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夕顏一路往北邊走，府裏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但人們都在忙著各自的事，再加上今晚陰天，少星無月，倒是也沒有人注意到她。

  最北邊有個破院子，是關著康姨娘的。

  陸夕顏在康姨娘最開始被關時來過一次，當時她站在門口指著康姨娘破口大罵，說康姨娘沒本事，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她。她還說康姨娘以後就不是她娘了，她沒有這樣的娘。

  陸夕顏覺得自己當時可能是魔怔了，一心覺得康姨娘做錯了，沒保護她父親就是錯。

  可是現在回過頭來想想，好好睡在枕邊的人，大半夜突然被人打，是個人都會害怕的吧！

  其實康姨娘也沒錯，之所以被關起來，也是她父親為了泄自己心頭之憤，沒處撒氣去，就隻能把火氣全都撒在康姨娘身上，最後還讓素言鑽了空子。

  陸夕顏一想到這些火氣就又躥了上來，她被火燒時，素言一句話都沒有替她說，連陸芳華都在說她罪不至死，但素言卻隻管站在她那個王八蛋父親身邊，跟著雲婉兒一起說些個老爺別氣壞了身子之類的沒有用的屁話。

  經此一事她都看明白了，別人是靠不住的，她再巴結素言，再跟素言講隻有她們聯手才能在這府裏站住腳，都是沒用的。素言不可能一心向著她，人家還想有自己的孩子，人家甚至不戴了那隻鐲子，還跑到陸辭秋的回春堂去看病。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一心一意對她好。

  到頭來，真正對她好的，還得是自己的親娘。

  陸夕顏覺得她已經看清楚了這個家的本質，父親靠不住，祖母靠不住，陸辭秋陸芳華等人就算這次幫了她，也不可能一直幫下去。說到底，她跟那兩個姐姐是不一樣的。

  人家一個有錢，一個有權，她有什麽？什麽都沒有。

  千秋莊這場大火，陸辭秋肯定也不會這麽算了。指不定治好她就是為了慢慢跟她算賬，她在這府裏孤零零一個人，連個幫手都沒有，她該怎麽活？

  陸家人就要搬走了，卻沒聽人提起過要帶康姨娘一起走。

  陸夕顏覺得她不可以放棄自己的親娘，隻有親娘才能盡心盡力幫著自己。所以她得去找康姨娘，帶著她一起走，不能把康姨娘一個人扔在這兒自生自滅。

  她心中胡亂想著，一會兒是今後康姨娘複寵，她又能過從前那般日子。

  一會兒又是陸辭秋讓她賠償千秋莊，她拿不出錢來被陸辭秋收拾。

  但也控製不住地幻想，從此以後她跟陸辭秋言歸於好，陸辭秋不追究千秋莊的事了，真把她當妹妹，她也能像陸芳華一樣，跟二姐姐走得很近，二姐姐處處都幫著她，連父親也不敢再對她下毒手。甚至將來還因為跟二姐姐關係好，能得到高嫁，嫁給一位皇子。

  陸夕顏心情複雜地走進那處小破院兒，終於在關著康氏的房門前站了下來。

  今晚也不知為何，這裏竟無人值守。她想著，許是人們都在忙著搬家吧！這地方沒有什麽可收拾的，所以值守人員都去別處幫忙了。

  這裏沒人管，就說明已經被放棄。她那個心腸狠毒的爹，看來是想把她姨娘關在這裏餓死。直到這座府邸新的主人住進來，不知道過去多少年，才會發現這裏還有一副枯骨。

  陸夕顏打了個冷顫，她那個爹實在是太可怕了。

  屋裏有奇怪的聲音傳出來，有人在哼哼，聲音不大，但卻十分痛苦。

  她聽出那是康姨娘的聲音，趕緊回過神來伸手推門。

  屋裏很黑，什麽都看不清楚。但她早有準備，手裏是帶了蠟燭的。

  可是當她燃起蠟燭，終於看清楚屋裏的情況之後，陸夕顏愣住了。

  這是一間空屋子，屋裏除了兩根撐梁的柱子之外，什麽家什都沒有。

  但卻有一個人，被一根很粗的鐵鏈子纏著脖子，拴在其中一根柱子上。

  那人披頭散發，一身狼藉。屎尿都在原地，她就趴在屎尿堆裏，頭朝下，不時地哼兩聲。

  雖然看不到正臉，但陸夕顏還是能認出來這就是康姨娘。因為聲音一樣，身上糊在一塊兒的衣裳，也是康姨娘之前的衣裳。

  可是她想不明白，好好的人，為什麽要像狗一樣被拴起來？明明剛關進來時雖然限製了行動，但在這間屋子裏還是可以隨意走動的，甚至還可以在院子裏轉轉。

  這屋子裏以前也是有家什的，有床榻，有桌椅，甚至還有一個妝台。

  現在卻什麽都沒了，她也不知道是因為陸府要搬家都給搬走了，還是早就搬走了。

  但看樣子是早就搬了的，因為屋裏沒有剛搬走東西的痕跡，地上早就覆了一層的灰。

  康姨娘很痛苦，鐵鏈子勒得很緊，看起來很難受。

  但陸夕顏卻總感覺她真正的難受可能並不是來自於鐵鏈，而是在別的地方。

  她舉著蠟燭，捏著鼻子又往前走了幾步。感覺腳底下粘乎乎的，惡臭，惡心極了。

  但她還是在康姨娘麵前站下，蹲下來，輕輕喚了一聲：“姨娘？”

  地上的人似乎怔了一下，然後開始有了動作。

  她用力地抬起頭，很努力地發出聲音，像是想要回應。

  可是聲音是發出來了，卻怪異得很，根本聽不出個數，囫圇一片。

  又不像是嗓子啞，嗓子還好好的，哼哼的時候聲音也是清晰的，可就是說不出話。

  陸夕顏覺得很奇怪，她又說了句：“姨娘，我是夕顏，你怎麽不好好說話呢？是誰把你拴在這裏的？是父親嗎？”

  她一說到“父親”二字，康姨娘立即開始用力地點頭。

  搖晃間，頭發晃著蠟燭，一下子燒了起來，嚇得陸夕顏趕緊去拍。

  這麽一拍，就撥開了康姨娘擋在臉前的長發。

  借著燭火，陸夕顏看見了康姨娘的臉。

  隻一眼，她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當時就驚叫一聲，連手裏的蠟燭都掉到地上了。

  蠟燭滅了，地上粘乎乎的東西直接熄了蠟燭。

  陸夕顏感覺屋子裏的氣氛開始詭異，因為她看到的，是一張沒有了人皮的臉，和臉上張開的、沒有舌頭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