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風鸞離開劍塚時, 黑劍已經被洗去了一身黑氣，露出了原本的顏色。

  　　依然是通體漆黑，但隱隱散發著屬於靈劍的淡淡白光, 和魔氣再無半分關係。

  　　在鑄劍台的這段時間也耗光了黑劍的所有精神，他老老實實的呆在七川背上，隨眾人一道出了劍塚。

  　　不過在看到外麵的天地時, 黑劍還是發出了滿足的歎息：“在裏麵呆了上百年，我都快忘了外麵是什麽樣子了，好美的天, 好青的樹，好大的……鳥……”

  　　就在此時, 畢方神鳥飛掠而來，在眾人麵前緩緩落下。

  　　它的身上依然有著火焰覆蓋，青色羽毛在陽光下很是鮮豔, 鮮紅雙翼哪怕收攏起來依然壓迫感十足。

  　　黑劍愣了片刻, 突然驚呼出聲：“是畢方！為什麽這個地方有畢方鳥！”

  　　風鸞聞言便問：“你如何認得？”

  　　莫非以前見過？

  　　然後就聽黑劍回道：“我在書裏麵看到的。”

  　　七川驚訝：“你是劍, 居然也讀書？”

  　　此話一出，剛剛還驚歎於看到神獸的黑劍立刻轉了轉身子, 對著七川道：“劍靈也是靈，同樣是天地造化的靈物, 自然也是要修煉的，會看書有什麽稀奇, 劍靈都會看書。”

  　　七川點點頭，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可是風鸞卻微挑眉尖，微微偏頭看向了自己背後的飛劍。

  　　係統瞬間一陣激靈, 有了個不好的預感。

  　　幸而此時畢方已經上前, 漂亮雙眸看向了風鸞, 開口便是溫潤女聲：“靈脈已經盡數找出，隻不過已經失去了聚攏靈氣的功能，哪怕將靈力注入怕也是泥牛入海，以後怕是要另行修補。”

  　　風鸞聞言便點頭道謝，心中並不覺得失落。

  　　之前在靈心玉中，父親留下的那抹靈識已經告訴他，宗門靈脈的緊要關節正在北海之中，想來以後想要重啟靈脈，那麽北海是必去之地。

  　　而畢方偏了偏頭，又道：“我有一事想要請你答應。”

  　　風鸞知她為了自家宗門做了不少努力，很快回道：“但講無妨。”

  　　畢方認真道：“我在雲清宗的事情能不能不要說出去？”

  　　風鸞原本就沒打算把此事昭告天下，終究神獸難求，雲清宗又隻是剛修複好宗門大陣，總不好太惹眼。

  　　不過她還是多問了句：“不知這是為何？”

  　　畢方抬起頭，朝著東方看了一眼，然後才道：“我不想被吾王知道我的所在。”

  　　風鸞微愣：“莫非鳳王在尋你？”

  　　畢方認真道：“他給我傳音了，但我想休息，現在隻想和夫君兒子在一起，我不想做事。”

  　　係統表示理解。

  　　畢方說到底也是鳳王手下的打工人，想摸魚也正常。

  　　七川聞言很是好奇：“你就不怕他罰你嗎？”

  　　畢方回道：“原本我聽他的就是因為沒打過，這段時候我好好修煉，未來如何尚未可知。”

  　　……

  　　你們神獸那邊居然是一言不合就造反的嗎？

  　　七川沉默片刻，才接著問：“你這想法，鳳王知道嗎？”

  　　畢方的聲音依然溫潤：“我不想他知道，所以每次我都把自己的翅膀也弄成青色，假裝成青鸞以後再去打他。”

  　　七川：……

  　　當神鳥的壓力也是挺大的。

  　　做的鍋又黑又沉。

  　　而在所有弟子都出來後，劍塚石門閉合，靜待下次開啟。

  　　風鸞則是叮囑他們各自修煉，十日之後便準備前往修真大比。

  　　此趟行程她並沒有帶上所有弟子。

  　　秋忱突破在即，嫵娘亦要修煉，這段時間都要在寒潭底苦修。

  　　前去之前，嫵娘專門找到了柳二，盯著對方又換了一張畫皮的臉麵，一字一頓：“這段時間，你要好好跟在七師伯旁邊。”

  　　柳二點頭：“好。”

  　　“雖然我不知道他要用你做什麽實驗，但聚魂珠的力量太強，你別靠的太近。”

  　　“嗯。”

  　　“這段時間我不在，你……”

  　　還沒說完，柳二便道：“我會想你。”

  　　此話一出，嫵娘表情微頓，定定地看著他：“這話是誰教你說的？”

  　　因為對方是傀儡，無心無魂，所有動作反應包括話語都需要別人一點點的教，有時候還要刻上法陣才生效。

  　　嫵娘教了他很多，卻不包含這一句。

  　　而柳二似乎也有些困惑，哪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眼睛卻輕輕地動了動。

  　　像是疑惑，又像是不解。

  　　看著，倒像是個人……

  　　嫵娘微愣，然後就看向了仍在石室正中微微發光的聚魂珠。

  　　然後她便笑起來，重新看向柳二，握了握對方的胳膊，不再追問，隻道：“我也會想你的。”隨後就飛身離開，直奔寒潭而去。

  　　柳二則是站在原地，一直到胳膊上的溫暖消失，這才轉過身，平靜地去做自己的事情。

  　　每個動作都和平常一模一樣，這是他刻在身體法陣裏麵的東西，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就是在做事的間歇，他會抬起頭，往寒潭那邊看。

  　　他在想嫵娘。

  　　這是嫵娘讓他做的事情，也是刻在他身體裏的必須，他同樣不會出差錯。

  　　於是，當裴玞問他“你有沒有自我感知”時，他的回答依然是“沒有”。

  　　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隻是傀儡應該做的事情罷了。

  　　雖然他不知道“我會想你”這四個字是什麽時候刻進去的，但他依然堅持這和自我無關。

  　　他依然是傀儡中最優秀的那個。

  　　而此時的風鸞已經帶著弟子們坐上了飛馬車，前往修真大比。

  　　因為這次的路途較遠，加上飛馬從未去過，故而需要修士輪流引路。

  　　七川此時便和陸離一起在車輿外，合力驅使著飛馬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

  　　但他並沒有帶上黑劍。

  　　此時的黑劍正被放在軟墊之上，仔細看，便能發現他在一點點地朝著青梧方向挪動。

  　　其實他的目標並不是青梧，而是青梧旁邊的青霜戟。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為什麽自己會輸給這個大鏟子。

  　　雖然論材質，他或許比不上青霜戟，但無論是靈氣亦或是資曆全都比青霜戟強得多。

  　　若是沒有之前被青梧拒絕的那一遭，無論半妖少年選誰他都不在意。

  　　偏偏青梧口口聲聲不要他，扭頭就挑了這個奇形怪狀的家夥，便讓黑劍心裏又是疑惑又是鬱悶。

  　　於是他一上車就努力湊到了青梧旁邊，細細查看著青霜戟，似乎在端詳著這個大鏟子比自己強在哪裏。

  　　半妖少年並沒有拒絕他的靠近，隻是端詳片刻，然後對著風鸞輕聲道：“師尊，我想要符。”

  　　風鸞眉尖微動：“做什麽？”

  　　青梧仔細斟酌用詞：“嗯……固定靈體。”

  　　風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沒有問用途，抬手便遞過去了一張。

  　　青梧軟聲道謝，然後就重新坐回去，拿起書一邊看一邊默念。

  　　他現在說起話來還是有些不流暢，總要時時訓練才好。

  　　不過就在此時，風鸞也拿出了一冊書。

  　　打開來，表情平靜，同時在心裏道：“我說一句，你跟著讀一句。”

  　　本來在給自己編輯瓜子的係統微微一愣：【……我？】

  　　“對。”

  　　【這是要做什麽？】

  　　“既然黑劍能讀書，那你也可以。”風鸞晃了晃手上的書本，“這是陸離從藏書樓裏尋到的，很適合你，在馬車上的這段時間足夠你將它讀完。”

  　　係統：……

  　　為什麽，劍，也要讀書？？？？？

  　　係統心裏苦，可他不會說自家宿主的壞話。

  　　畢竟現在在他心中，風鸞是頂頂好的人，所思所想都是為了他，自己本就是披了劍靈的皮子，總不能自己把自己的馬甲扒下來。

  　　同樣的係統也不會埋怨陸離，這些書本一看就是精心挑選，想必是花費了大力氣。

  　　所以，思來想去，係統選擇認命。

  　　偏巧此時，聽到黑劍說：“靈劍的好壞和長短沒關係，到底是誰強總要比一比才知道。”

  　　係統頓時想起讓自己讀書的罪魁禍首，於是，趁著風鸞低頭翻書的瞬間，它突然蹦了過去，擠開了青霜戟。

  　　原本想要找青霜戟單挑的黑劍驟然發現換了對手，先是一愣，然後就興奮起來。

  　　之前在劍塚之中，他因為魔氣纏身，這才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雖然事後未提，可他總是覺得心裏憋悶。

  　　如今夕華劍主動送上門來正和他意。

  　　於是黑劍直接豎立起來，沉聲道：“來的正好，我……”

  　　可還沒等放完狠話，夕華就突然起跳，兜頭一劍鞘掄過去！

  　　“砰！”

  　　黑劍：？？？

  　　雖然都是靈劍，可是係統這一下子很是猝不及防，把黑劍給打懵了，摔在地板上甚至久久沒有回神。

  　　而風鸞聽到動靜便抬起頭，問道：“怎麽了？”

  　　黑劍劍靈正要告狀，結果便聽青梧軟聲道：“我沒拿穩，掉了。”說完就把黑劍給撿起來重新抱住。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表情乖巧坦誠，看上去就像是剛剛發生了個小意外似的。

  　　搞得係統都有些迷茫，覺得自己剛剛是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錯覺。

  　　黑劍卻很氣，張嘴嗷嗷：“我被打了！”

  　　沒等風鸞反應，青梧就低頭，一邊幫他擦拭劍身一邊道：“不，你沒有。”

  　　“是他突然偷襲我！”

  　　“沒有呀，不要鬧，乖乖的，”說著，青梧還指了指夕華，“你瞧，人家都沒事。”

  　　黑劍：……

  　　是他打我，他當然沒事！

  　　我要是打他那我也沒事！

  　　而風鸞雖未看到過程，但是多少也猜到了發生了什麽。

  　　畢竟自家劍靈慣是個叭叭不停的，若真是被汙蔑，隻怕已經小嘴快如疑星落，可現在如此安靜便證明黑劍怕是所言非虛。

  　　於是她輕戳了一下劍柄，然後就準備繼續念書。

  　　係統卻有些不自在了，小聲問道：【宿主，你知道我動手了？】

  　　風鸞依然在翻看書頁，心道：“嗯，猜到了。”

  　　係統有些不解：【那你為什麽不說我呀？】

  　　風鸞頭也沒抬：“原本比拚之事就是他先提出來的，輸贏都要認下來才是，你本就無錯，”想了想，補充道，“不過下次動手之前還是要先告訴我。”

  　　係統好奇：【為什麽？】

  　　本以為對方是讓她有所收斂，卻沒想到風鸞回道：“我總要早早知道，才能幫你善後。”

  　　係統一愣，然後就是哭笑不得：【也就是我，換個劍靈都會被你寵壞了。】

  　　風鸞依然沒有抬頭，平靜的聲音中帶著理所應當：“我不會有其他劍靈，你是第一，也是唯一。”

  　　係統聽完，第一反應便是，宿主要是不修無情道，自己現在一定是主神空間中積分最富裕的係統。

  　　但很快就用力否定，還是算了，任務自有別人做，他才不是貪圖宿主的偏愛，他隻是希望自家宿主能好好修煉，早登大道。

  　　他可真是個好係統！

  　　而黑劍卻有些疑惑。

  　　他雖然有些固執，但不至於不講理，剛剛確實是自己輸了，不依不饒反倒難看。

  　　真的讓他費解的是青梧的態度，這孩子剛剛分明看到了全程，卻堅稱劍是自己摔下去的。

  　　莫不是對方還在記恨自己在劍塚中騙過他？

  　　在青梧去將七川換進來後，黑劍立刻湊過去提出疑問。

  　　七川對此的回應十分堅決：“當然不會啊，青梧性子單純天真，連話都說不好，最是簡單不過，恐怕連記恨兩個字都不認識，如何會坑你呢？”

  　　黑劍想了想，覺得這話也對。

  　　半妖少年很愛笑，平常說錯個字都要臉紅好久，自己怕是誤會人家了。

  　　於是，黑劍不再多想，在青梧重新返回車輿後，也沒有抗拒對方擺弄自己。

  　　直到數日後，飛馬車緩緩落地。

  　　四周圍一片山清水秀，七川往外探了探頭，笑著道：“這便是修真大比的地方了。”

  　　晏晏頗為好奇：“你以前來過這裏嗎？”

  　　七川回道：“來是來過，但不是來比賽的。”

  　　“咦，為什麽？”

  　　“那時候雲清宗人丁稀少，連報名的人數都湊不夠，後來師尊失蹤，宗門就剩我一個，更是連邀請函都沒有。”

  　　水湄兒聞言探頭：“那你來做什麽的呀？”

  　　七川笑道：“我會早早練些丹藥到這裏來賺取靈石，也算補貼家用。”

  　　水湄兒很是捧場：“那也很棒呀。”

  　　而晏晏入門比女鮫早，十分清楚七川慘不忍睹的煉丹技術，便問：“你真的是來賣丹藥的？”

  　　七川倒也老實：“不是呀，我隻是用煉丹來弄一些副產品做調味料，每次到這裏來都是為了擺攤賣小吃，捧我場的低階修士可多了。”

  　　水湄兒：……

  　　晏晏：我就知道。

  　　這時候，風鸞將最後一句念完，合上書本後對著眾人道：“下車後跟緊些，莫要走散。”

  　　眾人應聲，然後便陸續下車。

  　　七川準備去拿黑劍，結果卻被青梧先一步取走。

  　　他驚訝抬頭，然後便聽自家師叔用還不太流暢的話語說道：“我和他，有事。”

  　　七川不解：“什麽事？”

  　　青梧眨眨眼，努力想要說明自己心中所想，但好像找不到合適的措辭，耳朵都有些急紅了，才憋出來一句：“很快的，我會還給你。”

  　　七川則是想著，在車上時候黑劍就經常和青梧在一處，想來是交流多了仍有話說，便不再多問，隻管由著青梧將黑劍帶下了馬車。

  　　隨後，眾人便朝著山上走去，青梧步子微緩，不多時便走在最後。

  　　假肢包裹著傷殘的小腿，讓他在走動時看上去與尋常人無異。

  　　當有人關切地看過來時，青梧便回給對方一個燦爛的笑容。

  　　半妖少年雖然有一顆樹心，但他從小被狼群養大，最懂得知恩圖報。

  　　同門待他十分好，他便要回饋十分。

  　　同樣的，有仇也會記得，輕易不會忘掉。

  　　這般輕鬆模樣也讓眾人放心，很快便不再過多關注他了。

  　　也就沒注意到少年手臂上悄然探出來的纖細枝葉，以及一張黃符。

  　　風鸞似有所覺，回頭去看，看到青梧的動作後便眉尖微挑，沒說什麽，表情淡然的重新回過身去，宛如無事發生。

  　　黑劍最開始也沒有感覺，他的大部分關注還都在少年背後的青霜戟上。

  　　但沒過多久，他便感覺到身上一緊。

  　　然後就是來自於靈魂深處的戰栗。

  　　這種感覺並不同意劍身的束縛，而是被直接捆住了劍靈，讓他徹底動彈不得。

  　　驟然失去了對劍身的掌控，讓黑劍分外驚慌，張嘴就要喊。

  　　然後便聽青梧的聲音輕緩傳來：“不要叫，很快就好了。”

  　　黑劍一愣，立刻反應過來，警覺劍身上已經被帶著淺色綠光的枝葉裹滿，上麵貼了一張黃符，劍靈都被死死固定，這讓黑劍一陣陣驚慌：“是你？你要做什麽？！”

  　　青梧微微低頭，漂亮的黑眸深處，隱隱有著碧色光芒，而他的笑容依然天真可愛，聲音十分青澀：“師尊說，要好好相處。”

  　　黑劍傻眼：“你把我捆起來，這叫什麽好好相處？”

  　　青梧歪了歪頭，認真道：“在劍塚，你還記得嗎？”

  　　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情，黑劍哪裏會忘。

  　　可還沒等他回答，便聽青梧道：“你給我的，我還給你，以後就能好好相處。”

  　　黑劍愣住。

  　　青梧接著道：“你那時候捆我，我心裏數，六百一十二下，現在我還給你，六百一十二下。”說罷，青梧笑了笑，“你瞧，你又鬧，我忘記了，重新數，一，二，三……”

  　　少年數數的聲音很快就變成了心中默數，而黑劍被枝葉和黃符所控製，就連叫嚷都發不出。

  　　一直到眾人即將抵達山頂，青梧才數完了，然後就噠噠噠地跑到了最前麵，將黑劍遞還給了七川。

  　　少年的手上完全沒有任何枝葉痕跡，全然一片光潔，黃符也不知所蹤。

  　　而七川在拿到黑劍之後，便覺得對方有些打蔫，他不由得疑惑：“這是怎麽了？”

  　　黑劍無語凝噎，憋了半天才終於問了句：“你那個青梧師叔真的很記仇。”

  　　七川立刻道：“當然不會，他那樣天真單純，你不要誤會他了。”

  　　黑劍：……

  　　我信你個鬼，你個二百歲的家夥壞得很！

  　　作者有話說：

  　　七川：我家五師叔又可愛又單純，你別瞎說

  　　青梧：一，二，三……

  　　黑劍：QAQ我當初為什麽覺得他好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