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從昏迷中蘇醒的七夜，最先感知到的不是疼痛，而是沁入肺腑的暖意。

  　　要他性命的劇痛完全消失不見，如果不是身上的血汙證明著傷口曾經存在過，他可能都要懷疑這是不是夢一場了。

  　　甚至連服用紫雙草後的虛弱期也加速度過了，現在的他徹底感受到血脈完全融合的力量，比原來更加強大而純粹的力量。

  　　怎麽想這都是不可能的，異獸給他的那記致命傷有多嚴重他是非常清楚的。

  　　更何況傳承中明確說明虛弱期足有兩天一夜，現在連一天都沒有度過，怎麽會提前結束？

  　　這其中的變數也隻有許琳琅給他注射的那支針劑了……

  　　他緩緩抬起手臂，撫摸著針劑注射過的傷口處，腹部猙獰裂開的疤痕早就消失不見，隻剩下優美的肌理。

  　　許琳琅給他注射的不是對抗蟲族的藥劑，而是讓他能夠即刻痊愈的治療劑。

  　　他又一次被她救了，他錯怪她了。

  　　這種藥劑應該是在貴族手中也非常珍貴的那種急救納米治療劑，關鍵時刻能夠保住性命。

  　　因其開發成本高，製作難度高，數量及其稀少的關係，即使身份再高的貴族子弟，沒有別的建樹的情況下，終其一生也就隻能得到一隻急救納米治療劑。

  　　而許琳琅把她的唯一一支急救納米治療劑用在了他的身上。

  　　她想讓他活下去。

  　　即使他的外表是一個怪物的模樣，她也想讓他活下去。

  　　七夜捂住酸澀到發熱的眼眶，從前即使在再絕望的困境中，他都沒有想要落淚的衝動，有的隻有憤懣、痛恨、冷漠……和麻木。

  　　現在，他卻控製不住自己心中那不知名的情緒。

  　　原本那顆潰爛腐朽的心髒此刻卻被注入了一絲生機，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動著。

  　　像是失明墜入黑暗的人苦苦掙紮良久，突然見到的一點光亮。

  　　情緒暗湧間，他反複揣摩貪戀著她給的溫柔，如饑如渴。

  　　他誤以為許琳琅給他的善意都是伺機潛伏的毒蛇，卻沒想到他才是農夫與蛇中的那條毒蛇。

  　　就是少女的這些善意，陪他撐過那些血肉模糊的時刻。

  　　七夜狼狽地笑出聲，浪漫天真的是少女，冰冷殘忍的是他，她給了他最大的善意，他卻把她獨自扔在那裏。

  　　現在的他又有什麽顏麵出現在許琳琅麵前呢？

  　　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對她虛偽寒暄，還是將心中那些不堪陰暗的心思全都剖給她看。

  　　許琳琅會怎樣看待他呢？他無法想象少女溫柔純淨的麵容帶著嫌惡的神情看著他。

  　　現在她一定在後悔吧，後悔拿唯一一支藥劑去救他，他連句謝謝都沒說，反而態度極差的拋下她離開。

  　　換作是他，他也會後悔的，就算再柔軟再多善良，也沒有耐心為對方一再委曲求全。

  　　真的有人拿真心與他交換，而他卻生生推開了。

  　　七夜紅著眼，看著腹間被綁的緊實的緞帶，上麵打著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他輕輕探去手，又很快停下，好久後才試探著去觸碰那個蝴蝶結，就像是對待易碎的泡沫一般。

  　　蝴蝶結的觸感很柔軟，好似還殘留著少女指尖溫暖的溫度。

  　　他蜷起身子，以這種奇怪的姿勢抱著蝴蝶結，就像是能擁著許琳琅一樣。

  　　他實在不知道，要如何出現在她的麵前。

  　　最後是洞窟處傳來淒慘的尖叫聲驚醒七夜，他立馬抬頭看向洞窟的方向，那是許琳琅的聲音，他絕對不會聽錯。

  　　一定是出事了，不然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巨大的羽翼在他背後煽動著，他如疾風般趕到洞窟的位置，本是冷淡到極點的眸子此刻填滿著慌亂。

  　　他從不信奉什麽神明，但此刻卻在心底暗自祈禱著，她千萬不要出事。

  　　然後——

  　　他看到他放在心尖上連見麵都不敢見的少女被醜陋異獸的前肢貫穿了右腿，徹底昏厥在地上，隻有身體因為生理性的疼痛微微痙攣著。

  　　那隻異獸也是混血，不，比起混血來說，更像是個低劣的試驗品。

  　　獸族與蟲族混合的試驗品。

  　　七夜第一次為自己擁有蟲族的血液而感到厭惡。

  　　醜陋、卑劣……人們賦予蟲族的詞匯，真是精準啊。

  　　他輕易地撕扯掉那隻異獸的前肢，其實他還想做出更多，讓這隻傷害許琳琅的異獸付出更大的代價。

  　　就這麽簡單的讓它死掉，那實在是太便宜它了。

  　　可是現在許琳琅也在這裏，他不想做得太過，因為他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清醒過來。

  　　他不想讓許琳琅見識到太過於血腥恐怖的畫麵，他也不想讓許琳琅知道他是如此暴戾的一個人。

  　　所以他隻踩斷異獸的頸部，讓它高昂的頭顱永遠的低垂下去，再也抬不起來，成為一具僵硬的屍體。

  　　解決掉異獸後，他把許琳琅抱在懷中，用極其輕的力道為她拔出右腿上的那支前肢。

  　　他嚐試著輕聲叫著她的名字，她一點反應都沒有。

  　　七夜的手指輕輕去探他的頸側，許琳琅現在的體溫比他想象的還要低。

  　　現在她的腿傷很重，他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傷到其他的地方，因此不敢輕易挪動，隻能靜默地看著在他懷中失去意識的少女。

  　　時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外界所有的聲音都被靜音，隻有他的心跳聲清晰可見。

  　　他的心跳得太快了。

  　　遠遠超出正常的心率水平。

  　　七夜的眼中有些茫然，為什麽跳得這麽快？他在害怕？他在怕什麽？

  　　數不清。

  　　他怕她挺不過劇痛。

  　　他怕即使治好傷後會在她白皙的腿上留下大片猙獰的疤痕。

  　　他怕她會因此留下心理陰影。

  　　他怕她醒來會怨恨他獨自讓她一個人待在這裏。

  　　下一刻，他的手指繞到了她的後頸，感受著她頸動脈微弱的跳動和鼻尖輕微的呼吸才漸漸心安。

  　　沒有想到原來有一天，他也會害怕血液的顏色。

  　　許琳琅因血濡濕的裙子讓他害怕，那血色仿佛宣告著他隨時會失去她一樣。

  　　她微皺著眉，呼吸有些急促，似是在夢中喃喃自語著：“不要……不要……”

  　　七夜自責地看著她，知道她可能潛意識裏又浮現出剛才受傷的畫麵，他緊抿著唇，修長的手輕拍著她的背部。

  　　“別怕。”

  　　就像是當初許琳琅把他抱在懷裏說得那樣，他安撫性的拍著她的背，極為堅定地說出這兩個字。

  　　這兩個字代表著他想要守護她的決心。

  　　似是這句安慰起到了作用，許琳琅的狀態穩定了很多，輕聲呢喃著：“雪球，不要亂跑，隻有你陪著我……”

  　　隻有你三個字仿佛是個小錘子，一下敲在了七夜的心頭。

  　　他垂眸，手指不由自主地撫向她的臉頰，很快許琳琅吃痛著皺起了眉。

  　　七夜連忙收回了手。

  　　實際上，七夜是隻記得她笑臉的，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許琳琅如此痛苦的表情。

  　　他攥緊拳頭，不敢再去碰許琳琅，生怕因為他的動作而打擾到她的休息。

  　　他在心裏暗自發誓，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他絕不會再讓任何傷害到她。

  　　……

  　　許琳琅做了一個夢。

  　　不知晝夜，不知何時。

  　　七夜緊緊抱著她，微微俯視看著她，眼眶紅紅的，沒有哭，但是眼底卻是泛著光的。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吵醒她一樣，幾不可聞，但說得卻非常誠懇。

  　　“對不起。”

  　　許琳琅有些疑惑，不明白這個超級大反派為什麽會突然向她道歉。

  　　可是她此刻一動不能動。

  　　就這麽愣愣地看著七夜抱著她。

  　　……

  　　許琳琅是掙紮著從夢裏醒來的。

  　　再睜眼時，能看到天上懸掛著的一彎冷月，光線極為柔和，月色極美。

  　　可還沒等她沉浸其中，右腿上的痛意讓她繃緊了腰線，牙齒緊咬住了下唇。

  　　痛意讓她回想起很多，就好像上一秒她還被異獸攻擊著。

  　　許琳琅打了個寒顫，有痛感，說明她還沒有死，那個異獸沒有把她殺掉嗎？那麽……那個異獸到底去了哪裏？

  　　她想要起身，卻發現整個人躺在七夜的懷中。

  　　這還是她的夢嗎？許琳琅驚疑不定地看著七夜。

  　　七夜感受到許琳琅的動作，探頭查看著她的狀態：“醒了？”

  　　許琳琅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有些遲鈍地看著腿上被包紮好的傷口，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活了下來。

  　　她就著這個姿勢突然撲進了七夜的懷中，攬住他的脖頸，然後放聲大哭。

  　　七夜手足無措地看著許琳琅，半響手才輕輕拍著她的背，想要安撫她。

  　　誰知許琳琅卻哭得更凶了。

  　　七夜徹底沒了辦法。

  　　而許琳琅拚命借著哭泣來宣泄著心中的恐懼，那隻異獸帶來的折磨實在帶給她太多的陰影了。

  　　不知為何，此刻七夜在她身旁，讓莫名有一種安全了的感覺。

  　　因此，心中竭力積壓的情緒在此刻爆發。

  　　她，活了下來，沒有死。

  　　七夜靜靜的注視著許琳琅，任她攀在他的肩膀上肆意哭泣。

  　　她明顯嚇壞了，就連身子都在不住地顫抖，淚水滑過他的脖頸，埋入到他的襯衣之中。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1，01，14 21:53:44~2021，01，15 13:27: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劉毛毛、小透明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