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佟真從未想過光是會落在她身上的。

  　　她就是人群中沉默的大多數。

  　　哪怕有天站在光下, 就像那天站在大禮堂的舞台上，背一份朗誦稿也能搞砸。

  　　有的人天生適合聚光燈，適合耀眼的人生。

  　　有的人注定一生黯淡且默默無聞。

  　　佟真屬於後者。

  　　津南夏夜的晚風吹動佟真的長發, 把她的發圈吹落，長發在一瞬間散開。

  　　昏黃的路燈落在她身上, 一盞又一盞。

  　　在帶著花香的風裏，佟真聲音很輕地說：“我不合適。”

  　　方宇航輕嗤一聲, 卻沒說什麽。

  　　隔了會兒, 方宇航在路上輕哼曲調, 佟真進他的拍子都進錯。

  　　卻也那麽跑著調的唱。

  　　在沒有人的路上, 沿途高歌。

  　　唱了蹩腳的粵語，唱了不標準的日語, 還有含糊不清的韓語。

  　　那天晚上，方宇航難得沒嘲笑佟真唱歌像鴨子叫，佟真也沒嫌他是噪音鬧耳。

  　　兩人不太和諧卻和平地唱了好幾首歌。

  　　夏天的風聽見了。

  　　**

  　　陳洛的演唱會結束之後, 很快就是一中的期末考。

  　　此次期末考不同於以往，這次考試之後就意味著分科。

  　　分科意味著分班。

  　　分班意味著離別。

  　　總歸還在一個學校。

  　　所以在分班時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去你們班看你啊。”

  　　後來發現，其實看對方的次數寥寥無幾。

  　　哪怕臨近考試, 班級裏依舊在瘋狂傳閱同學冊, 還有專門買的寄語本, 得到的越多就說明這個人越受歡迎。

  　　分明在初三畢業時就義正言辭地說：“以後再也交不到這麽好的朋友了。”

  　　但在高中又會遇到新的人, 交新的朋友。

  　　跟新的人認識, 再安慰舊朋友。

  　　那時班裏的男生好像格外受歡迎，大抵因為佟真班裏女生更多一些，五十個人, 三十個女生, 二十個男生。

  　　而班裏出挑的男生也不算多。

  　　成績好的是紀禾, 運動好的是方宇航，班長是韓誌遠。

  　　所以收到同學錄最多的也是他們。

  　　讓紀禾寫同學錄是為了蹭喜氣，也有那麽幾個眼神不太好的（佟真認為）讓方宇航寫，韓誌遠脾氣好，人憨厚老實，在班裏人緣好。

  　　紀苗尋常大大咧咧，也有好多人來找她寫同學冊。

  　　唯獨佟真，什麽都沒收到。

  　　周茜茜和紀苗都是不喜歡弄這些東西的，用周茜茜的話來說，有那個錢還不如買偶像的周邊來得實際。

  　　而紀苗無所謂地聳聳肩，“都什麽時代了，我們有手機好嗎？！”

  　　佟真則是單純地不知道給誰寫。

  　　紀苗跟她一樣要去文科班，周茜茜和韓誌遠雖然學理，但就像紀苗說的，都有手機，他們還有群，可以隨時聯係。

  　　可寫在紙上似乎不一樣。

  　　就像在信息時代，依舊有人保留著寫信的習慣。

  　　於是在這天放學時，佟真鬼使神差地去學校門口文具店買了一本同學冊。

  　　方宇航看見，問她要幹嘛？

  　　她回嘴：“要你管？”

  　　方宇航：“……”

  　　方宇航騎著車從她身側經過，曲起手指在她頭上敲了一下。

  　　佟真騎著車追他。

  　　在穿梭的車流裏，無數次刹車，再看見他的時候，他已經站在樓門口低頭玩手機了。

  　　“方狗！”佟真上前踢他，結果方宇航收了手機一躲，完美避開。

  　　“行了啊。”方宇航說：“停戰。”

  　　佟真：“？”

  　　結果在他上樓的時候，佟真從後邊跳起來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下，動作迅速，宛若一尾在水中的遊魚，一溜煙兒咚咚咚往樓上跑。

  　　一邊跑還一邊說：“停戰！”

  　　方宇航站在原地摸著自己後腦勺發怔。

  　　這一下打得確實挺狠。

  　　幾秒後，佟真站在樓門口往下看：“方宇航，你傻了啊。”

  　　方宇航：“……”

  　　片刻，方宇航低斂眉眼，唇角往上勾了勾，無奈地笑。

  　　連邁腿的腳步都略顯無奈。

  　　**

  　　晚上回家，佟真坐在桌上拿出新買的同學冊，翻開扉頁寫下自己的名字。

  　　往後翻就發現是姓名、生日，最下邊留了很大一個方格寫寄語。

  　　她看到很多同學寫得是——一帆風順，學習進步。

  　　都是一些很俗套的成語。

  　　佟真連寫什麽都想好了。

  　　如果是她拿到別人的同學冊，她一定會寫——願一生前途坦蕩，平安喜樂。

  　　中二少女在這種事上總格外敏感。

  　　收到的同學冊多少意味著在同學們中的受歡迎程度。

  　　她一個都沒有，說明她人緣很差。

  　　她這麽努力，最終還是在班裏混成透明人了啊。

  　　同學冊壓著卷子，那嶄新的隻有“佟真”二字的牛皮紙看著礙眼。

  　　正在她發呆時，魏怡端著熱牛奶進來，門開的那瞬間，佟真打了個寒顫，立刻合了同學冊扔進抽屜，捂著心口抱怨：“媽，你進來怎麽不敲門啊？”

  　　魏怡無奈：“我敲了的，你沒聽見。”

  　　魏怡把牛奶放在桌上，“你想什麽想得這麽出神？”

  　　佟真一怔，眼珠子滴溜溜轉，“哎呀，我想題呢，這不馬上要期末考了麽？”

  　　魏怡不太相信地看她一眼，明晃晃地——我信你？

  　　魏怡一戳她腦袋，還沒用勁兒，佟真已經自動晃過去，還配合地：“哎呀~”

  　　魏怡被她逗笑：“行了，少寫一會，喝杯牛奶睡覺吧。”

  　　佟真捧著熱牛奶，輕抿一口，有一點點燙，仰起頭問魏怡：“媽，你覺得我討人喜歡嗎？”

  　　魏怡一頓，忽然很嚴肅地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問？你有喜歡的人了嗎？你談戀愛了？誰？”

  　　佟真：“……”

  　　“不是！”佟真反駁：“為什麽隻有戀愛才會問這種話啊？就正常的也會這樣想啊。”

  　　“我是被人需要的嗎？我是被人喜歡的嗎？像我這麽平凡，會有人跟我當朋友嗎？方宇航一直說我性格不好，脾氣也很大，人還悶，我覺得我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這算是佟真難得的自我剖析。

  　　平日裏她跟方宇航雖然互損，可方宇航說她的那些話她都記得。

  　　或多或少。

  　　可能跟小時候被幼兒園小朋友一起孤立排擠有關。

  　　佟真時而自信爆棚，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美少女，時而自卑敏感，覺得這世界上誰都不會真的喜歡她。

  　　魏怡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抬起手背摸她的額頭。

  　　佟真：“……”

  　　“我沒病。”佟真轉過頭揮了揮手，低頭看卷子上的題，“算了，當我沒問。”

  　　魏怡站在那兒思考幾秒：“可是我聽見了。”‘

  　　佟真輕嗤，“聽見了又怎麽樣？你是我媽的，當然會誇我了。”

  　　“也不一定。”魏怡說：“佟真，我覺得與其要問你會不會討人喜歡，不如問問討不討自己喜歡？或者你真的喜歡被人需要的感覺嗎？真的喜歡被人喜歡的感覺嗎？有沒有可能隻是單純的虛榮心？你們這個年紀都會有的莫名其妙的攀比欲？”

  　　佟真：“……”

  　　魏怡說：“我像你這麽大的年紀偶爾會想，別的女孩子收到情書了我卻沒收到，是不是我不討男孩子喜歡啊？可就算真的有男孩子給我遞情書，我會答應嗎？你外公那麽凶，我怎麽會答應。我隻是單純想要那種被注視的感覺罷了。”

  　　佟真似懂非懂的點頭。

  　　魏怡抬手給她擦了擦嘴角的奶漬，“行了，別想太多，好好考試。”

  　　佟真應了聲：“好嘞，知道啦。”

  　　在魏怡出去以後，佟真又從抽屜裏把那本同學冊拿出來。

  　　她在扉頁“佟真”二字上邊加了一行字——沉默的透明人。

  　　下邊也寫了一行：

  　　為什麽耀眼的不能是你呢？——By方宇航

  　　**

  　　跟魏怡談過之後，佟真算是歇了讓人給她寫同學冊的心思。

  　　不過在很多年以後，佟真收拾房間時發現了一箱高中的教輔材料，在樓下賣廢紙時，一本一本看過，最後在底部看到了這一本同學冊。

  　　她翻開以後發現當時隻有個扉頁的同學冊後邊莫名多了一頁。

  　　第二頁很認真地填寫了資料。

  　　姓名：方宇航

  　　性別：你瞎了嗎（劃掉）男

  　　年齡：跟你同歲（劃掉）18

  　　愛好：籃球、樂器

  　　昵稱：航崽、方狗（隻有你這麽叫我）

  　　最喜歡的歌手：鄧麗君

  　　最喜歡的明星：沒有

  　　最喜歡的歌曲：沒有

  　　最喜歡的電視劇：沒有

  　　最喜歡的異性：沒有（劃掉）佟大傻

  　　寄語：

  　　佟真，我們去同一個地方上大學吧。

  　　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跟你走。

  　　彼時的佟真站在樓下淚流滿麵。

  　　她一邊哭一邊給方宇航打電話，那邊兒正在後台化妝間，視頻接通。

  　　方宇航看到她哭得快不能自理，詫異道：“你怎麽了？”

  　　佟真吸著鼻子問方宇航：“以前我給你寫的那個同學冊還在嗎？”

  　　方宇航：“？”

  　　佟真抬起手背擦眼淚：“我要給你重寫。”

  　　方宇航：“……”

  　　佟真說：“像你給我寫的那樣。”

  　　方宇航無奈地笑：“行了別哭，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可現在的佟真並不知道，在她將同學冊封存的兩年後，方宇航拿出來認真地填寫過。

  　　但在她決心不寫同學冊的翌日，教室裏大家依舊還在互換同學冊，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佟真隻瞟了幾眼便收回目光，繼續做題。

  　　到了活動課的時候，佟真英語卷剛做到閱讀理解第三篇，桌上忽然扔來一個嶄新的同學冊，塑封還沒拆。

  　　佟真詫異，回頭一看是方宇航，翻了個白眼：“你幹嘛？”

  　　方宇航那修長的手指戳了戳封麵：“給我寫個同學冊。”

  　　佟真：“……幹嘛？你要學理？”

  　　方宇航一怔，“昂，你不要學文嗎？我跟你分開。”

  　　佟真：“……行。”

  　　也說不上來為什麽，佟真負氣地拆開那本同學冊。

  　　在第二頁寫下：

  　　姓名：佟真

  　　昵稱：佟佟、佟寶

  　　最討厭的人：方宇航

  　　最想做的事情：去看海，去看演唱會（最好是辦在海邊的演唱會）

  　　……

  　　寄語：

  　　願下輩子的人生裏沒有方宇航（劃掉）

  　　願方宇航前途坦蕩，平安喜樂，健康順遂。

  　　願方宇航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前路有光。

  　　願方宇航一生中留有耀眼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