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幼年版雲卿羽

  　　回夢, 如夢境虛幻，追溯往昔之事。以回夢術，靈魂飄蕩，可回到心中所念之人的過去, 見證不可知的往事。

  　　知晚是這麽理解的。

  　　可是……

  　　當看見長空中旋旋落下的白雪, 眼前拔地而起的巍峨宮殿成群佇立, 四周穿梭不停的修士侍從如過江之鯽, 以及殿門前那大氣磅礴的雲天二字時。

  　　知晚神色頓住了。

  　　一群侍從烏泱泱地行來，飄揚的裙帶染上白雪, 隨後直接穿過了她虛無的身軀。

  　　這是回夢裏。

  　　自己回到了……過去的雲天境？

  　　知晚神色恍然, 四下張望。所謂回夢, 是以他人為據，回他人之夢, ，那麽在這個時空裏, 一定有一個她命中注定會相遇的人。

  　　這個人會是誰？

  　　長廊下，落雪覆欄, 寒梅生霜。

  　　眾星拱月中，小少年披著月色狐絨鬥篷，墨發束冠, 身姿挺直地立在廊板上。他約莫五六歲大，生得玉雪可愛, 明眸皓齒，隻不過一雙眼眸卻淡如霜雪，神情亦十分冷淡, 仿佛天生厭世般。

  　　知晚一眼就認出他來。

  　　“師兄！！！”

  　　知晚興奮不已地跳起來, 一把蹲到小雲卿羽身前, 滿目放光地盯著他瞧:“是幼年版誒，好小一隻！好可愛喔！”

  　　好想捏一把他的臉蛋。

  　　“……”

  　　小雲卿羽目不斜視，眉頭卻緊緊皺了一下，仿佛洞悉了什麽一般。

  　　知晚心中一驚，他不會能看見自己吧？

  　　按理說，回夢中的自己乃是虛無縹緲的靈魂，是未來時空的人，不會被過去之人所察覺，亦不會在這個時空留下痕跡才對。

  　　不過，下一瞬，小雲卿羽又恢複了淡淡的表情，踏入了道場之中。

  　　知晚鬆下一口氣，又後知後覺:“……”

  　　他果然看不見……不過，就算小雲卿羽能看見自己，自己怕他做什麽？

  　　他才四五歲誒，能打得過誰？

  　　思及此處，知晚心中生出豪情壯誌，肆無忌憚地跟著雲卿羽走進了道場，囂張地坐在了他的坐席旁，為所欲為地盯著他瞧。

  　　反正他也看不見。

  　　果然，小雲卿羽神色自若，自顧自地攤開了書卷，默默聽起了老師的授課。

  　　道場，乃是雲天境中修習的場所。各位長老們在此授經講座，教導法術，小輩們修煉境界，切磋比試，以此提升修為。

  　　今日的課題為劍術。

  　　道場老師教了一招雲天劍法，便道:“各位兩兩比試，優勝者再行下一場此試，以此擇出最優者，將有獎勵贈予。”

  　　眾人道:“是。”

  　　知晚抬眸望去，見在場約莫一百餘人，其中最大的孩子大概十三四歲模樣，最小的便如同雲卿羽，隻有四五歲的樣子。

  　　這種不分年齡的比試，那四五歲的雲卿羽肯定是取勝無望了。

  　　知晚攏著衣袖如是想，卻還是在小雲卿羽起身拔劍之時，在他耳邊大聲道:“加油喔！師兄！不要輸得太難看啦。”

  　　“……”

  　　小雲卿羽神色微凝，拔出清鴻寶劍，寶劍乃神器，此刻也隨著主人，化作一丈多長的模樣。

  　　然而，人雖小，劍雖短，威力卻無窮大。

  　　隻見小雲卿羽一劍斬斷氣流，勢如破竹，過五關斬六將，在一劍斬斷一名十四歲少年手中的長劍後，當仁不讓地取得了第一。

  　　雲天境的小輩們似乎見慣了這樣的場麵，並未說什麽，隻默默地垮著臉。

  　　知晚哪見過這般世麵，驚聲道:“天、天才！”

  　　知道雲卿羽厲害，誰知道他從小就這麽厲害，看來那句“他打得過誰”，說得是有些早了。

  　　小雲卿羽收回清鴻寶劍，隱約斜了誰一眼，坐回了席中，輕輕道:“哼。”

  　　此聲一起，頓時惹起了其他人的不滿。

  　　他拽什麽拽啊？

  　　偏偏素來不苟言笑的道場老師對小雲卿羽笑容滿麵，不住稱讚:“不愧是尊者的繼承者，小少主天資過人，悟性卓群。他日定能成大器，得大道，被世人稱頌，千古留名啊。”

  　　說罷，將一枚清心玉鐲作為獎勵，送給了小雲卿羽。

  　　然而，道場老師的這般行為，卻令得一眾小輩們對小雲卿羽更為嫉妒。倘若目光能殺人，那他此刻絕對歇菜了。

  　　下了課，待道場老師走後，便有人陰陽怪氣起來。

  　　“哼，當雲天尊的兒子就是好啊，什麽獎勵都能輕鬆拿到手。”

  　　“誰讓咱們沒個好出身呢？不然也可以目中無人，高高在上啦。”

  　　知晚聞言，神色微惱，道:“嘴欠的小混蛋，可惜我不能揍你們一頓……”

  　　小雲卿羽卻神色淡然，不置一詞，自顧自地收拾書卷，仿佛已經聽慣了這些言語諷刺，絲毫不在意了。

  　　然而，那些小少年們卻愈發放肆起來。

  　　“那有什麽？得意得了一時，未必得意一輩子。聽聞夫人與尊者近日感情不睦，三千道殿裏，時常傳來爭吵聲……”

  　　“天呐，若是夫人與尊者分離，那可如何是好啊？”

  　　“有人會很傷心的吧……”

  　　“……”

  　　知晚聽得小少年們若有所指的議論，不禁擔憂地望向小雲卿羽。按照曆史，其實這些人所言不假，不久後，妖後確實會離開雲天境。

  　　她抬起手，想摸一摸小雲卿羽的腦袋，即使自己隻是個虛無的靈魂。

  　　“……”

  　　小雲卿羽目不斜視，卻再度深深地皺起了眉，隨後驀然立起身來，凝眸環顧四周。

  　　小少年們瞬間閉上了嘴。

  　　畢竟他們也就是心中嫉妒，過個嘴癮，對方乃是雲天境的少主，若發起難來，自己可沒什麽好下場。

  　　然而，小雲卿羽並未追究，隻打量了一眼他們，隨後拿著清心玉鐲，神情凝重地走出了道場。

  　　“師兄……”

  　　知晚總覺得他臉色不對，心中擔憂，又立即跟了上去。

  　　隻見小雲卿羽繞過回廊，踏著落雪，途中無視了一眾侍從的行禮，徑直來到了雲天尊和鳳九音的寢宮，三千道殿。

  　　殿中，隱隱傳來二人的爭執。

  　　雲天尊語氣微沉，道:“他渡劫失敗，這是命數，與你何關？你若千裏迢迢去大周天尋他，那我的顏麵何存？”

  　　“同族生死攸關，我豈能袖手旁觀。”

  　　鳳九音淡淡道:“這般時候，雲天尊卻還在講究顏麵？難道你們人族，就這麽冷血自私麽。”

  　　“我自私？”

  　　雲天尊暗惱道:“那雷劫未渡完，隨時可能攻擊周圍之人，我若真的自私，又怎會攔你？我不過是……”

  　　他話及此處，不再多言。

  　　“……”

  　　鳳九音沉默些許，道:“當初我們一起修道，出生入死，經曆了許多磨難。雖然已經分道揚鑣，但不走這一趟，我的道心便不過去。”

  　　“哼。”

  　　雲天尊似乎不想爭執了，冷冷道:“隨你，慢走。”

  　　鳳九音有恃無恐，微笑道:“好的，不用送了。”

  　　“……”

  　　殿門吱地一聲推開，鳳九音風風火火地走了出來，正好與廊中站著的小雲卿羽撞了個正著。

  　　小雲卿羽行禮道:“母親。”

  　　“哎呀。”

  　　鳳九音神色微緩，目露笑意，俯身拂了拂小雲卿羽鬥篷上的雪絮，笑道:“大雪天的，你怎麽站在這裏？對了，娘親近日要離開雲天一段時間，你要照顧好自己哦。”

  　　說罷，又凝眸瞧了隨行的侍從們一眼。

  　　“我離開這些時日，務必看好小公子，別讓一些子虛烏有之事，擾亂了他的修行。”

  　　眾人紛紛屏息斂氣，垂首道:“是。”

  　　鳳九音摸了摸小雲卿羽的腦袋，見他並沒有什麽話要說，便打算起身離開。然而還沒走出兩步，她又驀然頓住，折返回來。

  　　小雲卿羽問道:“怎麽了？”

  　　鳳九音環顧四周，神色微凝，問他:“你最近，有沒有看見什麽奇怪的東西？”

  　　知晚心中咯噔一下:“……”

  　　等等，這個奇怪的東西，不會是在說她吧。

  　　然而小雲卿羽神色自若，眉眼低垂，分不出喜怒哀樂，輕聲道:“沒有。”

  　　“那就好……”

  　　鳳九音放鬆些許，摸摸他的頭，便風風火火地走了，隻留下小雲卿羽立在三千道殿前。

  　　沒猜錯的話，她此行是去搭救渡劫失敗的龍主，不過，似乎因為某些未知因素，連龍主的影子都沒找到。

  　　下一秒，未知因素出現了。

  　　雲天尊神色凝然，衣決紛飛地踏出了殿門，與小雲卿羽打了個照麵。

  　　小雲卿羽行禮道:“父親。”

  　　“是卿羽啊……”

  　　雲天尊散去臉上的肅穆，擺出和藹的神情，道:“我有些事，要離開雲天一趟，你要好好修煉，切莫貪玩。”

  　　話音剛落，他便皺了皺眉。

  　　知晚感到不妙，屏住了呼吸。

  　　雲天尊凝眸掃了小雲卿羽的身側一眼，問:“你今日有沒有見過什麽可疑之人？”

  　　然而，小雲卿羽依舊淡定如初，始終如一道:“……沒有。”

  　　“好吧。”

  　　聞言，雲天尊將信將疑地收回目光，卻不再追究，拍了拍小雲卿羽，便動身去追鳳九音了。

  　　知晚終於鬆下一口氣。

  　　待他們走後，侍從們安靜站立，無人說話，落雪紛紛，寒風吹過，長廊中幾分寂寥，幾分蕭瑟。

  　　小雲卿羽握著掌中的清心玉鐲，垂眸不語:“……”

  　　這枚玉鐲，他應該是想拿給雲天尊和妖後看，以此得到誇讚吧，畢竟，他還是個小孩子啊。

  　　“你真的很厲害啦！”

  　　不管他聽不聽得見，知晚自顧自地說道:“也許是每個人表達愛意的方式不一樣……其實，我覺得雲天尊和妖後都是愛你的。”

  　　小雲卿羽似乎聽見了，又似乎沒有，思量些許，默默把清心玉鐲收回了袖子裏。

  　　不過，他還是一幅鬱鬱寡歡的模樣。

  　　“今天天氣真好啊！”

  　　知晚眉眼彎彎，張開了雙臂，哪怕自己隻是個幻影，也毫不猶豫地抱住小雲卿羽:“你說是不是？”

  　　長廊外，風雪呼嘯，一顆冰雹轟地墜落在她腳邊，濺起細碎的冰渣。

  　　知晚:“……”

  　　小雲卿羽:“……”

  　　“你們退下。”

  　　小雲卿羽忽然吩咐侍從們退下，獨自走到了庭院中，知晚以為他要賞雪，也興衝衝地跟了過去。然而，剛越過一座假山，四下無人，小雲卿羽便立即頓住，回過了身。

  　　知晚挑了挑眉:“……怎麽不走了？不是要去賞雪嗎？”

  　　“……”

  　　小雲卿羽眼中凝重，忽然拔出清鴻寶劍，指向前方，十分戒備的模樣。

  　　知晚立即心領神會，驚聲道:“怎麽了？有敵襲嗎？在哪裏？敵人在哪裏？！”

  　　不僅如此，抱師兄大腿的習慣使她極其自然地蹭到小雲卿羽身後，蹲下身，扶住他肩膀，試圖借他那幼小的身軀隱藏自己。

  　　小雲卿羽露出那種一言難盡的神色，回過頭，眼中無語又震驚，緊緊地盯著她:“……”

  　　知晚頓了頓，小聲問:“敵人……不會是我吧？”

  　　等等……這麽說的話……

  　　知晚後知後覺，興奮道:“你果然看得見我啊！師兄！”

  　　小雲卿羽神色難看，冷冷地吐出幾個字:“是啊，女鬼。”

  　　知晚:“？？？”

  　　“等等！你太失禮了吧！”

  　　知晚生氣了，直起身來，叉著腰道:“你見過那麽好看的女鬼嗎？”

  　　小雲卿羽也生氣了，忍無可忍道:“那你是誰？！”

  　　從早上開始，就一直跟在他身邊，說著一些亂七八糟卻又並不討人厭的話。別人都看不見，隻有他看得見，不是女鬼是什麽？！

  　　知晚哼了哼，揚首道:“你聽好了，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做知……”

  　　話及此處，眼前卻朦朧起來，一道金印在身前湧現。

  　　回夢術！自己要離開這個時空了嗎？

  　　知晚恍了恍，還未來得及跟小雲卿羽告別，身影便無法停止地模糊起來，消散在了空中。

  　　“師……”

  　　她的話音消逝。

  　　大雪落下，眼前空無一人。

  　　小雲卿羽獨自立在雪中，徒握著清鴻寶劍，怔怔地望著空蕩蕩的庭院，聽寒風獵獵。

  　　吵鬧的女鬼……消失了。

  　　世界又安靜了下來。

  　　他收回清鴻寶劍，一言不發，緩緩轉過身往回走去，踏到長廊階梯時，又驀然扭過頭來。

  　　然而，庭中依舊空無一物。

  　　“……”

  　　算了，就當沒見過好了，反正隻是一隻女鬼，雖然她不在的話，有一些莫名的寂寞。

  　　……

  　　回夢術現，時空法則流轉，知晚再次睜開眼時，眼前已是不同光景。

  　　四周熱鬧喧囂，燈火通明。

  　　雲天境中，絲竹管弦聲聲入耳，歌姬們唱著婉轉悠揚的曲調，舞姬們腳踏蓮花，廣袖翩翩。坐席中，眾人推杯換盞，把酒言歡，議論著今夜盛宴的主角。

  　　“尊者為二夫人生的小公子取名為朔風，還大辦宴席，看來尊者對二公子很是看重……”

  　　“是啊，難怪當初夫人要離開雲天境，不過，聽聞夫人最近也突破了尊者，自創了妖境呐。”

  　　“噓，尊者不許我們提夫人，你忘了嗎？而且……少主還在那坐著呢。”

  　　“咳，是我多言了。”

  　　眾人竊竊私語，知晚盡數聽入耳中，順著他們同情的目光望去，越過人影重重，很快就看到了坐席中的雲卿羽。

  　　一眨眼的功夫，竟已過了數個春夏秋冬。

  　　雲卿羽已褪去年幼時的孩子氣，約莫九、十歲的模樣，棱角初顯，幾分冷漠。他身著月色長袍，仿佛與世隔絕般坐在燈影中，望著酒盞中的酒，默然不語。

  　　那些流言蜚語似乎傳來了，又似乎沒有。

  　　四周人來人往，都為慶祝雲朔風的出生，無人為他而來。

  　　“……”

  　　知晚揉了揉發疼的腦袋，挪到雲卿羽對麵，坐了下來，瞧了他好一陣兒，才緩過神來，試圖搭訕道——

  　　“嗨，師兄，好……好久不見？”

  　　“……”

  　　雲卿羽似乎聽不見，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隻端起酒盞，似乎要喝下去。

  　　“等等！”

  　　知晚下意識伸手去攔，嚴肅道:“你還未成年，不能喝酒！”

  　　她的手觸及酒盞，酒盞晃了一下，灑出些許酒水，濺落在案上。

  　　嘀嗒——

  　　這下子，知晚沉默了，雲卿羽也沉默了。

  　　知晚心中震動，自己竟然能摸到這個時空中的實物了？！

  　　雲卿羽眉間緊鎖，終於無法再忽視知晚，心中暗想，四年，都過去四年了，女鬼……竟然又出現了。

  　　“師兄！你看見了沒？！”

  　　知晚一邊激動地晃著酒盞，一邊興致勃勃地朝雲卿羽笑道:“你看，我能摸到東西了誒！這樣的話，我也能摸到你吧？”

  　　說著，朝九歲的雲卿羽伸出魔爪。

  　　沒想到這還是個女色鬼，雲卿羽神色微變，匆忙抬袖去擋，手中酒盞再度晃動，酒釀徹底灑了出來，瞬間打濕了衣袖。

  　　這一幕落入他人眼中，便成了——

  　　“你看，少主是不是受了刺激，心智出了問題，竟然朝自己灑酒。”

  　　“是啊……好可憐啊。”

  　　雲卿羽神色暗沉，幽幽地盯著知晚:“……”

  　　知晚十分上道，鞠躬道歉擦衣袖一氣嗬成:“對不起。”

  　　正待此時，宴席中傳來一陣喧鬧聲。

  　　知晚與雲卿羽抬眸望去，見人群簇擁中，雲天尊與抱著雲朔風的二夫人一起出現。二夫人接受著眾人的追捧，笑意融融，雲天尊望著幼小的雲朔風，也湧起一些慈愛之情。

  　　看著，像是美滿的一家人。

  　　“……”

  　　知晚卻望向雲卿羽，人聲鼎沸中，他神色平靜，無言地望著雲天尊和二夫人，看不出喜怒哀樂，隻有袖下緊攥的長指，顯露出幾分心境起伏。

  　　“……師兄！”

  　　知晚忽然揚起笑容，道:“我們來下棋吧！”

  　　果然，雲卿羽被吸引了注意，回過首來，隻不過，依舊沒有搭理她，反而一臉戒備。

  　　知晚笑了笑，指尖蘸了些酒水，在案上畫出一道棋盤來，又蘸了杯紅色的酒，在小格子裏畫了個圈。

  　　“來，到你了！”

  　　知晚將一杯酒挪到雲卿羽對麵。

  　　酒盞晃動，杯中映出雲卿羽的臉，上麵寫著毫不掩飾的嫌棄。

  　　知晚皺了皺眉，歎氣道:“什麽嘛，原來你不會下棋啊……怎麽會有人連棋都不會下，也太笨了吧。”

  　　“……”

  　　雲卿羽頓了頓，下一瞬，毫不猶豫地抬起手指，蘸了酒水，在棋盤上畫下一子。

  　　成了。

  　　知晚偷偷一笑，接下畫棋。

  　　周圍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卻無人得知，在安靜的角落中，二人一筆一劃，一來一往地下著棋。

  　　最終，這場對弈以知晚難以置信的慘敗告終。

  　　知晚看著大廈將傾，頹勢盡顯的棋局，遲遲沒有落下最後一個子，顯然，輸給二十五歲的雲卿羽不丟人，但輸給九歲的雲卿羽……還是有些丟人的。

  　　雲卿羽淡然自若地攏著衣袖，以一幅看戲的姿態，靜待她下一步動作。

  　　“呼——”

  　　知晚氣急敗壞，朝棋盤吹了一口氣，試圖吹幹棋盤，以掩飾失敗:“不下了不下了，沒意思。”

  　　雲卿羽忽然笑了笑:“……”

  　　九歲的小少年，在這一瞬間沒有了煩惱，笑起來便如同一汪清泉，不染塵埃。

  　　知晚恍然，不禁也笑了起來，得意道:“師兄，你終於舍得搭理我了。”

  　　雲卿羽並不否認，隻收回笑意，恢複冷淡模樣，語氣如玉，問道:“你到底是誰？我不記得有你這樣的師妹。”

  　　知晚正襟危坐，如實作答:“我是你喜歡的人。”

  　　雲卿羽不假思索:“有病，不可能。”

  　　真，真沒禮貌！

  　　知晚佯裝生氣，哼道:“是真的，你以後愛我愛得死去活來，活來死去的呢……”

  　　九歲的雲卿羽顯然不信這一番說辭，也不知愛是何物。

  　　不過，當看見知晚那越來越模糊的身影時，他頓了頓，抬起眸來，輕聲問:“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麵嗎？”

  　　“……”

  　　知晚愣了愣，瞧見自己漸漸虛幻的掌心，回過神來，鄭重地朝雲卿羽笑了笑，道:“會的，我很快就來見你，等著我哦。”

  　　回夢術現，再度穿梭著時空。

  　　……

  　　再一晃眼，竟然又過了五年，雲天境依舊是那個雲天境，雲卿羽卻已經十四歲了。

  　　知晚望著眼前竹聲瀟瀟，孤僻清冷的庭院，還如同在夢中。正值午後時分，長空萬裏無雲，金光灑下，風聲過耳，吹動清竹搖動，一派清靜景象。

  　　庭中，十四歲的雲卿羽長身玉立，手握清鴻寶劍，腳踏大地乾坤，一劍青光大盛，如驚龍出世鋒芒畢露，斬斷氣流。

  　　竹葉青翠，瀟瀟落下。

  　　知晚終於回過神來，揚眉笑道:“師兄……”

  　　一道劍氣橫空劈來，正好落在她的腳邊，劍氣凜冽，生生將地麵劈出一道裂縫。

  　　知晚驚恐地往後挪了一步:“……”

  　　雲卿羽立在陰暗的竹影中，執著清鴻寶劍，神色淡淡，望來的目光中幾分陌生，幾分冷漠。

  　　時隔五年，他已經褪去了當初的稚氣，成了一個難以捉摸，有些深不可測的少年。

  　　雲卿羽收回清鴻寶劍，自顧自地在石亭中坐下，似乎什麽也沒看見。

  　　“……師兄。”

  　　知晚噔噔噔地走到他對麵，驚疑道:“你不會看不見我了吧？不，剛剛那一劍分明就是衝著我來的，你看見了，卻假裝不認識我！過分！”

  　　雲卿羽不為所動，拾起兩隻茶杯中的一隻，斟了一杯茶，淡淡地飲了一口。

  　　“你不要生氣嘛。”

  　　知晚極其自然地拾起另一隻茶杯，自己給自己倒茶，滔滔不絕道:“我知道五年是有些久……但我穿越時空也很不容易的，每次醒過來，我的頭都好疼好疼哦……你說我會不會因此死掉啊？那麽我在死之前有個心願……”

  　　咚——

  　　雲卿羽神色忽沉，驀地撂下茶杯，清脆的聲響打斷了知晚的話。

  　　知晚喜出望外:“你終於舍得搭理我……”

  　　然而下一瞬，雲卿羽卻側過首，眉間微皺，唇畔抿起，幾分不悅地盯著庭院正門。

  　　知晚循著他的目光望去。

  　　院門推開，二夫人一襲白衣，眉目和善地捧著玉盒，踏了進來，笑道:“卿羽，今日是你的生辰，雲天境在舉辦宴會，你怎麽還一個人待在這裏？傳出去，別人會覺得你孤僻冷傲的。”

  　　“……”

  　　雲卿羽冷哼一聲，淡淡道:“二夫人不孤僻不冷傲，便去前麵陪笑去吧。”

  　　此話一落，二夫人神色出現一瞬間的崩塌，勉強維持微笑:“你這孩子，說的是什麽話……對了，我給你備了份生辰禮。”

  　　說罷，將手中玉盒放到案上。

  　　“你娘親也許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連雲天境都沒來。”

  　　二夫人舉袖掩麵，語氣中滿是同情。

  　　殊不知，鳳九音早就派青鳥暗地來了一趟，送了雲卿羽本命法寶赤翎，赤翎是鳳凰十年修得的真羽，在危機之時可保住一命。

  　　不過，後來都被雲卿羽用來救知晚了。

  　　此是後話，當下，雲卿羽瞧見二夫人遞來的玉盒中躺著的丹藥，神色淡淡，道:“這枚丹藥，沒毒吧？”

  　　二夫人皮笑肉不笑:“怎麽可能……”

  　　“哥哥！”

  　　院門處，四五歲的雲朔風忽然竄了進來，一把撲到雲卿羽身前，眼眸亮晶晶道:“陪我玩！”

  　　雲卿羽毫不客氣:“滾。”

  　　知晚:“太凶了吧！”

  　　果然，雲朔風聽聞此話，心碎了一地，淚汪汪地哭了出來:“哥哥……”

  　　“你們在做什麽？”

  　　混亂中，雲天尊踏了進來，瞧見雲朔風哭得傷心，神色沉了沉，望向二夫人。

  　　二夫人掩麵而泣，楚楚可憐道:“妾身本想來給卿羽送生辰禮，誰知朔兒思念兄長，也跟了過來。妾身一時疏忽，沒看管好朔兒，讓他衝撞了哥哥。都是妾身的錯……朔兒，來，快跟哥哥道歉。”

  　　年幼的雲朔風不懂事，真的以為自己惹得哥哥不開心，抽噎道:“對不起，哥哥……”

  　　雲卿羽淡淡看了他一眼:“……”

  　　雲天尊見此，惱怒地瞪了一眼無動於衷的雲卿羽，沉聲道:“朔兒才五歲，能衝撞得了誰，倒是你，目無尊長，藐視幼弟，哪有一個少主的氣度？”

  　　“尊上！”

  　　二夫人聞言，立即煽風點火道:“您千萬別怪卿羽，他自幼與母親分離，少了管教，才不懂得禮儀……妾身日後定會好好教導他，絕不會像九音姐姐那般……”

  　　果然，雲天尊聽得鳳九音，更為生氣了。

  　　“別提她！”

  　　“是，是……其實當初都怪妾身……”

  　　知晚也氣得不行，見二夫人還在茶言茶語，終於忍無可忍，衝了上去，伸出了掌心，道:“哪來那麽多……”

  　　雲卿羽忽然開口，驚住了眾人:“閉嘴！”

  　　雲天尊難以置信：“？？？”

  　　他在讓誰閉嘴？我嗎？

  　　雲卿羽斂了斂神情，道：“我不是讓你閉嘴。”

  　　二夫人神色變得精彩起來：“？？？”

  　　那就是讓她閉嘴？

  　　隻有知晚，乖乖閉上了嘴:“……”

  　　應該是讓我閉嘴吧，應該。

  　　雲卿羽拾起玉盒，遞給雲天尊，淡淡道:“二夫人備下如此大禮，我年輕福薄，消受不了，還是留給父親吧。至於幼弟……”

  　　他瞥了眼雲朔風，道:“我還要去除魔，沒空陪他玩耍，告辭了。”

  　　說罷，揚長而去。

  　　小雲朔風望著兄長離開的背影，滿是崇拜:“除魔是什麽？”

  　　好酷的樣子！

  　　近日小周天的無疆仙域的無盡深淵破了個洞，大量魔族逃竄而出，禍害人間，故而三天的修士們組成了浩浩蕩蕩的除魔大軍，捍衛安寧。

  　　此一戰，爭鬥不休，凶險異常，持續了數年。

  　　雲卿羽此行，應該是去大玄都的蓮花塢，聽聞那裏近日來了一隻魔煞，十分凶殘，已經殺了兩位化劫初期修士了。

  　　“……”

  　　雲天尊神色複雜，垂眸看了看丹藥，發現這枚二夫人精心送來的丹藥竟才三品，又看了二夫人一眼。

  　　二夫人心中一驚:“尊者……”

  　　……

  　　身後紛紛擾擾，已經無人在意。

  　　雲卿羽禦劍而行，知晚也早早就眼疾手快地踏上了清鴻寶劍，與他飛行在山巒河川上，前往蓮花塢。

  　　“師兄！”

  　　十四歲的雲卿羽身量修長，已經比知晚高了一個頭，知晚立在他身後，抬眸笑道:“你剛剛果然看見我了，對不對？！”

  　　雲卿羽並未作答，腳踏清鴻寶劍，以雷鳴電閃之速，突然地拐了個彎。

  　　知晚差點被甩飛，驚嚇之下一把摟住了雲卿羽的腰。

  　　“……”

  　　少年雲卿羽頓住，卻並未再做出突然拐彎的危險動作，且十分不自然地拂開了知晚的手。

  　　知晚斂了斂眸:“……”

  　　這家夥，絕對看得見自己！

  　　而且……他還試圖把自己甩飛。

  　　知晚暗惱，開始天南海北地跟雲卿羽搭話，報複性地說個不停。

  　　“師兄，你看那座山好高哦！那還有片海，也不知道這塊地貴不貴……等等，這該不會是芸芸眾生門的地界吧？！”

  　　“誒，這就是大玄都嗎？好繁華，好想下去逛逛呢！我從鄉下來的，從沒見過這麽大的世麵。”

  　　“啊！那有隻小狗在牆角尿尿！”

  　　然而，雲卿羽始終不理她。

  　　知晚忽然問道：“你知道怎麽樣才能讓一隻喧鬧的麻雀閉嘴嗎？”

  　　這一回，雲卿羽頓了頓，忍不住了，問：“怎麽做？”

  　　知晚哈哈大笑：“壓它！因為鴉雀無聲哈哈哈哈哈！”

  　　雲卿羽：“……”

  　　他確實很想壓扁這隻女鬼。

  　　“你終於理我啦！”

  　　知晚做作地捏起雲卿羽的衣袖，擦擦幹澀的眼角，楚楚可憐道:“一別幾年，你長大了，演技也越發地好了，妾身還以為你真的看不見我，傷心了好一場呢。”

  　　這家夥，在學二夫人。

  　　雲卿羽神色一皺，忍住揍她的衝動，耳根卻因那妾身二字悄然地紅了紅，冷哼道:“我對不講信用的女鬼沒什麽話好說。”

  　　當初說好的，很快就來見他，結果呢？整整過了五年才來。

  　　在看見她時，他還以為是一場夢。

  　　美夢總是易碎的，所以雲卿羽明明看見了知晚，卻裝作沒看到，也許這樣，她還能待久一些。

  　　“對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

  　　知晚歎了一口氣，說笑道:“若是可以，我真想一輩子陪在你的身邊，再也不和你分開。”

  　　“……”

  　　雲卿羽頓了頓，問:“你到底是誰？”

  　　她說她是他的師妹，可這些年，他也拜過不少大能師父。不論是劍修，丹修還是術修，哪一位師父門下，都沒有這樣一位……聒噪的師妹。

  　　“我真的是你的師妹！”

  　　這個回夢術裏，好像透露了太多未來的話，時空就會立即流轉。

  　　知晚隻能含糊其辭，半真半假道:“你以後會遇見我的，你對我一見鍾情，對我如癡如狂，千裏迢迢地找我。當然了，作為高嶺之花，我一開始拒絕了你的追求……”

  　　“……”

  　　雲卿羽越聽越離譜，決定放棄了與知晚的交流，輕踏清鴻寶劍，落至地麵。

  　　“我要去除魔了，別跟來。”

  　　他淡淡地勸誡了知晚一句，便獨自走入蓮花田一望無際的山野中。

  　　“除魔？那豈不是很危險。”

  　　知晚自然不會聽他的，緊隨其後跟了上去，握拳道:“我得保護你才行啊師兄！你今年十四歲，撐破天也就元嬰期吧，很弱的啊！”

  　　說著，蓮花田中忽然竄出來一隻魔煞，仰天長嘯，怒氣衝衝，一拳掀起水波四濺，山石亂飛。

  　　知晚憑借在魔境混過的經驗，估摸出了這隻魔煞怎麽也在元嬰期。

  　　然而，“元嬰期”的雲卿羽臨危不懼，長劍出鞘，一劍輕而易舉地斷開水流，淨化魔氣，將那隻魔煞輕巧地斬落馬下。

  　　知晚目瞪口呆，終於明白了十四歲雲卿羽的真實境界:“化，化劫？”

  　　雲卿羽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收回清鴻，高傲地踏入連天碧葉中，往深處去。

  　　知晚沉默了一瞬，跟了上去:“等等，師兄！你別走太遠……你要保護我！”

  　　山野間蓮花盛開，爛漫昳麗。

  　　隻不過，原本景色宜人的蓮花塢，此刻因為魔族的泛濫而荒無人煙，四處皆是斷壁殘垣，隻有滿湖的蓮花，開得肆意絢爛，蓮瓣重重疊疊，色澤粉紅。

  　　沿著野路走了一會兒，便聽見不遠處傳來打鬥聲。劍氣與魔氣混雜，衝破天際。

  　　“這聲音……”

  　　知晚與雲卿羽踏上山崖，便見山溝間，劍尊弟子劍無痕正與那隻殺了兩個化劫期修士的魔煞，進行著驚心動魄的打鬥。

  　　劍無痕尚且年少，初入元嬰，雖劍氣凜冽，招招凶猛，卻依舊被魔煞打得節節敗退。

  　　他提著劍，被打了一掌，吐出一口血來。

  　　“果然……”

  　　劍無痕神色冷凝，心有不甘:“我還是打不過它。”

  　　正待此時，魔煞怒吼一聲，又是一掌下來。

  　　知晚驚呼:“危險！”

  　　然而，隻見長空中劍意清明，光華萬千中，劍尊踏破虛空，一劍逼退魔煞，將劍無痕救了起來，罵罵咧咧道:“你這個臭小子，誰讓你偷偷跑出來打這隻魔煞的？還得勞動本尊來救你，真是，自己幾斤幾兩沒點數嗎？”

  　　“父親……”

  　　劍無痕滿臉通紅，頂嘴道:“我能打過他！不用你來救！”

  　　“呸！”

  　　劍尊沒好氣地鬆開了他，道:“這隻魔煞已經化劫，又帶著魔毒，比一般修士更棘手，憑你們這些小家夥，也想殺它？除非……”

  　　除非是雲天境的那小子，倒還有些可能。

  　　正待此時，雲卿羽拔劍而出，一劍劈向了魔煞。魔煞吃痛，長嘯一聲，刹那間，魔氣四溢，將雲卿羽重重圍困。

  　　魔氣中藏著魔毒，尋常人沾染分毫便會失去心智，淪為魔物。

  　　魔煞就是憑著這一招，擊殺了無數前來的修士，使他們變為魔物，殘殺同族。大玄都被攪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是他！”

  　　劍無痕認出了雲卿羽，不甘示弱地想衝上去一起除魔。劍尊卻一下拎起了他，飛離十丈遠，道:“你不要命了？那是魔氣！”

  　　“師兄！”

  　　望著滔天魔氣，知晚心驚肉跳，毫不猶豫地衝了上去。

  　　然而，滾滾魔氣之中，天雷明滅交替，湮滅魑魅魍魎，迎來天光乍亮。雲霧破去後，魔煞緩緩倒地，化作飛塵，消散在蓮花間。

  　　雲卿羽手執清鴻寶劍，立在廊板上，清冷卓絕。

  　　“不愧是雲天與鳳凰的後代。”

  　　劍尊歎了一聲，語氣中有些讚歎，朝劍無痕道:“瞧見沒？想要追上他的話，趕緊回去修煉吧。”

  　　劍無痕既不甘又無可奈何，暗暗咬牙道:“我一定要變強。”

  　　二人見魔煞已敗，便離開了蓮花塢。

  　　“……”

  　　雲卿羽咳了一聲，靠清鴻寶劍支撐著身體，緩緩俯下了身，神色略顯蒼白。

  　　“師兄！”

  　　知晚一把撲到他身前，緊緊抱住他，一言不發。

  　　“……”

  　　雲卿羽愣了愣，感受著脖間的溫熱，難得平和，無奈道:“你哭什麽？”

  　　知晚嗚嗚咽咽，道:“剛才真是太危險了！我好擔心你，你以後能不能別這樣不管不顧地往前衝了？大玄都沒有你也有其他人除魔，我沒有你可怎麽活啊嗚嗚嗚……”

  　　“……吵死了。”

  　　雲卿羽無言，許久，抬手拍了拍她的腦袋，道:“我知道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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