似的蹙起眉,很不理解般看著他,他看著那樣的眼神,不知怎麽,有些後悔說了那種話,輕輕撇開眼。

    雪鬱其實不怕周卿,或許以前是有點怕的,但知道都是沈京飲後,他就不怕了,相反,因為兩人是這種關係,他還可以生周卿的氣、管著周卿。

    他開口道:“我隻是怕光照到你才來這裏發的,為什麽要和我生氣?”

    周卿瞳孔微縮,喉音喑了喑:“我隨便說說。”

    他又補了一句:“我錯了。”

    雪鬱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點點頭道:“那別堵著我了,快回床上睡吧。”

    周卿垂眼安靜了會兒,側過身讓出一條路,他看著雪鬱握在手裏的手機,許久才找到聲音:“……你和誰發的消息?”

    雪鬱抿唇,想到沈京飲每次聽到別人的名字情緒就會變得不對,周卿應該也是一樣的,隻能說:“一個朋友。”

    說完怕被發現撒謊,穿過他就往床那邊走。

    周卿也跟著坐到了床邊。

    他當然沒信,他知道雪鬱出現在這裏絕非本意,也隱隱知道剛才大概發的什麽消息,因為知道,他問得一針見血:“什麽時候走?”

    雪鬱自知隱瞞不了,便道:“……早上九點左右。”

    發完消息他就安心了,困意上來,想睡覺,然而還沒躺下,周卿就說:“給我一下手機。”

    他乖乖地交出去。

    下一刻,周卿臂膀一攬,差點把雪鬱提起來,雪鬱被他捉到身邊,吃驚地睜圓眼睛,就見周卿手指按了按,一張照片定格在手機屏幕上。

    周卿退出來,在相冊裏檢查了下,交給他:“合照,好好保存。”

    雪鬱收好:“……哦。”

    他把手機放到枕邊,提起被子躺到床上,剛要合眼,見周卿還坐在床邊沒有要睡的意思,輕聲問:“你不睡嗎?”

    “你先睡,我等會。”

    話是這麽說,他卻完全沒有要等會就睡的意向,坐在床邊半躬著腰,不知道在想什麽。

    雪鬱想問他在幹嘛,但嘴巴很累不想張開,就睜著眼睛看他的背,看他到底什麽時候會睡,還在心裏嘀咕了下惡靈都不會困的嗎,然而沒看多久,他的眼皮也慢慢合上。

    四周沉寂無聲,坐在床邊的人影黯淡又默然,這一晚,周卿隻轉身看了雪鬱一次,見人睡著了,又不置一詞地轉回頭,繼續沉默坐著。

    一直坐了許久。

    六點。

    坐僵了的人影動了動,周卿雙手鬆鬆交握垂在腿間,目光往後方一瞥,盯著人看了會兒,忽然有點惱怒,越想越不舒服,心說還不如不來呢,露了一麵又走,還留下一個野男人梗在心頭,純是來給他找不痛快的。

    七點。

    這陣不痛快想通了,周卿心說要不把人叫起來,逼迫他每年必須來一次吧,但手剛伸去,又慢慢收回來。逼迫是逼迫,答應是答應,但來不來是另一說,生日說要來不也沒來嗎,他也不能跑出去抓人,隻能等,如果等不到,他能接受得了嗎?他接受不了。

    所以,算了。

    八點。

    外麵天亮,周卿喉嚨莫名幹渴,也莫名感覺到某種時間的逼近,他在最後的這段時間裏,做脫敏治療一樣,目光沒從雪鬱臉上移開過,心說看多了,膩煩了,以後省得難受。

    然後心思又偏了下,心想也沒什麽特別的啊,他又不是看臉的人,漂不漂亮還能當飯吃嗎,幹嘛就非他不可。

    他各種貶低,各種說他不好,最後發現不行,還真就放不下。

    九點。

    心跳忽然加快了半拍,緊接著四周就冒起了一片刺目的白光,白到叫人無法忽視,周卿看著雪鬱若無所覺的臉,手指緊緊攥住,須臾片刻又鬆開,釋然地心道。

    再見,雪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