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哪怕是在人才濟濟的修仙界, 風鸞都算得上是學識淵博。

  　　她自小就受到體內蓬勃的火係靈根的磋磨，鮮少離開雲清宗，不是修煉便是讀書。

  　　除了大師兄那個據說“長大了才能看”的書房以外, 其他無論是藏書樓還是各種書庫她都常去，對於數學圖形也有涉及，不然也畫不出精妙陣法。

  　　可是她對這些並不專精, 係統給出的那些課本也隻是翻翻便罷了。

  　　大抵隻有把讀書當樂趣的陸離才會知道……

  　　於是風鸞愣了片刻後，便握緊了腰間一直係著的玉牌。

  　　同一時間，陸離感覺到了腰牌的震動。

  　　十年時光已過, 他如今已經在風皓塵的授意下統管雲清宗，雖然依舊是芙蓉麵貌, 但卻鮮少喜怒形於色，任誰都看不出深淺。

  　　加上當初為了掃除修真界中隱藏著的魔修，陸離出力甚多, 這些年來清理斬落入魔修士無數, 在受人敬重的同時難免也引人懼怕。

  　　而此時正是大考, 一眾內門弟子在廣場上按著座次排列，正對著眼前的卷子一臉痛苦, 作為總監考的陸離比起平常越發不苟言笑，任誰都不敢行舞弊之事。

  　　偏在此時, 向來沉穩的陸大師兄突然莫名站了起來，一把攥住了玉牌, 隨後臉上竟是露出了個笑容。

  　　這可看呆了眾人。

  　　尤其是這些年來新進入門的弟子，他們印象裏的陸離簡直就是個寒冰似的人，加上威名在外, 膽子小些的被他掃上一眼都能嚇得激靈, 誰敢正眼瞧他。

  　　萬沒想到, 這樣的人竟也會笑。

  　　笑起來，竟是如此好看……

  　　晏晏回頭瞧了瞧後麵的一眾徒子徒孫，眼裏泛著笑意，重新望向了陸離傳音道：“大師兄魅力不減當年，你總說我還沒舍棄魅惑人心的脾性，可在我看來，你才是無師自通，今兒不知道要讓多少人丟了心魂呢。”

  　　陸離臉上笑意稍緩，淡淡的望了回去。

  　　晏晏本以為這人要反駁兩句，或者罰自己去抄書。

  　　左右熟悉陸離的人就知道，這位最是個刀子嘴豆腐心，除了抄書根本不會罰別的。

  　　卻沒想到陸離隻傳音回了一句：“道心不穩，何以入道？”

  　　隨後，便甩下數道靈符，命傀儡替自己監考，他則是轉身就沒了蹤影。

  　　晏晏雙手捧著臉，望著陸離離開的方向，眨了眨眼，然後就轉頭對著七川道：“我猜一定是有好事。”

  　　七川一愣，下一是望向了傀儡。

  　　縱然這些大多是自己親手製作，可是它們從被造出的那天起就代表著盡職盡責，半點不會因為七川是自己的主人而有所偏頗。

  　　結果發現傀儡們沒有反應，便知道這會兒是能說上一兩句閑話的。

  　　於是七川小聲反問：“師叔此語何意？”

  　　晏晏笑彎了眼睛：“自然是因為我主動招惹了大師兄，可他居然沒有罰我抄書呢。”

  　　七川：……

  　　就知道鹿蜀這些年是故意逗著陸離玩兒的。

  　　不然，她也不至於抄書堆滿半間屋。

  　　晏晏則是又往後麵看了看，嘟囔道：“大考這樣重要的時候，碧瞳居然沒有回來，別是被幻蝶給騙去妖界了吧……”

  　　不過很快，她就沒有心思再去想貓妖小師妹了。

  　　因為接下來發的卷子是數學，晏晏的臉都快皺到了一起，感覺自己像是被打了一拳。

  　　她隻是一隻無辜的小鹿，為什麽要學數學！啊！

  　　而另一邊，陸離已經到了僻靜處。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重新捏住玉牌，哪怕努力克製，依然尾音顫抖：“多年不見，師尊可安好？”

  　　風鸞雖未見他此時神情，但多少也能聽出話語中的激動。

  　　於是她把原本的話咽了回去，溫聲開口：“為師一切都好，你呢？”

  　　陸離不敢怠慢，將十年間宗門的事情一一告知。

  　　魔修被掃除幹淨，柏舟閉關未出，雲清宗在修真大比拔得頭籌……

  　　樁樁件件隻要是喜事他都說了。

  　　當然，隱去了師弟師妹師侄師侄孫的各種桃花。

  　　左右師尊還沒回來，這些事情還是不要說出來惹得師尊煩惱才是。

  　　畢竟……也習慣了。

  　　而風鸞已經安然坐下，靜靜聽著，最後才道：“怎麽不提你的事情？”

  　　陸離語氣微頓：“弟子……弟子每日也就是修煉授課，著實沒什麽可談的。”

  　　“未曾出門曆練？”

  　　“想去，但是被耽擱了。”

  　　這讓風鸞覺得奇怪：“按理說雲清宗上下事物都交由你處置，還能有什麽牽絆住你？”

  　　陸離沒有回答。

  　　他隻是扭頭，遠遠望著山門，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就因為是宗門如今的管事人，所以才會憂心這些事情。他也很好奇為什麽自家弟子如此招人。

  　　甚至陸離這樣清心寡欲一心修道的，隻是因為帶領眾人去過一次修真大比，就莫名多了幾根姻緣線。

  　　宗門設定永不倒……

  　　而風鸞見他不願多談，也就沒有追問，轉而道：“我今日尋你，是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陸離立刻回神，恭聲道：“師尊但講無妨。”

  　　風鸞的眼睛轉移到了寫著數字的格子上，輕聲問道：“你可還記得圓周率？”

  　　陸離先是一愣，然後才道：“弟子記得。”

  　　“細細說來。”

  　　“是。”

  　　陸離開口便背，然後就停不下來了。

  　　風鸞原不想出聲打斷，但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他停，隻好打斷：“你為何知道這麽多？”

  　　陸離回道：“師尊給我的書裏麵寫過一些。”

  　　風鸞一愣：“你看了就記住了？”

  　　陸離回答的很是理所應當：“對啊。”

  　　風鸞：……

  　　差點忘了，自己其實是找了個狀元徒弟的。

  　　而風鸞在輸入了幾個數字後摁下確定，有淡淡的白光閃過，同時發出了清脆的哢噠聲。

  　　陸離聽到對麵的動靜，知風鸞有要事要忙，可到底忍不住，小聲問了句：“師尊何時回來？”語氣微頓，“師弟師妹都念您念得緊。”

  　　風鸞摸了摸懷中的蛋，無法給出準確時間，隻能道：“事情了了自然會回去。”

  　　陸離鬆了口氣，不敢再多追問，很快便切斷了通話。

  　　風鸞則是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錦盒上。

  　　這方錦盒看上去並沒有什麽稀奇。

  　　錦緞為表，檀木為裏，沒有任何法陣符咒加持。

  　　但正因如此，在取杯茶都要用法術的丹穴山中，越是普通越是顯得與眾不同。

  　　一旁的靈姬瞧著，沒說什麽，隻在風鸞看向她時才說了句：“此物瞧著像是凡間界才有的。”

  　　“娘親以前可曾見過？”

  　　“沒有親眼見過。”

  　　風鸞點點頭，重新將目光匯聚在錦盒之上，端詳片刻就伸手將盒子打開。

  　　內裏略顯空蕩，隻裝著一把畫軸。

  　　風鸞動作微頓，指尖從畫軸的鮮紅色係帶上緩緩劃過，畫軸便自行飛出，係帶輕解，畫作很快便展現在兩人麵前。

  　　隻見上麵有山有水，大片的紅火楹花分外亮眼。

  　　但除此以外並無旁物。

  　　靈姬正想要說什麽，可是風鸞已經想到了之前風皓塵給靈姬畫的那幅畫。

  　　初見也以為是普通風景畫，在鳳王的提點後才用火灼燒，顯現出了靈姬模樣。

  　　於是，她先一步從儲物袋中取出了火折子，直接丟到了畫軸之上。

  　　“嘩——”

  　　火舌瞬間曼延了整張畫，一個人影緩緩浮現。

  　　那是個身著彩衣的女子。

  　　眉目如畫，笑顏如花，瞧著是少女模樣，一身羽衣襯得她格外嬌俏，正坐在梧桐樹枝上，一隻手拿著紅綢把玩，另一隻手則是對著遠方輕搖，似乎在招呼著誰。

  　　瞧她歡喜的模樣，她看的大概是很喜歡的東西，或者，人。

  　　風鸞微微昂頭，目光平靜地瞧著畫中人。

  　　靈姬輕聲道：“你可還記得這是誰？”

  　　風鸞並未回頭，隻淡淡道：“我不記得，但我知道，她是凰女。”

  　　靈姬微愣：“你是如何知道？”

  　　風鸞抬起手，輕輕撫摸了一下畫中的彩色羽衣，然後才道：“當初我涅槃初成，身上也披著這樣的羽衣，隻不過那時候的顏色並不似這般繽紛，既然是鳳凰羽衣，那就隻能有鳳凰才能穿著。”

  　　丹穴山中，除了鳳王，就隻有凰女一個，倒也不難猜。

  　　風鸞語氣微頓：“娘親之前說的，凰女十分珍視不願意給人透露的畫，是不是這幅？”

  　　靈姬點頭。

  　　風鸞又道：“既如此，想來這幅畫並不是‘我’親手畫的。”

  　　靈姬沒說話，但看她的神情便知道被猜中了。

  　　風鸞再次輕撫著畫中女子。

  　　沒有靈力，沒有符咒，這就是一副普普通通的畫。

  　　可是風鸞能看得出這時候的凰女是極歡喜的，特別是她拿著的那段紅綢，與自己所用的何其相似。

  　　即使沒有凰女時候的記憶，但僅憑著此畫，以及剛剛聽到的係統的聲音，就足以證明她與係統的初相識怕是要提早許多。

  　　這算是好事壞事？

  　　大抵，是好事吧。

  　　此番結論並未讓風鸞驚慌猜疑，反倒讓她臉上生出了淡淡笑容。

  　　紅衣女子側身坐下，重新捧起了木盒，瞧著裏麵的蛋，她開口，語氣輕輕：“我早就說過，你是我的，哪怕我曾經是隻神鳥，你也依然是我的。”

  　　蛋裏沉睡的係統自然沒有任何反應，倒是一旁的靈姬驚訝道：“鸞兒半點不好奇之前發生過什麽嗎？”

  　　風鸞抬眼看她：“我好奇，你就會告訴我嗎？”

  　　靈姬輕輕搖頭。

  　　風鸞又笑：“這便是了，若是娘親想說，自然早早就會同我講，其實我也曾打聽過，鳳凰是不會沒來由涅槃的，隻有在性命垂危或者有違天命時才會選擇此法保命，可是誰都不知道凰女受傷，那就隻會是逆天改命，既如此，自然不能再提，免得有違天道，縱然我好奇也是無用的。”

  　　說著，她又戳了戳木盒裏的蛋。

  　　哪怕沒有回應，她也鍥而不舍的用指尖摩挲，聲音變得輕柔許多：“往事不可追，人有往生輪回，我為凰，涅槃也如重生一般。”

  　　話至此，她突然記起了曾經在淩雲山莊後見過的屍偶。

  　　前世是雲清宗女弟子，被藍寧之猜疑謀害，轉世後又被入魔的藍寧之追上做了屍偶。

  　　當時風鸞就曾問過她，是想要解除咒怨重入輪回，還是吃上千萬倍的痛苦重新修煉，女子最終選擇的是繼續。

  　　因為她這一世的愛人還在，她舍不得離開。

  　　風鸞眼簾微垂，輕聲道：“我從來不會去想凰女時候的事情，因為那離我太遠，如今我隻是風鸞，他是陪伴我長大的劍靈，我們是要在一起做道侶的，如此便好。”

  　　靈姬著實沒想到風鸞能如此豁達，很快就有了笑：“看起來，皓塵將你教的很好，凰女曆經世事才能知道的道理，你就已經領悟了。”

  　　風鸞並沒有提及自己作為修士時候受到的磋磨，也不準備訴苦，點頭不語。

  　　靈姬卻還有疑惑：“不過，你是如何知道鳳凰涅槃之事？”

  　　風鸞道也不隱瞞：“龍女同我講的。”

  　　“……此乃秘辛，輕易不能開口，她如何敢和你說？”

  　　“可能她忘了吧，就像她忘記自己是來被鳳王兄長請來做說客，想要勸我留在丹穴山的。”

  　　“她勸動你了嗎？”

  　　“沒有，或許是話本看多了，她現在反倒想要找機會隨我去如今的修真界玩耍。”

  　　靈姬：……

  　　怎麽覺得鳳王莫名其妙又賠了個人出去？

  　　而風鸞此時已經將床榻恢複成了原樣，動作十分謹慎。

  　　靈姬則是朝著四周圍瞧了瞧：“隻是不知為何其他的畫兒也沒了，你以前是很喜歡給自己畫肖像的。”

  　　本沒想得到答案，卻聽風鸞道：“大抵是被兄長收起來了。”

  　　“這又是為何？”

  　　“他怕我看到以後就想要走了。”

  　　說著，風鸞重新看向了展開的畫軸。

  　　分明隻是個普通的畫兒，不會說也不會動，可風鸞卻覺得自己在看著她，她也在看著自己。

  　　一邊瞧，風鸞一邊道：“她與我不同，無論是模樣，還是性情，一切都是不一樣的，若是能選，我還是想要回去做我的少宗主，繼續修道，努力成仙，而不是做凰女。”

  　　靈姬似乎早有預料，並未規勸，隻是提醒：“你乃鳳凰之身，若是順應天命，哪怕不經曆渡劫之苦也能維持仙身，可要是一心做人，要經曆的磋磨就多了。”

  　　風鸞回道：“我不是為了做人，不然有更方便的法子。”

  　　“什麽？”

  　　“抹了脖子直接轉世。”

  　　靈姬：……

  　　風鸞也不過是拿了月白的話來說笑，並未作真，很快就接著道：“娘親你要是繼續做守山娘子，不也能保持仙身麽，可你還是隨爹爹下山，以劍入道，渡了天劫得以飛升，那便證明這個法子是可行的。”

  　　靈姬好奇：“你既篤定，為何不同鳳王言明？”

  　　風鸞表情微頓，終於露出了些許猶豫之色：“他對我關愛，處處體貼入微，哪怕我能感覺到他不喜夕華，可他依然願意幫我引他出世，我怕他不樂意。”

  　　靈姬卻道：“你到底與他相處不久，不知鳳王脾性，這人看著冷，其實最是護短，不然當初他要是真的想阻攔，就憑你爹那點子本事，如何能帶我離開丹穴山？隻因為他知道這是我心中所願，這才有意成全，對你自然也是一樣的。”

  　　風鸞微抿嘴角：“他越是如此，我就越是不想讓他傷心。”

  　　靈姬伸出手，輕輕攬住了自己這個剛剛見麵不久的女兒，一邊輕撫背脊一邊溫聲說道：“你當初修煉是為了來見我，如今修煉到可以是為了見他，況且鳳凰之身不會變，他想你了自然能有尋你的辦法。”

  　　風鸞語氣輕輕：“好……”

  　　“況且，你還能幫他辦事。”

  　　“辦什麽事？”

  　　“我聽聞，不久之前，青鸞帶著他的翎羽去了修真界，這樣寶貝的東西鳳王不可能隨便給人用，必然有所緣故，你若有心，自可以幫他去探聽一二。”

  　　風鸞眨眨眼睛，突然想起之前在太虛明鏡中的那個聲音嬌甜的姑娘。

  　　於是她應了一聲，思量著時間去和鳳王說說。

  　　而就在此時，一道紅光輕緩地鑽進了樹屋。

  　　風鸞伸手去接，便見一個小小的鳳凰虛影出現在指尖，虛影消失的瞬間，耳邊響起了鳳王的聲音：“有要事，速來。”

  　　鳳王難得這般嚴肅，風鸞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忽悠……嗯，自己與龍女說的有關去修真界的事情被鳳王知道了，但現在去找龍女詢問顯然已經來不及，於是風鸞便與靈姬告辭，然後就帶著自己的劍靈蛋飛身前往前殿。

  　　相較於鳳王給自己搭建的藥圃院子，他處理事務的大殿要恢弘許多。

  　　但殿內卻十分空曠，並沒有太多裝飾，隻有極高的屋頂上大片大片鏤空的鳳凰花紋透進來的光芒在殿內組成了或大或小的光斑，才顯得明亮恢弘。

  　　但此時的鳳王卻坐在暗處，身著玄衣服，隻有桌上擺著的一方玉雕是唯一的亮色。

  　　風鸞之前來時並未見過此物，不免多瞧了兩眼。

  　　雕的似花非花，也不像樹，倒像是……人參開花了……？

  　　還沒等風鸞細想，就感覺到鳳王這盯著自己看。

  　　還沒等她開口，鳳王已經說道：“今天喊你來，實在是有樁事情要問你的意思。”

  　　風鸞端正了神情，心裏琢磨著，若是說起返回修真界的事情，自己要如何措辭才恰當。

  　　然後就聽鳳王道：“你應該知道，丹穴山內神鳥眾多，曾經也是有孔雀的。”

  　　嗯……嗯？

  　　不是龍女嗎？

  　　還沒等風鸞細想，鳳王的聲音已經接著傳來：“孔雀乃靈物，雖有仙氣，卻不受拘束，我也向來縱著他們，而孔雀專情，卻難動情，喜怒哀樂都不露於表麵，這許多年我都鮮少見到孔雀動怒，”聲音微頓，“可就在剛剛，畢方帶了消息前來，說是原本護送青鸞的孔雀與東海的龍王之子扭打在了一起，希望我能決斷。”

  　　風鸞聽得出他並沒有從龍女口中知道什麽，先鬆了口氣，然後才不解：“此事與我有何關係？”

  　　鳳王看了她一眼：“你可知道他們為何打在一處？”

  　　風鸞搖頭：“猜不出。”

  　　鳳王淡淡道：“皆是因為相中了同一靈物，這才爭風吃醋。”

  　　風鸞：嗯……嗯？

  　　這理由怎麽莫名的熟悉呢？

  　　鳳王不等她多想，已經開口道：“那靈物是隻九尾貓妖，名喚碧瞳。”

  　　風鸞：……

  　　這一刻，她腦中隻有一句話——

  　　雖然十年未歸，但自家弟子們還真的是……一如往昔啊。

  　　作者有話說：

  　　碧瞳：小貓咪有什麽壞心眼呢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