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典

  　　三日後。

  　　大典方始。

  　　空桑山雲霧繚繞，雲蒸霞蔚，閣樓宮殿在交相輝映的日光下更顯莊嚴富麗，宛如瑤池閬苑一般。

  　　若是尋常大典，無外乎就是講經布道裨益修為。可道玄真人擅奇巧，又喜金石絲竹，便別出心裁，用九百九十九個金丹期傀儡演奏絲竹，輕歌曼舞。其中，既有如虎、猴、蛇的獸型傀儡，又有表情栩栩如生關節靈活的人型傀儡。乍眼一瞧，既新奇又有趣，著實是千年難見的盛典。

  　　此次大典，所有大乘期以上的修士均被邀請上座。

  　　於高台處俯瞰全景，可不是能得些其他修士們看不到的意趣滋味。

  　　江崎等人跟在雲上仙尊身後。

  　　順理成章地蹭到了VIP卡座。

  　　這幾日，雲上仙尊似乎在忙些什麽要緊事，直到昨晚才回來。

  　　江崎不太確認她媽是否聽到了那日薛素商說的話，就借著服侍的由頭跟著進了房，得到了肯定的答複才放下心。

  　　不過…

  　　江崎聽著台下絲竹之聲，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媽媽一眼。

  　　昨晚，她的臉色蒼白地有些嚇人，似乎像是勞心勞力後的氣血不足。

  　　難不成…是因為薛素商提到的虛弱期？

  　　不多久，道玄真人便過來了。

  　　身後還領著幾名弟子。

  　　雲上仙尊微笑頷首：“恭喜道玄兄。”

  　　道玄真人眉發須白，笑嗬嗬地一拱手：“仙尊可還滿意這傀儡絲竹戲？”

  　　雲上仙尊：“先不說這傀儡做工精巧，就說這近千名金丹期傀儡可做到如此整齊劃一，也足以令人驚歎了。今日一觀，道玄兄這手傀儡之術，果然出神入化。”

  　　低眉順眼站在身後當背景板的江崎：…

  　　這個場景真的夢回她媽媽上輩子去應酬時的場景。

  　　推杯換盞，左右逢源。

  　　她媽上輩子能創業成功，確實是有道理的。

  　　江崎任勞任怨地當著自己的小侍婢，卻突然聽到道玄真人問了一句：“後麵這三位，可是仙尊近日裏新納的侍婢？”

  　　雲上仙尊語氣如常：“是。端茶送水倒也細心。”

  　　幸好，道玄真人隻是簡單問了一嘴，並沒有繼續深入這個話題。

  　　寒暄了幾句後，道玄真人便和她媽聊起了最近修仙界一些大事——哪個門派掌門突破失敗壽元化盡作古啦；哪座仙山又發現了處遠古修士的洞府，裏麵全是些精進修為的丹藥和神兵利器啦……

  　　聊到最後，道玄真人側身把他身後弟子亮了出來，終於邁入正題：“這是我近日新收的徒弟。晏兒，來，給雲上仙尊行禮。”

  　　那名少年依言跨步出來，衝著雲上仙尊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

  　　雲上仙尊本來隻是隨意應了一聲，可再掃一眼後，有些詫異：“至陽之體？”

  　　道玄真人哈哈一笑，難掩驕傲：“怎麽樣，我這徒弟天賦不錯吧？這至陽之體，可不比天靈根的天賦來得弱。”

  　　雲上仙尊掃了一眼道玄真人強忍嘚瑟的樣子，微微一笑：“確實是萬裏挑一的好天賦。恭喜道玄兄，真可謂是雙喜臨門啊。”

  　　道玄滿意地摸了摸自己的柔順亮白的胡須。

  　　能聽到雲上誠心誠意的誇讚…

  　　爽哉，爽哉！

  　　修仙三千年，道玄本來也是小有名氣萬人尊崇的修仙奇才。

  　　不僅傀儡術聞名於世，他如有天助的修煉速度也極讓眾人眼紅。

  　　可沒想到，不過千年，這雲上仙尊卻異軍突起。

  　　百歲元嬰，千年大乘，堪稱修仙界的曠世奇才，一時間名聲大噪。

  　　對比起來，道玄真人便略顯暗淡了。

  　　這麽些年，道玄雖也不在乎虛名，但畢竟是被蓋了風光，難免想著在哪兒能夠壓雲上一頭。

  　　眼下，終於被他找著了機會。

  　　——憑他這徒弟的至陽之體，說不定能比雲上更快突破大乘！

  　　這麽想著，道玄又薅了一把自己的胡須。

  　　爽哉，爽哉啊！

  　　他笑眯眯地正準備領著自家寶貝徒弟去其他老不死的麵前炫耀一番，雲上仙尊卻突然開口了：

  　　“道玄兄，平日裏可有什麽消遣？”

  　　道玄真人：“……？”

  　　他頗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雲上仙尊，等確認這似乎這真的隻是尋常一問，才道：“我平日裏倒沒什麽消遣，不過是貪酒罷了。”

  　　雲上仙尊似乎就等著這話，狀似無意地接道：“說到酒，我這婢子說書倒是一絕。” 然後側身把江崎拉到跟前，繼續道：“她說起書來，三言兩語便能讓人身臨其境，若是配上一壺好酒，更是絕妙。”

  　　莫名其妙被拉到前方的江崎：“……”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

  　　她媽這是在暗戳戳地炫耀？

  　　…江崎一時語塞。

  　　小時候，她媽經常忙得不見人影，隻有過年那幾天她才能多在媽媽身邊待一會兒。

  　　可是她卻特別討厭過年。

  　　因為每次過年見親戚時，她媽江女士總是聊著聊著就把話頭扯到她身上，讓她出去表演才藝，炫耀一下她這個從小品學兼優，一直是“別人家的孩子” 的女兒。

  　　親戚說：你家崎崎學習真好！

  　　她媽擺手：不好不好，期末考試數學英語居然沒考滿分，退步了！

  　　然後一戳江崎：來，給舅舅說幾句英語。

  　　親戚說：你家崎崎才藝真多！

  　　她媽捂嘴：哪有哪有，不過是多學了幾門主持圍棋跳舞合唱畫畫罷了。

  　　然後一戳江崎：來，給姨媽跳個舞。

  　　……

  　　從記憶裏回過神來，江崎有些一言難盡地偷偷瞟了一眼她媽。

  　　所以，這是一時不能接受“親戚家的孩子”比她優秀……就把她推出來硬誇…？

  　　對麵的道玄真人也有些摸不著頭腦，看了一眼江崎這個“說書說得一絕的婢子”。

  　　兩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道玄真人實在不知道接什麽，便跟著誇起來：“這丫頭長得也好，一看就是聰明伶俐之相。仙尊真是有福氣啊。”

  　　雲上仙尊矜持頷首。

  　　道玄真人又寒暄幾句，便領著弟子告辭了。

  　　待人走後，雲上仙尊又恢複成不苟言笑的樣子，麵無表情地看著下方仍在表演的傀儡戲。

  　　江崎站在她身後，安靜如雞。

  　　宋清桃戳戳她的腰，雙眼放光地小聲說：“仙尊居然當著道玄真人的麵誇你，你太厲害了！”

  　　林如煦站在另一邊，也湊過頭來輕聲道：“妹妹可否教教我怎麽說書？”

  　　青柴上人悄無聲息地從旁邊冒了個頭出來，對著江崎伸出了大拇指。

  　　江崎有口難辯：“……”

  　　不，你們都誤會了。

  　　不是我厲害。

  　　是我媽勝負心厲害。

  　　*

  　　盛大的傀儡絲竹戲後，便是按照慣例，由新進大乘修士講解一番自己進階大乘的體會和經驗。這不僅對於金丹期和元嬰期這等修士是一次極為難得的機會，就連對於衝擊瓶頸的高階修士也是大有裨益的。

  　　道玄真人盤腿坐於虛空青蓮中，神色肅然，徐徐講述。

  　　無數修士如癡如醉，潛心傾聽。

  　　雲上仙尊和其他幾名大乘修士仍端坐於高台之上，麵色凝靜，似也在專心聽著。

  　　江崎沒有靈根，自然是聽不懂的。

  　　她環視一周，發現青柴上人雙目緊閉，神色莊重肅穆，似乎也受益匪淺。

  　　江崎想起之前她還問過青柴上人的來曆。

  　　當時她媽媽似乎說…青柴上人是她的器靈？

  　　江崎收回目光。

  　　放眼望去，隻有她們三人無所事事，睜著眼睛發呆。

  　　穿成修仙界裏的一名凡人，若說不難過是不可能的。

  　　在和媽媽認親前，其實她還對這種仙凡之隔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概念。

  　　畢竟在她過去二十幾年的認知裏，人確確實實就是百年壽命罷了。

  　　可當她知道原來雲上仙尊是她媽媽後…

  　　一開始確實狂喜。

  　　畢竟她終於不用日日活在吵架鬥嘴“害死”媽媽的愧疚中。

  　　可後來，她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一絲惶然。

  　　她的媽媽是僅差一步便能成仙得道的修士，享有萬年壽命。

  　　而她，不僅是名普通的無靈根凡人，體內還有蠱毒，生死不由己。

  　　這些話，她從未和她媽媽談過。

  　　她不知如何開口。

  　　母女二十幾年的隔閡，並不是瞬間就能逆轉的。

  　　更何況…

  　　凡人就是凡人，修仙者就是修仙者。

  　　即使她媽媽是大乘強者，又能做些什麽呢？

  　　*

  　　道玄真人此番講道一共持續七天時間。

  　　在眾人仍沉浸其中時，雲上仙尊便帶著江崎等人先行離開，然後直接回到銀龍蛟雪舟，飛速遠離空桑山。

  　　宋清桃直愣愣地問道：“仙尊，我們這是去哪兒？不留下來等大典結束嗎？”

  　　青柴上人接過話道：“回太吳。”

  　　宋清桃一怔，下意識反問：“可我們在路上花了足足兩周時間。剛在這兒待三四天就回去了？”

  　　雲上仙尊淡淡瞥了她一眼，後者登時一僵。

  　　好在，雲上仙尊不是輕易動怒之人。

  　　她負手立於船首，聽不清情緒地說道：“青柴，你帶著她們先回去。”

  　　青柴上人了然躬身道：“是，仙尊。”

  　　江崎想起來薛素商提的要求。

  　　——她必須跟過去。

  　　這事兒，她媽是知道的。

  　　但是肯定不能讓她媽提出來。

  　　…

  　　江崎從善如流地站出來，羞怯地小聲道：“仙尊可是有事情要辦？不如把我也帶上吧。仙尊煩悶時，我還能給您說說書、逗逗樂子。”

  　　青柴上人聞言，立馬嚴厲道：“不可。”

  　　——仙尊此行凶險萬分，怎麽可能會帶上別人？

  　　真真是沒得分寸。

  　　可剛這麽想到…

  　　下一秒，他就驚詫萬分地聽到仙尊淡淡道：“既如此，那你便就跟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