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作者:山中君      更新:2022-09-15 09:44      字數:3961
  第八十三章

    一個不漏

    “風昭然!”薑宛卿沒想到他這個時候還有種心思, “你要敢亂來,我就喊了!”

    風昭然微微笑:“孤現在是不是該說,就算你喊破喉嚨也沒用?”

    “我要這麽一喊, 你看看有用沒用。”薑宛卿惡狠卿道,“咱們之前的戲全白演!”

    風昭然思索半晌:“娘娘,小氣了。”

    薑宛卿瞪著他, 視線絲毫不讓。

    好在這人腦子總算沒有完全燒壞, 慢慢鬆開了手。

    薑宛卿跑得比兔子還快,直接退到了門邊,背脊撞上門板,發出的響動在寂夜裏聽起來分外響亮。

    “什麽人!”

    適逢巡邏的府兵從花園前經過, 立刻喝問,薑宛卿還聽到了刀劍出鞘的聲音, 身體不由一僵。

    風昭然起身離開床榻,示意薑宛卿上去。

    他的身體狀況極為糟糕,起身時晃了晃險些栽倒。

    薑宛卿連忙扶了他一把。

    他拍拍她的手,低聲道:“放心。”

    府兵已經走到門口了。

    薑宛卿撲上了床,往被子裏一鑽, 床幔垂下來, 擋住外麵的視線。

    上來才發現不對, 她應該鑽床底的。萬一府兵挑開床幔, 她這麽大一個活人總不能憑空消失。

    但心中卻並不是很急, 她對風昭然有一種莫名的信心——他腦子即便是燒壞了,估計也應該考慮到了這一層。

    果然,就在府兵推門之際, 風昭然拎起一隻茶杯就扔向房門, 第一個推門進來的府兵險些被砸個正著。

    緊接著又是“當啷啷”連聲作響, 風昭然把桌上的銅盆掀翻了。

    “人都死到哪兒去了……”風昭然顫巍巍地,滿麵怒容,“偌大太守府,真當孤快死了是吧……”

    府兵們彼此看了一眼,一聲不吭地退了出去,重新關上房門。

    風昭然再砸了一個杯子:“給孤回來……”

    當然沒有人回來,定然是上麵有交代,太子宜死不宜生,最好是一個個靜悄悄地死,死得幹幹淨淨,不帶累旁人。

    府兵們巡邏的腳步聲遠去了,薑宛卿掀開帳幔,看見風昭然扶著桌麵,沒有回頭。

    “他們剛走,現在出去,便碰不著人了……”風昭然的聲音裏帶著一點喘息,“就算萬一碰著,你隻說出來找貓,也能混過去。”

    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小狸和小橘一直沒有適應太守府,常常是整日不見貓影,到晚上才不知從哪個角落裏出來蹓躂。

    薑宛卿沒答話,過來扶住他:“先上床吧。”

    風昭然的虛弱並非假裝,今日事發,以楊遵義的疑心,第一個要查的就是他,所以他又加大了藥量,今天來診脈的三個大夫都說他活不到中秋。

    此時他的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薑宛卿扶著他躺下,拉過被子替他蓋好。

    窗外寂寂,萬物俱靜,世界安靜得好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這樣的情景在兩個人的腦海裏都很熟悉,一個來自於夢境,一個來自於上一世。

    “不跑了?”風昭然臉色蒼白至極,唇上沒有半點血色,嘴角卻還是帶著一絲笑:“這是欺負孤抓不住了你,是吧?”

    薑宛卿發現了,風昭然隻在兩種時候會表現得特別輕鬆。

    一是情況非常好的時候。

    二是情況非常糟糕的時候。

    “我知道殿下一定會沒事,所以殿下不必特意這般寬我的心。”薑宛卿道,“殿下會很快好起來,修好河堤,達成所願,問鼎九五。”

    風昭然抓住她的手,高燒到底還是讓他露出了一絲軟軟,他的眸子裏有一絲自己都沒有發覺的乞憐:“孤若當真即位,你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後,那時你還會想離開孤嗎?”

    “殿下,你先睡吧。”薑宛卿道,“我會在這裏看著你睡著。”

    她的聲音太溫柔了,溫柔得像是從夢境裏傳來,能直接將風昭然拖入夢境。

    風昭然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上一世的時候,薑宛卿很喜歡看他睡著後的模樣。

    沒有鋒利的視線,沒有冷淡的神情,閉著眼睛的風昭然看上去特別特別溫柔。

    此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虛弱的緣故,他看上去柔軟得像是成化成水。

    他的聲音也輕柔得很,“卿卿……快到中秋了。”

    薑宛卿覺得他可能是在說夢話,不過還是“嗯”了一聲。

    “過完中秋,就到你生辰了……”

    這些日子忙得昏頭轉向,薑宛卿自己都忘了。

    不過她對過生辰沒什麽好印象。

    好像所有糟糕的事情總是發生在生辰之前。

    去年生辰之前,她被設計送進了那間廂房。

    今年生辰之前,好歹保住了宋晉夫。

    便是小時候,生辰時想在母親身邊多賴一陣子,也要被嬤嬤拉開,因為母親要去陪伴父親。

    她一點兒也不喜歡過生辰。

    *

    第二日一早,送飯的獄卒發現陶潤安死在了獄中。

    在這一日,陶潤安畏罪自盡,沈懷恩沉冤得雪,去年鬧得沸沸揚揚的貪墨案,到此翻案,沈懷恩官複原職,滿城百姓夾通相迎。

    昨日被陶潤安抓進牢裏的老翰林一家也由楊遵義親自送回家中。

    隔壁那座廢園被楊遵義的府兵圍了起來,他們在裏麵發現了地道和工具,但裏麵早已經人去樓空。

    手下人回稟楊遵義,那條地道隻容一人進入,挖得甚是平整,應是高手妙匠所為,不是尋常人下的手。

    就在楊遵義忙於這件疑案的時候,原本被大夫接連判了死期的風昭然慢慢地好了起來,沒過多久,人們便看見太子尚帶著病容重新出現在河岸邊。

    百姓們都說殿下原是被陶潤安氣病的,而今陶潤安死了,修堤的官銀也有了,太子自然便能恢複如初。

    薑宛卿聽著人們這樣議論,才驚覺風昭然看似在整個事件中從未出場,但經此一事,聲名卻是水漲船高,一時間成為民心所向,再加上沈懷恩一直隨行在側,他在民間的聲望一時壓過了楊遵義。

    楊遵義或許是有了危機感,接連給無量觀的法事捐錢捐物,還過來視察了一番,甚至還和百姓們坐在一起啃了一個饅頭。

    到了中秋那一日,楊遵義與蔣氏還領著姚城的官員眷屬們過來給災民發月餅。

    出門時正遇見風昭然和沈懷恩,風昭然聽聞此事,將楊遵義的善心褒獎了一番,然後表示這是他第一次在京城以外的地方過中秋,很願意與民同樂。

    楊遵義麵上自是含笑答應,但到發月餅的時候不得不以太子為先,災民們爭相奔走傳頌:“大家快來,太子殿下給我們送月餅啦!”

    薑宛卿覺得楊遵義的腸子應該氣青了。

    發完月餅,女眷們自去後院喝茶說話。

    風昭然說自己第一次來無量觀,想四處走走。

    進到一間法堂,隻見空虛盤膝坐在蒲團上,背脊挺得筆直,一臉認真地看書。

    風昭然走了進去,就看見那書的封皮——《江南玉少風流史話》。

    風昭然:“……”

    “道長看得好書。”

    空虛反應極快,立刻拉過□□經蓋在書上,看清是風昭然之後才鬆了一口氣:“別說,還真是好書。這上麵寫江南玉少是大才子,生得英俊瀟灑風流倜儻,遇見無數紅粉知己,最後妻妾成群,左擁右抱,享盡人間豔福。”

    “……”風昭然,“沒想到道長還有這般向往。”

    “不是不是,貧道不是想討好沈姑娘嗎?可努力了這麽久,沈姑娘待貧道雖說還算客氣,卻離讓貧道上門入贅還差得遠,所以貧道還得多學著點。”

    空虛說著,道,“這本書裏,有些姑娘是對玉少一見傾心,也有些姑娘對玉少起初愛搭不理,但玉少腦子靈光手段甚妙,最後一個個都對玉少芳心暗許了。”

    空虛看了半天,很有一點心得想找人分享,所以才滔滔不絕。不過說完之後,醒悟過來麵前這人是風昭然,他這些唇舌顯然是對牛彈琴了。

    又見門外遠遠地綴著兩名官員,看似在廊下談天,但視線一直往這邊瞟,明顯不對勁。

    “殿下,你好像被盯梢了。”

    空虛提醒他趕緊走。

    風昭然卻像是沒聽見,隻問道:“可有女子明明喜歡他,卻又不容他親近,略碰一碰便逃得比兔子還快的?”

    “有有有,”空虛對情節爛熟於心,“這位桃花姑娘便是如此,她心高氣傲,雖然對玉少芳心暗許,但總怪他四處留情,所以總是暗中吃醋傷感,玉少便花費了許多心思討她歡心,最後抱得美人歸……”

    空虛說到這裏猛然頓住,因為風昭然在他麵前的蒲團上坐了下來。

    “……殿下?”

    “他花了什麽心思,又是怎樣抱得美人歸,還請道長詳細說來,一個不漏。”

    風昭然的神情甚是嚴肅,讓空虛有一種他在找自己聊國家大事的錯覺。

    *

    半日,風昭然起身離開。

    奉命盯梢的官員進來,詢問方才殿下說了什麽,看了什麽。

    空虛宣了一聲道號,翻開一本《道德經》,讚歎道:“殿下著實是天姿不凡,對於這章所言的‘上善若水’之意,領悟深渺恢宏,非貧道所能及也。殿下說治水須先敬水,時時不忘治水之責,心懷天下蒼生,令貧道十分感佩。”

    兩名官員之前不敢離太近,確實是見風昭然與空虛共看一本書,不時翻閱爭執,似是引經據典,切磋得十分投入。

    消息傳到楊遵義耳朵裏,當晚楊遵義的案頭便多了一本《道德經》。

    楊大人翻到第八章,打算看一看風昭然有可能想出了什麽治水方略。

    薑宛卿聽說風昭然和空虛待了半日,忍不住道:“他就不怕被人發現你的身份?”

    “娘娘這就不懂了,他越是光明正大,貧道這邊反而越不招人疑心。”

    薑宛卿想想也是,便不再操心了。

    到得十七日清早,薑宛卿一醒來便覺得不大對。

    無量觀中住滿了災民,每每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可以聽見大人的說話聲和孩子們的玩笑聲了。

    但今日卻異常安靜,隻聽見小鳥在枝頭啾啾叫。

    她問沈慕兒外麵可是出了什麽事。

    沈慕兒笑道:“大家聽聞今日是娘娘生辰,整個無量觀都在為娘娘祈福,災民們全都在觀外跟著念長命經呢。祈福要一整日,這一整日觀內都會這般安靜,娘娘可以好好歇一歇。”

    薑宛卿:“胡鬧什麽?我從來不信這些的,讓他們回來吧。”

    “那可不行。”

    沈慕兒拿出一條一寸來闊的緞帶,蒙住了薑宛卿的眼睛,係於薑宛卿腦後,打了個穩穩的結。

    “慕兒,這是做什麽?”

    “這個啊,是有人給娘娘備下的禮物。”沈慕兒的聲音裏透著笑意,“娘娘請隨我來,中途不可以摘下緞帶哦。”

    說著薑宛卿便被扶了起來。

    但那雙手扶到薑宛卿身上的第一時間,薑宛卿便感覺到不是沈慕兒。

    換人了。

    空氣裏多了一絲幽涼的冰片氣息,那是某個人前些日子用藥後的殘留。

    是風昭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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