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瞬息      更新:2022-09-14 09:50      字數:4382
  第61章

    “雁蕩湖南湖沿岸野花遍開, 而且湖中畫舫上搭了戲台。臣女家在南湖有畫舫,隻是想請殿下去遊湖……”

    薛玉潤按先來後到的順序聽了幾位小娘子的自辯,大概摸清楚了事情的起因經過。

    要說也簡單。

    三公主鬥風箏歇息之時, 拒絕了第一個來請她去湖上泛舟的小娘子。

    但花朝節嘛, 林中折花、湖上泛舟、曲水流觴,都是最受歡迎的事兒。

    所以, 第一個小娘子铩羽而歸之後, 其他人沒有太當一回事, 隻以為是三公主還沒玩夠鬥風箏的緣故。

    三公主身邊難得沒有許漣漪這樣親近的玩伴,她們大概覺得是個套近乎的絕好機會,是故特意來陪三公主鬥風箏, 鬥過一輪,又邀請她去玩別的。

    畢竟鬥風箏時忙著爭鬥, 不太好坐下來閑聊, 無法增進情誼。

    誰知三公主今日情緒不佳, 嫌她們煩人——就連聽到宮女替她拒絕都煩。再來人請, 她就直接叫宮侍把人控製住, 不肯放她們走了。

    福秋和德忠都勸不住,總歸也不是三公主出事, 隻好依言行事。

    薛玉潤麵上認真嚴肅地聽著,心裏幽幽地歎了口氣。

    難怪許太後不放心。

    好在這些小娘子們委屈巴巴地自辯之後, 三公主雖然拿著鼻孔瞧人,但也沒有再為難她們。

    薛玉潤轉向那位方才哭出聲的小娘子——她是許家的四姑娘。

    知道她的身份之後, 薛玉潤明白她先前為何敢哭訴兩句——左不過是仗著許家的出身。

    隻不過,因為被三公主板著臉以“本宮”的身份嗬斥, 許四姑娘偃旗息鼓, 也跟其他人一樣, 不敢說話了。

    這位許四姑娘和她身邊的使女,薛玉潤沒怎麽見過。許家二房的庶子庶女一堆,許太後隻經常召見許漣漪這個嫡女,薛玉潤熟知的也就是許漣漪。

    許四姑娘收斂了哭腔,小心翼翼地道:“臣女與幾個姐妹,也是想請殿下去湖上泛舟。臣女臨行前,大姐姐特地囑咐了,她在病中,難陪在殿下左右,叫我們要好好陪著三殿下。”

    她口中的“大姐姐”正是許漣漪。

    薛玉潤細品她的話,立刻意識到許四姑娘隻泛泛而談“湖上泛舟”,卻並不像其他小娘子一樣,迫不及待地解釋具體的地點和原因。

    三公主一點兒沒被許四姑娘的話打動,反而不滿地道:“本宮今兒出宮,許姐姐都沒法見本宮,憑什麽會見你?”

    三公主對薛玉潤言辭鑿鑿地道:“她一聽就在說謊。”

    許四姑娘一噎。

    薛玉潤一掃她的神情,就知道許四姑娘並不熟知三公主的脾性——三公主把許漣漪當做摯交,篤信自己一定比許漣漪其他的姐妹都重要。

    這才是三公主最在意的事。

    至於客套的噓寒問暖,三公主根本不會聽。

    “她是不是在說謊,去了就知道。”薛玉潤看著許四姑娘,慢悠悠地道:“許四姑娘既然也想請三殿下去泛舟湖上,想必畫舫仍停在船塢吧?”

    薛玉潤施施然地站起身,溫和地將其他小娘子請回去,然後對許四姑娘道:“許四姑娘,請吧。”

    許四姑娘麵露猶疑。

    薛玉潤沒等她說話,便緩聲道:“至於是去南湖還是北湖,一查便知的事,還望許四姑娘不要為殿下與我徒增勞苦。”

    許四姑娘咬了一下牙,道:“請。”

    三公主生□□熱鬧,泛舟湖上聽曲賞花自然喜歡,隻是太後有言在先,她遲疑地道:“不是說不能靠近水邊嗎?”

    薛玉潤對她一笑:“殿下放心,有我在呢。”

    三公主嘟嘟囔囔的,到底沒有說出反駁的話來。

    *

    如薛玉潤所料,許四姑娘將她們一行人領到了北湖邊。

    北湖上是一片嫩綠色的蘆葦,沙堤上偶有幾隻白鷺,看起來十分幽靜。許家其他小娘子倒是都等在烏篷邊上,見到來了烏泱泱的一堆人,皆麵露詫異,連忙過來見禮。

    德忠已打量過了岸邊停著的船,沒有畫舫,隻有兩艘烏篷,和一排竹筏。

    其中一艘烏篷,明顯精心裝扮過,雖名為“烏篷”,但篷上漆彩、四角懸珠,三公主沒有猶豫就走向了這艘烏篷。

    一座烏篷艙內可容納六個人。

    薛玉潤數過許家的小娘子們,建議道:“雖然烏篷適宜此處意境,不過,許四姑娘,下次還是備畫舫吧。不然,三殿下和許家的小娘子們,剛好能坐滿一艘烏篷,就容不下使女伺候了。”

    福秋抬起頭來,不動聲色地掃了眼許家的小娘子們,又恭敬地低下頭去。

    許四姑娘低聲應了一聲“是。”

    “三殿下安危緊要,是故福秋、溫柑、綿棖與我和三殿下一道。許四姑娘,既是你來相邀,也麻煩做個向導。這北湖,我還真的不怎麽在春日來。”薛玉潤笑了笑,點到為止。

    然後,她看向其他的許家小娘子:“三殿下身邊離不得護衛,須德忠領護衛兩人一組乘竹筏,護衛在三殿下所乘烏篷左右,可能要麻煩諸位滯後而行。”

    “不過請諸位放心,我的使女瓏纏會與你們同行,兩艘竹筏也會跟著你們。若有危險,瓏纏之令如同我之令,護衛也能及時反應。”薛玉潤笑容可親,但說出來的話卻不容置喙。

    德忠和瓏纏立刻依令而行。

    薛玉潤最後對烏篷上緊張的船夫頷首笑道:“勞駕船家按先前的吩咐行事。”她揮了揮手,瓏纏便給兩艘烏篷上的船夫厚賞。

    薛玉潤這才對三公主道:“殿下,請先行。”

    三公主聽了半晌,一點兒沒聽明白。她扶著福秋的手,坐上了烏篷,懵懵地看看坐立難安的許四姑娘,又看看薛玉潤,皺眉地問道:“這是在幹什麽?”

    薛玉潤回首對她莞爾一笑:“帶你去遊湖呀。”

    薛玉潤笑起來的時候,太可氣了。

    仿佛她壓根不是那個分走皇祖母和母後關注的人一樣。

    三公主咬了咬嘴唇,努力滿不在乎地道:“哦。”

    *

    烏篷穿過蘆葦蕩,隻能聽見竹筏劃水與水鳥撲棱翅膀的聲音,可瞧不見前方的水路。

    三公主盯著看了沒一會兒,就皺著眉頭抱怨道:“這哪兒好玩了?”

    薛玉潤看向許四姑娘。

    許四姑娘連忙怯生生地解釋道:“穿過這片蘆葦蕩,就能瞧見堤岸上楊柳如浪、春鶯啼鳴的盛景。臣女聽聞三殿下喜歡作畫,這是文人墨客最喜歡入畫的盛景,所以才想著帶殿下來,從這兒,一路往南湖去,景色由淡轉濃。”

    薛玉潤點了點頭。

    這理由聽著倒很合理,還延長了相處的時間,符合許家人想跟三公主拉近關係的心思。

    三公主隻在乎她在意的事,扭頭就對薛玉潤道:“你看,我就說她先前在說謊。我最討厭這種寡淡的畫,也不必由淡轉濃。一聽就知道,許姐姐沒跟她們說過。”

    薛玉潤頷首:“許姐姐確實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許四姑娘深深地低下頭去,語調驚恐不安地道:“臣女安排失當,請殿下責罰。”

    “行了。”三公主不在意這種事,擺擺手:“來都來了。”

    許四姑娘連忙謝恩。

    薛玉潤沒說話,瞧著烏篷撞開蘆葦蕩,外頭的柳色露了一點影子。爾後,漸漸從線變成片——的確如許四姑娘所言,堤岸楊柳如浪,是文人墨客喜歡入畫的景色。

    薛玉潤的視線移向兩側。

    一葉小舟停在蘆葦蕩外,烏篷幾乎是擦著它而過。漁翁帶著蓑笠站在小舟上,聽見聲響,抬頭看了她們一眼,然後坐了下來,繼續垂釣。

    薛玉潤多看了這漁翁幾眼,略有些遺憾地道:“前有護衛的竹筏開路,後有我們的烏篷,老翁的魚怕是要跑光了。”

    福秋也跟著看了眼,衡量了一番烏篷和漁舟的距離,不由緊皺起了眉頭。

    “跑光就跑光了。”三公主興致缺缺地道,直到她瞧見淩淩波光上一朵朱紅淡粉的蓮花,她不由驚歎一聲:“初春哪來的蓮花?”

    三公主好奇地走出船艙,俯身想去看仔細些。

    福秋一驚,趕忙走到三公主身邊,道:“殿下,您小心別跌進水裏。”

    她說這話時,薛玉潤也跟著走了過去,讓溫柑撈起這朵蓮花。

    絲綢做花瓣,竹篾做花骨,遠看栩栩如生,近看精巧雅致,綢麵流光溢彩,好像還有金粉閃閃發光,難怪三公主一看就喜歡。

    “是哪家小娘子放的吧。”薛玉潤笑問許四姑娘。

    許四姑娘僵硬地笑了笑。

    薛玉潤在心底悠悠地歎了口氣。

    這許四姑娘,不如許漣漪遠矣。

    薛玉潤優哉遊哉地遠眺開闊的湖麵,她們一艘烏篷穿蘆葦蕩而出,船前船後緊跟著十數艘竹筏,立時就成為了這片寧靜湖麵的焦點。

    此處自然不比南湖熱鬧,但也有零零散散的烏篷。

    比如,離她們最近的那一艘,烏篷上對坐的郎君,就忍不住投來一瞥。

    薛玉潤正找這艘烏篷呢,見狀,對三公主“誒”了一聲:“殿下,那不是你的三位表哥麽?”

    許鞍、許望、許從登。

    薛玉潤聽聞許望和許從登水火不相容,瞧這架勢,難道是在化幹戈為玉帛?

    三公主對許鞍和許望還是有些好感的,聞言立刻喚道:“大表哥、二表哥。”

    隻不過,她看著許從登,則絲毫不掩眸中的厭惡。

    許從登沒敢抬頭,緊跟著許鞍和許望走出烏篷,向三公主行禮。

    許鞍年長些,彬彬有禮地含笑道:“沒想到殿下會和薛姑娘、四娘往北湖來。”

    三公主誠實地道:“我也沒想到。”

    “這兒一點都不好看。”三公主皺著眉頭埋怨道。不過,當薛玉潤把蓮花遞給她,三公主立刻又得意起來:“不過找到了這個小東西,勉強不錯。”

    許家兄弟跟著誇了兩句。許四姑娘這時是當真要哭了,她壓根不敢抬頭看哥哥們的臉色。

    “那就不在這兒看了。”薛玉潤笑盈盈地點頭,道:“我們現在就沿著柳堤,一路往南湖去。換艘畫舫,聽曲賞花,如何?”

    三公主眼前一亮:“你難得說個好建議。”

    薛玉潤笑了笑,跟許家三位郎君行禮告辭。

    她坐在烏篷內,視線掠過許家三兄弟,在許四姑娘和福秋身上各停了一會兒,托腮嚐了一塊茶點。

    她們神色各異,倒是三公主很高興,還自己伸手去勾水中其餘漂浮的“蓮花”。福秋這一回沒有攔著。

    薛玉潤的心情也無比的閑適。

    兩岸的青青柳色,叫她想起懷中收攏的碧雲春樹箋。掉在地上的信箋不是她給楚正則寫信用的團花箋,想必是楚正則新寫的回信,也不知道寫了些什麽。

    先前一路匆匆,她還沒來得及看呢。

    想必,很快就能有閑情逸致了。

    薛玉潤感受著春風柳浪、鶯啼如歌,笑眯眯地道:“今天真是一個好日子啊。”

    三公主深以為是地點頭。

    *

    兩艘烏篷配十幾艘竹筏的架勢,饒是闖進南湖,也叫南湖上富麗堂皇的畫舫中人俱是一驚。

    其中,一艘古樸、典雅的畫舫上,薛彥歌倚著窗,一眼就瞧見了烏篷上站著的薛玉潤。他一愣:“湯圓兒?”

    楚正則正在和中山郡王世子楚鴻興對弈。薛澄文全神貫注地盯著棋盤,乍一聽到薛彥歌的話,茫然地“啊?”了一聲。

    此時楚鴻興正在苦思冥想棋步,楚正則聞言,看向湖麵。

    少女俏生生地立在烏篷的船頭,風吹拂她的衣袖,恍如禦水而來的神女,令人挪不開視線。

    這般愜意張揚。

    楚正則唇角微勾。

    這一次,小狐狸心滿意足地得了什麽手?

    薛澄文後知後覺地看向窗外,震驚地問道:“湯圓兒這是幹什麽去了?”

    楚鴻興終於落下了一子,稍鬆了一口氣,也看向窗外。

    難怪眾人都能一眼瞧見她。

    這十幾艘竹筏,配上氣勢凶悍的護衛,實在是令人驚疑。

    更何況,在綺麗多姿、雕梁畫棟的畫舫包圍之中,她所乘坐的烏篷格格不入。可她神色含笑,無半分不適,倒像是鶴立雞群,襯得她身邊的畫舫,都俗不可耐一般。

    他神色微怔,就聽麵前傳來三聲輕“砰”。

    是棋子磕碰棋盤的聲音。

    楚鴻興心下一凜,連忙收回了視線。

    楚正則唇邊依然有溫和的笑意,卻無端地叫楚鴻興脊背發涼。

    少年帝王沒有說話,隻抬手落下一子。

    一子,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