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小魚卷      更新:2022-09-04 10:22      字數:3442
  第9章

    今日天色並算不得好,天色黯淡,風將枯枝吹得嘩嘩作響。

    因為要進宮麵聖,就連多日不見的鎮國公夫人崔繡瑩今日都前來拂江院寒暄,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謝容玨生性頑劣,讓殿下多擔待幾分。

    沈初姒並無意和她過多寒暄,隻應了是,然後隨口答了幾句就登上了守候在外的馬車。

    今日風大,凜風好像是一點兒情麵都沒留,直接往人的骨頭裏鑽。

    鎮國公府外積了一點兒落葉,之前雖然有灑掃的役人,但是也遠遠及不上枯葉掉落的速度。

    沈初姒雖然身上罩了一件極為厚實的袍子,還是能感覺到風從馬車的縫隙之中鑽進來,她向來畏寒,將身上的大氅往下扯了扯。

    這輛馬車之中並未擱置暖爐,謝容玨卻隻穿了一件極為單薄的錦袍,好像根本沒有感覺到周圍寒風凜冽一般,原本一手撐著臉側在旁假寐,但是不知道為何,在沈初姒進入馬車之中的時候,還是霎時醒了過來。

    “國公夫人剛剛前來找殿下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點兒倦怠,“若是她對殿下說了什麽,殿下不必介懷,當做沒聽見就好。”

    沈初姒有點兒訝異謝容玨對於鎮國公夫人的稱謂,還未開口詢問,卻又聽到謝容玨對著馬車外道:“白蘞。”

    他頓了頓,才接著道:“先不必出發,先去尋一個暖爐過來。”

    “不用,先行出發吧。”沈初姒拉了一下身上的袍子,“我不冷。”

    謝容玨聞言,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臉側,卻不知道為何笑了一聲。

    沈初姒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卻隻看到謝容玨抬眼看著自己,語氣淡淡,“殿下。”

    他懶散地撐著自己的臉側,“我冷。”

    *

    盛京宮闕建成已久,雖然在沈兆登基之時,宮闕就已經修葺過一番,但是畢竟曆經已久,還是能看得出來其中經曆的累累歲月。

    有些地方的宮牆早就已經斑駁脫落,但是上麵的琉璃瓦還是熠熠生輝。

    沈初姒年幼時起,除了以往跟隨沈兆前往行宮避暑以外,其他時候很少出宮,而後來沈兆身體不康健以後,沈初姒連行宮都沒有再去過了。

    常安和早就在宮門處等候,將早就備好的湯婆子遞給沈初姒,看了看站在沈初姒身邊的謝容玨,笑著道:“聖上知曉今日殿下要來,早早就起了身,殿下畏寒,聖上早早就吩咐下去將湯婆子準備好了。”

    他朝著謝容玨略一躬身,“世子。”

    聖上不見人早已許久,現在終於好轉了些,第一個見的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後,反而是九公主和鎮國公世子,這件事其實在宮中來說,並算不得是什麽稀奇。

    聖上與皇後關係並不親厚,一直以來都隻是相敬如賓,就連太子,也從未親自教導過一天,這樣行事,雖說是有點兒於理不合,但是卻也在宮中上下的意料之中。

    常安和在前麵引路,而在前往乾清殿的路上,卻見到一個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君迎麵走來,生得極為出眾,身量很高,周圍跟著一群內仕,他看到迎麵而來的沈初姒,頓下了步子。

    正是當今手握權柄,雖還未登基,卻早就已經實行監國之權的太子——沈琅懷。

    “我當是誰,”沈琅懷的視線在沈初姒和謝容玨之間轉了轉,“原來是九妹妹和衍之,也是,父皇一直都心心念念著九妹妹,記掛在心上,也難怪旁人還未得見,九妹妹就先進了宮來。”

    沈琅懷嘖了一聲,“既是要事,那我也沒有叨擾的道理,還望九妹妹見了父皇,替孤向父皇問好。”

    沈琅懷剛剛叫的是謝容玨的字,極少有人這麽叫他,沈琅懷就是其中一個,他們私交還算不錯,謝容玨也略有幾分了解這位太子,尋常為人其實極為妥帖,但是剛剛對沈初姒說話的時候,卻實在談不上是有禮。

    看來這位太子,並不待見這位備受寵愛的九公主殿下。

    謝容玨垂眼看了一下沈初姒,隻見她臉上並無什麽其他神色,好像也並不在意。

    大概是習慣了。

    嘶,他又何必管這麽多,沈初姒和沈琅懷之間就算是有些什麽淵源,有什麽嫌隙,那也與他沒有什麽關係。

    乾清殿距離宮門並不算是遠,他們一行人隻走了盞茶功夫,很快就已經到了宮牆之外。

    主殿大門緊閉,連窗都是被封上的,而旁邊的偏殿一個用於給沈兆煎藥,一個則住滿了太醫,唯恐若是生出變端,太醫一時趕來不及。

    整個乾清殿都彌漫著一股苦澀的藥味,常安和將他們引至主殿外就停步不前,“聖上就在殿內,奴才就不跟著殿下進去了。”

    他說著,抬眼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謝容玨,又壓低了一點兒聲音,“太醫叮囑過,聖上不宜情緒波動,殿下說話仔細讓聖上多寬心些。”

    乾清殿內並未開窗,雖然是白晝,但是殿內卻要靠點燈來照亮一隅。

    一直進入裏麵,才知曉剛剛在外的藥味根本算不得是什麽,殿內才是當真連空氣都浸沒著濃重的藥味,就連太醫院之中都未必有如此濃重的藥味。

    殿內滴漏發出細微的聲響,偌大的乾清殿內,其他地方具是浸沒在陰翳之中。

    明黃色的床榻之上,突然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聲,沈兆此時背靠引枕,看著朝著這裏走過來的沈初姒,臉上扯出一點兒笑意,臉上的褶皺加深。

    “小九來了。”

    沈兆拍了拍自己床榻旁邊的位置,“父皇一連病了這麽多月,連小九的婚事都沒有親自去,小九不會在心裏悄悄地怪罪父皇吧?”

    他說完,又眯起眼睛看著站在沈初姒身邊的謝容玨。

    其實原本知曉沈初姒的心意的時候,沈兆是並不願意的,其中自然是因為他識人無數,能看得出來謝家的這個孩子,實在是算不得什麽良人。

    可是既然阿稚喜歡,沈兆到底也還是如了她的願。

    “父皇怎麽會這麽想,”沈初姒的手碰了碰謝容玨的手背,拉著他的小指,走到沈兆的床榻邊坐下,“父皇若是身體痊愈,日後想見我和衍之可以時常前來探望父皇。”

    沈初姒的手有點兒涼,剛剛碰上謝容玨的手指的時候,他皺了皺眉,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甩開。

    他並不喜歡別人的觸碰,在他身邊的人都知道他的這個規矩,但是指尖傳來的那點兒細膩的觸感,讓謝容玨喉間不知道為何,有點兒發癢。

    靠得近了,沈初姒才看清現在的沈兆的樣子。

    昏暗的室內燈光下,沈兆和她記憶之中的模樣大相徑庭,這段時日的纏綿病榻,幾乎像是吸幹了他的精氣神一般,雖然才是堪堪知天命的年紀,看上去卻好像已經是行將就木般。

    沈初姒想到之前太醫說的話,忍不住鼻尖一酸。

    現在的沈兆,不過是太醫用各種奇珍勉強吊著而已,其實身體早就已經是每況愈下,體竭之症,無力回天。

    沈兆的手抬起,似乎是想碰一碰沈初姒的發鬢,但是抬至半空之中,又擔心自己的手實在是粗糲,所以將手指在床褥上磨了磨,才碰上沈初姒的臉側。

    “小九現在長得越來越像你的娘親了,”沈兆目光有點兒怔然,“父皇的身體,父皇自己知曉。今日這麽一清醒以後,明日其實也都說不準,父皇恐怕是要早些去見你的娘親了,其實也好,先前的時候,總是夢到她。”

    “從前父皇現在唯一的牽掛,就是你了。”沈兆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謝容玨,略微咳嗽過了幾聲以後,“現在你也成家了,這樣日後就算是在夢到你的娘親,父皇也有臉去見她了。”

    沈兆並不適宜見人許久,剛剛強撐著說了這麽多話,已經是力竭了,所以待沈兆臉上湧現出倦意的時候,沈初姒就準備從殿中退出去了。

    卻不想她剛剛準備走的時候,沈兆卻握住了她的手,隻對旁邊的謝容玨道:“你先行出去吧,朕和小九單獨說一會兒話。”

    沈初姒原本的手還拉著謝容玨的小指,聽聞沈兆的話,手上的力道一撤,那點兒觸感瞬間遠離。

    謝容玨垂著眼睛看著沈初姒的指尖,手指蹭了一下掌心。

    空曠的大殿之中,瞬間就隻剩下了沈初姒和沈兆兩個人。

    “阿稚,你同父皇說實話。”沈兆眯起眼睛,“你與謝家那個小子,現在到底是如何?”

    雖然沈兆纏綿病榻許久,可是他久居上位,說起話來不怒自威,“父皇知曉當時賜婚之時,鎮國公府多半是不願的,那小子也是如此,父皇其實之前也多久考量,隻是你既然喜歡,便也隨著你去了,反正父皇總會護著你的。今日其實我也能看得出來,其實你與他……”

    沈初姒是他看著長大的,她的一言一行,沈兆都能看得分明。

    更何況,謝容玨看向沈初姒的時候,眼中並無一絲情意。

    沈兆止住話意,隻轉而問道:“可有受委屈?”

    沈初姒搖了搖頭,並未言語。

    沈兆長歎一口氣,“罷了。朕其實大概也能明白,隻是阿稚你一定要記得朕當初在賜婚之時和你說的話,人與人之間的情意是能長出來的,沒有人生來薄幸,謝家那個孩子若是當真動了情,便是隻會對著阿稚一人,但若是實在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

    “朕永遠都為阿稚留了一條後路。”

    ……

    沈初姒走出乾清殿的時候,日頭已經偏西了,分明之前還是並不算好的天色,現在的餘暉卻又分明而瑰麗,揮灑下來的光映照在朱紅色的宮牆之上,謝容玨就站在不遠處。

    他站於宮闕之下,絳紅色的錦袍卻又和這宮牆格格不入。

    縱然是天生薄情,也會有被捂熱的那日。

    他此時站在自己麵前,卻又如山間雲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