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作者:堇色蟬      更新:2022-09-16 09:02      字數:9111
  第52章

    庭院中月光微涼,茂盛的海棠樹在秋日裏落下枯黃的樹葉, 早沒了夏日的翠綠,夜風卷起幾片幹枯的黃葉在朦朧的月光中起起落落。

    走出書房的少女扶著門框,看向自己親手種下的海棠樹, 眼神溫柔似水。

    見它由春入夏, 由夏入秋,也曾有過一樹花開的繁盛, 入了涼夜,漸漸生出些時光易逝的淒涼感。

    重獲新生時是在春日末尾, 而現在已然是秋末了, 不知覺間已經過了小半年。

    這半年多的時間裏發生的事太多, 變化也太多,但好在她計劃的是都在一步一步進行著, 不管有沒有選上皇商, 新布料都能重新成為玉家布莊的門麵,填補絲綢的空白。

    父親既然準許她去做這件事, 必然也是認可了她的能力,想來不久之後, 她就能把產業的管理權從玉晟手裏全部拿回來了。

    越想越覺得開心, 玉黎清走進臥房, 解下衣衫準備上床休息。

    沒有人注意到庭院外的牆邊,少年躲在牆後的陰影中,不敢麵對玉黎清。

    他本是過來想見清清一麵, 順道還要商量商量明日與江明遠見麵的事, 可現在, 他腦中一片混亂,什麽都想不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在院中聽到的話,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可再怎麽逃避也無法否定現實。

    她的確說了,不希望他做一個逆臣。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他曾經的所作所為,他前世所有的瘋狂都被藏在心底,從未對人吐露半句,可她卻都知道……

    想起二人初見時,清清來到門邊,看著他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神,那時他還不懂,隻以為是清清見了陌生人有些抗拒,如今才明白,她的心裏是有多麽害怕。

    她死了,是因為救他而死的。

    江昭元因為自己的野心和瘋狂,害死過無數人,無一不是被他利用、謀害,最終身首異處,死前還要咒罵他不得善終。

    他從不把那些話放在心上,他的心沉重而空洞,對旁人的感情無法感同身受,唯有鮮血和痛苦的嘶鳴才能讓他感到快活,他的心硬的和石頭一樣。

    他唯一的目標便是向上走,將人掌控在自己手心裏,看惡人俯首臣服,見善人委曲求全。

    塵世在他眼中沒有黑白之分,所見之處盡是一片汙濁,所有人都在追名逐利,利欲熏心,不惜父子相殘,兄弟相爭。

    唯有一人遊走在漆黑的塵世之外,她那麽不起眼,在偌大的侯府裏沒有一點存在感,江昭元甚至沒有心思去理會她。

    可她始終都在那裏,不爭不搶,像在黑夜裏亮起的一盞燈,弱小到隻要稍微起一點風就能把她吹滅,可她從未離開過,亮著暖暖的一團光,漸漸照進了他心裏。

    她如同一道澄澈的河流,潺潺地撫過他的胸口,洗滌了他身上的汙濁。

    再不會有人如她一般對他溫柔體貼,真心相待,從她身上所感受到的溫暖,對江昭元而言是那樣陌生。

    她是那樣的純淨而美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開在灑滿了陽光的枝頭。

    江昭元就那麽看著她,第一回 生出了擔憂——如果她知道他手上沾滿了鮮血,知道他冷血殘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一定會選擇離開他的。

    亮在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對他而言彌足珍貴,他隱瞞自己的真麵目,為了不讓她的心被自己的汙濁沾染,也為了留下她。

    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夠妥善,卻從沒想到,清清會死在他麵前。

    那是他的噩夢。

    每當午夜夢回,他總是後悔,為什麽沒能保護好她,為什麽不早一點從沉溺權力的漩渦中清醒過來,他以為一切都還來得及,直到失去她才明白,自己並非事事都能萬無一失,隻算錯這一次,就夠他悔恨終生。

    是清清讓他感受到了溫暖和悲痛,而自己給她的,就隻有欺騙和瀕臨死亡的恐懼。

    少年倚著牆緩緩滑下,泛紅的眼眶中不住地湧出淚水,像滾燙的熱泉,一道接一道地劃過眼角。

    他無聲的哭泣著,複雜的感情縈繞在心頭,心痛仿佛如刀割一般。

    他以為隻有他自己是重生而來,以為是上天給了他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卻怎麽也不會想到,清清也是重新回來的。

    他無法想象,清清是用怎樣的心情和他相處,明明因他而死,卻還是再一次接納了他,選擇與他相愛。

    少年低聲抽泣著,從牆邊離開。

    踏著月色,心中一片悲涼。

    他沒臉見清清,與她純粹到不摻雜一絲雜質的真心相比,自己從頭到尾的算計簡直是自作聰明。

    一路含著淚走回意柳園,正在院子裏收拾的方毅見到公子回來,一臉驚訝,又見他臉上有淚痕,擔心是不是玉小姐生了氣把公子趕了回來。

    忙關切道:“公子,您沒事吧。”

    江昭元抬手拭去臉上的淚,低低斥了他一聲,“滾!”

    方毅趕忙把嘴閉上。

    看著少年進屋去的背影,落寞而悲傷,仿佛壓抑著激動而瘋狂的情緒,全都積壓在心底,幾乎快要被逼瘋。

    月色如此美好,卻沒人能靜心觀賞。

    春棠軒裏,玉黎清還沒躺下就聽外頭丫鬟來報,“小姐,側門邊有人說要見你,說是織坊來的人,有要事等小姐去處理。”

    “什麽急事要天黑了過來請小姐過去?”若若正在給玉黎清卸下妝發,聽到外頭丫鬟這樣說,便主動問了兩句。

    天才剛黑不久,小姐剛準備早睡,明日還有很多事要做,這還沒躺下,怎麽又來了事。

    小丫鬟站在門口答話:“他沒說,隻說是事關布匹成敗,請小姐過去定奪。”

    聽到這裏,玉黎清攔住了若若為她解下耳環的手,“既然他們這麽著急,那我就過去看看吧,可別耽誤了要事。”

    沒時間再把弄散的頭發梳回去,玉黎清簡單用發帶束了一下頭發,把脫下來的外衣穿回去,走去了側門。

    “小姐,你走慢些。”若若跟在身邊小聲提醒。

    玉黎清身子輕盈,走在前頭一刻都等不了,來到側門邊,開了個門縫看向外頭,原來是賬房先生過來了。

    見他神色匆匆,玉黎清忙問:“發生什麽事了,是布料出問題了還是織布機壞了?”

    聽到小姐的聲音,賬房先生走過來道:“都不是,是染坊的管事抓到了一個行跡可疑的小子,天剛黑的時候就在染缸旁邊動手動腳,還好管事今晚在那兒守夜,抓了他一個現行,這會兒把人捆了關著呢。”

    玉黎清警惕的左右看看,問他:“這事兒沒讓旁人知道吧?”

    賬房先生答:“我們不敢聲張,害怕打草驚蛇,怕明天一早又生變數,所以才急匆匆過來請小姐去定奪此事如何處理。”

    那家染坊現在是管事在主持大局,玉晟有的時候也就過問兩句,今晚抓到了動手腳的人,若她不早點去處理,明天事情傳到玉晟那裏,他肯定會跑過來橫插一腳,到時如何定奪就不是她說的算了。

    “你們做的很對,我這就過去。”玉黎清忙讓若若去準備馬車,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在側門外坐上馬車前去染坊。

    寂靜的夜色中駛過一輛馬車,好在路上平坦,車轍滾過沒有太大動靜。

    一路來到染坊,坊裏下工之後便隻有幾個守夜的人仍在此處,院子裏零星點了幾盞燈籠,走進大門口後跟著賬房先生進了後院。

    院子裏站著三個人,是管事和守夜的兩個夥計在焦急等待著。

    見到玉黎清過來,管事趕忙湊上來,“小姐,您可來了。”

    玉黎清側臉看他,疑惑道:“管事為何如此慌張?”

    管事皺眉道:“我管著玉家的染坊有十幾年了,雖說也會出點小錯,但可從來沒耽誤過大事,今天染坊裏出了這樣的異心之人,是要打我的臉啊。”

    先前染壞了一批布都沒見他這樣緊張過,看來染坊裏出了心懷歹念的惡人,管事也覺得很不妥。

    她平靜的安慰道:“管事不必過於擔心,既然抓到了人,問清楚他的意圖再多加防範就是了。”

    管事一邊帶著人往裏走,一邊道謝說:“多謝小姐先前讓人提醒我留意,不然我還真抓不到這個內鬼。”

    也是因為小姐讓他留著心眼,所以他才請小姐來定奪此人的罪過,暫時沒有驚動老爺和晟公子。

    玉黎清問道:“他有沒有弄壞什麽?”

    “因為今天下午的布還沒上好色,我才留下來,結果就看到他在對染缸裏的水動手腳,放了不少石灰粉進去,我沒攔得及,給他得手了。”

    管事越說越氣,先前給小姐染壞了一批布,他還以為是一時疏忽導致的紕漏,沒想到是有人在暗中搗鬼。

    氣憤道:“那顏色是昨夜師傅們調了一整晚的,本來準備試好了色,明天一早就把布料放進去,結果被他弄壞了一缸,隻怕進度又要延後了。”

    玉黎清了解情況之後,拍拍管事的肩膀安慰道:“隻壞了一缸還是有辦法挽救的,怕的是居心叵測的不止他一人。”

    說話間來到了雜物房門前。

    管事開了一個門縫,走進去後對玉黎清道:“小姐,請。”

    玉黎清和若若一同進去,賬房先生也緊隨其後。

    房間裏零零散散的擺放著各類用品,很多都已經積了灰塵,小小的一塊空地上躺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看著瘦瘦弱弱的,聽到有人進來,立馬警惕地直起身子來。

    他手腳都被綁的結實,嘴都被用麻布堵上了,臉上還有一塊淤青,想來是管事抓人的時候上手打了人。

    玉黎清吩咐道:“鬆了他的嘴。”

    管事過去拿掉了堵在他嘴上的麻布,緊接著就聽那小學徒道:“我是冤枉的,你們抓我做什麽?”

    玉黎清站在他麵前,擺出一副威嚴的模樣,俯視他道:“我還什麽都沒問,你倒先喊上冤屈了。”

    學徒環顧了四局,看到小姐身後還站著兩個身強體壯的中年男人,門口還有一個丫鬟擋著,知道自己沒辦法輕易逃脫,隻小聲說。

    “小姐想問什麽我都告訴您,隻是求小姐在問完話之後把我放了吧。”

    玉黎清微微挑眉,“那好,我問你為什麽要在染缸裏添別的東西?”

    “我……我是染坊的學徒,昨日看師傅調色調的辛苦,所以也想為師傅們分擔一些,想自己試著上手調色。”

    學徒說著,眼神躲閃,順勢躺在身後的雜物上。

    玉黎清還沒發話,她身後的管事就已經氣得不行,怒道:“所有在染坊裏的學徒,沒幹滿一年都是不能上手調色的,就是滿了一年,也要有師傅在一旁看著才能做,你在這兒待了也有幾個月了,怎麽連這點規矩都不懂?”

    被管事怒吼,小學徒畏縮著低下頭,“我是心思急了些,還請管事恕罪。”

    玉黎清接話道:“你糟蹋了那一缸染料,又耽誤了我們出貨的時間,造成的損失至少有五百兩,你想怎麽賠?”

    提到要賠錢,小學徒的臉色立馬變了,抬起頭來問:“我隻是好心辦壞事,怎麽還得賠錢啊?”

    玉黎清板著一張臉。

    “你是好心還是黑心隻有你自己知道,說吧,你想怎麽賠?是把家裏的房子和地都賣了,還是把你自己和家人都賣身為奴?”

    聽她說完這些,學徒的眼神漸漸從畏縮變成了恐懼,“這……我不知道會有這麽嚴重的後果,小姐饒命啊。”

    玉黎清厲聲質問:“你想好了嗎?要怎麽賠?”

    學徒都快要哭出來了,“小人家中隻有一間小屋,老父老母年紀也大了,幹了一輩子苦力活,怎麽能賣身為奴呢。”

    看他一副可憐的模樣,玉黎清更是恨鐵不成鋼,凶巴巴道:“知道自己爹娘不容易,你還背著他們出來幹這種事,就沒想過東窗事發的後果嗎!”

    “小人知道錯了,求小姐放過小人吧。”學徒從雜物上支起身子,一下一下的彎腰求饒。

    等他終於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玉黎清稍微放緩語氣。

    “不是我不想放過你,隻是你做的事是大錯特錯,如今咱們是私下解決,若是將你送上公堂,等府尹大人判下來,將你的名字往府衙前麵那麽一貼,不但你爹娘臉上無光,隻怕以後也不會有人敢用你了。”

    “這……”小學徒驚恐的看著眾人,知秋能從他們眼中看到些許的憐憫,能求人搭救自己,他不想落到這步田地。

    正在此時,玉黎清適時的說了一聲:“除非……”

    學徒立馬把視線轉回她身上,聚精會神的聽著。

    玉黎清稍微向他麵前俯了下身子,思考道:“除非你是受人指使,不得已才辦出這樣的事來。”

    聽完他的話,小學徒皺著眉低下了頭。

    良久的掙紮之後,終於開口道:“是,是有人……”

    “是誰?”

    在玉黎清的追問之下,學徒說:“是晟公子,他說隻要我想盡辦法拖延小姐的新布料出貨,事成之後會給我一筆銀子。”

    聞言,玉黎清心道:果然是他在搞鬼。

    可麵對染坊的管事又不能將她對玉晟的厭惡表現的太明顯,佯裝著驚歎道:“堂兄怎麽會辦這樣的事呢?你有證據嗎?”

    “有!”小學徒把側腰往前拱了拱。

    賬房先生上去從他腰間摸出來一包粉末狀的東西,送到玉黎清手裏。

    學徒道:“這是,是先前晟公子身邊的阿力拿給我的石灰粉,隻要去賣石灰粉的一查問便知,晟公子身邊的人肯定去買過。”

    人證物證俱在,賬房先生和管事都不自覺的撇過頭去,先前還覺得玉晟是個會辦事的,沒想到他能辦出這樣的事來。

    管事歎道:“都是一家人,晟公子竟然搞這些暗地裏的手段,實在是愧對老爺的看重。”

    玉黎清也說:“人心難測,我也沒想到,堂兄會耍這樣的陰招。”

    管事忽然感覺很慶幸,今夜是讓小姐來主持公道,才挖出了這樣一樁大事。

    他嚴肅道:“小姐放心,這染坊有我管著,絕對不會再出這樣的問題。”

    玉黎清轉過頭對他微微俯身,“那就勞煩管事了。”

    隨後,她吩咐若若去準備紙筆,在賬房先生和管事的見證下,一起為學徒錄口供,未免他以後改口。

    長夜漫漫,同樣一輪彎月下,在床榻上哭的眼睛發腫的少年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秋夜寒涼,少年蜷縮在床上,身上蓋了厚厚的被子,卻依舊覺得身體很冷,睡夢中一片混亂,仿佛在漆黑的深海中掙紮,強烈的失重感包圍著他,怎麽也逃不出去。

    他好想見清清,可他怎麽配見她……

    先前不知她也保留著前世的記憶,隻一心想著得到她,和她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而現在,他越發混亂了。

    明明不該騙她的,可是當真相揭露,所有的一切被擺到台麵上,清清怎麽肯留在他身邊。

    先前也聽她說了,她希望他成為一個正人君子,而不是一個逆臣。

    可自己是重生而來,帶著前世的記憶也帶著前世的罪孽,是他親手犯下的惡掐住了他的脖頸,讓他無法呼吸。

    驚懼,患得患失,猶豫彷徨,本就沉重的心髒仿佛被重力揉搓著,扯的生痛,痛到流血,知道血液流幹,再沒有任何知覺,才終於跌進沉沉的夢裏。

    夢境中是前世最輕鬆美好的一段記憶。

    新到府中的少女羞澀著站在他身邊,他抬起頭來,能隱約看到在爛漫陽光中的少女的笑顏。

    “江丞相,這是我做的銀耳蓮子羹,您嚐嚐吧。”

    “丞相,城北的花開了,我直到您沒時間去看,特意采了一株,放進花瓶裏養著,給您擺在書案上。”

    她的聲音如嚶嚶鳴叫的狐狸,稚嫩可愛,一遍一遍回蕩在腦海中。

    明亮的光芒褪去,眼前重歸一片黑暗,他捂著手臂回到院子裏,在漆黑的夜裏,少女提著燈籠前來迎他,焦急道:“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晚?”

    江昭元沒有答她。

    她小心翼翼的湊上來,看到了他胳膊上的傷口,擔心問:“你受傷了?”

    江昭元低著頭能看到在燈籠的微光中,少女心疼的眼神,隻得輕聲說:“一點小傷,無礙。”

    少女卻咬著唇心疼不已,從懷裏掏出帕子給他擦拭傷口,“還在流血呢,怎麽會沒事,你,你先去坐著,我去找藥來。”

    他就這麽靜靜的坐在後廳上,看著她匆匆跑開又匆匆跑回來,坐到他身邊小心翼翼的為他上藥。

    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麵前展露出不同於以往的模樣,意外的是,清清什麽都沒問。

    他隻能主動道:“你不問我為什麽會受傷?”

    玉黎清小聲道:“你可是丞相,做的事都關係到國家生計,自有你的道理,我不過一個小百姓,過問你的事是僭越了。”

    那時,他才知道,清清對他是絕對的信任。

    可因此,自己心裏又蔓延起另一種情緒,不同於以往的冷漠,他忽然很想讓清清主動來了解自己。

    在那之前,他把自己封閉的太久,從來不奢求與人相交,也不認為有誰能將他看透。可在那一夜,他卻很想,和她多說幾句話,說一些,關於她或者關於自己的事。

    所以他說:“你可以問我,如果你想知道,我會告訴你。”

    少女小心翼翼的為他包紮著傷口,思索了半晌才敢開口,“那……能不能告訴我你喜歡吃什麽?”

    “怎麽突然問這個?”又是意料之外的問題。

    少女低著頭,遮掩微紅的臉龐,“我問了侯府裏的廚娘,她們說在這兒做了幾十年的菜,都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我想給你準備晚飯,又怕我做的你不喜歡吃。”

    說完了又抬起頭來擺手,補充道:“你不願意回答也沒關係,我就是隨便問問。”

    看到她手足無措的模樣,他覺得甚是可愛,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微笑答:“甜的……我喜歡甜的,清淡的。”

    得到回答,少女臉上揚起甜蜜的笑容。

    溫馨的夢境漸漸扭曲,她的身影像煙一般被風吹散,下一秒,江昭元跪在地上,懷中隻剩下一片鮮血。

    “清清,清清!”他顫抖的呼喊著,聲音越發撕心裂肺,卻再也聽不進少女的耳朵裏。

    他生命中唯一的光,熄滅了。

    是那些刺客殺了她,是他害死了她。

    沒有了她,自己還剩什麽呢?

    眼前一片血紅,江昭元抱著漸漸變冷的屍體沉默了很久,直到影衛們趕過來,緊接著是侯府的護衛……

    他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仿佛失了魂魄一般,抱著再無生氣的少女,沉默了很久。

    突然,他冷笑起來,聲音漸漸張狂。

    一直緊繃的理智仿佛被炙熱的火焰灼燒殆盡,低吼道:,“今夜動手!殺入皇城,擋我者,殺無赦!”

    仿佛是為了逃避失去的美好,要用更大的滿足感來填補內心巨大的空洞,他的心好痛,痛到幾乎沒有知覺,可殺戮帶來的快感又那麽真實,仿佛毒藥一般讓人上癮。

    在血腥而瘋狂的殺戮中,才能得到短暫的安寧,漸漸殺紅了眼,已經分不清現在手下的究竟是守衛宮牆的士兵,還是四散奔逃的普通百姓。

    在他眼中,都沒什麽區別了。

    好痛啊,明明身體還是完好的,可靈魂仿佛被撕碎一般,連呼吸都在發痛。

    他已經分不清現實和恍惚中的夢境,好像今夜就隻是個平常的夜晚,等辦完這些事回到家裏,還能再見到她。

    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手中已然提著老皇帝的人頭,腳下躺滿了屍體,有宮人有侍衛,盡數死在他的劍下,麵目猙獰,鮮血流到他腳邊,粘稠腥臭。

    殺了一夜,心髒已經從疼痛漸漸變得麻木。

    他扔掉了老皇帝的頭顱,踩著一步一步的血腳印踏進了金鑾殿。

    天邊升起魚肚白,在眾位助他叛亂的將領注視下,江昭元坐上了龍椅,坐在最高處望著金碧輝煌的金鑾殿,忽然,心頭湧上一股巨大的落寞,仿佛海嘯一般將他淹沒。

    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皇位,是他算盡心思都想坐上的龍椅。

    環顧四周,跟隨他造反的人歡呼雀躍,每個人的臉上都是誌得意滿的歡笑,隻有他孤身一人。

    這些是被他用利益和權力籠絡來的人,他知道他們不敢背叛自己,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呢?

    他向來看不起可以被操控的人心,可走到如今,跟在身邊的就隻有這些蠅營狗苟。

    他這一生,從斥罵中生,在鄙夷中長,在一片黑暗的塵世中活了十幾年,原以為坐到皇位上看到的東西能有所不同。

    結果令他大失所望。

    人心向惡,他亦生來性本惡。

    哪怕成為皇帝,萬人之上,與天同尊,也依舊擺脫不了自己這顆沾滿了汙濁的心髒,擺脫不掉這些醜陋的人性。

    “江,昭,元?”

    “你的名字真好聽。”

    恍惚之間,少女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了耳側,江昭元坐在龍椅上,雙目漸漸失神,癡癡的笑著,笑著笑著又像是痛哭一般躬下了身子。

    站在下頭的眾人驚恐的看著他瘋魔一般,好心的詢問,卻絲毫沒有得到回應。

    他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

    “清清……”他無聲的呢喃著,重新握緊了佩劍,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那把不知染了多少鮮血的劍刺進了自己胸口中。

    看到從自己胸口湧出的血液,江昭元冷笑一聲,仿佛察覺不到疼痛。

    他細細品味著死亡的感覺,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才有了短暫的清醒:對這一生的所作所為,他從不後悔,隻是……如果有來生,如果有來生……

    如果能再一次……見到她……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猛的睜開眼睛,哭紅的雙眼充滿了血絲,雙手緊緊的抓著床單,盯著頭頂的床帳,久久不能平息。

    他緊緊捂住胸口,心悸到快要無法呼吸。

    漸漸恢複意識後才發現自己滿身冷汗,被窩裏冷冰冰的,他手腳冰涼,差點睡死過去。

    少年從床上坐起,一頭烏發淩亂的散在肩後,柔滑的雪緞從他肩上滑落,他也隻是木木的看了一眼,沒有動手去撈。

    外頭靜悄悄的,月亮爬上中空,已然到了半夜,清涼的月光照在地上,幾乎連地上的花草都照的分明。

    玉黎清打著哈欠穿過花園,今天本想著早睡,沒想到處理完染坊的事再回來已經這麽晚了。

    她困得厲害,眼皮直打架。

    同行的若若也好不到哪裏去,體力比她還差些,走得很慢跟在後麵。

    快要走進春棠軒,玉黎清已經忍不住想閉上眼睛,漸漸模糊的視線中,好像有人走了過來……

    她閉上眼睛搖搖頭,再睜開後果然看到散著長發的少年正往她這邊走過來。

    隔著一段距離,玉黎清開口問他:“江昭元?你怎麽過來了?”

    “清清……”少年呢喃著她的名字,上來抱住了她的腰,冰冷的身軀在單薄的雪緞下仿佛被冰雪覆蓋的玉石,又滑又冷。

    他穿的本就單薄,一邊領口還掉到了胳膊上,露著半邊身子勉強被長發遮住些許,細膩的肌膚,凹凸的鎖骨,纖長的身軀在白亮的月光下顯得格外聖潔。

    玉黎清困得直打哈欠,還是下意識去脫自己的外衣往他身上披,“已經很晚了,你回去睡吧,我也要進去休息了。”

    話剛說完,少年冰涼的臉頰便往她臉上貼過來,冰的玉黎清一個激靈,跟著清醒了不少。

    還沒來得及問他這是怎麽了,一雙薄唇便吻了上來,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和顫抖的氣息,隔著單薄的雪緞,少年胸膛上急促的跳動傳到她身上,明示著他的恐懼與不安。

    舌尖被他追逐著,口中的空氣盡數被掠奪,玉黎清被突如其來的強吻弄得不明所以。

    她該生氣才對,可看著他眼睛紅紅的,反而有些心疼。

    稍微費了點力氣才終於讓他鬆了口,玉黎清忍不住嗆了幾聲,“咳咳,你做什麽啊,也不怕被人看見。”

    說完轉頭看向身後,果然,若若已經看到了這一幕,現在是轉頭背對著他們。

    再看看四周,遠處還有個守夜的丫鬟,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注意到這裏。

    “清清,我好想你……”清朗的聲音帶著些許可憐的奶音,少年抽泣著圈緊了她的腰,與她擁抱的更加緊密。

    溫暖而柔軟的身子將他包圍,因為噩夢而慌張的心,這才緩和了些。

    玉黎清不好意思地撅嘴道:“你在說什麽,我們昨日不是才見過嗎,說什麽想不想的,真不知羞。”

    見她說話的粉唇一張一合,因為方才的吻,唇瓣已然帶上了點點水光,少年滾了滾喉結,閉上眼睛又要吻上來。

    玉黎清眼疾手快,手指抵住他的額頭,阻止了他的親近。

    “大半夜的,你不睡覺跑來做什麽?”

    少年明亮的雙眸靜靜凝視著她,深情道:“我想抱抱你。”

    玉黎清輕笑一聲,“這不是給你抱著呢嗎?”

    “我想和你一起睡。”少年又道。

    “這……”玉黎清暫時猶豫了一下,還未想好拒絕的借口,見少年眼巴巴的求著,又感覺到他四肢冰涼,像是做了噩夢被嚇著了似的。

    隻得道:“好了好了,一起就一起。”

    緊接著她扒開少年的手臂,揉著眼睛往院子裏走進去,沒聽到身後的動靜,回身再看,少年正呆呆的站在門口,像是在等她。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重新走回他身邊,伸手拉住他的手掌,摩挲著他冰涼的手,將他帶進院子裏。

    真實的觸感,溫熱的肌膚,熟悉的聲音……江昭元跟在她身後,默默擦掉眼角的淚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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