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者:小魚卷      更新:2022-09-04 10:22      字數:3469
  第28章

    申時過半, 夕陽要落不落地半懸在空中,另外一邊的滿虧月也已經悄然出現在另外一端。

    盛京的冬日時常都帶著一點蕭瑟的意味,更何況現在街巷之中的燈籠大多都是素燈, 就更為顯出幾分格外的離索來。

    蒲雙手中拿著燈籠, 跟在沈初姒的身後。

    她繃著臉,大概是想到了剛剛的事情, 心中又在暗暗懊惱, 這件事怎麽就被殿下聽見了去。

    殿下才剛剛和離, 現在又要前去, 她實在是不想讓殿下見了鎮國公世子,又傷心一回。

    沈初姒大概是察覺到身邊蒲雙的情緒, 輕聲道:“無妨,走一趟也不礙什麽事。”

    蒲雙先是點了點頭,片刻以後又實在忍不住開口:“殿下哪裏需要安慰我, 此事分明是……鎮國公世子分明就是在尋殿下開心, 之前既然那麽絕情,現在又要殿下前去見他,我實在是怕他又說些什麽話惹得殿下傷心。”

    沈初姒聞言,眼睫垂了下來。

    然後她頓在原地片刻,一字一句地解釋道:“從前我會傷心, 是因為我生了妄念, 現在既然已經和離, 妄念已解, 那麽傷心自然也是無從談起了。”

    蒲雙聞言, 猶豫了片刻, 問道:“那殿下……心中有怨嗎?”

    先帝剛剛駕崩, 九公主就和鎮國公世子和離, 雖然無人敢在明麵上議論這件事,但是京中高門大院裏的,哪裏能看不明白此時多半是因為鎮國公府見九公主的依仗已無,不甘心讓獨子就這麽娶一個沒有裨益的公主。

    成親時,謝容玨是風流之名滿盛京的紈絝子弟,和離時,沈初姒是無人庇佑一二的落魄公主。

    沈初姒聽到蒲雙的話,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笑了一下。

    大概是因為想到了當初這樁婚事,隻是因為沈兆希望她心甘情願。

    沈兆希望她如願。

    隻是風月事,又怎麽能強求。

    將晚未晚的暮色之中,沈初姒的瞳仁映著日暮,聲音很輕,“當初這樁婚事是我自己所求,既然當時是我一廂情願,自然也沒有什麽好怨別人的。”

    *

    白蘞在府外等了一會兒,想到剛剛謝容玨說的話,又是忍不住輕聲歎了一口氣。

    往日裏世子的心思,他還能揣度幾分,現在這幾日,卻是一點兒都想不明白了,分明這件事隻要讓侍女前來將貓帶走就好,謝容玨偏偏卻又不讓,言下之意,就是想讓殿下親自來。

    白蘞看到不遠處緩緩走來的沈初姒之時,連忙走上前去,躬身道:“殿下,世子在書房等您,我來引您過去。”

    沈初姒點了點頭,“有勞。”

    因著地上還有雪,白蘞顧慮到沈初姒,所以這一路上步伐很慢。

    他一路將沈初姒引至書房,才悄悄退下。

    沈初姒站在書房門口停頓了一下,蒲雙剛剛想將她身上的大氅解下,手停在半空之中卻又頓住。

    “我就這般進去吧,你在門口處等我就好。”

    沈初姒輕輕拍了一下蒲雙的手以示安慰,然後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這間書房和鎮國公府的布置截然不同,此時窗扉關閉,屋中還布置了暖爐,隻是大概因為點燃的時間並不是很久,所以空中還留著一點兒殘餘的冷氣。

    謝容玨此時坐在雕花檀木椅之上,生得極好的眼睫垂著,雪球正趴在他麵前的桌案上,發出輕微的嗚咽聲。

    謝容玨的手搭在雪球身上,時不時蹭一下。

    聽到房門處的聲響,他倏然略微抬起眼,隻看到沈初姒站在不遠處,正垂著眼睛看著自己。

    和離以後,這應當是他們第一次見麵,倘若那日雪中他無意識的久留不算的話。

    那日的場景又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記得她垂下的發,還有挺直的脊背。

    纖毫畢現。

    逼仄的空間之中,沈初姒身上那點兒香味又飄了過來,沾著暖爐散發出來的暖意,飄散在謝容玨的身側,他搭在幼貓身上的手指輕微動了動。

    四目相對之際,沈初姒向來坦蕩,從前在拂江院之時她就是這般不退不讓,現在和離了以後,也同樣是這樣。

    謝容玨見她的瞳仁漆黑,分明生得身姿孱弱,卻又從未避讓分毫。

    即便是現在已經和離。

    謝容玨眼瞼垂下,“殿下。”

    雪球看到沈初姒前來,原本還乖順趴在桌案上,現在立刻就蹬著爪子想要站起來,隻是謝容玨的手仍然搭在它的身上,雪球扒拉了許久,還是隻能趴在原地。

    它轉頭朝著沈初姒輕聲喵了一聲。

    “所以世子今日讓我前來,”沈初姒上前,“是為了什麽事?”

    無緣無故不讓蒲雙進去,卻又說在書房等她,她怎麽想,都該知曉今日,是謝容玨想見她。

    沈初姒靠近的時候,原本還飄在空氣之中的香味霎時間逼近,謝容玨的喉間滑動了一下,沉默了片刻。

    凡事皆有緣由,沈初姒搬離拂江院是他自己所求,可是心間那點兒意味卻無中生起,他自幼對自己看得極清,即便是出入風月場,也從來未曾沾染分毫,可是現在,卻又是道不清的所求。

    他原本可以將手中的貓交予侍女,卻又對白蘞下了這樣的吩咐。

    謝容玨一隻手撐在臉側,語氣與往常並未有什麽分別,“殿下之前搬離拂江院之時,還有些物件並未帶走,之前事出匆忙,還未來得及問過殿下應當如何處置。”

    沈初姒心知他大概說得是桃花樹下埋的酒,“那些都已經無用了,世子隨意處置就好。”

    謝容玨並不詫異她的回答,眼睫微抬,嗯了聲。

    屋中的溫度越升越高,沈初姒雖然畏寒,但是身上畢竟還披著一件厚厚的大氅,現在身上已經生出熱意,她看了看周邊的暖爐,抬手將身上的大氅解了下來,抱在自己的臂彎之中。

    謝容玨的屋中從不點暖爐。

    他看到沈初姒的視線,思忖了片刻,然後開口解釋道:“幼貓畏寒。”

    沈初姒走近,嗯了一聲,“勞煩世子費心了。”

    她抬手想讓雪球走到自己手上,而謝容玨的手卻遲遲沒有鬆,還是搭在雪球的身上,雪球在他手下扒拉了許久,還是未能逃脫鉗製。

    脫了大氅,沈初姒身上的香味就更為清晰一些,其實並不像是燃香的味道,至少不是謝容玨從前所聞到的任何一種香料,更像是她生來就帶著的香味。

    謝容玨在此時倏地鬆開了手,雪球一下子就竄了出去,跑到了沈初姒的手中。

    沈初姒將雪球抱入懷中,它輕聲喵了兩聲,在沈初姒的懷中蹭了蹭。

    沈初姒大氅之下穿的是素色的衣衫,藕荷色的褶裙,下擺處繡著幾片桃花瓣,隻是顏色很淡。

    她安撫了一下自己懷中的雪球,然後看著謝容玨道:“天色不早了,多謝世子代為照拂雪球,若是無事,我就先行告辭了。”

    謝容玨的手指在桌案上輕點了兩下,“殿下請便。”

    沈初姒聞言點了點頭,然後抬步往房門處走去,才剛剛走了兩步,卻又聽到謝容玨在身後喚了一聲,“殿下。”

    她轉身,隻看到謝容玨此時正在從檀木椅上起來,剛剛他一直坐在其中,沈初姒都是垂著眼見他,但是他身量極高,一旦站起來,就帶著一點兒壓迫感。

    此時正在朝著自己走過來。

    他今日並未穿絳紅色的衣衫,而一件墨色的錦袍,顯出一點兒格外的不近人情來。

    沈初姒站在原地,看到謝容玨在不遠處停下來,聽到他問:“……我們從前,是不是在宮閨見過?”

    當年她其心昭昭,所求皆為他,謝容玨當時是盛京世家大族唯一的嫡子,還未長成後來這樣風流紈絝的模樣,這樣的煊赫家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在無數豔羨的奉承之中長大的。

    他所見太多,滿樓紅袖招,騎馬過路章台柳,而她自幼就生在宮閨之中,從未見過如他一般的少年郎君,猶如風雪照麵,不為任何人停留。

    她所經曆的當初,大概不過隻是謝容玨隨手就忘的一件小事罷了。

    現在來問這些,實在是……一點兒意義都沒有。

    謝容玨半垂著眼睛看著自己,他的眼睫向來生得極好,即便是不笑也生生帶了盛京的三分春意,生得風流無暇。

    沈初姒的手指輕微蜷縮了一下,輕聲回道:“世子,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她抬眼看向謝容玨,“已經過去的事情,沒有必要知曉因果。當初那樁婚事確實是我自己所求,隻是現在既然已經和離,過去的因果也沒有什麽知曉的意義了。”

    “若是當初給世子造成了困擾,”她頓了頓,“那很抱歉,日後不會了。”

    沈初姒說完這句話,就抬步往前,推開門,蒲雙早就已經等候在外,看到沈初姒在屋內將大氅脫下,連忙上前將搭在她臂彎上的衣物拿起,披在了她的身上。

    然後提著燈跟在沈初姒身邊。

    她輕聲道:“走吧。”

    謝容玨站在原地,看著沈初姒脊背挺直,行走在盛京未散的薄雪之中。

    盛京多說這位九公主殿下現在是落魄公主,可是她現在卻不見絲毫困頓。

    白蘞也在此時從院外走過來,大概是想到謝容玨書房之中布置的暖爐,他知曉謝容玨的習性,上前將之前布好的暖爐給熄滅,然後聞到了屋內飄散的香味,剛準備開窗散散這屋中的味道的時候——

    “白蘞。”

    白蘞頓下手,有點兒想不明白地撓了撓頭。

    “怎麽了世子?”

    謝容玨看了看緊闔的窗,“……不必開窗。”

    “啊?”

    “冷。”

    作者有話說:

    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論語·八佾》

    滿樓紅袖招——韋莊《菩薩蠻》

    掐指一算,有些人好像快動心了哦

    以前是阿稚一廂情願,以後就要變成某人求而不得了

    二十個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