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小魚卷      更新:2022-09-04 10:22      字數:3575
  第11章

    沈初姒將那些策論放回去之後,想著現在沈兆的病情,就坐在桌旁抄了一會兒經書。

    佛偈大多晦澀難懂,她提筆抄到有關業債的那一頁的時候,手中的筆頓了頓,墨漬瞬間在潔白的宣紙之上暈開了一點兒痕跡。

    而就在此時,外麵開始下起秋雨,風打著窗欞,台前的燭火也晃動起來,落下的陰翳也隨著飄搖不定。

    她突然不合時宜地想到自己和謝容玨的初遇。

    確實也隻是寥寥數麵而已,甚至恐怕連他自己都未曾記得這麽一件事。

    其實也實在是尋常,畢竟謝容玨風流之名滿盛京,名伶作陪,滿樓紅袖招,此事不過是這位鎮國公世子少年時隨手而為的一件小事罷了。

    *

    和雍十六年初,儲君之位高懸,沈琅懷作為嫡出長子,順理成章地被設立為太子,入主東宮。

    其實其他皇子大概也並不是沒有爭儲之心,但是沈琅懷實在是太過出眾,其他皇子與他比起來,多少都有點自不量力的意思。

    冊立太子當晚,沈兆在殿中設宴。

    京中有品階的臣子大多都是攜眷前來,宴中推杯換盞,交口稱讚太子少時多智,品行高潔,陛下雖是在春秋鼎盛之年,設立太子亦是有利於國之安穩。

    沈初姒很小的時候就知曉周圍的公主皇子並不喜愛自己,或許是因為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絳月殿中,旁人都有的母妃她沒有,又或許是因為沈兆對她太過偏愛,已經到了誰人都知曉的地步。

    怕與自己玩鬧,惹上禍端。

    她時常隻能在遠處看著令貴妃給十二公主剝橘子,又或者是看著宮中其他皇子公主在嬉鬧。

    直到那次,宮宴之中,沈初姒看著其他公主們在玩民間的遊戲的時候,被出來歇息的沈兆看見了。

    他責問了帶頭的三皇子為什麽不帶上小九,然後又轉過身來安撫沈初姒,隻說阿稚跟著皇兄皇姐去玩就是,日後沒有人敢不帶著小九玩的。

    其實並沒有人敢欺負她,隻是所有人對待她的時候,都帶著或多或少的疏離,宮中妃嬪也大多勒令過自家孩子少與自己來往。

    畢竟若是沈初姒傷了哪裏,聖上怪罪下來,又或者是惹了聖上不喜,這都不是家中無勢的妃嬪能夠承擔的。

    深宮之中,原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當日他們在玩的是一種喚作捉迷藏的民間遊戲,在沈兆責問之後,帶頭的三皇子極快地和沈初姒講了一遍遊戲的規則,然後怕她聽不懂,接著解釋道:“總之,就是躲起來,然後等著別人來找到你,倘若別人找不到你,那你就贏了。”

    那日宮中在舉辦宴席,除了公主皇子之外,還有一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在宮中,隻是他們大多都在筵席之中,並不能隨意出走。

    沈初姒在宮闕之中走了許久,剛剛找到一處可以藏身的地方,卻又看到四公主和六公主已經在裏麵了。

    大概是因為剛剛被沈兆斥責過,她們對於沈初姒的態度並算不上好。

    分明都是公主,沈兆的偏愛又太過明顯,盡管知曉沈初姒生母早逝,也很難不生出不喜之心。

    “你去尋別處吧,這裏已經被我和六妹占了。”

    那時正逢春時,倒春寒還未過去。

    沈初姒生來畏寒,卻在宮閨之中找了許久,隻想著倘若這次自己能夠贏了的話,是不是日後他們玩鬧的時候,也會帶上自己一個。

    少時的想法總是太過天真,沈初姒一直走了許久,才終於找到一個院牆的角落處。

    此處周遭都是並未住人的宮殿,很少有人前來,長了一株很大的樹,枝椏上密密匝匝地長滿了葉子。

    被風一吹,樹下的影子就會嘩嘩的晃動起來。

    她在樹下站了許久,一直站到手腳冰涼,站在原地跺了跺腳來勉強取暖,一連等了半個時辰,等到暮色四合,遠處的宮燈都已經亮起,周遭也並無人前來尋找的跡象。

    宮中內仕大多前往宴席之中侍奉,此處人跡稀少,沈初姒往著周圍的宮牆看去,卻隻看到了全然陌生的路。

    她嚐試著往遠處走,最後兜兜轉轉又隻能回到這顆大樹之下。

    周遭都是高大而巍峨的宮牆,昏暗的天色之下,並無人前來找她。

    沈初姒不知道到底是他們忘了有自己這麽一個人,還是因為自己藏得太好,所以才沒有人找到。

    隻是和雍十六年初的時候,她還未曾及笄,現在孤身一個人躲在這裏,周圍連一個過路的侍從都沒有。

    天色漸暗,宮牆巍峨,更何況自己還記不得來時的路,心上還是難免湧上害怕。

    沈初姒背脊靠在身後的那株大樹之上,喉嚨之中壓著一點兒哽咽,其實聲音算不上大,就算是哭也像是幼貓般。

    “嘖。”有道聲音響起,“哭什麽?”

    倏然出現的清冽聲音讓沈初姒瞬間被嚇了一跳,站在原地看了一遍,也並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別找了,在你頭頂。”

    沈初姒順著往上方望去,隻看到在這株大樹的枝椏上麵,正在躺著十五六歲的少年郎君,手枕在腦後,頭發束起,身穿絳紅色白紋錦袍,錦靴踩在枝椏頂端,耳側墜著一顆小小的珠子,現在正在輕微地晃動著。

    大概是因為剛剛睡醒還沒有多久,所以他現在眼睫垂著,臉上帶著一點兒顯而易見的倦怠。

    春寒料峭,他卻隻穿了一件很是單薄的錦袍,坐於暮色四合之中,眼眉生得極好,生得昳麗又多情。

    “你是誰?”

    少年郎君輕而易舉地從枝椏上麵跳下來,聽到沈初姒的問話,略微傾身,說起話來極其惡劣:“你難道沒有話本子看過嗎?尋常在這種不見旁人的地方,是會有妖怪專門吃喜歡哭的小鬼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笑,生得極為漂亮的眉眼映著周遭婆娑的樹影。

    沈初姒一頓,抽搭了一下,卻又見麵前的少年郎君麵上現過一絲懊惱。

    他生性肆意妄為,卻一時忘了現在站在自己麵前的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這麽不經嚇,隻是隨口的一句話都被能嚇哭。

    這位少年郎君站在原地,在渾身上下找了許久,才終於找到一點兒可以用來哄人的東西。

    “好了。別哭了,你哭起來的樣子實在是醜得要命。”

    他將手中拿著的皺巴巴的飴糖遞給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沈初姒,“糖給你,你再哭,真的會有妖怪來吃愛哭的小鬼的。”

    那時的謝容玨還遠沒有長成後來那般薄情又紈絝的模樣,也談不上是什麽風流之名滿盛京,說是哄人,其實說起話來語氣也談不上是多好。

    就算是如此,也實在是用光了自己所有的耐心。

    他之前在有人靠近的時候就已經醒了,就這麽一直在樹上看著這個小姑娘在原地走來走去,最後又兜兜轉轉地回到了這裏。

    謝容玨饒有意趣地看了半天,一直到她快哭了的時候才出聲。

    他十五六歲的時候身量就已經長得極高,站到沈初姒麵前的時候,那個小姑娘隻能到他的胸口處。

    他其實也並未在意,隻當是哪家走散的貴女。

    沈初姒接過他手中的飴糖的時候,手指碰過他的掌心,隻是一觸即離,但是卻感覺他掌心的溫度很高。

    分明是這麽冷的天,他隻穿一件單薄錦袍,卻絲毫不覺得冷。

    “不哭了?”謝容玨挑了挑眉毛,待看到沈初姒點頭以後,才重又傾身。

    “我從前可沒有見過你,你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京中世家眾多,往來女眷同樣也是,沒見過也實在是尋常。

    他和很多對她疏離卻有禮的人截然不同,站在朱紅的宮牆之中,不像沉悶古板的夫子,也不像雖然對她極好卻也不能常常伴她左右的父皇,更不像對她盡禮數卻又從不過問分毫的令貴妃。

    後來的沈初姒才後知後覺的明白,他這樣的人,或許是走馬過路章台柳,又或許是塞外凜冽的風雪,和這宮闕之中是全然不同的張揚。

    所以自然,也與她從前所遇截然不同。

    此次設宴,是為慶祝設立太子,是一件難得的盛事,宴中觥籌交錯,亦有虛與委蛇。

    世家子弟在這樣的場合之中,大多拘束,但若是想要入仕的,難免被家中父母領著前去寒暄。

    大概是因為不喜人多嘈雜的地方,所以找了處僻靜的地方,獨自一人枕在樹上。

    可是他現在卻語氣一點都不好地哄著一個陌生的小姑娘。

    沈初姒怕麵前的人得知了自己的身份以後也疏遠自己,不知道如何作答,便隻是低著頭沒有說話。

    好在謝容玨也並沒有在意什麽,隻當是這個小姑娘家中家教嚴苛,更何況自己是外男,並不適宜告知自己身份。

    天色黯淡的宮闕之中,謝容玨在前麵慢慢悠悠地走著,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跟在自己身後的沈初姒。

    他走得很是散漫,看著就帶著一點兒漫不經心,耳側的那顆珠子墜在一旁,映著日暮時候的微光。

    沈初姒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一直看到了不遠處燈火輝煌,人影繁亂。

    可是等她再次抬眼的時候,麵前的人卻已經不見去向,連一個名字都未曾留下。

    大概是覺得尚在閨中的姑娘原本不應當私見外男,壞了禮數,所以隻將她送到殿外,就悄無聲息地走了。

    ……

    那日確實是找人的皇子忘了這位九妹妹也參與其中,並未找她,此事被沈兆知道以後,將他狠狠斥責了一通,禁足半月。

    和雍十六年初春,太子冊封當夜,下了一場春雨。

    夜中雨聲淅淅瀝瀝,沈初姒穿著寢衣坐於床沿的時候,手在枕邊突然摸到了那塊皺皺巴巴的,用油紙包起來的飴糖。

    從前,也隻有沈兆哄她的時候,時常用糖和糕點。

    她突然想起來,在殿外,她其實遠遠地又看到過他。

    宴席將散,宮燈之下,他神色懶散地跟在一眾世家子弟身邊,也聽到有世家子弟在旁邊喚那人的名字。

    ——“衍之。”

    作者有話說:

    謝狗:想不到吧我以前還有這麽熱心腸的時候

    滿樓紅袖招——《菩薩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