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作者:瞬息      更新:2022-09-14 09:50      字數:4092
  第91章

    聽到育嬰院的消息, 一向恪守陳年舊規的中山王坐不住了。

    巾幗書院最初本就是由孝惠文皇後資助而成,育嬰院辦在巾幗書院內,想也知道裏頭是誰的手筆。

    中山王與中山王妃入宮覲見太皇太後、許太後和薛玉潤, 行禮之後, 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太皇太後,允許成婚生子的婦人當教習先生, 實在多有不妥。一個育嬰院, 如何能取代才德兼備的母親?”

    太皇太後不置可否, 而是看向薛玉潤:“皇後以為呢?”

    薛玉潤早有準備。

    她拿出一份名冊,讓瓏纏交給中山王和中山王妃:“叔祖擔心,孩子無才德兼備之人撫育。所以, 育嬰院招收的教習先生,按巾幗書院的教習先生選拔為標準。此外, 再輔以宮中精心挑選的教養嬤嬤。”

    中山王妃歎道:“娘娘的心意是極好的, 隻是, 德才兼備的教習先生到底不是母親。孩子年幼, 離不得熟悉的人。”

    “叔祖母所言甚是。”薛玉潤頷首道:“所以, 育嬰院允許每個孩子帶兩名隨侍,包括乳母。一應孩子常用的物什, 皆可自備。”

    薛玉潤說著,點了點手邊的幾卷畫軸, 宮女們便依次,將畫軸在眾人麵前徐徐展開:“這是育嬰院在巾幗書院的選址, 離教習先生的休憩之所不遠。教習先生下課之後,隨時可以去看望自己的孩子。”

    中山王妃仔細地打量著這些精細的畫卷。它們有的標出了選址, 有的則仔細描摹出了育嬰院內的場景, 標注出不同的區域。

    薛玉潤輕點第二幅畫軸上的一間暖房:“除了教習先生外, 每日,四位就學孩子的女性親眷可以來看望孩子。”

    薛玉潤頓了頓,笑道:“淑柔長公主已經跟本宮約好,會陪著孩子來育嬰院。”

    中山王妃一震。

    這些設計,固然可以消弭孩子的陌生感,以及親眷的不安。但她很清楚,它還有另一個巨大的誘人之處——

    世家勳貴的婦人便罷了,但是對於家世尋常的人家而言,她們很難獲得大宴的請帖,卻能通過去育嬰院看望孩子,而獲得更好的交際機會,比如,跟淑柔長公主攀談。

    她能想到的事,其他的人一定也能想到。

    而皇後,隻需要一個機會。

    隻要有一家人,肯為教習先生的裨益,支持自己家中成婚的婦人當教習先生,那這個所謂的不成文的規矩,就能不攻自破。

    這些太皇太後都看過,她神色悠然自得地抿了口茶。

    許太後的神色就很複雜了。她看到這些畫軸和書卷,不由得回想起了當初,她反對薛玉潤在靜寄山莊太清殿養狗時的場景。

    那時,薛玉潤也如今日這般,有條不紊地列出了她所有的計劃。

    許太後看了眉頭緊鎖的中山王,以及神色怔然的中山王妃一眼,心底好笑又感慨地歎了口氣。

    ——他們終會如她一樣明了,他們麵對的薛玉潤,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中山王和中山王妃一時都沒有說話。

    但並不妨礙薛玉潤繼續道:“若是您擔心孩子的身體。一來,育嬰院的開辦時間與巾幗書院相同,避開寒冬與酷暑,避開疫病多發之時和惡劣的天氣。”

    “二來,本宮已命太醫院小方脈科派兩名太醫,輪流駐守育嬰院。由太醫指導調配膳食,並且在每日上學與放學時,替育嬰院的孩子把脈,確保他們身體康健。”

    薛玉潤指出了太醫駐守的房間,瓏纏則適時地讓宮女把一遝膳食方子呈給中山王和中山王妃看。

    太醫難請,就連許門下令這樣高的官職,當初突病,皇上命太醫去問診,也昭示著“恩賞”。更不用說門第次之的人家。

    哪怕隻去一天育嬰院呢,能得太醫把脈說個平安,也好啊。

    更何況,如此一來,既能防止生病的孩子入院,中途也能及時處理突發的病症。哪怕事後孩子歸家生病,太醫依照先前的脈案繼續給孩子問診,也沒人能怨到育嬰院頭上,沒準還會感恩戴德。

    中山王看著那一遝厚厚的膳食方子,立刻就明白太醫院對此事的態度。

    對太醫院小方脈科而言,育嬰院提供了師父帶徒弟實踐與觀察的機會,中間無事時,還能看醫書辯方,沒什麽壞處。太醫院想必是欣然應允,積極配合。

    中山王下意識地問道:“若是來者眾多……”

    他話才說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許太後抬起杯盞,掩下自己唇邊的笑——才過了多久,中山王所擔心的,已經是來者眾多該怎麽辦了。

    “您放心,育嬰院暫時並不完全對外開放。”歸根結底,薛玉潤設立育嬰院的初衷,是為了打破教習先生的限製:“除淑柔長公主是育嬰院的山長外,育嬰院主要供給巾幗書院的教習先生。她們的第一個孩子可以免除束脩入學,其餘孩子可以減免一半的束脩入學。”

    “除此之外,依巾幗書院對教習先生的考評,上優者可得一個推薦入學的名額,給親朋好友的孩子。”薛玉潤解釋道:“如此一來,人數並不會太多。”

    上優難得,但隻要有孩子在育嬰院,那麽其他的女性長輩就能有機會去育嬰院。

    就如在巾幗書院當女先生,可以給家族的其他女子帶來巨大的聲望一樣,為此,自有人會鼎力支持自家成婚的女眷去當教習先生。

    反正,橫豎都不虧。

    薛玉潤甚至都不需要她們真的能通過教習先生的選拔,隻要有人參加選拔,她最初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而這育嬰院,可以在之後的時間裏,慢慢地完善、擴大和推廣。

    薛玉潤說罷,溫和地問中山王和中山王妃:“叔祖,叔祖母,也不必擔心教習先生顧此失彼。蔣山長都能在登高宴上奪魁,可覺得還有不當之處?”

    中山王皺眉道:“從前素來沒有成婚的婦人為教習先生的規矩,皇後又是何必多此一舉?”

    “禮典之中,也沒有不許她們為教習先生的規矩。”薛玉潤認真地道:“若論從前,從前甚至連巾幗書院都不存於世。”

    ——她的意思昭然若揭:難道中山王要問孝惠文皇後,當初為何多此一舉嗎?

    那是不可能的。

    中山王和中山王妃對視一眼,一齊看向許太後:“不知太後娘娘可有什麽想法?”

    許太後的笑容差點兒僵在臉上,這兩個禍水東引的老家夥。

    許太後放下杯盞,和藹地道:“本宮以為,皇後處事周全,十分妥當。是故,本宮還贈金以資助育嬰院。”

    許太後笑了笑:“中山王府,可要多添一筆?”

    中山王和中山王妃:“……”

    中山王麵有不忿之色,但楚正則踏著萬歲聲而來,溫聲說了一句話,徹底打消了他的念頭——

    楚正則問:“中山郡王世子不耐定北苦厄,憂思成疾,請旨回京。叔祖、叔祖母,可欲朕下旨,提前召他回京?”

    *

    是日,皇上下旨,言明中山郡王世子深有悔愧,是故提前招他回京,與中山王共享幾年天倫。至於中山郡王和中山郡王妃,在皇上大婚之後,就已經離開都城,返回封地。

    許漣漪一聽說這個消息,就入宮覲見許太後。

    回許家時,正巧遇上了剛剛陪完長樂縣主回家的許鞍。

    “妹妹入宮,所為何事?”許鞍試探地問道。

    然而,以往在他麵前乖順隱忍的許漣漪,笑容透出了幾分冷意:“替我自己,爭一個前程。”

    許鞍心裏一咯噔:“妹妹說的哪裏話,你的前程自有父兄考量,何須你自己去爭?”

    許漣漪笑了笑,似牛頭不對馬嘴地道:“大哥哥還記得那年乞巧宴嗎?慶豐賭莊的賭局,二哥哥一直以為是三哥哥在陷害他。但是有幾處疑點,卻怎麽也解不開。”

    “後來,得貴人相助,我們解開了。”許漣漪看著許鞍,問道:“大哥哥,你知道,那次兄弟鬩牆,以至祖父氣病的幕後主使,究竟是誰嗎?”

    許鞍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許漣漪也不在乎他說不說話,她行了個禮,回了自己的院中。

    ——是夜,許太後命人傳話,許鞍與長樂縣主聯姻的計劃作罷。

    她隻會扶持許漣漪,為中山郡王世子妃。

    *

    與此同時,育嬰院由皇後親自主持,得太皇太後賜名、太後與中山王妃資助的消息,也傳至巾幗書院。

    聽到這個消息時,是巾幗書院今日的最後一堂課。

    顧如瑛收拾好書冊,正準備離開巾幗書院。

    “我的天,我一直以為中山王府最反對這件事兒,誰知道連中山王妃都出錢了。”

    “可不是麽。有了育嬰院,那是不是說,下次選教習先生,就算成婚有了孩子也沒關係了?”

    “那還能有別的意思麽?你家有人想當教習先生麽?”

    “我嫂嫂就挺想的,但是這選拔也不簡單啊……”

    周遭的感慨聲紛亂如雨,嘈嘈雜雜,顧如瑛坐在馬車裏,卻好似什麽都無法入耳。

    後來,外頭的聲音漸消,耳邊隻有車軲轆骨碌碌向前的聲音。但她隻是怔怔地端坐著,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直到車夫“籲——”的一聲勒馬,顧如瑛才將將回過神來,微微側首:“怎麽了?”

    “姑娘,是趙編修。”使女的聲音壓得很低,但透著顯而易見的欣喜。

    顧如瑛一愣,伸手撩起了車簾。

    趙渤牽著馬,一看到她,眸色唰地就亮了起來:“顧姑娘——”這一聲喚得急促,可又懸崖勒馬似地收了聲。

    趙渤踟躕一番,最後也隻是從懷中拿出一個木盒,端方有禮地遞給她:“恭喜。”

    一旁的使女有點兒懵,但她緊閉著嘴,權當自己不存在。

    “多謝。”顧如瑛伸手接過木盒,輕聲提醒道:“趙編修,下次不必趕來這麽急。”她頓了頓,道:“發髻歪了。”

    在趙渤手忙腳亂地整理發髻時,顧如瑛唇角揚起,終於忍不住笑道:“同喜。”

    “同喜”二字,就像是在瑟瑟秋風之中,點燃了一簇火焰,燒在了趙渤的眼底。

    ——顧如瑛應該很清楚他在恭喜什麽,破除那個勞什子不成文的規矩,論理沒有他“同喜”的份兒,除非……

    但他來不及追問,眼前的車簾已經徐徐垂落,馬車不緊不慢地往顧府趕。

    趙渤恨不能揚天大笑,但佳人在側,他隻是朗聲策馬:“駕!”

    然後,亦步亦趨地緊跟在了顧如瑛的馬車旁。

    馬車內,顧如瑛打開了趙渤送給她的木盒。

    盒中,是一支累絲點珠桃花簪。

    不再是與他的妹妹趙瀅相同的杏花,而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的桃花。

    若是薛玉潤在,薛玉潤該像當年的她一樣,看著薛彥歌送給趙瀅的桃花枝,頷首道一句:“好詩。”

    顧如瑛將桃花簪簪入發髻之中,靠著引枕,舒爾一笑。

    待馬車入顧府,顧大夫人趕緊迎上來接顧如瑛:“如瑛,趙家又來提親了,你看這?”

    顧如瑛點了點頭,輕笑道:“請娘親應下吧。”

    隻是可惜,湯圓兒在宮中,該惱她決定做得太快,沒等懿旨賜婚了。

    *

    薛玉潤聽到趙渤和顧如瑛定親的消息,自然不會惱。

    隻不過,她一邊準備著給趙瀅的添妝,一邊幽幽地歎道:“情難自禁啊,情難自禁。沒關係,讓瀅瀅去笑話她。”

    瓏纏跟在她的身邊,沒忍住笑了起來。

    真好啊。

    秋風瑟瑟,寒意襲人,卻也吹出了累累碩果,喜人地掛在枝頭。

    ——金秋十月,薛彥歌和趙瀅大婚,皇後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