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作者:瞬息      更新:2022-09-14 09:50      字數:4413
  第49章

    “讓我猜一猜, 今日禦茶膳房有沒有按照陛下的吩咐,研製一道新的肉膳?”薛玉潤好整以暇地看著宮侍端上一個劃萱草紋蓋碗。

    楚正則手上拿著一份邸報,聞言瞥了她一眼, 道:“朕吩咐這種事作甚?”

    薛玉潤托腮歪首, “嗯哼”了一聲,音調拖長:“是啊, 陛下吩咐這種事作甚?”

    薛玉潤點了點下巴, 若有所思地道:“我想想, 陛下最該吩咐的,是讓禦獸苑挑狸花貓呢?還是讓梨園挑最俊俏的小生和最美貌的花旦,來排演竹裏館最纏綿悱惻的話本子呢?”

    她怎麽不是惦記著貓啊狗啊, 就是惦記著俊俏小生?

    楚正則“啪”地一下合上邸報。

    薛玉潤立刻正襟危坐,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時候, 你倒是想起來食不言了?”楚正則輕嘖了一聲。

    “佳肴在前, 不細品, 豈不是暴殄天物?”薛玉潤答得坦坦蕩蕩、理直氣壯, 還催著德忠道:“還請德忠公公快給陛下布膳。人若是餓著, 容易不記事兒。”

    就算楚正則當真沒吩咐禦茶膳房,她就不信今兒這一出, 他還不記得。

    見縫插針嘛,她在行。

    德忠含著笑, 打開劃萱草紋蓋碗的碗蓋:“姑娘猜對了,這一道, 正是禦茶膳房新研製的膳食,芙蓉肉。”

    薛玉潤眼前一亮, 她正欲動筷, 便聽外頭的宮侍喜道:“奴才給陛下報喜, 給薛姑娘報喜!薛姑娘大喜!薛大少夫人生了個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薛玉潤一下就放下了筷子,眼角眉梢都帶上了喜色:“皇帝哥哥,我有小侄子了!”

    “回家去吧。”楚正則見她歡喜異常,也笑道:“德忠,讓人準備厚賞,一齊送去薛家。”

    “多謝陛下。”薛玉潤急著回家,連忙站起身來,朝楚正則福了福:“那我這就去跟姑祖母報喜,跟太後辭行。”

    她還沒見過剛出生的小孩子是什麽模樣呢!

    薛玉潤高高興興地出門,沒走兩步,又匆匆扭頭,道:“陛下,你要好好用膳,這道芙蓉肉可是新菜呢。佳肴不可辜負呀。”

    她還擔心他不好好用膳呢。

    楚正則啞然失笑,點了點頭。但一想到下次能單獨相見,恐怕是她及笄之時,而她還不知道他會去她的及笄禮,又忍不住喚她:“湯圓兒……”

    薛玉潤停下了腳步,回身看他:“怎麽啦?”

    楚正則抿了抿唇,道:“沒事,快去吧。”

    薛玉潤“嗯哼”了一聲,沒有離去,反倒往他身邊走了兩步,站定,笑眯眯地道:“如果我還沒走,有的人就開始想我了呢,隻要他說出來,我就會給他寫信,再給他畫我的小侄子長什麽模樣。”

    楚正則輕聲笑道:“一個圓球當做臉,配四根樹枝為四肢,這樣的畫嗎?”

    薛玉潤無情地轉身:“告辭!”

    她自然沒能走成,而是被楚正則笑著握住了手腕:“那朕也很喜歡。”

    “喜歡也沒用。”薛玉潤哼道:“我改主意了。而且我現在就要走了。”

    “走可以,不過要留下一樣東西。”楚正則伸出手,展開她的手掌。

    “什麽?”薛玉潤困惑地低頭,看著他在自己的掌心寫字。

    一筆一劃,寫下了“相思”。

    薛玉潤倏地合上了手掌,紅著臉嗔道:“才不要!”

    說罷,蹬蹬地出門。

    看著她雀躍的背影,楚正則唇邊的笑意始終未曾消失。

    他毫不懷疑,薛玉潤一定會給他寫信,並且附上跟她繡技不相上下的畫。

    許家、中山王府……

    暗影處,蟄伏著許多魑魅魍魎。

    他一步一招,埋棋設伏,走得謹慎萬分,卻從不後怕,也從不覺得心累。

    朝臣輕視懷疑在前,心懷鬼胎者試圖掌權在後。太皇太後對他慣來嚴厲有加,許太後的親近裏又總是另有所圖。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人人仍會說他“敦仁愛眾”,有“聖主之範”。

    那是因為在這條荊棘叢生的路上,他的身邊永遠有她在。

    高處不勝寒,絕不適用於他。

    楚正則隻可惜沒能跟薛玉潤在繈褓時就相見。

    他輕輕地撫著懷中福娃娃荷包的繡紋。

    薛家的小嬰兒……

    會有幾分像繈褓中的湯圓兒嗎?

    *

    “我還以為小石頭會有幾分像你,你剛生出來的時候,就可好看了。”錢宜淑也希望孩子生出來像薛玉潤嬰兒時。

    小石頭是乳名,就盼著他能結結實實地長大。

    錢宜淑是見過薛玉潤剛生出來的模樣的,她娘親錢大夫人跟薛玉潤的娘親是手帕交,薛玉潤出生沒多久,她就跟著錢大夫人去探望過。

    錢宜淑不無遺憾地對薛玉潤道:“誰知生出一個猴兒模樣。”

    “沒有呀,我覺得挺可愛的。”薛玉潤好奇地扶著搖籃,不敢去碰裏頭裹得厚厚的小嬰兒。

    錢宜淑驚訝地伸手虛指小嬰兒的頭發:“你瞧瞧這稀稀拉拉的黃毛,皺巴巴的小臉。”

    薛玉潤瞅了眼,斬釘截鐵地下結論:“肯定是更像哥哥小時候。”

    反正不可能像嫂嫂,更不可能像她。

    錢宜淑樂不可支:“你這話要說給你哥哥聽,他一準樂壞了。他現在就樂得找不著北,要不是祖父叫他有事,我們倆都不一定能見到小石頭。”

    薛玉潤輕咳了一聲,拒不承認她話中有嫌棄的成分。

    錢宜淑的貼身侍婢結香笑道:“孩子都是這樣的,過兩日就長開了。姑娘不也是麽?眼瞧著就要及笄,跟小時候大不一樣了。”

    瓏纏在一旁深以為然地點頭。

    錢宜淑回想起薛玉潤小時候,還笑道:“是呀,誰能想到,我們湯圓兒才六歲就敢把陛下踢下龍床呢?”

    “咳咳咳咳咳”薛玉潤用力地咳嗽了兩聲,惹得眾人抿唇而笑。

    “女大十八變嘛。”薛玉潤小聲嘟囔著,輕輕地搖了搖搖籃,道:“就是不知道,我們小石頭是個小郎君,會不會變。”

    薛玉潤想了想,還是決定畫上小石頭此時的模樣,並在給楚正則的信裏,著重強調“他長得不像我”和“男大十八變”。

    但其實,直到小石頭滿月,薛玉潤才信了結香的話,發現小孩子果真是見風長,跟出生時大不相同。

    *

    小石頭滿月時,薛家大辦滿月宴。薛老丞相親自給他取名為“薛峻茂”,取繁茂之意。

    薛玉潤終於能驕傲地提著裝著她小侄子的搖籃,給前來觀禮的二公主、趙瀅和顧如瑛等人看。

    薛峻茂眉眼長開了,顯得白白胖胖的。他睡著的時候居多,偶爾醒來睜開眼,一雙水汪汪的黑色大眼睛瞧著人,讓人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二公主格外喜歡小孩子,趙瀅和顧如瑛都打算從房中退出來,二公主仍瞧著那搖籃,頗為流連忘返。

    離開錢宜淑的房中,回到薛玉潤的玲瓏苑,二公主還忍不住柔聲道:“原來小孩子這般可愛。”

    趙瀅撇撇嘴,道:“我哥說我小時候貓嫌狗憎。”

    顧如瑛默不作聲地看了她一眼。

    二公主溫柔地道:“趙大公子不像是會說這等話的人。”

    “才怪。”趙瀅很是不忿地道:“小時候他和薛二哥哥帶我跟湯圓兒玩,十次有九次要把我丟給薛二哥哥。薛二哥哥對湯圓兒才是真的好哥哥。”

    “說得像二哥哥對你不好似的。”薛玉潤樂道:“我吃什麽、玩什麽不都有你一份?我從宮裏回來,你還跟我炫耀,你讓二哥哥幫你紮辮子。這事兒,你怎麽轉頭就忘了?”

    趙瀅紅著臉上來捂她的嘴:“這都哪年的事了?我現在都及笄了!”

    “我記得,陛下也替湯圓兒梳過發髻吧?”二公主笑道:“你非要找人玩過家家的那次。後來,還惹得你哭著來找我。”

    趙瀅立刻抖擻起來,瞥眼薛玉潤:“我還當有些人小時候一直乖得不得了呢。”

    “不如我們都不提了?”薛玉潤輕咳一聲:“翻過年,我也要及笄了。”

    顧如瑛的目光從趙瀅臉上逡巡到薛玉潤臉上,端著茶杯,慢條斯理地道:“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這話惹得薛玉潤和趙瀅齊齊紅了臉,嗔道:“顧姐姐!”

    二公主眉開眼笑地幫了她們一把:“顧妹妹就沒有心上人嗎?”

    顧如瑛握杯的手一頓,她放下茶杯,搖了搖頭。

    “顧姐姐瞧著像是想跟書過一輩子。”趙瀅很是懷疑地道。

    薛玉潤的眼神有些飄忽。

    她從前,也以為楚正則隻想跟他的禦書房過一輩子。

    “這怎麽說得準呢?”二公主笑看薛玉潤一眼:“我從前,也以為陛下隻想跟禦書房過一輩子。”

    她也聽說了登高宴的事。

    能惹得她那個素來冷淡自持的弟弟,做出當眾抱人上馬,揚長而去的舉動,除了情濃,還能作何解釋呢?

    被說穿心事的薛玉潤正襟危坐,隻是臉頰上的紅暈,怎麽也消不下去。

    趙瀅也想到了登高宴的事,樂道:“那怎麽可能呢?二殿下,你是沒瞧見薛三哥哥的模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逮著人就問薛二哥哥怎麽還不回來。”

    趙瀅一頓,戳了戳薛玉潤,小聲問道:“薛二哥哥怎麽還不回來?”

    “他本來是護送中山郡王一家回京的。隻是在常州與禾州的交界處,遇到了匪徒打劫商隊。所以在京郊跟南衙府衛交接之後,陛下就讓他領兵返回禾州剿匪去了。”薛玉潤在中山郡王進京之時,就問過了薛彥揚。

    隻是薛澄文一直住在鹿鳴書院,所以沒來得及得知這個消息。

    薛玉潤說罷,忽地看了趙瀅一眼,若有所思地道:“瀅瀅,我怎麽覺得……”

    她自從開了竅,陡然發現,這世上很多蛛絲馬跡,其實都纏繞著情絲。

    趙瀅和她是手帕交,哪能不知道薛玉潤要說什麽,立刻伸手去捂她的嘴:“你什麽也沒覺得!”

    薛玉潤滿眼的笑意,忙不迭地點頭。

    趙瀅鬆開手,用眼神用力地“威脅”薛玉潤。

    顧如瑛的手上拿了書卷,翻開一頁,看她們一眼,慢悠悠地道:“有女懷春……”

    她才說了四個字,惹得薛玉潤和趙瀅齊齊來捂她的嘴:“你也不許說話!”

    二公主笑得發髻間的步搖墜墜,流蘇晃得厲害:“才說這半句話,你們就已經羞成這般模樣,以後成婚,可怎生了得?”

    趙瀅困惑地問道:“成婚怎麽了?”

    薛玉潤也不知道成婚會怎麽樣,可思及楚正則附耳低語時她加速的心跳,她明智地沒有出聲,而是悄悄地吃了一顆蜜餞。

    顧如瑛想了想,道:“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閑妨了繡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這詩趙瀅和薛玉潤都不知道,字麵意思是聽明白了,可看看顧如瑛又看看二公主,見二公主臉上飛起紅雲,趙瀅和薛玉潤對視一眼,神色謹慎裏帶一點點羞怯。

    二公主囁嚅著對趙瀅道:“等湯圓兒及笄之後大婚,你問她去。”

    二公主點點趙瀅,又點點顧如瑛:“你們呀,也都到了能出閣的年紀了。想來,等湯圓兒及笄之後,用不了多久,我就能聽到更多的好消息,也省得你們一個個都來問我。”

    “那一定也有二姐姐的好消息。”薛玉潤理了理發髻,端坐著道。

    她隻是一個美好的祝願,卻不曾想,二公主頷首道:“我的確有一個好消息。”

    “那太好啦!”薛玉潤驚喜地貼著她坐著:“是什麽好消息呀?”

    二公主微微坐直了些,道:“夫君已經尋到了一個合適過繼的孩子,身子康健,現在不過六個月左右。隻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我……”

    薛玉潤聽出了二公主心裏的忐忑和緊張,她伸手給二公主喂了一顆蜜餞:“這些日子吏部考評,駙馬該很忙吧。要是駙馬沒有休沐日,等過了我的及笄禮,我陪你去看望那個孩子?”

    二公主輕輕地握著薛玉潤的手腕,鬆了一口氣,道:“好啊,湯圓兒,謝謝你。”

    “說什麽謝呀。”薛玉潤又給她喂了一顆蜜餞:“合該拿蜜餞堵住你的嘴。”

    然後,薛玉潤轉過頭,對趙瀅一笑,狡黠地道:“瀅瀅,為了防止我一不小心說點什麽,你是不是也應該考慮一下拿蜜餞堵住我的嘴?”

    趙瀅果斷伸手給薛玉潤口中塞一顆蜜餞:“……快閉嘴!”

    顧如瑛慢條斯理地開口:“我——”

    她才說了一個字,薛玉潤、趙瀅和二公主就齊齊向她伸出手去,喂她蜜餞:“吃你的蜜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