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布達羅亞65
作者:木梨燈      更新:2022-09-02 11:57      字數:5856
  第65章 布達羅亞65

    那一晚, 岑旎翻來覆去很久都沒有睡著。

    也許是心裏隱約覺得他們已經離分開不遠了,她拉著他說了很久的話。

    但無論再怎麽不願意,時間總是會一點一滴地流逝。

    在夜幕的教堂裏, 在晃動的燭光中, 他們相互依偎著聊天,一直到天邊月落日升,黎明即起, 晨光熹微, 岑旎睜著眼,卻再也熬不下去了。

    在她入睡前,穆格拇指的指腹摩挲著她的眼尾,語氣溫柔,說等她睡著,自己會去一趟邊境口岸, 讓她乖乖在教堂裏等他回來。

    岑旎吃力地掀了掀眼皮, 在朦朧的視線裏,好似看到他一向蔚藍如海的眼眸裏爬了幾根紅血絲, 似夢境一般, 她想摸摸他的臉,卻怎麽都抬不起手, 隻能閉起眼,貪戀地感受著他指尖的氣息和溫度,點頭答應。

    地平線的第一縷陽光透過教堂的玫瑰花窗照進來, 岑旎終於昏昏沉沉睡去。

    在離開前,穆格單膝貼地, 看著長椅上的女人, 低頭吻她的額頭。

    她睡得很沉, 背脊瘦弱,蓬鬆的卷發勾勒著她纖長白皙的天鵝頸,細薄的眼皮上卷翹的睫毛根根分明。

    明明這樣的她看起來,依舊像當初一樣,是一隻光彩明媚的雲雀,隻是累了,所以短暫地停候在他麵前休憩。

    但他卻好像難得的,抓不住。

    其實來布達羅亞之前,他暗中準備的計劃已經有條不紊地收尾了,隻是他萬萬沒想到會有戰爭這一個變數。

    如果沒有戰爭,他當然能無所顧忌地從家族裏脫離,帶她遠走高飛,用自己手頭那綽綽有餘的投資養她一輩子。

    但是事情永遠能在一些料想不到的地方脫軌,即使他所有的計劃和安排都已經順利成功,可如今受戰爭的影響,岑旎被困在這裏,無法帶她安全離開的話,這些計劃和安排全都形同虛設。

    穆格食指指緣碰了碰岑旎那張恬靜的臉,笑起來,笑意卻不達心底。

    他望著她,很認真的說:“ Chloe,你知道嗎,要不是有戰爭,我早把你要到手了。”

    他拚命做的所有抗爭,卻獨獨敗給了這場戰爭。

    在這場戰爭裏,所有人都不能幸免於難,他們倆的愛情也不例外。

    /

    離開教堂的時候,天才蒙蒙亮,穆格直奔邊境口岸。

    最初他選擇帶岑旎北上,就是因為主管這塊邊防軍務的鮑德溫是他的同期好友,他打算通過鮑德溫的關係帶岑旎離開布達羅亞。

    而且兩年前,他來這邊出差,因為要開拓邊境貨運和貿易業務,他和北部邊關的一些官員打好了關係,利用這一層人脈,他也有八成把握讓他們放行。

    但是當他來到邊境的軍區大樓時,連同鮑德溫在內的所有人全都諱莫如深,都隻是說上頭下過死命令,任何人都不準離境。

    他們口中的這個“上頭”是誰,穆格不用想也知道。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就差臨門一腳,他還是不甘心,理智一下失控地譏問鮑德溫:“如果我偏要硬闖呢?”

    鮑德溫走到他麵前,歎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閣下說了,如果硬闖,所有人員一律逮捕。”

    穆格一腳踹翻了桌邊的椅子,冷聲哼笑,“他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這個命令針對的根本不是他,而是岑旎。

    他無論怎樣現下都已經被人四處追捕了,但如果他帶岑旎硬闖,那就不止是抓他一個人了,連帶岑旎也會被拘捕,所以弗雷德是在拿岑旎來要挾他。

    穆格擰著眉頭,“你就這麽聽他的話?”

    鮑德溫彎腰將那把椅子扶起,“你如果在他下命令前來,我絕對就放你們離開了。”

    其實在來之前,穆格就有預感弗雷德已經出手幹涉了,但他還是不甘心,他本以為鮑德溫不會反口背叛他,但事實就是弗雷德不僅斷絕他家族裏的資源人脈,甚至連他私人的關係都一一隔絕。

    見他沒有說話,鮑德溫繼續勸解道:“你自己想想,現在這裏局勢這麽亂,你靠自己的本事還能獨善其身,但是她呢,你能保證在這種情況下,她也一定是安全的嗎?

    你應該也知道,閣下現在派人到處找你,你有沒有想過,你一旦被抓,她在這裏無依無靠,無權無勢,有多危險你應該能想得到。

    我知道你不想向閣下妥協,但是現在沒有別的辦法,你如果真正在乎她,那你別無選擇,必須做出一些犧牲。”

    鮑德溫是好心的提醒,但穆格知道他一旦妥協,就和岑旎再無可能。

    氣氛一時僵持不下,穆格沉默了很久,最後抬起頭想說什麽時,辦公室的房門卻恰好被人敲響。

    兩人俱是一愣,都停下了對話,望向門口的方向。

    鮑德溫開口,“進來。”

    門外是一個身穿黑色製服的列兵,他手裏拿著一份文件走進來,放到鮑德溫的麵前。

    “報告!”列兵站得筆挺,雙手貼著褲縫,一板一眼地匯報,“維什貢發來的緊急軍務。”

    “維什貢?”穆格一聽眉頭緊鎖。

    列兵扭頭看他一眼,“是的。”

    “繼續。”鮑德溫一邊翻開文件,一邊抬手讓列兵繼續匯報。

    “維什貢城西以南4公裏的地方落入叛軍包圍,目前正和我軍發生激烈交戰,對方持有火炮等重型武器,PzH,2000自行榴彈炮以及FH,77BW型弓箭手自行火炮等,同時戰火漸漸往西偏移。”

    穆格猛地回眸,眉心緊蹙:“你說什麽?”

    列兵看了眼穆格,不懂他為什麽突然情緒那麽激動,頓了頓,又扭頭看向鮑德溫。

    “怎麽了?”鮑德溫放下手中的文件問穆格。

    “維什貢城西以南4公裏,距離維什貢教堂隻有兩公裏遠,Chloe還在教堂裏!”穆格幾乎是渾身狼狽地吼出來,轉身就要衝出去,“我要去救她。”

    “等等,穆格你先冷靜下來!”鮑德溫連忙拉住了他,“還有兩公裏的距離,情況還不算太糟糕。”

    “兩公裏還不算糟?”穆格沉聲質問他,“你也上過軍事課,你不知道重型武器的射程有多遠?”

    “你先冷靜,”鮑德溫揮手讓列兵先退下,“這件事要從長計議。”

    “沒有時間了,戰場形勢瞬息萬變,調一輛車給我,我要把她帶出來。”

    “穆格,事到如今,我不是不想幫你,但是閣下說過,你不妥協,這些資源你一律不能調用,而且你一個人去太危險,萬一你出事……”

    “我不怕死,”穆格滿眼通紅,透著狠戾,是鮑德溫從未見過的失態,“我就怕失去她!”

    “鮑德溫!”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好,你告訴弗雷德,我讓步,我同意!”

    鮑德溫自年少認識穆格,那時候的穆格就是一個驕傲肆意的少年,雖然成年後的他依舊輕狂,但內裏還是藏著一份穩重的,何曾見他這樣狼狽不堪地低過頭。

    穆格一把摁住了他,狠狠的看向他,眼中的血絲更甚,已不知是憤怒還是焦急,“但是,他答應我的必須做到,無論怎樣他都要把她平平安安送出布達羅亞!”

    “好。”鮑德溫點頭,“你先鬆手,我撥個電話過去。”

    穆格放開他,冷眼看著他打電話。

    兩分鍾後,鮑德溫掛掉電話,抬起頭:“那邊說了,菲舍爾顧問會安排一架直升機從維什貢平原出發,避開戰區,把她平安送到內蓋夫沙漠中的拉蒙大峽穀,回到以色列她就安全了。”

    穆格聽聞直接走到桌前,撈起那台辦公電話,給在特拉維夫的卡爾撥去電話,讓他馬上去拉蒙大峽穀接應岑旎,然後把她平安帶回海法。

    “還有,”穆格掛斷電話前,停頓了一瞬,“如果可以,能多照顧她一點,就幫我多照顧她一點。”

    這是他而今為數不多能提前為岑旎做的事,當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他才把電話掛掉,轉身看向鮑德溫。

    “把車鑰匙給我!”

    鮑德溫從桌子的抽屜裏抽出車鑰匙拋給他,“拿著,門口左手邊第一輛。”

    從邊境回維什貢的這段路,是穆格人生中開得最快的一段路,他一腳將油門踩到底,雙手在方向盤上飛快的轉動,犀利的眼神直視前方,卻又透著令人窒息的絕望。

    車子的速度之快,在筆直的公路上幾乎化成了一道虛影,伴隨著轟鳴的引擎聲,所到之處帶起一陣飛揚的塵土。

    然而這個時候的岑旎卻仍舊掙紮在睡夢中。

    教堂外麵是源源不斷的隆隆炮聲,雖然隔著距離,依舊震得她心慌。但她就那樣被困在噩夢裏,心率加速,拚命想醒過來,但卻怎麽都睜不開眼。

    她夢見在那場爆炸裏,穆格站在第一節 的車廂裏用粵語喊她:“bb,快d過黎,黎我呢度。”(bb,快點過來,來我這。)

    在人潮擁擠的車廂裏,他們隔著三節列車遙遙相望,他微笑著彎唇,懶洋洋地後仰,靠在車廂上,露出脖頸處的半截鎖骨,清清冷冷,撩得要命。

    他叼著煙嘴,朝半空中吞雲吐霧。

    迷迷朦朦的煙霧被風一吹就散,他卻隻是眯著眼睛笑,和那時候在普羅旺斯的薰衣草田一樣,他好像在身體力行地詮釋著怎麽蠱惑周圍的小姑娘。

    他看著岑旎,輕輕的一個招手,岑旎就極力地撥開人群,想要走到他身邊。

    但是無論她怎麽用力,周圍的乘客總能輕而易舉地把她擠回原位,她再怎麽掙紮,都不能朝他靠近一步。

    夢裏岑旎覺得自己肯定是被他施了什麽魔咒,要不然怎麽會這般奮不顧身地朝他靠近?

    然而,就在她一次又一次契而不舍的努力時,突然“砰——”的一聲。

    他所在的那一節車廂瞬間爆炸了!

    岑旎眼睜睜地猛烈的火光將他團團圍住,猛地吞噬麵前的所有。

    她呆愣了片刻,然後在夢裏撕心裂肺地哭泣呐喊:“穆格!”

    一滴淚從眼角落下的同時,一道低淡熟悉的聲音響起。

    “Chloe?”

    岑旎猛地睜開眼,緊接著身體落入了一個有力的懷抱。

    “怎麽哭了,夢到什麽了?”穆格抱著她,指尖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岑旎雙手摟上他的後頸,緊緊攬住他不放手,聲音全都是哭腔:“我夢見我失去你了。”

    穆格皺眉,手指收緊,心髒卻像是被撕裂一樣,他沒辦法安慰她。

    因為,這一次,他也要失去她了。

    他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教堂外麵的炮聲一刻都沒有消停,轟鳴的異響震得人的心頭跟著發顫。

    穆格瞬間回過神來,在她額頭印了個吻,“Chloe,這裏危險,我們先離開這裏。”

    就在他話音剛落下,教堂周圍的上空突然傳來了雷鳴般的聲音。

    反叛軍與政府軍正在進行激烈的交火,其中一枚叛軍的炮彈以錯誤的角度誤射出去,恰好擊中教堂旁邊的一棟建築。

    岑旎還沒反應過來,一陣巨大的爆炸聲響起,隔壁的房子瞬間被炸毀,在炮火中夷為平地。

    漫天的烽火升起,染紅了天際……

    與此同時,整座教堂受那顆炮彈爆炸的餘威波及,被撼得劇烈顫動。

    耶穌雕像旁邊的蠟燭紛紛被震落滾到地上,一片狼藉,屋頂的五彩玫瑰花窗被震得粉碎,玻璃碎片如下雨般傾瀉而下,牆壁也開始出現裂縫,整座教堂變得岌岌可危。

    “樓要塌了,快走!”穆格連忙拉起岑旎的手就往教堂的大門衝去。

    岑旎踉踉蹌蹌地跟在他身後。

    震天動地的世界在崩塌,而他們相愛著出逃。

    密密麻麻的碎石和玻璃從天而降,遮天蔽日般在他們周圍墜落,穆格用大半個身體守護著岑旎,籠罩著她不被任何的東西砸到。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跑出去時,教堂的牆體突然斷裂,整個天花及其支持的石柱轟然倒塌下來,岑旎眼前一黑,然後整個人就被穆格護在身下緊緊抱住。

    耳邊是接連不斷的石塊覆壓聲和牆體斷裂聲,岑旎嗡地一下昏迷了過去。

    穆格被一塊大石壓到,房頂尖銳的房梁深深地插進了他後背的血肉裏,但幸好教堂坍塌之時幾塊房梁呈三角之姿倒下,給他們留了很小的一塊緩衝區。

    穆格護著岑旎被困在夾縫裏。

    “Chloe?Chloe?”他艱難地挪動手臂,輕拍著她的臉,焦急地想要喚醒她。

    岑旎慢慢地蘇醒過來,表情痛苦,滿目的黑暗裏她隻感受到身上男人溫暖結實的軀體。

    漫天的灰塵模糊了眼前的視線,岑旎張口呼吸時把煙塵嗆進了肺部,發出劇烈的咳嗽聲。

    “有沒有哪裏受傷了?”穆格支撐著身體,伸手撫摸她的頭發。

    岑旎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稍稍移了移四肢,卻傳來火辣辣的酥麻痛感,原來她的手臂和腳踝處都被剛剛爆裂成碎片的玻璃渣劃破了,形成了密密麻麻的小傷口。

    她忍住疼痛,搖了搖頭,“沒有。”

    “那就好。”穆格嗓子發哽,因為忍耐聲音顯得有些發緊,他艱難地抬手,試圖推開頭頂的房梁,卻徒勞無功。

    “Chloe,你還能動嗎?”穆格低頭把唇貼在她的額頭,“我們試試能不能把上麵的石板推開。”

    “可以。”岑旎小聲地回答,慢慢將自己的手臂從旁邊的碎石堆裏抽開,舉到頭頂上方,“好了。”

    “我們一起用力。”

    “嗯。”岑旎點頭,然後配合著他一起用力。

    然而壓在他們身上的那塊石頭幾乎有幾百斤重,僅憑兩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挪動半分。

    幾番嚐試過後,穆格的體力漸漸不支,背上的傷口也因為用力被扯得更大,疼痛和失血令他越來越虛弱。

    岑旎最初沒有意識到他受傷了,但是聽見他的聲音越來越不對勁,便問他是不是哪裏受傷了。

    穆格笑了笑,把食指貼在她的臉頰上,“隻是腰上被石頭砸了一下,沒有大礙。”

    岑旎不信,在黑暗中伸手,摸索到他的後背,卻冷不防地觸到滿手黏濕。

    “你受傷了,在流血!”岑旎驚呼。

    “不嚴重。”穆格這時候依舊在安慰她,“別怕,我沒事。”

    “你怎麽可能沒事?”岑旎嚇得快哭出來了,兩隻手掌拚命按住他的傷口,試圖按住出血的地方。

    “別擔心……”穆格的聲音越來越弱,額頭的冷汗滴落在岑旎的眼皮上。

    “你答……答應過我的,”岑旎急得話都說不清,“會平平安安,你不要睡過去好不好,保持清醒。”

    她一邊說,一邊奮力拍到頭頂上的牆體,“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啊!!!!”

    然而回應她的隻是她的回音。

    一股絕望感漸漸湧上心頭,岑旎手都在抖,但依舊努力地說著話,試圖令穆格保持清醒。

    “Chloe……”穆格喘著氣,仿佛說的每一個字都特別費勁,“Chloe……”

    “你說,你說,”岑旎按著他的傷口,眼中的淚止不住地滑落:“我聽著呢,我聽著呢。”

    “I……, I can’t, I can’t feel you anymore,”

    岑旎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眼淚,他說的,他說的是——我感受不到你了。

    他不是在說自己很痛,他說的是:我再也感覺不到你的存在了。

    “我在,我在。”岑旎拚命抱緊他,“這樣呢,我抱緊你了,你能感覺到我了嗎?”

    ——沒有回答。

    一陣沉默,岑旎哭得撕心裂肺,“穆格!穆格!你感覺到我了嗎?我就在你懷裏啊!”

    穆格的體溫慢慢變涼,身體因為失血而漸漸失溫,即使兩個人貼得再嚴絲合縫,他依舊感覺不到岑旎身上的體溫和擁抱,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但卻漸漸地在岑旎那一聲聲哭泣中失去了意識,沉沉的闔上了眼。

    “穆格?”

    “穆格?”岑旎慌了,“穆格你跟我說說話啊,你別閉眼好不好,你睜開眼,你看看我好不好,我就在你的眼前。”

    她怎麽也想不到,穆格最後留給她的一句話是“I can’t feel you anymore”,對她來說,這比任何話都更加傷人。

    “你醒醒,你醒醒好不好!”岑旎哭著吻他的唇,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唇上有碎石和灰塵顆粒。

    唇齒間的碎石碾過,口腔裏都是異物感,她全然不顧,依舊用盡全力地親吻他,但身上的男人卻一點沒有反應。

    ——這是唯一一個,岑旎親吻他,他卻沒有給她回應的吻。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8,20 20:57:51~2022,08,21 22:44: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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