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作者:小魚卷      更新:2022-09-04 10:22      字數:3778
  第80章

    謝容玨這話說得篤定, 可是沈初姒卻又覺得有點兒好奇,即便是鎮國公夫婦當真不喜他,又哪裏會有人比他更為合適一些。

    況且廢世子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即便是從旁支中過繼, 日後也難免會覺得心有不甘。

    不過若是鎮國公當真提出要廢世子的話,其實原本對於整個謝氏來說, 都是一件大事, 宗族事務繁雜, 想要服眾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但是若這件事真的能到沈琅懷那裏的話——

    世家顯赫,又同氣連枝, 彼此之間各有聯係,所以才很難下手,從哪開刀都會牽一發而動全身, 廢世子這件事, 無論如何都是沈琅懷樂見其成的。

    沈初姒撐著身子想要站起,謝容玨看出她的意圖,使了一點兒壞心,她才剛剛撐著扶手,他卻稍稍使了一點兒力, 沈初姒重又跌坐在他的身上。

    她生了惱意, 垂著眼睛看他。

    分明帶著惱意, 可是她就算是氣惱的時候都像極幼貓, 像之前雪球尚且瘦弱的時候, 談不上是什麽威脅人。

    謝容玨抱著她, 低頭在她頸側埋了兩下, 她身上的香味他已經熟稔於心, 他低聲開口:“我幼時在道觀的時候,在山上,我見很多人前來求願,道長對那些小道士說,這是因為人皆有所願,所以才有所求。”

    “我那時尚且年少,神像在前,我並無雜念,可能唯一說得上是願望的,就是想見見我的父母,想看看嬤嬤口中所謂的盛京,想知曉她們口中說的鎮國公府到底是怎麽樣顯赫又華麗的地方,所以我學了劍,因為手中執劍,可以保護自己想護住的人。”

    “後來我真的到了京城,我的劍被剝奪,他們原本帶我回來,隻不過是因為我是謝和裕的替代品,是退而求其次,自此以後,我早就已經沒有了想保護的人。”

    “可是現在,阿稚,我有了。阿稚就是我執劍的意義,若我有日還會前往道觀,神像麵前,我再也不是心無所求。”

    “阿稚就是我的唯一所求。”

    他其實鮮少有這樣認真的模樣,或許是因為即便對鎮國公府並無什麽念想,可是那畢竟是他幼時曾經奢望過的地方。

    若是當真廢世子,那麽他日後,也是真的沒有家了。

    或許多少,還是會覺得有點兒悵然。

    即便是他並不留念,可是這麽多年,終究還是有那麽不為人知的奢望。

    雖然生母早逝,但是沈初姒其實還記得她的樣子,是一個溫柔且耐心的人,說起話來和聲細語,從來沒有生氣過,而父皇則是恨不得將天上的星星摘下來送給她,無論晴雨,都會前去母親殿中。

    即便是帝王,也會親手用箬竹葉給她做蛐蛐,都不曾假手於人。

    而端妃也會在院中的桃樹下,親手釀酒,每年冬日下雪的時候,都會暖好酒等沈兆歸來。

    沈初姒那時尚且年少,端妃會用一個很小的茶盅,給她倒一點點。

    遠去的記憶早就已經邊緣模糊,不甚清晰,可是她仍然記得雪後的時候,常安和會提著燈引著沈兆前來,沈兆的大氅上沾著新落的雪,昏黃的燈光下,腳步一淺一深。

    沈兆會俯下身來摸摸沈初姒的頭,再給她帶一些從旁的地方上貢來的稀罕物件。

    謝容玨有的時候會想,為什麽自己這麽一個素來對誰都不上心,對什麽都了無意趣的人,會獨獨對沈初姒動了心。

    或許人大多都有趨光性,他的殿下永遠坦蕩,永遠似春風拂麵,或許是因為在確切的愛意中長大,所以能給別人的,也都是明確又不染塵埃的愛意。

    或許他注定,隻會為了這麽一個人動心。

    日後生殺予奪,皆由她。

    沈初姒想了一會兒,然後抬著眼睫,抬手在他的臉上戳了一下。

    “那從前我在鳴秋寺中,所求的,也作數,”她手在他發間蹭了一下,“願謝衍之日後萬事順遂,得償所願。”

    所求皆為殿下一人。

    謝衍之得償所願。

    或許人總會有歸途,在謝容玨紈絝走馬過人間的這數年裏,或許也從來都沒想到過,日後也會為這麽一個小姑娘牽腸掛肚,也沒想到過,也會為她執劍過路千裏,隻希望她能平安。

    其實當初,也沒有奢望他的殿下可以回頭。

    謝容玨有的時候會設想,若是自己當初那個春日,並沒有遇到過沈初姒,又或者遇到的,是別人,又會是怎麽樣。

    可是一旦隻是想到這種可能,無數種可能之中,他或許隻會為這麽一個人心動,可是沈初姒可能不會。

    他想到這裏,下頷蹭了蹭沈初姒的肩側,悶聲道:“殿下,倘若從前立儲那日,我並沒有在宮牆之中遇到你,那時,或許就是我對殿下一廂情願。”

    自己隻是一個生來紈絝的世家子弟,隻是沈兆都沒有設想過的人選,隻是她從來算不上是最好的選擇。

    沈初姒想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到了自己從前遇到林霽的時候。

    其實她見到林霽的時候,不過豆蔻之年,也知曉自己麵前的人,是難得一見的少年英才,麵若冠玉,被沈兆讚為未來能臣,社稷之幸。

    其實身邊的所有人都會告訴自己,這就是最好的選擇。

    甚至包括沈兆。

    父皇希望將最好的留給自己,關於這一點,沈初姒一直都知曉,但是她卻對那個最好的選擇,並無什麽其他的情緒。

    即便是她知曉林霽出身很好,性情溫和,又是被沈兆看著長大的,更是未來的能臣。

    她不懂所謂的情愛,可是她記得幼時母妃看向父皇的神色,眉梢壓不住的喜意,在暖爐旁邊,替沈兆抱著沾著雪的大氅。

    其實這些事情,沈兆總會說,這些瑣事讓宮婢去做就好。

    可是母妃隻笑著說好,下次還是照舊。

    後來在某次的宮宴之中,她遇到了謝容玨。

    她從來沒有在別人身上,如見他一般,猶如天地皆白,晦暗的宮閨之中,獨他一人鮮衣怒馬,驚掠而來。她那時突然懂了,為什麽母妃願意留在宮闈,還有母妃那時候的神色。

    所以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沈初姒都談不上是後悔。

    因為在她循規蹈矩的十數年裏,總會有一次的叛經離道。

    “其實我很信命中注定,”沈初姒開口,“或許並不是在那日,再一次的見麵,是在往後的某日,可是隻要你是你,無關乎某年某日。這件事,從來都不是我權衡利弊,深思熟慮以後做出的選擇,而是我那一刹那,驟急的心跳。”

    她頓了一下,或許是覺得這麽說有點兒繞,總覺得有點兒詞不達意。

    “這麽說的話,你能聽懂嗎?”

    “懂,我當然懂。”謝容玨倏然笑了笑,低著眼眉,手在她的腦後揉了一下,“殿下的意思就是,非我不可。”

    沈初姒沉默了一點兒,隨後靠著扶手起身。

    這人怎麽總是這麽喜歡占便宜。

    實在是可惡。

    她理了一下鬢發和裙裾,“我回府了。”

    謝容玨心知自己又是把人給招惹到了,自知不該,可是她在麵前,又實在是有點兒忍不住。

    他起身替沈初姒輕輕理了一下發際,垂著眼,“我送殿下。”

    沈初姒點了點頭,片刻後,又道:“謝容玨。”

    “嗯?”

    沈初姒彎了彎眼睫,“其實你若是實在想著這麽理解的話……也並不是全然不可。”

    畢竟,從始至終,她能說得上是心動,就這麽一個人。

    謝容玨的喉間突起處上下滑動了一下。

    片刻後,他俯身吻了一下她的眼睫,“殿下從前說我像漠北的雪,從前可去過漠北?”

    沈初姒從前隻在話本之中看過筆者描摹過漠北的雪,隻說雪極大,紛紛揚揚,滿目皆白,像是柳絮漫天。

    漠北有著盛京沒有的朔氣,是凜冽寒風,是縱馬的無拘,是筆走龍蛇的恢弘筆墨。

    盛京從來都沒下過那麽大的雪。

    “未曾。”

    “其實我從前曾經去過一趟漠北,那裏的人喝酒從來都不用酒盅,大多都是抱著壇子就喝,朔氣傳過金柝聲,當時入鄉隨俗,也隨著當地的人,撒了龍達。”

    “當地人用龍達祈福,有點兒可惜,當初我並未許下什麽願望,早知道,就該許願殿下能早點給我個名分。而且我去時是春天,雪已經融化,變成溪流,草地如茵。”

    “殿下。等到明年的時候,想與你一起去看看漠北的雪。”

    沈初姒聽到這裏,“明年?”

    她並不是在糾結時間,隻是謝容玨向來都更想著當下,今年才剛剛入夏,所以他現在口中說出明年這件事,才實在是有點兒讓人詫異。

    “殿下這麽心急?”謝容玨抬手在她額間碰了一下,“其實……我也有點兒心急,但是在此之前,還有點兒事情需要處理。”

    ……

    謝容玨護送著沈初姒出門的時候,門口的役人還是難掩詫異的神色,就這麽一直目送著自家公子一直護著沈初姒到遠處。

    剛剛他們進去的時候,白蘞就已經老神在在地和他們解釋過這麽件事,隻說這位爺,就是栽在了公主身上。

    役人們還是有點兒不信,若是說旁人載在哪個姑娘家身上,這倒是沒有什麽稀奇的,但是這事若是落在了謝容玨身上,就實在是從未得見了。

    可是這事就發生在麵前,也由不得他們不信。

    知情的白蘞被纏著問這麽件事,他隻在心中暗自搖了搖頭。

    這群人也實在是沒見過世麵,要是看到謝容玨哄著殿下,為著殿下求而不得的樣子,恐怕是驚訝到今晚都要睡不著的地步了。

    不過說來也是,白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己當初知曉謝容玨轉性的時候,也實在是驚得半天都回不了神。

    沈初姒走進自己的院落之後,謝容玨也沒有當即離開,在原地拋了一下銅板。

    他手中扣著那枚銅板,抬眼的時候,卻突然看到一輛熟悉的馬車從不遠處駛來。

    車轔壓過青石板路,發出清晰的聲響。

    謝容玨在原地站定,馬車上的車夫顯然也是看到了這位,看著謝容玨麵色不善的樣子,有點兒摸不著頭腦。

    這是……林家的馬車。

    車夫也不知曉,什麽時候林家與鎮國公府這位世子有什麽淵源,不然何以,這位向來帶著三分笑意的世子,現在對上自己的神色,卻又實在談不上是和善。

    林霽坐在馬車之中,旁邊坐著林太傅。

    林霽沉默看著馬車外的人,身邊的林太傅捋了一下胡子,長歎了一口氣,卻並未言語。

    謝容玨握著那枚銅板,挑眉看著從馬車之上下來的林霽。

    “林大人,”他笑,“好巧。”

    作者有話說:

    雙更失敗TvT,一直在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