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堇色蟬      更新:2022-09-16 09:02      字數:3685
  第4章

    玉黎清眨眨眼睛,細密的睫毛忽閃著,櫻色的小嘴說出話來磕磕巴巴,是被少年的話給驚得不輕。

    “不,不行!”

    他是三歲小孩嗎,把成親當成過家家呢?簡直太兒戲了!

    少年似乎並沒有覺得哪裏不妥,懵懂的眼神天真的看向她,“為何不行?我們有婚約在身,早晚會成親的。”

    “這不一樣,就是有了婚約,也不一定……”

    玉黎清是鐵了心要同他解除婚約,見少年重視這婚事,她隻能把自己的意願隱藏起來,轉言說,“不一定要現在就辦婚事。”

    “可是我想……”少年捏著她的飄袖,小心翼翼的往前湊。

    玉黎清有著富家小姐的脾氣,無論在外頭玩耍還是赴宴吃茶,碰到的少年郎都青澀拘謹,哪怕是比她大幾歲的瀟灑肆意的公子哥,也多少顧忌著她家的財力,在她麵前收斂些本性,做一做謙遜有禮的樣子。

    活了十幾年,她哪見過這般主動的少年,才初次見麵就急著要成親了,真不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些什麽。

    玉黎清趕忙打斷他的話,“你不是來揚州讀書嗎,光是成親的禮節就要準備一兩個月,你從梁京過來少說也有半個月吧,耽誤這麽久的功課,不太好吧。”

    少年低下頭,注視著那片被他抓住的輕紗,“人說先成家才立業,成親後我定會好好讀書,把落下的功課都補上。”

    “你為自己打算的好,那我怎麽辦,我現在嫁了你,就從大小姐成了給人管家管事的婦人了。我大好的年華還沒過夠,才不要為人婦。”

    玉黎清並不領情,哼了一聲,鼓著小臉轉過去。

    在家裏她是被眾星捧月的嬌小姐,等嫁了人,事事都要看江昭元的眼色不說,還要時刻擔心他會不會殺人放火。

    她才不要和這個大惡人成親。

    玉黎清態度堅決,站在她身前的少年有些無所適從,緊張的捏著她的衣袖,抬起水潤的眸子,說:“玉姑娘,我是真心想娶你,我會對你好。”

    “才第一回 見麵就說這樣的話……”玉黎清眼角染紅,又氣又委屈,“你輕薄,放浪!”

    說著氣的跺了一下腳,把袖子從他手中扯出,轉身跑了。

    小廝和丫鬟遠遠的跟在兩位主子後頭,本不想擾了他們說話,卻不想看到小姐不知為何生了氣,把江公子扔在橋上,自己跑了。

    若若趕忙追過去。

    一路跟著小姐跑回了春棠軒,小院裏的海棠樹枝葉茂盛,在豔陽下落了一地陰涼。

    臥房房門大敞,走進去就看到玉黎清趴在梳妝鏡前小聲抽泣,像是受了大委屈。

    “小姐這是怎麽了?”若若走到她身邊,輕撫她顫抖的後背,“剛才還好好的,跟江公子聊的不開心?”

    玉黎清從桌上爬起來,倔強的擦掉眼角擠出的淚花,“他說他要娶我。”

    “現在就成親?這也太早了吧。”若若驚訝。

    雖說十四五就成親的大有人在,侯府是高門,玉家是富戶,把孩子放在身邊多養兩年都不嫌多,十五成親屬實太早了。

    玉黎清氣呼呼的,“就是啊,他長得還沒我高呢,乳臭未幹的小子,不想著讀書卻想著成親,如此不求上進,怪不得寧遠候不待見他。”

    “話也不能這麽說,萬一江公子是有別的原由呢。”若若一邊順著她的背,一邊柔聲勸道。

    這倒是提醒了玉黎清,她剛才是氣糊塗了,竟忘了問他為什麽著急成親。

    他們才第一回 見麵,互相之間還不了解,總不會是因為一見鍾情什麽的,定是有別的原因。

    玉黎清細細思考,揣測著江昭元藏著什麽壞心眼。

    情緒稍稍穩定下來,身旁的若若忽然想到了什麽,驚叫:“哎呀,小姐,江公子要是把這話跟老爺說了,老爺肯定會同意的。”

    玉黎清瞬間站起身子,剛才在前廳就看出父親格外偏喜江昭元,萬一他們兩人就把這事兒定下來,她的打算可就全泡湯了。

    “不行,我得去跟父親說,絕對不能答應他。”她起身往外頭走。

    若若拉住她,“小姐你冷靜一下,江公子是侯府的公子,這樁婚事又是老爺和侯爺定下的,江公子真有這個打算,老爺不答應也沒辦法呀。”

    如今,隻有一個辦法了。

    玉黎清小手一握,視死如歸般踏出房門,“那,那我去求江昭元。”

    若若跟在她身後,安撫說:“小姐,我看江公子不是個不講理的,隻要你好好跟他說,興許他會改主意的。”

    他不是個不講理的人。

    玉黎清從前也是這麽以為的,直到她死了,直到她看到江昭元隱藏在背後不可告人的一麵。

    江昭元是個什麽樣的人?

    高潔的月光,血腥的殺戮,究竟哪個才是他?

    或許相處的那半年,她從來都沒有真正看清過江昭元的本性,隻是活在他為她編織的虛幻中,那些溫柔的善意和他在細節處流露出的關心,都隻是精心設計的偽裝罷了。

    她看不透他,又怎知要如何逃開。

    沿著原路往荷花池那裏走,問了路上的丫鬟才得知江昭元的去處。

    忐忑間走到了意柳園對麵花團錦簇中的六角亭前。

    坐在亭中的少年背靠朱紅的亭柱,陽光從亭簷落下,照在他清透的側顏上,凸現出臉頰軟糯的嬰兒肥,像沾了桂花蜜的糯米團子,也像泡在清水中的山茶花瓣,白白的軟軟的。

    少年好像有了愁心事,不比剛進府門時端莊規矩。

    他坐在亭下,形體微微放鬆,但腰身仍舊挺直,始終繃著一根弦。

    平靜的視線落在亭邊開的茂盛的花叢中,他望著那盛開的花像是出了神,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墜在腰間的環佩,都沒注意到玉黎清已經走到跟前了。

    一片粉嫩的衣角出現在視野一角,江昭元忙轉過頭,神色有些局促,看清來人是玉黎清後才定下神來。

    “玉姑娘?你怎麽過來了。”

    他站起身來,輕聲問。

    玉黎清低著頭,畢竟有求於人,姿態不好放的太高,猶豫一會兒才開口,“剛剛……”

    她一開口,江昭元便會了意,搶在前頭道歉說:“對不起,方才我在橋上說那些話……是不是嚇到你了。”

    玉黎清抬起頭來,看著少年內疚的表情,有些驚訝。

    江昭元在跟她道歉?

    她順著他的話頭說:“我不是不願履行婚約,隻是不想太早嫁人。父親隻有我一個獨女,我想再多陪他幾年……二公子又為何急著要成親呢?”

    江昭元淡笑著看她,輕聲說:“我在侯府並不受寵,沒有母親,父親也不願多看我一眼,連定親都沒問過我的意思。”

    “來揚州的路上,我還擔心你和伯父會不會嫌棄我,但你們對我這麽好,還讓我住那麽好的院子,我真的很謝謝你們。”

    說著他看向了意柳園的方向,穿過敞開的院門,能看到裏頭下人們忙碌的身影。

    玉黎清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猜想他是去過了意柳園後才來這亭子裏賞花的。

    隻是那院子實在尋常,不過是她家留客的院子裏其中一個清靜些的罷了,怎值得他一個侯府公子因此道謝。

    見附近無人,她試探著問:“難道你在侯府裏住的連這院子都不如?”

    聞言,江昭元的表情明顯失落了下去,一雙濃眉微蹙,為難道:“寧遠候府到我父親這一代沒有多大官職也沒有富足的錢財,隻是外頭看著光鮮。侯府開銷很大,祖上留下的財產也快要見底了。”

    果然是為了錢才和她家結親。

    玉黎清有些生氣,但更加意外江昭元竟然願意把這種不可外揚的家事告訴她,一點隱瞞都沒有。

    他是單純的沒有心機,還是覺得與她有婚約,才隻告訴她一個人。

    還未想明白,便聽到少年稚嫩的聲音又說:“我父親答應下這婚約是看中了你們家的錢財,而我想同你成親……也是有私心。”

    少年在人前端著侯府公子的禮數,在她麵前的性子卻格外軟,坦言道:“我在侯府不受待見,父親動輒打罵,兄長多有冷落,我便想著,若是早些成親有了娘子,是不是就不會再孤身一人了。”

    她靜靜的看著江昭元。

    少年背後是繁花似錦,豔陽高照,而他卻麵露愁容,孤零零的站著,連唯一的隨行小廝都不在身邊。

    像隻落單的小狗,形單影隻,等了許久才等到一個願意聽他說話的人,垂著耳朵同她吐露心事。

    有點自卑,有點可憐。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江昭元,不是她敬仰的白月光,也非她懼怕的亂臣賊子,而是一個孤獨無助的小少年。

    玉黎清心中五味雜陳。

    打從她今天看到江昭元第一眼,便將他看成是前世那個作惡多端的壞人,處處厭惡他,卻沒想過人性本善,如今的他或許還沒那麽心機深沉。

    反倒是她自己先入為主,對他沒有好態度,非良善之舉。

    仔細想想,並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被父母寵著長大,若總是被家人冷落打壓,性子不變壞才怪呢。

    設身處地的想想,便愈發覺得他可憐。

    玉黎清稍稍放下戒備,柔聲安慰道:“世上還是好人多,你一定能找到誌趣相投的人,不會一直孤身的。”

    “你這樣為我著想,可我卻隻想著自己,沒考慮你的感受,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對不起……”

    得到安慰,少年自慚形穢,抬起頭來,一雙濕潤的眼眸望進玉黎清眼中,盈盈水波沾在睫毛上閃成淚花,直叫她心肝兒跟著亂顫。

    梁京裏多的是俊美的公子,江昭元更是絕色,一雙明若曉星,含情帶怯的眼睛美的讓人心動。

    看著他泛紅的眼眶聚起淚水,玉黎清有些慌,感覺自己犯了什麽大錯似的。

    有這麽一個小美人在身旁,任誰都想哄著敬著,打個金籠子把他好好的保護起來,可他卻因為怕她生氣,快要哭出來了。

    玉黎清沒有弟弟妹妹,不懂得哄人,一時有些手忙腳亂。

    向來她才是那個被人哄的,眼下隻得學著父親,掏出絲帕來遞過去,笨拙的安慰他:“你別哭啊,其實我也沒有多生氣。”

    少年小聲抽泣著,不敢接她的帕子。

    玉黎清心一橫,也顧不得什麽跟他保持距離了。捏了帕子給他擦眼淚,一邊擦還一邊小聲說:“我原諒你就是了,別哭了。”

    看江昭元流幾滴眼淚,直比她丟了心愛的簪子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