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作者:
要要子 更新:2022-09-07 20:55 字數:4814
第42章
從桂雲扶那裏出來, 疾雪戴上麵簾,徑直從偏門出府。
清晨的街道還很安靜,她特意挑了個對角線, 陸鳴之那兩人在宅邸的另一端。她沒有去找他們,而是轉身上了街。
這座城鎮偏遠,而且小。小城小鎮裏頭雖然有富人, 但窮人更多。
疾雪按照桂雲扶剛做說的路線, 在第三個分叉口拐進一條小巷。
這裏頭與外頭簡直不像同一個世界。
三三兩兩搭建起來的破頂棚把本就不可多得的陽光完全遮擋,明明是白天, 巷子內卻陰暗得比黑夜更深。
有老鼠從她腳邊一竄而過, 疾雪一腳踩進小水窪, 嗅到了空氣中彌漫的發黴發臭味。
像是過於潮濕, 又像是食物腐敗, 長年累月中形成的味道。
這種讓人不適的氣味幾乎充斥整條暗巷, 並且隨著她越往深處走越濃。
貧民窟。
她想到了這個詞。
也就隻有這個詞能形容這個地方。
三三兩兩的流浪漢或坐或躺地聚集在道路兩旁,各個衣不蔽體、囚首垢麵,從髒兮兮的頭發下掀起眼皮衝她窺探的眼神如陰溝裏的耗子,探究、不善還有貪婪。
常人可能就怕了,但疾雪不是常人。別人看她, 她不僅要看回去, 還要摸著下巴在心裏品鑒。
桂雲扶說:“要找柔弱的、無防備的、好像天底下所有人都能踩上一腳的。”
這些人都不合適。
也許是疾雪的目光過於自信且正大光明,一丁點因為陌生環境而局促的感覺也沒有, 這恰好說明她有足夠的底氣敢踏進這個地方。
越是底層的人,越知道怎麽做才能苟活下去。
強者和弱者的氣息是不一樣的。
那些流浪漢陰惻惻地盯著她,誰也不曾上前幹涉。
疾雪來到了更深的地方——一片跟剛才相比較為開闊的居住區。
這地方能叫居住區嗎?
沒有任何房屋, 隻有茅草搭成的小型頂棚, 下麵墊一張破布, 一家人就住在頂棚下,四麵漏風,毫無遮蔽,沒有章法地胡亂擠在一起,比疾雪在任何遊戲裏見到的貧民窟都要貧民窟。
她極快地掃視一圈,在人群中,看見兩個流浪漢正圍著一個女孩說笑。
女孩八九歲的模樣,衣裳破爛,捧著一碗不清不濁的水,因為營養不良而身形削痩,皮膚白得病態,臉頰兩側因為常年吃不飽飯而微微往下凹陷,唯獨那雙眼睛水光靈靈,像一隻小鹿般微微顫動著。
“可是……這是我早起接的水……”
“你一個丫頭片子喝得完這麽多?”
“還有你哥哥前陣子又給你塞錢了吧,錢也一起拿來。”
“……”
她周圍沒有可以依仗的大人,隻能小心翼翼地把水碗遞給幾個流浪漢,袖子裏的幾個靈石也被盡數搶走。
女孩太過弱小,不討好他們,沒法在這個地方活下去。
她卷起自己的袖子,因為早些時候下了點雨,被淋濕的衣服還未完全幹透,她把幹裂的唇在濕潤的布料上貼了貼,試圖汲取一些水分。
一道陰影忽然籠罩在她跟前。
女孩驚得抬頭,下意識地顫抖,在看見來人不是流浪漢,而是一個穿著得體、身形高瘦的大姐姐時,那股懼怕又變成了不知所措的慌張。
……是誰?
這個地方不會有這樣的人。
在她用幹澀的嗓子發出聲音前,女人先開口對她說:“你想不想離開這個地方?”
“離開……?”
這是女孩想都沒想過的事。
“我可以離開嗎?”
她有點不明白,自己離開這裏又能去哪兒。
疾雪道:“可以,但你可能得先承受一點痛苦。”
“痛苦……?”
她點頭:“你願意不?”
……
陸鳴之來到了周府的大門前。
他攜著劍,撓撓頭問:“真能行嗎?我第一次撒這種謊。”
向晚晴道:“也不算撒謊,畢竟我們真是修士。”
“雖然是這樣……”
陸鳴之出生就是天之驕子,在諸多長老的栽培下學會了劍道、符道、陣道,但還從沒給人看過房子的風水。他覺得這事就是凡人對修士的一種刻板印象。他哪兒會看什麽風水啊?
“還要撒謊說人家宅子裏有妖魔藏匿……”他搖搖頭:“不道德。”
向晚晴無語:“魔族不算妖魔嗎?這不是說謊。”
二人起初對翻不翻牆這件事也展開了一段不短的爭辯。
陸鳴之堅持說,翻牆是不光明磊落的事,他們行得正坐得端,是去降妖除魔的,憑什麽翻牆?
於是就變成了從正門進去。
但無緣無故的,凡人會讓他們進去搜家就有鬼了。
“師兄要是覺得自己撒謊會露餡,那就讓我來。”向晚晴道:“那魔族傷得很重,我們必須趁熱打鐵。你不想早點回去交差嗎?師尊還等著我們。”
陸鳴之覺得也是,現在別的都不重要,任務比較重要。
“那你敲門吧,咳咳,我準備好了。”
向晚晴正要上前叩響周府大門,從一旁的灌木叢中,忽然竄出一道人影。
陸鳴之幾乎是瞬間拔出劍,便見那人一身淺堇色製服,戴著麵簾,是道天商會的商人。
他和向晚晴你我看我看你,問:“你是商人?”
那商人急急忙忙的,語氣好像還透露著點意外的驚喜:“陸少主,竟然是你。”
好像還是認識的。
陸鳴之把劍收了。
“你有事找我?”他想起自己上次追殺魔族也碰到了兩個商人:“你們為什麽最近會在凡人界?修真界的生意不做了?”
商人猶豫:“我們當然是因為有生意做才會來。”
這似乎話中有話,陸鳴之沒記錯的話,這種戴麵簾的商人並不負責和凡人交易,他敏銳地覺出了古怪:“和誰交易需要這麽多商人出動?你詳細說說?”
“這就是另外的價格了。”商人考慮了下:“不過……陸少主若是能來幫一幫忙的話,我也可以跟您透露。”
陸鳴之看向晚晴:“怎麽辦?”
向晚晴也很在意商人剛才的說辭,如今魔域和修真界關係日益緊張,商人這種和兩頭打交道的絕對中立派的情報對他們而言就尤為重要。
她道:“反正那個魔族受著傷,耽擱一會也跑不遠。”
二人決定和商人一起去。
商人領著他們走進一條小巷,巷子裏陰暗,盡頭處,一個女孩倒在地上。
她周圍明顯有打鬥後留下的痕跡,像是靈力衝撞所致。女孩奄奄一息,陸鳴之一靠近就能感覺到她體內被侵入了凶猛的靈力,那靈力可怖,隨時可能在她身體裏炸開將她變成肉醬。
“這是怎麽回事?”
“她是不小心被傷及的。”商人道:“我剛才發現了她,正想著有沒有什麽辦法能救。”
“我不是在問你這個。”陸鳴之皺眉:“我們修士有規矩,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傷害凡人。是誰把她傷成這樣的?”
“……”商人沉默。
陸鳴之心裏生出了點火氣,一把蹲下身扶起女孩的上身,不禁驚愕。
好輕,輕得像羽毛,沒有重量。
呆滯望向天空的眼睛雖然漂亮得出奇,卻像是空靈的玻璃球,沒有生氣可言。
這具瘦小軀體內被人蠻不講理地注入了靈力,她隨時有可能死去。
“……她隻是個孩子。”他不可置信,皺起的眉毛更加鋒利:“你們到底為什麽來凡人界?是誰把這孩子傷成這樣的?”
“修士。”
“不可能!”
商人歎氣:“陸少主打算救她嗎?”
“那還用問?”陸鳴之解開腰間的錦囊,衝向晚晴道:“晴兒,搭把手。我們把她體內的靈力剔除。”
可惜他們二人離開宗門時隻帶了一些化瘀丹,其他的都是隻能用來殺人的法器。
沒有特殊丹藥輔佐,就算渡氣也沒用。
“你不是商人嗎?你包裏應該有丹藥。為什麽不救她?”
商人道:“我是商人,隻能在不賠本的前提下救她。所以我不就找上了您嗎。”
這話好像一下子點燃了陸鳴之的怒火,他沉著眼睛罵道:“所以我才不喜歡商人。”看她:“多少靈石?我出了。”
疾雪摸出桂雲扶事先交給她的丹藥,想起他讓她不用怕,盡量往高了說,她道:“一萬。”
“一萬?!你瘋了?”
陸鳴之摸著劍柄就要站起來,向晚晴趕緊拉住他:“救人要緊。”
疾雪知道他很富才會這麽說。沒記錯的話,穿越之前,給了桂雲扶十萬,兜裏也還剩了個三四萬。
陸鳴之冷著臉,把裝有一萬靈石的錦囊摸出來扔給她,一把奪過她手裏的丹藥,喂進女孩嘴裏。
他低頭哄道:“別怕,大哥哥不會讓你死的。你堅持住,把藥吃下去。”
二人開始一左一右地給女孩渡氣。
陸鳴之雖然氣得想殺了這個商人,但還是忍住了:“現在可以說到底怎麽回事了吧?”
“可以。”商人收了錢已經心滿意足,大方地跟他透露:“的確是修士傷的她,當然,是魔修。”
“魔修?難道……”
“看來陸少主猜到了。說起魔域鼎鼎有名的魔修,當然隻有那一位了。”
風玄燭。
曾經在修真界也是有名有姓的劍尊。
他年紀比陸鳴之大兩三輪,陸鳴之記事的時候他就已經墮入魔道。
隻從長輩嘴裏聽說此人此前就做過許多離經叛道的事,他會墮魔,修真界眾人是一點都不意外的。
“他來凡人界了?”陸鳴之問:“為什麽?”
商人:“我們也隻是做生意的關係,具體不大清楚。反正如今魔頭已死,魔域已經是風玄燭的囊中之物,如今突然把手伸向凡人界,也許是不滿足於那一塊小小地盤了?”
這一段話中包含了太多的信息量。
陸鳴之錯愕:“你說什麽?魔頭死了?”
商人微訝:“陸少主還不知道?魔頭可是風玄燭親手殺的。”
“……”
看來在他們追殺魔將的這期間,魔域出了大變故。
正道修士雖為正道,但講究的是維持世間秩序。降妖除魔就是這一環。
救贖蒼生反而是個偽命題。
難道你能拯救每個受苦的凡人嗎?
答案誰都清楚。
陸鳴之現在救這個女孩其實就不是本職義務,但這樣的孩子在眼前即將喪命,他怎麽能忍心不救?
向晚晴清楚自己這師兄的性子,不過這事要是傳到師尊耳裏,肯定免不了要挨訓斥。
但風玄燭的事就不一樣了。
他現在正在試圖擾亂世間秩序,那作為正道門派的修士,他們有義務將他鏟除。
“你知道風玄燭如今人在哪兒嗎?”他問。
疾雪道:“那就是另外的價格了。”
“……多少?”
“一萬。”
陸鳴之認命掏錢。
女孩體內的靈力已經被二人徹底剔除,極大的劇痛之後,已經沉睡過去。
他把她抱起來,從商人手裏接過一張字條。
上麵用清雋的毛筆字寫了一個地址,距離城鎮不遠,禦劍的話,小半天功夫就能抵達。
“……這孩子的家在哪兒?”陸鳴之道:“我們先把她送回去再去找風玄燭。”
疾雪道:“她沒有家,是生在貧民窟的孩子。今天大難不死,早晚也會死。”
她故意這麽說,陸鳴之果然一愣。
向晚晴道:“找個客棧先把她安頓在那裏吧。”她摸了摸女孩頰邊的發絲:“這孩子能承受住剛才那股靈力……其實說不定有點天資。”
陸鳴之驚訝:“你打算把她帶回宗門嗎?”
“那不然怎麽辦呢?師兄要是不願意,我倒是無所謂。”
“我沒說不願意啊……但……”陸鳴之想了想:“算了,之後再說吧,當務之急是去追風玄燭。”
至於那個半死不死的魔將,反正魔頭已經死了的如今,讓她再活一會也無妨。
二人打定主意以後就和商人告辭,抱著女孩快步離開小巷。
疾雪滿意地一摸兜裏的錢,轉身也走了。
按照桂雲扶的指使,她在街上又轉了一大圈,確認沒有任何人跟蹤的跡象,這才回到周府。
他終於睡醒了,正在院子的涼亭裏和小六十打牌。
當康很不明白觀棋不語的規矩,在一旁給小六十出謀劃策。
“這裏應該出對子啊!你打的什麽爛牌啊。”
是疾雪曾經教他的鬥地主,這隻豬居然學會了還在這裏傳教。
她脫了商人的衣服,湊過去看桂雲扶手裏的牌。
謔,好家夥。
三個炸加一個王炸。
“我搞定回來了。”她報告。
桂雲扶眼皮都沒掀一下,淡淡嗯了聲:“敲了多少錢出來?”
疾雪道:“兩萬。”
他低哼了聲,笑道:“少了點。”
“這還少?”
“陸鳴之性格純良又衝動,一上腦,你把他底褲扒光他都願意舍己救人。”
疾雪:“……”
我怎麽覺得你雖然在誇他,但又像在罵他呢?
她忽然想起遊戲裏,滿好感度的商人說的明明是:“陸少主是個善良又強大的人,日後一定會讓世間變得更好。屆時,您能記得還有我這麽一個朋友就足夠了。”
……她要舉報宣傳圖跟實物不符。
這是詐騙啊!
作者有話說:
疾雪:但我都喜歡(小狗wink,jpg)
桂雲扶:王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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