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作者:
要要子 更新:2022-09-07 20:55 字數:4633
第64章
日落, 村民們都陸陸續續結束了一天的農活回到家中。
織桑也不例外。
她因為可以憑借身手出門打獵,就好心把一部分農田借給了別的村民。所以腿受了傷之後,倒也沒那麽多活要幹。
千令自告奮勇, 說在她傷好之前都替她做飯。織桑知道他那手藝實在不怎麽拿得出手,準備今日早點回去看著他點。
免得他把灶房給炸了。
一進門,織桑就眉頭一皺, 快步推開灶房的門, 隻見千令彎著腰,一手拿刀, 一手摁著一條鯽魚。
魚是織桑養在池子裏的。如今已經要死不死, 魚鱗被人很不熟練地削了一半, 連皮帶肉, 血糊拉擦的。
從地上和牆壁上的血跡, 不難看出千令和這條魚搏鬥了很久。
織桑歎氣, 過去拿走他手裏的刀:“魚鱗都不會去,你打算一會兒怎麽處理它的內髒?”
“織桑姐。”
千令微訝:“你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我再不回來,這條魚就要活活被你折磨死了。”說不定今晚就得喝魚肉湯,帶內髒和魚鱗的那種。
“你去洗手,我來吧。”她趕千令。
千令搖頭:“我說了我要照顧你的。”
“你真想照顧我就讓我吃點好的。”
“……”少年覺得被她嫌棄了, 氣鼓鼓地拿眼睛看她:“織桑姐覺得我礙事?”
“你怎麽會這麽想?”
“因為你根本就不信任我。”他把染了血的手在自己衣服上隨便擦了擦, 抓住她的胳膊,利用身高差, 仰頭委屈地看她:“把我當小孩子。我明明也可以照顧你。”
織桑知道千令一旦變成這樣,不順著他說話,之後他會鬧別扭鬧個沒完, 摸摸他的腦袋:“那你幫我把院子裏曬的衣服收回來怎麽樣?”
千令鬧別扭鬧得快, 哄也是很好哄的, 覺得自己被她需要了,當即笑道:“我這就去。”
見他高高興興跑走,織桑把魚從地上撿起來。
“你受苦了。”說完菜刀一拍,成功把這隻在千令手底下備受折磨的魚送上了西天。
等織桑料理完,杵著拐杖出來一看,千令已經把衣服疊起來,此時正規規矩矩坐在桌子旁,表情莫名有點嚴肅。
“怎麽了?”
千令平時總笑眯眯的,少有什麽事能讓他擺出這副表情。
“沒……沒什麽。”
“是嗎?”織桑挑眉:“再等一會兒就能吃飯了。”
“嗯!好期待織桑姐煮的魚湯啊。”
疾雪說讓千令一哭二鬧三上吊,對織桑以死相逼。說起來容易,真要開這個頭可沒那麽簡單。
尤其他的織桑姐還是一個性情溫和,對誰都很好,基本不會動怒的人。要對她撒潑發怒,需要一些殘忍之心。
在織桑轉身回灶房之前,他撐著桌子一下子站起來。
“織桑姐。你能不能……過來。我有點事想和你說。”
織桑早看出他表情不對,走回來坐下。
“說吧。出什麽事了嗎?”
她以為是千令闖了什麽禍不敢和自己講。
“你還記得把我從外麵撿回來的那天嗎?”他打算先鋪墊一下。
“記得。你衣服都沒穿就倒在村門口,差點凍死。還是我把你背回來的。”
說起來這個千令就忍不住臉紅。
他那個時候就是隻妖獸,沒有羞恥觀念,就算化成人形,穿不穿衣服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但如今他在人堆裏生活了快兩年,很多意識也耳濡目染。
現在想想,織桑姐都把他看了個遍了。
他既不如那些男人那麽強壯,也沒有好看的肌肉曲線,肯定不大養眼。早知如此,當初施展妖術的時候就該把自己弄得高大威猛一些。
“那……織桑姐記得在這之前的事嗎?”
“在這之前?”
“嗯,你發現我之前,不是在村外打獵嗎?”
因為發現千令的事太印象深刻,她倒有些記不得那之前的事了。
千令見她沒答話,掐緊手指,有些急:“你、你不是還救了一隻……動物嗎?你記得嗎?”
動物?
“哦。”
織桑想起來了:“那隻畜生。都怪它,害得我那天一無所獲。”
畜生。
千令的表情有一瞬間變得僵硬。
的確,他從來沒有問過織桑關於那天的事,問她為什麽那時要救下那隻穴鼠。
織桑或許以為他口中的報恩,是因為她把他從冰天雪地裏救了回來。但隻有千令知道不是。
那天,他誤入修士布置的陣法,好險才得以逃脫。結果不巧,慌亂逃離時又踩中了一處陷阱。
那陷阱的網子是特製的,他越掙紮,纏繞得越緊。千令本來也不是什麽修為高深的妖,被這麽一捆,直接皮開肉綻,根本沒力氣再用妖力。
後來如果不是織桑出現在那裏替他解開了網子,千令可能已經沒命了。
所以就算她不記得這事,他也永遠不會忘記。
但此刻,從她嘴裏聽到畜生二字,他仍舊沒克製住心頭發顫,聲音幹澀地問。
“……畜生?”
“哦,我似乎還沒和你說過。”織桑道:“那日,我本來是要上山去回收陷阱的。深冬過後,有些動物會出來活動,所以我提前一天在山腳布下了捕獸網,想逮個大貨等待開春。”
“結果沒抓到大家夥,抓了隻穴鼠。”
“穴鼠肉少毛多,處理起來麻煩,不是餓急了一般沒人會吃。”
“更別說,它當時掙紮得厲害,害得我精心特製的網報了廢。也多虧它,我在山裏的一天徹底白費了功夫。”
織桑當時也不是沒想過把穴鼠弄回去吃了算了,就當泄憤。但終究還是嫌麻煩,這才解開捕手網放走了它。
這不算什麽打獵時的趣事,說起來也沒什麽好聽的。織桑聊了幾句就打住:“不過我確實沒想到,隔了一天回來,卻在村子門口遇到個真正的‘大貨’。你說你從山上摔下來,但怎麽能把衣服也摔沒的?”
“……”千令沒答話。
“千令?”
她發現千令低著頭,表情被埋入陰影之中,整個人突然變得很安靜。
“怎麽了?不舒服?”
織桑衝他伸出手,可還沒碰到他,千令就騰地往後一退,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的身形不知為何有點晃,從這個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得出他的聲音很輕很緩慢。
“你的意思是,那張險些殺死穴鼠的網,是你事先就放下去的?”
“對。我經常會在林子裏弄些陷阱。”織桑有點莫名:“怎麽了?”
“……”
回答她的依舊是千令的沉默。
灶房裏燒的水在這時開了,哐當哐當的震動著鍋蓋,織桑顧不得問他,架起拐杖往裏去。
等她揭開蓋子,準備把魚下鍋時,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桌椅被猛然推倒的聲音。
織桑回頭一看,哪裏還有千令的人影。
……
畜生。
本來是想殺了他泄憤的。
都怪這隻穴鼠,害得我那天一無所獲。
千令奪門而出時,耳邊盡是剛才織桑的聲音。
這些話像是一根帶著倒刃的刀,捅入他的胸腔,將他的血肉攪了個七零八落。
畜生。
她這麽叫他。
那張捕獸網從一開始就是她放下去的。
她根本沒想救他,隻是“嫌麻煩”。
夏日的村落晝夜溫差大,到了夜晚,風刮過來吹得人骨子裏都冷得疼。
可千令沒有停下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跑去哪裏,隻是一種本能,本能地不想再和織桑待在那個屋子裏。
過快的步伐和混亂的情緒讓他心髒開始狂跳,他漸漸感覺頭暈目眩。比起恨,比起痛,一股更濃烈的鼻酸感衝上心頭。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至今為止對織桑姐的感情,又算是什麽?
他耗盡道行,到頭來就為了一個險些殺掉自己的凡人嗎?
眼眶發熱,眼淚卻怎麽也掉不出來。他覺得自己很蠢,像個跳梁小醜。把仇人當成恩人,就這麽和她生活了近兩年。而她卻毫不知情,不知道她那時傷害的穴鼠就是他。
村落的偏僻小徑上雜草遍布,千令跑得太快,被石子絆倒摔了一跤,臉朝下,火辣辣的痛。
他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了。
周遭一片死寂。
他倒在那裏,腦中混亂,混亂到一片空白。隻是雙目失神地想:也許自己這次真的會死在這裏。
死了也好。
死了,就不會因為這種可笑的誤會而煩惱。不用再思考那些難懂的問題。說不定就能回到那個冬天。
他不會再對一個凡人心生愛慕,不會想著犧牲道行也要報恩。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他心口一跳,掙紮著回頭,以為會看見追著他過來的織桑。
但沒有。
他看見了一個高大的、健碩的,體型威猛得根本不像是人的巨大生物。
“……你……”他顫抖地發出聲音。
那個生物裂開血盆巨口,細長如鞭的尾巴在身後輕輕搖晃。
“穴鼠,你出賣我了是吧?”
“不,我沒有……”
“有沒有都無所謂了。”那生物道:“我肚子餓了。”
刹那。
風動。
它的尾巴化如利刃朝他刺來。
就算這隻生物還未完全恢複實力,但要想殺死千令這種小妖也十分輕鬆。
它的攻勢是衝著他內丹的方向而來的,一旦擊中,他必死無疑。
早已放棄抵抗的千令隻能呆呆注視著那條尾巴離自己越來越近。
“去。”
他聽見旁邊傳來一道人聲。
下一秒,一把劍從遠處飛來,撕裂空氣,直接將巨物的尾巴削去一截。
巨物發出一聲刺耳的嚎叫。
兩個人影慢慢從樹林中現身。
“是你……”千令看見了疾雪和她身旁的商人。
那柄劍在空中打了個轉重新飛回手中,她和桂雲扶是跟著法器的指引來的,也很不解千令怎麽會倒在那裏,但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那條長尾再次朝二人襲來,疾雪往前一步擋在桂雲扶麵前,揮臂將其擊退。
就算是千令這種修為的妖也看得出來。
纏繞在她劍上的那股凶惡靈力很可怖,很不尋常。
巨物也在驚訝:“你是誰,你用的不是靈氣之術,你是——”
疾雪道:“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魔域現在的主人。也就是……你上司的繼任。初次見麵,請多多指教,魔將?”
牛頭的魔將停下動作,猩紅的眼仔細打量疾雪。
“……是嗎,原來就是你。”他發出了然的聲音。
“我就說是誰趁我不備把那種法器放在牛棚裏的。原來穴鼠就是因為你出賣了我。”
“不過,比起我們尊上,你果然還是差得遠了。”
這可能是什麽魔域的傳統。前朝的官都愛來貶低一番當朝的皇帝,以此來彰顯自己和先皇才是最牛的,疾雪完全不覺得如何:“確實,我肯定比不了你堂堂魔將竟然躲在凡人村落給人當牛還偷吃人雞鴨。”
“——你!”
疾雪見到這個牛頭魔將時,總算明白為什麽從進村到現在她都沒嗅到過一次妖獸的氣息,而那片荒蕪的林子裏卻有瘴氣殘留。
原來擾亂村子的根本不是妖獸。
是一隻不知為何淪落到這裏藏身的魔族。
那些村民半夜出門看見的尾巴也有了定論,牛的尾巴的確細長如鞭。
就是不知道之前玉弩為什麽會說,先任魔尊的魔將隻剩下了她一個。
那是說謊,還是不知情就不得而知了。
“魔尊,我雖然瞧不上你,但也與你無冤無仇。你剛才對我出手的事我不追究,今夜這事就當沒發生過。”牛頭魔將口吻高傲:“給你機會現在離開,別打擾我進食。”
“那可不行。”疾雪估摸了一下距離,千令的位置離他太近,他要是想,完全能夠趕在自己之前就對他下手。
急於進食來回複體力的魔將會不會跟她講道理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正想跟他口頭周旋一番,身後的桂雲扶不輕不重地拽了下她的衣角。
“讓開。我來。”
“芙芙?很危險的。”
“沒事。”
他將她往旁輕輕一推,從樹林中走出去。
等到完全走進魔將的視野範圍內後,桂雲扶伸手摘下麵簾,月光在他穠麗貌美的側臉弧線上打下了很深的陰影。
“好久不見,諸懷。”
他看著魔將,平靜地和他打招呼。
“你還認識我嗎?”
被叫諸懷的牛頭魔將一頓,竟然就這麽看著他僵直在了原地。
剛才還不可一世的嘴臉在這時化為了某種更為奇異的神情。
像是錯愕,像是驚恐,甚至夾雜著恐懼。
他不可置信:“你……為什麽……你會……”
“為什麽我會在這裏?”
桂雲扶淡淡地笑。
“是啊,畢竟當初那扇囚禁我的門是被你親手封死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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