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者:堇色蟬      更新:2022-09-16 09:02      字數:5719
  第28章

    不見燈火的庭院一片幽暗, 穹頂的夜風刮著烏雲緩緩移動,空氣潮濕壓抑,醞釀著一場夏雨。

    站在院中的二人沒有大動作, 螢火蟲沒受到驚擾,輕輕的浮動著,有的飛出了院牆, 有的上了房頂, 還有很多隻在濕重的空氣裏收起了翅膀,落在地上, 隱秘了蹤跡。

    幽若的光芒散去,少年站在原地, 眼中寧靜冷豔的水波漸漸染上溫度, 仿佛忘記了一城春色, 落花飄進他眼中,將一眸水色染成粉紅。

    他沒法描繪現在的心情。

    原本他以為清清會偷偷親他一下, 沒想到她這樣調皮, 而這樣沒有章法的胡來,他也喜歡。

    牙齒咬在臉頰的軟肉傷並不疼, 但卻給他一種“要被清清吃掉”的錯覺,那種伴隨著疼痛的甜蜜, 占滿她整個身心的幸福感, 隻是想一想便叫他激動不已。

    被她輕咬過的地方隱隱發熱, 江昭元抬手撩起鬢邊的長發別到耳後,想著散散臉上的溫度,心中卻暗生期待——她會不會再咬一下?

    玉黎清覺得自己餓到兩眼發昏了。

    在府裏時, 她總勸著父親要按時吃飯, 保護腸胃, 真到了她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很多事等著去做,有時候真顧不上吃飯。

    現在肚裏空空,眼神直勾勾的看著江昭元,怎麽看都覺得他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少年烏發散亂,側臉上多了一圈淺淺的牙印,輕咬下唇,欲語還羞,垂著眸子半晌沒說話。

    玉黎清反思,她這算不算是胡作非為?小公子這金貴的身子,好像不能亂咬吧?

    總是在衝動之後才反省自己。

    輕咳兩聲,悄悄詢問:“給咬你疼了?”

    江昭元搖搖頭,被咬過的下唇泛著嫣紅,低下頭去羞問:“為什麽?”

    “餓了。”玉黎清快言快語,嘴上說著,肚子好像更餓了,哭喪著臉道,“在外頭跑了一下午沒吃晚飯,肚子都餓癟了。”

    因為餓了才咬他。

    江昭元沒覺得這理由哪裏不對,抬起頭來,緩緩把手臂遞到她麵前。

    在玉黎清短暫的疑惑中,少年捏住袖口往上拉,柔滑的布料在手肘處堆起,露出雪白纖細的小臂,再靠近些還能看到手腕內側蜿蜒的青筋。

    他小聲道:“給你吃。”

    盯著那白嫩的肌膚,玉黎清吞了下口水,伸手推拒道:“不必,秦鈺已經讓廚房做夜宵了,我過去吃點就好。”

    一邊說著,準備向他告辭。今夜在他這兒呆了一個多時辰,將近子時,是時候該離開了。

    玉黎清往院門的方向撤了一步,微笑說:“已經很晚了,你剛剛才沐浴過,快回去睡吧,在外頭站久了當心著涼。”

    江昭元的視線追逐著她的方向,問她:“那你呢?”

    玉黎清誠實道:“我要去吃點兒夜宵填填肚子,然後也回去休息。”

    明天還要和秦山商量商量蠶絲的買賣,有想法和實施想法有一定的差距,她畢竟是個新手,要多請教老前輩才不會做錯事。

    江昭元走到她麵前,追問:“要去哪兒吃?是和秦鈺一起?你想背著我和他單獨吃飯?”

    他仰著一張小臉越靠越近,神色中摻雜著不安與猜忌。

    玉黎清輕吐一口氣,抬起手來,拇指按著食指對著他的腦門來了一下,彈了一個響亮的腦瓜崩兒,短暫的疼痛激的少年痛呼一聲。

    “啊!好疼。”

    “讓你再瞎說。”玉黎清無奈道:“你管的也太多了些,人家秦鈺陪著我跑了一下午沒吃飯,我跟人家一起吃點夜宵怎麽了?啃個饅頭你也要管?”

    江昭元捂著額頭,小聲嘟囔:“那我也要去。”

    玉黎清勸他:“你不是用過晚飯了嗎,吃太多會積食的。”

    院子裏的螢火蟲已經盡數散去,昏暗的夜裏看不清楚少年的表情,隻聽到他溫順說:“我晚上吃的不多,現在也餓了。”

    說的跟真的似的。

    “真的餓了?”玉黎清懷疑道,“你不會是騙我吧?”

    “沒騙你。”江昭元一邊說著一邊往院門走,著一身白色中衣,散著一頭黑發,隻看模糊的輪廓,像半夜裏飄出來勾人魂魄的小鬼兒。

    玉黎清輕笑一聲,叫住他:“你就打算這麽出去?”

    少年回身看她,又看看自己,“不行嗎?”

    “好歹是個公子,披件衣裳吧,叫人看見你衣發不整的模樣,羞人呢。”玉黎清說著,拿手指蹭蹭鼻子。

    不知是不是因為早過了入眠的時間,總覺得他沒那麽聰明了,呆呆的,有點可愛。

    江昭元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覺得她說的對,出門在外,不能讓丟了麵子,尤其是在別的男人麵前。

    “我去穿件衣服,你在這等我。”說著轉身往回走。

    和他比起來,玉黎清就是衣著端莊,裝發整齊,心裏暗暗感謝若若梳發的好手藝,將她的發髻綁得那麽緊,哪怕她被江昭元按在床上撒嬌,發髻也隻有一點不太明顯的毛躁,依舊清爽幹淨。

    站在院門邊,優雅地對著他撥棱手掌,“嗯,快去吧。”

    少年向前小跑了兩步,扶著門框回身看她,像是怕她跑了似的,叮囑道:“一定要等我啊,不許先走。”

    “知道了,還不快去,我都快要餓暈了。”玉黎清抱起手臂,溫柔的注視著他的方向。

    ……

    正廳裏,桌上擺放的飯食早在陰沉潮濕的夜裏涼了。

    坐在桌邊的秦鈺無聊的托著臉,不知自己已經坐了多久。不由得懷疑小姐今晚是不是不會過來了?她回去休息也該讓人來跟他說一聲才對,難道是和那位公子……

    門邊傳來腳步聲,秦鈺趕忙站起身來去看,終於瞧見了那抹亮眼的粉,開心道:“小姐。”

    “讓你久等了。”玉黎清向他走過去。

    秦鈺搖搖頭,笑道:“我沒等多久,隻是不知道小姐愛吃什麽,便讓廚娘做了幾道拿手的家常小菜,還請小姐不要嫌棄。”

    等玉黎清走進來坐在他對麵,秦鈺才注意到有個小公子跟在玉黎清身後進來了,自然的坐在她身邊。

    少年眯著眼睛看他,上下打量一番後不屑地撇過視線。

    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看得秦鈺心裏發毛,父親上午囑咐過他,這位公子不太好相與,這會兒又被人用這種眼神看著,秦鈺有些緊張。

    感覺氣氛有點僵,玉黎清解釋說:“真是不好意思,他聽說我們要吃夜宵,便要過來一起嚐嚐,給你添麻煩了。”

    秦鈺低下視線,“那我再去拿一副碗筷。”一邊說著往外走。

    見秦鈺表情不自在,玉黎清拿胳膊肘搗了江昭元的手臂一下,示意他跟人家道謝。

    江昭元斜目看向秦鈺,不情不願,冷冷的說了一句:“去吧。”

    等秦鈺走出門,玉黎清轉頭皺眉道:“人家好心招待我們,你好歹說句謝謝呢。”

    江昭元淡淡道:“他招待我們是因為他本就是為玉家辦事,以此為生,他把我們照顧好了對他有好處,不過是利益交換罷了。”

    聽罷,玉黎清竟有一瞬間覺得他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但下一秒就反應過來,江昭元這是以偏概全,把那些盡心盡力做事的人都打成了貪圖利益的小人,讓人寒心。

    反駁道:“話不能這麽說,他陪我去拜訪養蠶人的時候很盡心,並無敷衍,這叫以真心換真心。”

    若真隻是為了利益,完全可以陽奉陰違,她能看到秦鈺是真心幫她辦事,比起府裏那些給玉晟告密的人來,已經很難得了。

    “他稍微用點心就讓你這麽在意。”

    少年陰鷙的目光在轉過頭的瞬間變成如水的溫柔,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我也可以幫你,你想要我的真心嗎?”

    晃動的燭光映在他臉上,光線強烈的一側,眼瞳是惑人的淺灰,昏暗的一側,眼瞳顏色要深上許多,略有差異的瞳色讓玉黎清有種被妖魅直視的錯覺。

    忙躲開他的視線,“這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少年稚嫩的聲音天真地追問著,像個求知若渴的孩子,非要問出被他認可的、唯一的答案。

    “難道我連這點忙都幫不上,還是清清覺得……”他拉著她的手掌蓋在自己胸膛上,低語道,“我的心不如他的貴重?”

    少年隻在中衣外套了一身薄薄的外衫,玉黎清的手掌隔著一層柔滑的布料觸到他的心跳,緩緩的,悶悶的,和她輕盈而歡快的心跳大相徑庭。

    她想把手抽回來,卻被他緊緊的按住,大有種“不說明白就別想走”的意思。

    也不管氣氛場合對不對,就這樣耍起無賴來了。

    他就是隻不聽話的小壞狗。

    玉黎清鼓起腮幫子,合起手掌,挑了他心尖兒上的那塊皮肉,擰了一下。

    江昭元吃痛俯身,抬頭紅著臉道:“好疼。”

    “哼!”玉黎清趁機把手抽回來,神情得意,搬著凳子離他遠了一些。

    沒過多久,秦鈺拿了碗筷回到正廳,看兩人老實坐在原地,連句話都沒有,心生疑惑:他們不是朋友嗎,怎麽也不聊天……難不成連小姐都拿不住這公子的脾氣?

    越想越覺得小公子不好惹,在他麵前更不敢抬頭了。

    把碗筷雙手放在他麵前後,秦鈺回去老老實實的坐下。

    短暫的沉默被玉黎清的笑聲打破,“饅頭好香啊,秦鈺,今天一天辛苦你了。”

    秦鈺緊繃的神經這才稍微緩和了一些,點頭道:“都是我應該做的。”

    視線從少年身上掠過,秦鈺又是一驚,那公子死死的盯著他,眼神中是徹骨的寒冷,就好像要把他給生吞活剝了似的。

    他做錯什麽了嗎?

    好像他每一次跟小姐搭話,公子都會變得很不高興,實在不像正常人的反應啊。

    他們兩個……真的隻是朋友嗎?

    ——

    淩晨時分,壓在空中的烏雲下了一場小雨,整個揚州城都籠罩在綿綿細雨中。

    天剛亮不久,玉家門外便駛來一輛馬車,車上的人走下來,守在門邊的小廝沒有多問便放了人進去。

    在庭院裏忙活的管家看到來人,遠遠的對人行禮,“晟公子?您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

    玉晟撐著油紙傘,淡笑說:“我聽說堂妹出去了,怕叔父一個人在家裏憋悶的慌,特意過來陪叔父用早飯。”

    管家認可的點點頭,“辛苦您跑這一趟,那您去吧。”

    玉晟來到這府上像跟進自己家裏似的,處處有人行禮,他輕車熟路穿過花園,走去後廳。

    昨天一早便聽說玉黎清已經去過了織坊,對著女工們誇口說要解決蠶絲問題,還想處置他剛提拔上去的劉管事。

    他本以為那隻是虛張聲勢,隨便打發了個下人出去打聽,直到中午才得知昨日天還沒亮,玉黎清便帶著人出城去收購蠶絲了——她不是說說而已,是真想打理織坊。

    玉晟不太高興。

    泡在蜜糖罐子裏養大的嬌小姐,老老實實的做個笨蛋花瓶,嫁出去給玉家添一門權貴親戚就好了,想什麽管家業做生意,傳出去不怕人笑話。

    這個家裏有他打理產業就夠了。

    得給他的好堂妹一點教訓才行,讓她知道女人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玉晟走上後廳,看到了坐在桌邊揉太陽穴的玉天磊,熱切的喊他:“叔父。”

    玉天磊抬起頭來,從雨中看清來人,疑惑問:“你怎麽過來了?”

    玉晟自然的在他旁邊坐下,替二人斟了兩杯茶,“我怕堂妹不在家裏,叔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還是你有心。”玉天磊輕歎一口氣,又煩躁又無奈。

    “清兒真是越發任性了,昨天趁著我沒睡醒的空,自己帶人出去,還自作主張把江公子也帶走了。”

    一到陰雨天,玉天磊渾身上下便酸痛的厲害,想著不聽話的女兒,更覺自己年紀大了,不管是身體還是精力都已經跟不上他們這些年輕的孩子了。

    玉晟從旁安慰:“堂妹也是一片赤誠,織坊的事我聽說了,堂妹想收購蠶絲,我本可以幫上一二,隻是城外那麽多村莊,不知道她現在人在哪裏。”

    人出城整整一天了,這會兒去找無異於大海撈針,與其自己派人找,不如來求問叔父。

    玉天磊順著他的話答:“我昨天找人打聽過,說是有玉家的馬車往城外東郊去了,那邊有玉家的地和人手,還算安全。”

    玉晟微微一笑,“堂妹聰慧機靈,知道哪裏該去哪裏不能去,叔父不用擔心,我這就派幾個得力的人去保護她。

    ”說著,話鋒一轉,“再說,堂妹和江公子同行,二人遊山玩水也是一番美事。”

    不說這事兒還好,玉晟一提起來,玉天磊心裏便抖三抖。

    那兩個孩子都不愛守規矩,旁人不知道,但他可知道他們兩個夜半私會,拉拉扯扯的見不得光的事。

    就怕他們日夜相處,不知分寸,萬一辦出什麽後悔莫及的事,可真是要把他氣死了了。

    二人閑聊一會兒,玉晟從玉府出來,坐在馬車上開始盤算。

    雨天路上人少,落雨聲和馬蹄聲遮掩了談話聲,玉晟隔著窗簾喚跟在馬車外的貼身小廝,“阿力。”

    阿力撐著傘,附耳過去。

    玉晟悠悠道:“西街那邊聚著不少地痞流氓,你去找上幾個身強力壯的,我有事派給他們去做。”

    “公子要做什麽?咱們家裏有家丁,何必要讓那些手腳不幹淨的去做事?”

    玉晟輕笑一聲,“玉黎清不是想收購蠶絲嗎,我得讓她知道這做買賣的難處,不然她還真以為自己事事都能一帆風順。”

    阿力隱約猜到公子要做什麽,提醒他:“可是二老爺不是說了,江公子也和小姐在一起,若是傷了他……”

    玉晟胸有成竹,“放心,我有分寸。”

    “奴才這就去。”

    “等等。”玉晟撩開窗簾喚住他,“不急在這一時,回府換身衣裳再去,別讓人看出來你是玉府的人,到時真有了麻煩,也找不到咱們頭上。”

    阿力趕忙收回步子,憨憨笑道:“還是公子想的周全。”

    雨滴沿著屋簷落下,衝散了夏日的暑意,滾滾車輪向前,留下兩道水痕,在水窪中泛起淺淺的漣漪。

    山間的雨更為輕柔,細小的雨珠滴在樹葉上,一滴兩滴匯聚成水珠沿著葉脈的紋路滴落下來,流進鬆軟的泥土中。

    耳邊響著吹在窗外的雨聲,玉黎清緩緩睜開眼睛。

    昨夜睡得太晚,今日又適逢下雨,這一睡便到了辰時二刻。

    她慵懶地向床裏翻了個身,忽然發覺床外側的被子好像被什麽壓住了,翻不動,怎麽回事?

    玉黎清揉揉眼睛,翻身看向床外,迷蒙中看到一頭散著的長發,還有少年裹在衣衫下清瘦的後背。

    少年蜷縮成一團,躺在她胸膛以下的位置,腦袋正頂著她的小腹,似乎很喜歡她熱乎乎的肚子。

    他雙手抱在雙臂上,隻占了床上小小一塊地方,身下也不過隻壓了一塊被角,安安靜靜,連呼吸聲都很小,好像睡著了似的。

    意識到那是誰後,玉黎清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確認不是在做夢,才從床上坐起。

    她抬起手臂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許是因為剛剛睡醒,腦子還是一團漿糊,才沒有因為少年的闖入而過於驚訝。

    又不是第一次了,他好像莫名擅長偷跑到別人房間。

    伸手去撫摸他的發頂,柔軟的發絲從指尖滑過,觸感仿佛綢緞一般絲滑。

    他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稍微清醒一些,玉黎清輕輕拍他的肩膀,小聲問:“江昭元,你睡著了嗎?”

    過了一會兒,少年低聲答:“沒。”

    她又問:“為什麽要過來?”

    聞言,少年緩緩鬆開身子,起身與玉黎清對坐,迷離的眼神低垂著,慵懶又蠱惑的聲音微啞,答了一聲,“冷。”

    說著,摸上了玉黎清的手,纖長的手指像是遇水肆意生長的藤蔓,勾纏著她的指尖握進自己掌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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