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作者:時三十      更新:2022-09-09 21:31      字數:4283
  第99章

    那些燈謎難倒了寧朗,卻沒難倒寧暖。

    寧彥亭常說,若是她為男子的話,參加了科舉,說不定還能考個狀元回來。青州地方偏遠,全民尚武,讀書的人也不多,此次燈謎是特地請了青州城裏頭書院的老師來,那老師是個舉人,知曉青州百姓的底,此次節日也是為了熱鬧,因此他也沒有將題目出得太難。

    寧暖一路猜過去,旁邊不少人垂頭沮喪離開,唯獨她連對數題,站到了那盞十二麵花燈前。

    偏偏與她一塊兒站到了那盞花燈前的還有一人。晚上出來玩的百姓多數都帶了麵具,寧暖是,那人也是。小攤子上賣的麵具也與青州風格相同,多數都是獸麵。那人便戴了一張銀狼麵具,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了線條優美的下巴。

    寧暖看了那邊一眼,覺得有幾分眼熟,但很快便收回了視線。她將紙條交給了負責燈謎的人,那人也是如此。

    負責人對完了紙條,卻是為難地皺起了眉頭。

    “兩位公子答對的題目一樣多,按照規矩,得是答得最多的人才能拿到那盞花燈,這……”

    “一樣多?”另一人道:“那花燈隻有一盞?”

    “正是。”

    “這倒是糟糕了。我對這盞花燈勢在必得,若是這位公子願意,我可以給公子一些銀子。”那人說。

    寧暖聽出來了。

    這聲音分明是安王的。

    隔了一張麵具,她便看不清安王的模樣,隻是平日裏聽過許多次他的聲音,如今安王一開口,她便立刻認出來了。

    原來是安王要與自己搶這盞花燈?

    寧暖心念一轉,抬頭看了那一盞十二麵花燈一眼,那盞花燈高高掛著,裏麵燭火搖晃,映照著外麵的畫,讓她見了便喜歡,實在是舍不得放棄。

    寧暖張口,將自己的聲音壓得低沉,和平日裏沒有半點相似,“不巧,我也實在是喜歡這盞花燈,若是公子不介意,倒不如我出銀子,請公子收手。”

    楚斐挑了挑眉毛。

    兩人一塊兒朝負責人看了過去。

    負責人想了想,便道:“張夫子今晚也來了,不如將張夫子請來,讓張夫子給兩位出題目。今晚的花燈,隻看誰答得題目多,誰能答到最後,這盞花燈就是誰的。”

    兩人沒有什麽不答應的。

    張夫子年紀大了,原本坐在後頭看熱鬧,聽聞有兩人都猜中了他出的燈謎,便興致勃勃地出來了。他出來見兩人,見兩位都是年輕公子,不過是一個高些,一個矮些,頓時笑得眯起了眼,聽罷負責人的話,也沒有拒絕,等他坐好,稍稍一想,很快便出了第一道題目。

    ……

    見楊真願意接受自己的花燈,寧朗欣喜若狂,恨不得當場便跳起來。

    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才讓自己勉強平靜下來,隻是麵上仍是忍不住露出了樂嗬嗬的笑來。

    他指了指上麵的戲台子,說:“你看,那上麵的戲也演完了,你還要繼續看嗎?”

    “不如去別的地方?”

    寧朗點了點頭,轉頭看了一眼四周,卻見花燈那處不知何時又聚集起了人來。他不由得好奇:“那又出了什麽事情?”

    楊真將花燈提在手中,垂著眼皮盯著裏頭的燭火瞧,聽他說著,便應道;“過去看看便是。”

    兩人擠進了人群裏。

    從人群裏頭擠出來,到了最前麵,才知道是有兩人都猜中了所有燈謎,因此正在讓夫子現場出題,讓兩人比拚,誰要是能答到最後,就能拿到那盞十二麵的將軍燈。

    寧朗目瞪口呆。

    乖乖,別說那盞將軍燈,他去試了一把,不過兩道便將他難了回來,結果如今倒好,竟然還有兩人都猜對了?

    這人比人,真是令人無奈。

    寧朗歎了一口氣,卻被楊真戳了戳,他轉頭,卻見楊真提起手中花燈,一本正經地說:“別看他們,你也厲害。”

    雖說此將軍燈不是彼將軍燈,卻也差不多了。

    寧朗撓了撓頭,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出來。

    他朝場中看去,隻見不知道何時搬了兩張桌子過來,那兩人一人站在一張桌子後麵,身旁帶著一個小廝,張夫子坐在前麵,沉思一會兒,說出一個題目來。就在他話音落下時,那兩人仿佛不用思考一般,立刻提筆寫下答案,又幾乎是同時放下筆,連紙上墨跡也沒有擦幹,便被身旁小廝急匆匆地拿起,送給張夫子過目,再由張夫子身邊的人將兩人的答案念出來。

    寧朗聽著兩眼發暈,隻聽身旁一些書生不時叫好,才知道兩人不分伯仲,旗鼓相當。

    他轉頭,卻見楊真也看得津津有味。

    “你看得懂?”

    “什麽?”

    寧朗指了指那邊,有些不知所措地道:“難道你聽得懂?”

    楊真點頭:“我從前學過一些。”

    “……”

    楊真給他解釋:“如今這道題目出的是和兵法相關,我看過不少兵書,這方麵倒是了解,你要是和我說什麽四書五經,我就不明白了。”

    寧朗:“……”

    果然,等張夫子又出了一道新題目,楊真便和他一塊兒陷入了呆滯之中。

    “你做山匪頭子的,看兵書做什麽?”寧朗麵露糾結:“難不成你還要帶著底下兄弟們去打仗不成?”

    楊真道:“總會用上的。”

    “如今天下太平,除了邊關還有些不安分之外,也沒有什麽戰亂。”寧朗撓了撓頭:“哪怕是你要入軍營,恐怕也有些難。”

    不說別的,楊真是個女人,若是女扮男裝去入軍,哪怕知道她身手不凡,以一敵百,寧朗也要擔心。

    “我小時候,家裏人逼著讓我學這些。”楊真道:“現在是用不上了,可我也忘不掉,若是真有那麽一天,山寨裏的人要是不願意,那麽就讓他們繼續當山匪,可當山匪有什麽意思?”

    “喝酒吃肉,哪裏沒意思?”

    楊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敢殺人嗎?”

    寧朗一噎。

    “現在山寨裏頭所有人都是去打獵,皮子和肉賣到山下,來錢快,也不少,雖然辛苦,倒也安穩,青州裏頭的官兵也不會來抓我們。”

    “這不好?”

    寧朗來之前,是聽說過青州山匪的事情,說他們奸淫擄掠,連官府也治不了。到了這兒才發現,山匪雖然叫做山匪,卻和獵戶人家沒有什麽不同。

    “我看山上的兄弟們也喜歡的很,哪有人天天想要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過個安穩日子有什麽不好?”

    “你也這樣想?”

    寧朗點頭,又想著她沒看到,便應了一聲。

    楊真抬起頭,看著遠處掛著的十二麵宮燈。畫師有精湛的技藝畫出了青州百姓齊心協力守城的場景,這個故事是青州百姓從小聽到大的,幾乎人人都能從頭到尾說出來。

    可她聽到的更多。

    她從小便聽著這個故事,在繈褓時,便有人告訴她,祖上出過威武的大將軍,世世代代守護著青州百姓,那些話是將軍後人告訴她的,她還聽人念叨,說是身體裏流著大將軍的血脈,以後也要做個威震四方的大將軍,繼承大將軍的遺誌,守護青州的子民。

    她應當是站在戰場上,一身武藝應當用在敵人的身上,斬得也不該是野獸的頭顱,她不能在鄉野山間渾渾噩噩過著日子。

    楊真輕聲說:“可我不想這樣。”

    寧朗怔了怔。

    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麵帶憂慮地道:“那我可能會成為你的後腿。”

    楊真:“……”

    楊真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寧朗自顧自地接了下來:“我身手不行,若是跟你上了戰場,恐怕連自保都做不到,以後還會連累你。”

    楊真:“……”

    “早知如此,當初我爹跟我請師傅的時候,我就該好好學,要是我以前沒想著逃學,說不定如今也能和你一樣能打老虎了。”寧朗歎氣:“我這話說了無數回,可現在後悔倒是有些晚了。”

    “……等等。”楊真打斷了他的話:“你為什麽要跟著我一塊兒上戰場?”

    寧朗反應過來,頓時不好意思,他撓了撓頭,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和楊真的視線對上。

    楊真:“……”

    寧朗欲蓋彌彰地道:“我們不是朋友嗎?你要是上戰場了,我放心不下,自然是要跟著你的。”

    “……”

    “你放心,從今日起,我便開始勤學苦練,你瞧,我比你剛開始見到我的時候,是不是也長進了一些?剛開始的時候,你一招就能打倒我,如今我卻已經能在你手下撐過三招了。”寧朗一本正經地說:“我再練練,等以後你做了大將軍,我就跟在你後頭做軍師。”好像整個軍營裏,最不需要會打架的就是軍師了。

    楊真笑:“你連兵法都不懂,還想做軍師?”

    “……”寧朗又說:“那我做夥頭兵也是可以的。”

    楊真又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他們又朝著場中看去。

    寧朗看得正專注,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聽到旁邊楊真輕輕地道:“那畫上的楊將軍,是我的祖父。”

    寧朗呆住了。

    好半天,他才找回了意識,憂慮地道:“你是將軍的後代,那我豈不是配不上你了?”

    “……”

    “我爹是朝中官員,以後說不定還能再升官。”寧朗想了想,說:“真要說起來,我們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

    寧朗又連忙反應過來,繼續欲蓋彌彰地道:“做朋友也不講究家世,你不會要嫌我出身低吧?”

    “……”

    他忍不住轉頭朝楊真看去,結果他才剛轉過頭,還沒看清楊真的表情,楊真便已經伸出了手,蓋住了他的臉,將他的腦袋又掰了回去,不讓他看著自己。

    寧朗遲疑了許久,才又小聲地道:“我祖上也出過二品大官,也不算低了。”

    “……閉嘴!”

    寧朗“哦”了一聲,不敢再說話了。

    ……

    而那邊,由張夫子出題目的對決,也漸漸出了勝負。

    張夫子出的題目一道比一道難,到了後麵,連周圍那些圍觀的書生都有些聽不懂了,唯獨兩人還在奮筆疾書。

    “這最後一道題,是老朽近日在一本書中看到的。”張夫子說:“這個問題答案,連老朽也隻是剛剛參透。若是兩位公子都答中了,那老朽也無計可施了。”

    楚斐道:“先生請。”

    張夫子思索了一番,將記憶裏頭的那道題目說了出來。

    這道題目實在是難得很,不但先前難倒了張夫子,也難倒了在場圍觀的眾位書生,書生們聽罷,紛紛陷入了沉思。就連寧暖和楚斐也是如此。

    寧暖也覺得這道題目耳熟,好似在哪裏聽說過,可如今她仔細思索,卻是怎麽也想不起來。

    現場安靜了片刻,楚斐才上前一步,朝著寧暖拱了拱手,張口便將答案說了出來。也算是他運氣好,這道題目,他上輩子還與阿暖仔細研究過,琢磨了好幾天,才最後琢磨出這個答案,沒成想這輩子卻是在這兒先聽到了。

    他答了出來,這場比賽也算是塵埃落定。

    寧暖自愧不如人,眼巴巴地瞧著那盞十二麵花燈被人送到了安王的手中,她近距離看著那盞花燈,卻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歡。

    楚斐走了過來。

    “這花燈是在下要帶給心上人的,恕在下不能將花燈讓給公子了。”

    寧暖盯著他瞧,一聲也不吭。

    楚斐單手拿下麵具,又說:“今日和公子比試,讓在下也頗有所得,若是公子不介意,不如與在下做個朋友,若是公子答應,不如也摘下麵具,讓在下見上一麵。”

    寧暖:“……”

    楚斐眉目含笑,被這四周的花燈映照著,竟是有幾分溫潤。

    寧暖可沒見過這樣的他,方才她窮盡所能,與安王比試,一場比試下來,也是酣暢淋漓,心中覺得十分暢快。

    寧暖想了想,便也摘下了麵具。

    等她的臉露出來,對麵方才還笑著的楚斐竟是也呆了。

    楚斐呆愣愣地看了她半晌,又低頭看看手中的花燈,再聯想起自己費心比試贏來花燈要送給她,結果反倒是從她手裏頭搶了過來……楚斐腦袋一片空白,整個人都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