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間歇性失憶症(18)
作者:喻狸      更新:2022-09-17 09:00      字數:5133
  第127章 間歇性失憶症(18)

    聽到秦燁這個名字, 雪鬱一直不在狀態的表情變了變,猝然咬緊唇,感覺到一陣頭暈。

    很突如其來的, 也不知道由頭。

    大腦裏像是有很多東西想衝出來,但又被困住了, 無法露麵。

    他手軟腳軟地往後踉蹌了一步, 手指及時扶住旁邊的牆壁,才沒失去平衡力。

    偷獵者也算會察言觀色, 幾乎第一時間就看到雪鬱臉色發白了,立馬把問的問題拋之腦後, 手忙腳亂在雪鬱眼前揮手,問:“欸, 雪鬱, 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疼啊?”

    雪鬱頭疼得發昏,聲音也虛了些:“沒……”

    偷獵者差點跳起來:“沒什麽,你的臉都白了!這怎麽辦……你忍忍啊,我現在帶你去小診所。”

    貧民窟是有診所的,雖然大部分治療設備都欠缺,但一點小病也能治治, 他以為雪鬱是感冒那些小打小鬧的病, 當時就想上手把雪鬱扶出門。

    結果還沒扶到, 就聽見一聲令人牙酸的:“嘎吱——”

    雪鬱沒有抬頭,他抬頭了。

    來的人是寧堯跟許景和, 兩人都是來找周老頭談事的, 小土房的門頂建得矮, 他們進來還要彎一下脖子, 避免磕到撞到。

    寧堯看過來的時候, 雪鬱那股疼已經飛快蔓延開,站不太穩了。

    他可憐地扶著牆,眼睛濕亮黑潤,努力擦眼睛想讓視線不那麽模糊,手指掠過眼皮,還擦碰了下眼皮下麵的皮膚,搞得半邊臉都有點紅。

    他根本沒看到是誰來了,還是聽到偷獵者的叫聲才知道。

    偷獵者這兩天見到寧堯就生理發軟,連帶著也怕許景和,門打開的一刹那,當即就迭聲喊道:“好哥哥們,你們怎麽有空來?”

    寧堯連一眼都沒有看他。

    男人臉色冷凝,大步走過來,什麽都沒過多詢問,寬熱掌心捉住雪鬱的手腕,又給了雪鬱一個支撐點,他低聲問:“不舒服?”

    雪鬱聽到熟悉的聲音,點了點頭。

    寧堯冷冷掃過來。

    偷獵者心尖發顫了下,瘋狂擺手:“不是我弄的!”

    然而從他嘴裏說出來並沒有多少說服力,屋裏隻有他們兩人,他先前還對雪鬱做過不要臉皮的事,怎麽懷疑也會懷疑到他頭上。

    寧堯眯眼,剛要說什麽,胸前一沉。

    他猛地頓了頓。

    低下頭便看到烏黑柔軟的發頂,雪鬱一隻手鬆鬆拉著他的衣服,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上,從動作來看,是自願這麽做,而且是有理智的情況下自願這麽做的。

    寧堯是真的愣了下。

    這種帶點依賴的主動接觸他從來沒有碰到過,受到更多的是雪鬱的抗拒,和一點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的拍打。

    有一瞬間還懷疑了下是不是真的。

    他的手在半空中懸停一秒,慢慢放到雪鬱後背上,把人抱緊。

    懷裏抱著的人抖得多厲害,寧堯的眼神就有多陰冷,偷獵者冷不丁和他對視了眼,差點雙手合十想給他磕頭:“不是啊,不是我,我怎麽可能欺負他?我就說了幾句話。”

    冤,好冤。

    竇娥當時的心境他算是體會到了!

    寧堯冷聲道:“幾句話?”

    偷獵者被打怕了,泫然欲泣、哆哆嗦嗦,舉起四根手指極力自證清白:“真的,我對天發誓,隻說了幾句話而已,什麽都沒幹,你進來前一會,我剛想帶雪鬱去診所。”

    這時,雪鬱也恢複了點神智,悶在寧堯胸膛前,出聲解救道:“……他沒對我做什麽,是我自己頭暈。”

    偷獵者一行眼淚差點掉下來,眼神感激不盡。

    寧堯收回目光,摁在雪鬱後背的大掌往下挪了挪,移到腰間,這幾天他碰這裏都會被雪鬱當作占便宜,遭到警告性的一眼,現在雪鬱卻全無反應,可見是真的難受。

    他輕皺起眉:“嗯,忍一忍,我帶你去診所。”

    “不要,”雪鬱知道這不是病理性的,悶悶唧唧地搖頭:“我回去躺一躺就行,你還有事做嗎?”

    寧堯沒看直直盯著這邊的許景和:“沒有,我帶你回去。”

    看到雪鬱點頭後,寧堯把他抱了起來,那點體重對男人來說根本和一粒小花生米沒多大區別,輕輕鬆鬆抱住,摁住他的後脖子壓到頸間。

    雪鬱沒有準備,被寧堯往上顛的一瞬,唇瓣微顫,抓了一下寧堯的後背肌肉。

    男人微微僵硬,身體對於疼痛的反擊本能讓他全身迅速繃緊,但反應過來造成疼痛的對象是雪鬱後,他又更快地鬆懈下來。

    偷獵者很有眼力見地給他開門:“哥,有沒有需要買的?你現在走不開,我去跑腿。”

    寧堯目視前方:“不用。”

    越過偷獵者和旁邊不知道想什麽的許景和,寧堯跨過門檻往外走,他走路很穩,不會讓雪鬱感覺到顛簸和想吐的眩暈感,同時也很快。

    雪鬱悶不吭聲地趴在他脖子處。

    之前如果被抱,少不了用盡渾身解數的掙紮,這次不同,雪鬱沒有反抗,不過他感受著男人腹部的堅硬和炙熱,吸了吸鼻子:“你有心嗎?我現在還難受著。”

    寧堯:“……”

    寧堯的聲音裏難得能聽出除了冷淡外,一點明顯的心虛:“抱歉。”

    寧堯收到對他自控力的譴責後,半垂眼,扶著雪鬱的腰把人往上托了托,也盡量放鬆身上硌人的肌肉,讓雪鬱趴著能舒服點。

    他刻意加快了速度,比往常早了十幾分鍾回到。

    進了門,寧堯單手抱著雪鬱坐到炕邊,給搪瓷杯裏兌了熱水,他拿起來塞進雪鬱的手裏,微抬著下頜,從下至上看著雪鬱問:“和我說說,發生什麽了?”

    雪鬱抱著搪瓷杯:“……我不知道。”

    杯子是暖的,男人身體也是暖的,加上剛剛一路閉著眼休息了會兒,雪鬱已經好轉了,條理清晰地開口:“你出門後,我有點無聊,就去了周叔家裏。”

    “不過周叔不在,隻有一個陌生男人在,那個男人說認識我,說了些敘舊的話,接著他又說了一個名字,我就開始頭暈。”

    寧堯問:“什麽名字?”

    雪鬱回憶著,低聲複述:“秦燁。”

    寧堯目光凝了凝。

    秦燁這個人,寧堯是知道的,不光光因為秦燁是軍官部下的兒子,本身就赫赫有名,更因為他第一天,是在秦燁的馬廄裏看到雪鬱的。

    在蘭堡有這麽一個冷笑話,說裴雪鬱最得力的保姆不是堡裏的任何一個,而是軍部的秦燁,不僅要照顧他的吃穿,還要兼職給他做泄憤對象。

    裴雪鬱從別人那裏受了氣,秦燁要任勞任怨當出氣筒,受多少傷都得咬碎了牙往肚子裏咽,每天不能訓練,被裴雪鬱帶著四處招搖,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裴雪鬱的未婚夫。

    沒有地位、沒有尊嚴。

    有時候裴雪鬱去嫖男人,他都要跟在後麵付錢。

    一個堂堂的軍官,窩囊成這幅德行。

    寧堯不知道秦燁來貧民窟的目的,也不知道雪鬱暈倒在馬廄的緣由,以前這些事和他無關,現在卻做不到心平氣和漠視。

    加上……

    他聽聞,得了間歇性失憶症的患者,在聽到對自己影響極深的姓名和事件後,大腦會產生一定反應,或頭疼欲裂,或渾身無力,嚴重的會當場昏迷。

    這也是那種藥的副作用,無法非常徹底地忘記過去。

    想到這,寧堯略吃味地出聲道:“秦燁以前是你的未婚夫。”

    雪鬱:“……”

    還有誰比原主風流人間?有男朋友就算了,還有未婚夫,平時就背著未婚夫偷腥?

    雪鬱目光躲閃,一緊張拿起搪瓷杯喝了兩口,還好水是溫的不燙嘴,不然這麽一大口灌下去舌頭都要腫起來,他看著杯子溫吞道:“我現在隻記得你。”

    這話傻子都能聽出帶有討好意味,可寧堯偏偏就那麽容易中招,很受用,喉頭滾滾“嗯”了聲。

    看雪鬱又低頭去喝水,寧堯微俯身,把被褥的一角掀起來,堅硬的土炕上擺著一個圓圓小小、類似於拇指大硬幣的黑色圓餅。

    雪鬱眨巴著眼:“這是什麽?”

    寧堯按了按圓餅的中心,自指尖瞬間浮出一塊麵板:“懸浮手機。”

    這是當初他被扔到貧民窟時,騙過巡查人員帶進來的,貧民窟不能線上交易,這部手機也沒什麽用,他最多用來問問父母的近期身體狀況。

    此時,他翻出某個聯係人發去兩條消息。

    ,NY:幫我注意一下秦燁。

    ,NY:他回城後的動向第一時間發給我。

    屏幕上顯示出發送成功的提醒,寧堯關機儲能,把圓餅放回原位後,鉗住雪鬱的腰摟緊,低聲問:“你頭還疼不疼?”

    雪鬱早就不疼了,搖了搖頭:“好像就疼了一小會。”

    寧堯看著他的臉,不像在撒謊,便嗯了聲說:“我手臂有點酸。”

    雪鬱頓時眨了下眼,他不算重,但好歹也是個成年人,酸也是正常的,他左手拿著搪瓷杯,右手搭在男人肩膀上,想借力站起來:“那我下來……”

    可寧堯沒放他走,嘴上說著酸,還是把人抱得緊緊的,胳膊都沒動一下,不動聲色轉移話頭:“我把你抱回來,有沒有好處?”

    “好處?”

    “嗯。”

    “你想要什麽啊,我看看我有沒有。”

    寧堯目光深深,看了雪鬱一會兒,出聲說了句“你有”,就壓過來親了親他的唇。

    雪鬱迅速明白了他想要的所謂獎勵。

    驚慌地捉住他想脫衣服的手,扒了兩下,沒扒動,他的勁兒想對抗寧堯根本是癡人說夢,之前能弄動是寧堯有心讓著他,現在不讓了,他連個手指都掰不動,隻能抿唇哆嗦地罵:“……寧堯!這是白天,你怎麽混蛋成這樣。”

    ……

    彼時。

    秦燁按照預定時間回到了蘭堡。

    他風塵仆仆,渾身是血和灰塵,一件上好的衣服硬是髒成了街頭乞兒的樣子,額發垂在深邃眉眼上方,疲軟無力地對麵前兩人道:“回來的路上,一群帶著刀的人衝了上來,我沒能保護好小皇子,小皇子下落不明……”

    “嘩啦。”是裴母震然失語,不慎打碎手裏杯子的聲音。

    裴母睜著紅通通的眼,胳膊一個勁兒抖:“你說的是真的?”

    秦燁擦了擦蒼白嘴唇邊的血:“對不起。”

    他把手裏攥的一件破破爛爛的衣服遞了出去:“他們人太多,我隻抓到了這個。”

    那件衣服質地優良,明顯是上流人的衣服,裴母認得,因為那是出發前她親自給小兒子收拾的。

    她對秦燁的話也沒有質疑。

    她知道自己兒子,仇家結的太多、太多了,誰都想讓他死。

    裴母渾身驟然卸力,她不敢置信地重重呼吸兩口,扭頭拽住大兒子的衣領,呼吸七抖八抖地指責:“我早說過了,早說過別讓他去那種地方!他不懂事,找人教他就好了啊!”

    “你就是這麽當哥哥的,把親弟弟送去那種地方吃苦!我要多帶幾個人,你不肯,我要多帶點填肚子的,你也不肯,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高興了?”

    其實最初裴母激烈不滿後,也心存期待過,她常常為小兒子做出來的出格事頭疼,心想這次吃過苦,小兒子多少能懂事一點。

    可一旦出了事,她就不這麽想了,不肯承認自己的失職,於是把錯全推到提出這件事的大兒子身上。

    大皇子被這麽當著外人拉扯,有點丟麵子:“媽,你冷靜點。”

    他不喜歡那個弟弟,此時也沒多少悲傷和焦急情緒,勸道:“不是說隻是下落不明嗎,去找找就行了,我現在就叫人去找。”

    裴母淚流不止:“找到要什麽時候?就算沒出意外,也要被那群人折磨!”

    大皇子耳膜被尖銳的吼叫紮得生疼,卻不敢怒:“不會的,我讓他們快點找。”

    寬敞的蘭堡裏,悲戚的哭聲響個不停,期間伴隨著大皇子吩咐下人的低沉命令,氛圍讓人壓抑。

    秦燁聽得煩悶,麵上卻沒表現出來,他把手伸進口袋裏,摸到幾塊銀幣,瞬間更加心煩意亂,事情都在按他想象中的走,可心情並沒有想象中的痛快。

    小時候,秦母離家多年談生意,秦父終年在部隊裏見不到一麵,兩人忙天昏地,隻為了讓他得到最好的教育資源,和最富裕的生活條件。

    他也不斷的為變優秀而努力。

    誰也沒想到半路會殺出個裴雪鬱,讓他從天之驕子變成保姆,整天被帶去烏糟糟的地方,整天被當作出氣筒毆打,整天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嘲笑。

    這還不止,從今往後,因為被冠上未婚夫的名義,他要跟在裴雪鬱身後給他擦一輩子屁股。

    他早就想讓裴雪鬱有多遠滾多遠了。

    滾越遠越好,最好爛在貧民窟裏。

    可現在為什麽動搖?就因為裴雪鬱給了他銀幣?

    秦燁啼笑皆非地扯了扯唇。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裴母的影響,聽她在那裏哭哭啼啼,說裴雪鬱從小嬌生慣養,擦破點皮都要哭,喝粥要讓人吹涼了才肯喝,衣服要做到最精細,但凡粗糙一點皮膚都會紅。

    不禁想,如果真放任雪鬱一輩子待在貧民窟裏,會怎麽樣?

    估計不到第二個年頭就哭成淚人說活不下去了。

    秦燁用指腹磨著銀幣的邊緣,腦中想著在集市看到的那個身影,煩躁地忍了又忍,終於開口道:“我再去找找小皇子。”

    大皇子怔然:“哎,秦燁?”

    秦燁:“我知道小皇子是在哪裏被擄走的,我去更容易找到。”

    大皇子想了想,覺得確實如此:“那就你去吧,我再多找幾個人跟著你。”

    秦燁黑眸沉沉:“不用,人多了會打草驚蛇,我找到小皇子後,再根據形勢發消息過來,到時大皇子再決定增派人手也不遲。”

    大皇子歎了口氣,轉頭看了眼傷心欲絕的裴母,揮了揮手:“快去吧,盡量早點找到,不然我得聽好幾天哭聲。”

    秦燁轉身走出蘭堡。

    他快馬加鞭趕回了貧民窟,想起雪鬱已經被寧堯帶走,又調轉方向,去了寧堯的獵人小屋。

    他邊往門口走邊皺眉。

    大白天的,為什麽要窗門緊閉?

    寧堯不用去幹活?

    秦燁走到門邊正欲敲門,不知聽到什麽、又想到什麽,他沒有敲下去,而是用刀在窗戶上劃了一個小口,半垂眼看向裏麵。

    透過窗戶的缺口,他把屋內的景象全部看在眼裏,越是看,越是臉色鐵青。

    他看到了一張白花花的後背。

    看到了男人箍在上麵,用力到鼓脹、滑著一點點薄汗的手臂。

    然後他聽到了出自於雪鬱之口的,低低的啜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