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寶琪抬眼看向了文思, 她感覺他不一樣了。

  　　他從前溫文儒雅的時候最多，但眼前的他，與那四個字是半點關係也沒有。

  　　他看起來狂狡而肆意，明明五官沒有變過, 氣質已經全然不同。

  　　“還有龍兄。”文思的目光在寶琪身上停頓了數息之後, 轉而看向了龍總, “我與龍兄才是真的許久沒見，上回在南海, 龍兄沒能認出我，我還有些傷心。當年你我舉杯共飲，也算是好友一場, 誰知道你為了區區人類來抓我去冥府，嘖……雖然過去了這麽久, 想一想還是讓我傷心得很。”說著，他環視了一圈宮殿中奢華的陳設, 語氣中帶著幾分譏誚，“我記得那年我還備了好酒, 等著龍兄八月十五月下共飲, 終究是沒有等到。”他看著龍總, 目光中帶著冷意，“龍兄, 你還記得從前的事情嗎？”

  　　龍總微微抬手, 周遭花香散去，奢華無度的宮闕樓閣悉數消失，特管局辦事處那樸素的小院子重新露出真容。

  　　“可見你並沒有反省過當年你做的錯事。”龍總語氣淡漠。

  　　“我做的錯事, 成全了你的功德, 你不應該謝我？”文思走上前了一步, 燈光下，他身周若有似無的紅黑的業火顯得格外明顯。

  　　，

  　　龍總在他身上那麽明顯的罪孽之意上多看了一眼，忽然明白了北陰天子所說他活不久是什麽意思。

  　　無論是人是仙是妖是魔，身上的罪孽越深重，業火便越是旺盛。

  　　罪孽是業火的養料，隻有到罪孽燃盡的那一天，火才會熄滅。

  　　文思身上的業火已經如此明顯到讓人可以看到——他毫無悔意，隻是因為擁有龍族最強大的身軀和天生的修為，所以活到了如今。

  　　但這一切是有盡頭的，哪怕他是龍。

  　　，

  　　莊遊在旁邊不動聲色打量了文思，他對這個文水龍王並不熟悉，對白蛟文思更談不上了解。

  　　但他當了多年特管局的局長，對所有作孽的妖怪很熟悉。

  　　當一個作惡多端的妖怪敢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並且還以敘舊的姿態來說從前的時候，那麽基本可以確定一件事情，這妖怪一定弄了個他認為特別有威懾力的後手行為。

  　　要麽是用敘舊拖延時間來布置，要麽是假惺惺地來表態惡心一下人。

  　　他多看了文思兩眼，他覺得眼前這條孽龍應當是後者。

  　　果然，這孽龍又開口繼續說話了。

  　　，

  　　“寶琪，看起來你沒那麽傷心。”文思見龍總不說話，於是又看向了寶琪，“那麽……你之前說你喜歡我，其實是假的吧？你撒謊騙我，你是一個騙子。”

  　　寶琪皺了眉頭，正想要反駁，卻被龍總按住了。

  　　“騙了你什麽？”龍總冷笑了一聲，“文水，你的小心思我明白得很，你以為寶琪是和你一樣的龍？會不管大局，也不懂得體恤人類，做出逆天錯事？”頓了頓，他目光中帶出了幾分憐憫，“唯有小人慣會以己度人，以為他人都如你一樣，做出無法收拾的錯事還不知悔改。”

  　　“我需要悔改什麽？我想不出來我哪裏有錯。”文思還是看著寶琪，“寶琪，你覺得我哪裏有錯嗎？”

  　　寶琪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她都有些不明白了，就算不提那幾千年前的事情，文思在她和言皎皎之間腳踏兩隻船的事情也不算錯事嗎？

  　　“做錯事情的人通常是不會覺得自己有錯的。”莊遊在旁邊聽了一會兒，淡淡做了總結，“所以也沒什麽好說，不過白費口舌。”

  　　這話引得文思看向了莊遊，他盯著莊遊看了許久，最後笑了一笑：“你如今倒是淪為了人類的走狗。”

  　　，

  　　“行了，說得好煩。”寶琪終於再也聽不下去了——她既不想聽文思說自己沒錯，也不想聽他對龍總和莊遊指指點點，原本她還在想，如果他有那麽一些悔意，她要不要態度好一點的——她捏著一道雷直接對著文思的腦門劈了下去。

  　　，

  　　一旁的龍總見寶琪突然劈了一道雷過去，警覺地抬頭看了一眼，和莊遊交換了一個眼神。

  　　文思現在堂而皇之出現在他們麵前，必定是有準備的。

  　　否則他一條孽龍，憑什麽這麽大搖大擺站在這裏和他們敘舊說從前？

  　　他們猜不到文思到底想做什麽，原是想著等到冥府和特管局的人都全部到齊了再合圍，但——現在寶琪先動手了，也不算是什麽壞事。

  　　大概可以讓他把注意力放到寶琪身上來。

  　　，

  　　莊遊注意到了龍總的目光，他比了個手勢，也指了指天。

  　　他猜測這孽龍大約是想著去做和幾千年前一樣的事情——那也應當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下雨。

  　　下雨也許是很可怕的事情，但眼下他身邊有兩條龍，這件事情就變得可以控製了。

  　　他看了一眼寶琪，有些想笑——很顯然寶琪這暴躁的小黑龍已經不想聽他繼續說什麽對錯了，劈這一下也是意料之中。

  　　，

  　　這道雷對文思來說猝不及防，他想要躲開的時候，那道雷已經直接對著他的腦門直直劈了下來。

  　　他抬手勉強擋了一下，又捂著心口往後退了兩步，他沒想到，動手的會是寶琪。

  　　“寶琪，你……”文思皺著眉頭看向了她，眼中竟然還閃過了一些傷感，“你對我的確是沒有喜歡過的吧？”

  　　“？？？”寶琪都被問得腦門上全是問號了，她簡直不能理解一個腳踏三條船——她剛忘了還有個狐妖淩美也自稱是他的女朋友——的渣男，怎麽會問她有沒有真的喜歡他啊？

  　　這個問題到底是怎麽問出口的？

  　　文思緩緩吐出了一口血，發出了淒厲的笑：“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再為了你著想了，我原本想著，要將這榕山下的宮闕送給你作為賠罪之禮。”

  　　他張開雙手，忽然之間狂風大作，烏雲布滿了整個天空。

  　　緊接著電閃雷鳴震耳欲聾，一場大雨頃刻之間就要撲了下來。

  　　，

  　　寶琪一驚，她抬頭朝著天上看去，想起來白天時候還從人類的文件上看到過，榕縣現在的地質情況不太好，不適合下太大的雨。

  　　龍總是早有準備，他伸手拍了她的肩膀，目光嚴肅：“化龍上天。”

  　　“哦哦好的！”寶琪很快回過神來，沒有多想，就立刻和龍總一起化龍往天上去。

  　　文思見寶琪和龍總一起上天去，想要跟著上去，卻被忽然被一隻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巨大鵬鳥一爪子按在了地上動彈不得了。

  　　莊遊淡淡站在那裏，他看了一眼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文思，又看了一眼自己幻化出的原型，不知為什麽忽然想起來晚上寶琪還耍賴想要再看一眼他的原型。

  　　“這場雨就算兩條龍也阻擋不住，這是我用真元之力引發的大雨。”被壓在地上的文思發出了口桀口桀的笑聲，“我這次來就沒想活著被重新押回冥府，我就想——讓那兩條龍一起嚐一嚐在冥府中關押幾千年的滋味……”

  　　“那你可能會失望。”莊遊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風起雲湧，“這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場雨，這也不是幾千年前。”

  　　，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下來，但並不算大。

  　　雲層中，寶琪跟在龍總身後，把雨雲盡收。

  　　莊遊能很清楚地看到兩條龍在雲層中有條不紊地穿梭著，並沒有慌亂之意。

  　　被鵬鳥按在地上的文思被雨水重刷著，麵色漸漸變得蒼白。

  　　“還想聊天嗎？”莊遊收回目光看向了地上的文思，“你要是還有什麽話想對寶琪說，稍後我可以傳達。”

  　　，

  　　文思癡癡看著天，沒有回答莊遊的話。

  　　他也能看到雲層中的那兩條龍。

  　　他忽然想起來他奪了追緝他的那條蛟的身份，偷偷潛入南海遇到寶琪的時候。

  　　那時候他在想什麽？

  　　冰冷的雨水砸在他的身上，讓他感覺意識模糊了起來。

  　　他又想起來當年與龍總一起推杯換盞把酒言歡的種種情景。

  　　他在冥府被關押的幾千年，被業火焚身的幾千年，時常想起來他還做龍王時候的時光。

  　　他的龍宮在山巔之上，他在龍宮中俯視山穀，能看到雨後的彩虹，能看到文水潺潺流向大海。

  　　他始終沒有覺得自己做錯過什麽事情。

  　　哪怕是現在。

  　　他是龍，他隻是懲罰了那些不願意祭祀他的人類而已。

  　　，

  　　雨漸漸變小，再然後隻剩下了涼意濃濃的晚風。

  　　真元耗盡的文思奄奄一息，冥府來者和特管局的人悄然無聲地到了院子裏麵。

  　　冥府來者對著莊遊拱手，然後站立在了一旁：“北陰天子說要等龍總一起押著這條孽龍一起回冥府。”

  　　莊遊點了點頭，淡淡道：“龍總很快就回來了。”

  　　話音剛落，龍總就帶著寶琪一起從雲中落下來。

  　　冥府來者看到龍總，上前來拱手行了禮。

  　　寶琪卻一眼看到的是踩著文思的那隻巨大的鵬鳥，她眼睛亮了亮，偷偷摸摸走過去摸了一把鵬鳥的金翅膀。

  　　莊遊注意到了寶琪的動作，欲言又止。

  　　鵬鳥轉頭看向了寶琪，張開金燦燦的翅膀在寶琪頭上拍了一下。

  　　作者有話說：

  　　晚上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