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作者:香草芋圓      更新:2022-08-28 11:08      字數:8478
  第35章

    晉王今晚走得早, 錯過了公主府的後半場大戲。半夜聽說了聖人手諭的事,天不亮地派人傳話來,說明日要進宮覲見, 替二妹爭一爭。

    薑鸞整夜沒闔眼,淩晨正要入睡時, 突然接了晉王府的口信,氣得睡不著, 也不管那傳口信的謀士年紀大到可以做她叔伯, 指著鼻子罵了一頓,

    “非要攛掇二兄出府,探京城的風向, 你們這些謀臣可探得滿意了?回去跟二兄說,今晚僥幸無事, 他還敢提入宮?聖人心意難測, 我已經折進去一個二姊了, 不想再沒了哥哥!叫他回去繼續抱病,今年再不要出來了!”

    到最後, 邊說邊咳嗽,咳到停不下來,把身邊親近的人驚嚇得不輕,苑嬤嬤心驚膽戰地勸, “公主, 歇歇吧!天都要亮了!”

    薑鸞咳著問了句,“二姊……二姊那邊怎樣了。”

    秋霜過去探望了幾次,剛回來, “懿和公主哭了半宿, 剛才睡下了。”

    薑鸞望了眼窗外蒙蒙亮的天色, “二姊睡了,我也睡一會兒吧。睡飽了起身再商量事。”

    ——

    第二日又是個晴朗少雲的盛夏好天。

    天光大亮,懿和公主薑雙鷺愣愣地坐在水榭中央,兩眼通紅,雙目無神。

    薑鸞落座時,從袖裏抽出一把精巧的薄刃短劍,放在食案上,“二姊,給你的。”

    薑雙鷺勉強笑了下,拿起短劍,摸了摸蛇皮軟鞘,讚道,“花紋精致,又輕巧。” 往食案上,見都是清淡的湯品,愣了下,“今日沒有炙肉,為何要用匕首。”

    薑鸞接過短劍,唰地出鞘,鋒銳利刃如一泓秋水,寒光映亮了兩位天家貴女的麵容。

    薑雙鷺猝不及防,手背炸起了細細的雞皮疙瘩。

    薑鸞把利刃重新入鞘,推到二姊麵前。

    “不是切肉的尋常匕首,是吹毛斷發的神兵。耶耶還在時,禦用隨身的防身寶物,我求了好久才賜下的。二姊收好了。”

    薑雙鷺驚疑不定,“我……我拿這吹毛斷發的神兵做什麽。我今日就要回宮了呀。”

    “就是給你回宮了用。”薑鸞喝了口清燉的乳鴿枸杞湯,鮮美滋補,燉得入口即化。

    昨天折騰了一整天,收了上千金的禮進來,她今天直接吩咐下去,全府從上到下,凡是昨天辛苦勞累的,一人賞一隻乳鴿湯。

    “二姊,我問你,昨晚聖人的賜婚,二姊可滿意。”

    薑雙鷺的眼睛立刻又紅了。把視線轉去池麵,許久不言語。

    “有什麽滿意不滿意的。”她最後幽幽地道,“身為公主,從小錦衣玉食的供奉到大,自然不是白白受用的。如今到我還債的時候了。往好處想,至少嫁的是個朝廷大員,不像我們那位姑母,一道聖命,和親嫁去了突厥王庭……”

    “拉拉雜雜說了一通,什麽還債啊,和親啊,就是心裏不滿意了。”薑鸞放下湯匙,素白指尖點了點短劍,

    “但凡你無聲無息的,強壓在你頭上的事情就定下了。短劍二姊拿回宮裏。宮裏逼你,你就把它拿出來用,不要怕,手不要軟,把事情鬧大了。”

    懿和公主呆了呆,“拿出來……用?”她目光轉向短劍,“怎麽用?”

    薑鸞抿嘴笑了笑,把那寒光迸射的短劍拔出半截,往自己胸前比劃了一下。

    薑雙鷺嚇到了:“啊……!!”她驚恐地連連擺手,“不成,不成!”

    薑鸞好聲好氣地勸說:“假的,擺個姿態,嚇唬宮裏那幾位而已。聖人畢竟不是生養我們的耶耶,隻是長兄。長兄逼死了妹妹,天子逼死了先帝公主,名聲實在難聽,他們定然會讓步的……”

    薑雙鷺拚命搖頭,把短劍往回推,顫聲道,“不行,見血的事,我做不來。”

    薑鸞見她堅決不肯,歎了口氣,把短劍收回去了。

    “不見血,那就隻能絕食了。”

    她繼續琢磨著,“白天絕食,鬧得轟轟烈烈的。把守你景宜殿的禁衛不是換了薛奪嗎,和他說好了,趁夜弄點吃食進去,你夜裏吃。但也別吃太多了,要瘦下來,氣色懨懨的,連著五六日,就可以找聖人和皇後娘娘交涉了……”

    薑雙鷺低著頭,不肯應聲。

    最後才幽幽地道,“阿鸞,別替我打算了。阿姊十六了。就算逃過了這次賜婚,難道能逃得過下次?這次的謝節度是年紀大了些,又是曾有發妻的……但誰知道下次賜婚的會不會更差?若當真讓我去和親呢。那我才真是不如尋死了。”

    薑鸞仔細看她神色,蹙起秀氣的眉頭,“二姊還惦記著王七郎。”

    “並不是你想的那樣。”薑雙鷺歎息,“我也知道七郎那樣的人,遠遠看著是極好的,卻是不能近身,近身則傷。我隻是遠遠看著便好。所以阿鸞你看,其實聖人把我賜婚給誰人,其實都無所謂的。你別勸我了。”

    水榭裏安靜下來,薑鸞默默喝了幾口乳鴿湯。

    乳白色的湯品滋補又熱氣,她背後滲出一層薄薄的熱汗,心浮氣躁,把湯匙往碗裏一扔,喚道,“昨兒薑三郎送來的兩份‘重禮’呢!把人帶過來。”

    懿和公主一怔,隨即想起昨天薑三郎送來的‘重禮’。

    兩個黑麻袋裏,裝了一對身披薄紗、貌美如花的雙胞胎美少年。

    懿和公主臉色頓時一紅,“那份重禮好好地收在後院也就罷了,帶過來做什麽。”

    薑鸞想也不想地說:“昨天薑三郎不是說那兩個會看眼色,性子也極和順?叫他們過來,能把你逗笑了,就讓他們兩個留下。逗不了你開心,就真像淳於閑說的,純粹是兩口飯桶。我也不留了,直接扔出府去。”

    懿和公主哭笑不得,拍了她腦袋一下。

    片刻後,那對雙胞胎美少年被帶了過來。

    換了身規規矩矩的下仆衣裳,少了身穿紅紗衣時的豔麗媚氣,眉眼生得清秀可人,在水榭外跪倒回話,聲音也都是怯怯的,

    “奴含春,秋波,見過兩位公主。”

    薑鸞搖了搖團扇,“名字跟春蟄,秋霜撞了。重新賜個名,看你們兩個長得這麽白,就喚做大白,小白吧。”

    懿和公主沒忍住,捧腹笑倒在食案邊,“沒見過你這般賜名的,比‘點點’還不上心。”

    薑鸞不以為然,“我需要上什麽心。這兩個還不見得留下。二姊也知道,新開府的頭兩年開銷大,我府上如今也有四五百號人了,憑什麽白養飯桶。”

    她略抬高了聲音,問水榭外,“你們兩個說說看,都有什麽傍身的本事,叫本宮留下你們。”

    大白、小白兩兄弟隱隱約約聽見了薑鸞那句‘不見得留下’,嚇得鵪鶉般瑟瑟發抖,在水榭外伏地大禮拜倒,

    “奴兄弟擅長歌舞!折腰舞,胡騰舞,破陣舞,琵琶,箜篌,奴兄弟都精通的。”

    “那就進來,獻一支最熱鬧的歌舞,給懿和公主散散心。”薑鸞吩咐下去。

    片刻後,水榭四麵薄紗竹簾掛起,空出一片寬敞空地。

    內仆拿來一塊兩尺方圓的波斯圓毯,大白抱著琵琶跪坐旁邊,小白換了身緊身翻領的胡服舞蹈裝束,站在波斯圓毯上。

    “錚——”琵琶聲清脆,小白在波斯圓毯踩著點輕盈跳起,柔韌腰肢發力,飛似地回旋挪轉,跳的正是京城極流行的、西域傳來的胡騰舞。

    一曲琵琶熱熱鬧鬧地結尾,小白在波斯圓毯上幾乎舞成了虛影,琵琶撥弦收音,兩人同時拜倒。

    “公主收了奴吧。”小白氣喘籲籲地道,“奴天天舞給公主看。”

    懿和公主也怕了薑鸞當真嫌棄他們無用,把人趕出去。這兩個美少年一看便是從小蓄養的家奴,被趕出府去,毫無自保之力,隻活不出半個月。

    “你府上都養了三百披甲親衛了,還差這兩個的一口飯吃?”懿和公主啼笑皆非,“看他們小鳥似的,也吃不了你多少。”

    薑鸞思考了一陣,問倆兄弟,“我府上不養閑人。除了會歌舞樂器,識字麽?會算賬麽?”

    大白小白瑟縮著搖頭。

    薑鸞也搖了搖頭,又問,“能吃苦麽?肯學東西麽?”

    大白小白兩人精神一振,連連點頭。

    “那就好。”薑鸞一拍手,“公主府地方太大,人手不夠,不管是外門傳話的門房,還是跑腿的小廝,人手都缺得厲害。我十天半個月也召不了你們歌舞一次,白天無事,你們兩個就跟著外院管事跑腿吧。”吩咐把這兩個帶下去,交給淳於長史,告訴他外院小廝可以少采辦兩個了。

    被兩兄弟的一場精彩歌舞打了個岔,懿和公主的滿腹傷心事也散得差不多了,起身告辭。

    薑鸞召薛奪來護送二姊回宮。

    沒想到薛奪這個本該護送懿和公主回宮的中郎將,人卻不在。

    大清早,公主府主人還在沉睡的時候,薛奪得了他們主帥的令,帶著他麾下的龍武衛,不打招呼便離去了。

    李虎頭昨夜便被裴顯帶走了。

    此刻留在公主府,帶領著三百親兵戍衛府邸的,是文鏡。

    薑鸞聽完通稟,越聽越不得勁,總覺得哪裏情形不對,把文鏡召了來。

    “怎麽,文小將軍,你家督帥真舍得把你留下來了?”隔著水榭薄紗,薑鸞望著外頭站得筆直的少年將軍身影,漫不經心地問。

    文鏡單膝跪倒,“末將奉聖意行事。”

    “得了吧。公主府隻留心甘情願的人,像你這樣心不甘情不願、被人強塞過來的,不留也罷。”

    薑鸞隨手推了推食案上新沏的煎茶,示意夏至送出去。

    “喝了這碗茶,全了你我這輩子的緣分。你今日護送懿和公主回宮,之後別回來了,自回去兵馬元帥府吧。過幾日我找丁翦商量,叫他再撥個副將給我。”

    文鏡卻不肯接那碗煎茶。

    “督帥昨夜吩咐下來,末將這兩日留在公主府,務必看顧好兩位公主安全。”他寸步不讓,“公主恕罪,京城這兩日不穩當,懿和公主最好不要出府上街,等風頭過了再回宮。”

    懿和公主坐在水榭裏,吃驚地捂住了嘴。

    “又怎麽了?本宮為何不能出府上街?”她不安地問,“昨日沒有及時回宮,已經不該了。今日再耽擱一日在外頭,亂了宮裏的規矩,隻怕皇後娘娘要罰。”

    薑鸞卻聽出幾分不對,“這兩日外頭不穩當?又出什麽事了?你家督帥要做什麽?”

    文鏡避開不答,依舊是那句, “這兩日請公主安坐府中。等督帥的消息。”

    薑鸞反複問了幾次,得不出半句消息,隻知道京城必然出了大事,她們才會被強硬地阻攔出府。

    她問不出頭緒,又感覺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識。想要做點什麽,總是被攔著,一遍遍地問緣由,什麽也問不出。

    文鏡擋在她麵前的動作是如此的熟悉,這是是他第一次直接出手攔阻,但看在薑鸞眼裏,卻像是曾經發生過十次、百次。

    薑鸞感覺太陽穴突突地跳,抬起手指揉著,輕笑了聲,

    “小廟容不下大佛,文鏡將軍這尊大佛擋在麵前,我竟出不了自己的公主府了。”

    她倏然斂了笑容,“這究竟是我的公主府,還是你文鏡的公主府?亦或是你家裴督帥的公主府?”

    一句話問得極重,文鏡立刻單膝跪倒,低頭道,“公主恕罪。”

    薑鸞冷冰冰地問,“外頭發生了什麽事,和你家督帥有沒有關係,你定然是知道的。我問你最後一次,你說不說?”

    文鏡閉口不答,依舊扳直地跪在水榭前。

    “行了。”薑鸞厭煩地說,“別在我麵前杵著,看得心煩。你們這些河東玄鐵騎出身的,不是都願意為你家督帥效死?那就跪到岸邊去。你跪多久,我便在府裏留多久。”

    文鏡沉默了片刻,從水榭外起身,沿著九曲欄杆大步去了岸邊,直挺挺跪在岸邊毫無遮擋的陽光下。

    大暑天的,日頭極烈,文鏡又是一副不通融的脾氣,跪下就再不會挪騰地方。他自己挑的好地,頭頂上就是火辣辣的烈陽,鐵打的壯漢也撐不住一時三刻,必定會中暑倒下。

    薑鸞看在眼裏,氣不打一處來,叫夏至把文鏡不肯喝的那碗煎茶依舊給他送過去。

    “把他趕到樹蔭下頭。告訴他,他如果曬暈了,我便帶著二姊即刻出門,用自己的眼睛瞧瞧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麽。”

    夏至把茶和話都帶去了岸邊。片刻後,文鏡端著那碗煎茶起身,跪到了岸邊一處枝繁葉茂的樹蔭下。

    薑鸞召來了淳於閑,問他,“外頭出事了。你有沒有辦法打探一下出了什麽事。”

    淳於閑犯了難。

    “臣屬疏忽了。剛剛開府,四處人手都不夠,臣屬還沒來得及挑選幾個專門四處打探消息的探子。”

    “耳目蔽塞,在京裏可不行。”薑鸞想了想,叮囑他,

    “今日勞煩你,先帶著幾個管事出去轉悠轉悠,重點探探兵馬元帥府那邊的風頭。如果被人為難,亮你的公主府長史牌子。”

    淳於閑領命即刻出去了。

    這番打探沒有花費太久時辰。

    晌午後不久,水榭外不遠的步廊傳來一陣狂奔。

    淳於閑扯著衣擺一路急奔而來,上氣不接下氣,喘得像耕了十畝地的牛。

    “公主說的不錯,是、是出大事了。”

    他急喘著道,“出門遇見兵部認識的同僚,打探了幾句,同僚勸我趕緊歸家。裴督帥今日大清早親去北衙禁衛校場,點了五千兵,團團圍了盧氏本宅,破門抄家,眼下正在緝拿盧氏全族男丁。”

    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懿和公主驚掉了手裏的團扇。

    “哪處的盧氏?”薑三郎難以置信,“盧氏在京城裏的宅子有四五處,是不是盧望正出身的盧氏五房嫡係?樂遊巷盧氏?”

    “不隻是樂遊巷盧氏。”淳於閑肯定地道,“京城所有盧氏的宅子,不論嫡係分支,全部鎖拿查抄。北衙禁衛出動五千兵,也是因為盧氏露山巷的本家大宅裏蓄養了兩千私兵。據說清晨圍了本家大宅當時,盧氏私兵衝出坊門,意圖反抗,被當場鎮壓了,血水流出去半個宣平坊,到現在還沒清理幹淨。”

    懿和公主和薑三郎麵麵相覷。

    薑三郎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喃喃道,“這這這,這要把盧氏連根拔起啊。那可是百年大族 ……”

    “臣屬回來時,隱約聽到遠處有動靜,應該是鎖拿的數百盧氏本家嫡係,都要押解回兵馬元帥府。”

    淳於閑往東南邊點了點,“公主若是想看一看的話,後院東南邊有處賞景用的三層樓閣,可以看到主街上的情形。就是年久失修,剛換了樓閣高處的瓦,木板尚未完全修繕好……”

    薑鸞已經起了身。

    “年久失修怕什麽,樓不塌就行。走,過去看看。”

    ————

    說去便去,幾人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上了登高賞景用的東南角高樓閣。

    薑鸞站在落漆的欄杆邊,眺望遠處長街。

    映入眼簾的是長蛇般的囚車隊。

    足有上百輛,阻塞了長街兩頭,每輛囚車裏拘押著一名盧氏嫡係子弟,在大街上緩慢地行進著,街道兩邊堵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盧家蓄養的奴婢家仆不計其數,被用麻繩索簡單粗暴地捆綁成了一長串粽子,個個放聲哭嚎,被驅趕著往前走,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薑三郎忽然驚呼一聲,折扇往前指,“哎呀,那個是不是盧四郎。”

    薑鸞按他指點的方向望去。

    盧四郎著實是個相貌出眾的少年郎君,身上穿的朱紅織金錦袍又格外紮眼,那麽多張慘淡的麵孔裏,薑鸞一眼便望見了他。

    薑鸞雖然不喜盧四郎的驕縱性情,但眼瞧著他昨日還是堂上貴賓,今日就成了囚車裏的重犯,境遇從天上掉到了地下,看著委實可憐。

    “前幾天出宮之前,紫宸殿外偶然見了裴小舅一麵,咱們那位小舅還信誓旦旦跟我說,不會影響公主府開府。如今又是怎麽回事。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她不滿地搖了搖團扇,對她二姊抱怨,

    “雖然接了請帖的賓客大多數昨晚登了門,但京城裏慶賀開府,曆來都是兩日。今天我還想繼續敞開大門,等貴客上門送賀儀呢。他倒好,開府第二天抄了盧家,搞出這麽大的陣仗,誰敢再上門。”

    淳於閑跟在旁邊聽得清楚,無奈道,“公主別記掛了,京城出了這種大事,今日各處的世家勳貴是不會再有人敢出門了。”

    他琢磨了一會兒,把薑鸞請出幾步外,壓低嗓音道,“臣屬想著,或許是和昨夜聖人的那封手諭有關。”

    薑鸞自己也想通了關竅,“因為昨夜那封手諭,聖人意圖打壓兵馬元帥府的意圖太明顯了?”

    淳於閑:“是。極明顯的借力打力。意圖提拔謝節度,壓製兵馬元帥府。但被壓製的一方自然不喜,便索性動了四大姓之一,把盧氏連根拔起。借著一場驚動全城的大案,反過來震懾宮裏那位。”

    薑鸞點點頭,“是他做事的路子。動了四大姓之一的盧家,應該也不是臨時起意,而是籌劃已久。昨夜那封手諭,讓他加快動手罷了。”

    淳於閑倒是有些想不通,

    “盧氏確實把柄不少。盧望正牽連出一堆舊案待查。但動了四大姓的根基,就是和全京城的世家高門為為敵。裴督帥已經掌了京畿防務,進了政事堂,是京城裏炙手可熱的新貴。震懾宮裏那位,有許多的法子,他為何一定要動盧家。”

    薑鸞不知想到了什麽,嗤地笑出了聲。

    “你看。”她抬手指了指長串囚車後一路哭嚎著的眾多家仆,“不看囚車裏的嫡係子孫,隻看盧氏眾多豪奴的身上,都是鮮亮的綢緞衣裳。婆子仆婦們也都是穿金戴銀。”

    “盧氏百年大族,全族豪奢無度。錢財的來路沒一處幹淨的,還動了朝廷撥的軍餉。”

    薑鸞一攤手,“所以也別怪盧氏倒黴,第一個被拿去開刀。連根拔起了範陽盧氏,裴小舅這下手裏不會缺錢了。”

    淳於閑:“……”

    ——

    裴顯是亥時前後登的門。

    沒有換衣裳,帶著一身隱約血氣,徑直邁進了正堂。

    “聽說阿鸞罰了文鏡?”他撩袍坐上主客位的胡床,開門見山,“他是奉了我的命。看在小舅的麵子上,放他一馬。”

    薑鸞揚聲叫夏至去把人召來。

    “放他簡單,隻需要小舅一句話,直接把人帶回去更好。我們小廟供不起大佛,人在我這裏,心在小舅那裏,何必呢。”

    裴顯沒有直接應答,端盞啜了口茶。天氣暑熱,他的神色卻平靜如深潭,

    “聖人令,臣下不可違。”

    “今天抄了盧家大宅,攔著我和二姊不許出府,這些可都不是聖人下的令。”

    薑鸞好笑地問,“小舅當真心裏覺得,‘聖人令,不可違?’隻怕未必吧。”

    裴顯不緊不慢道,“聖人既然親下的手諭,裴某身為臣子,自然要遵從的。文鏡是公主府的人,以後聽公主的命。”

    “真的?”薑鸞追問,“叫他做什麽都可以?”

    說話的時候,文鏡正好進來,一句話聽得真真切切。

    晌午從東南後院的高樓下來,路過水榭岸邊時,文鏡那時候還在樹蔭下跪著。六月天氣熱,眼看他臉色發紅,額頭汗珠豆子似的往下掉,薑鸞把他攆去水榭後邊拔鴿子毛去了。

    全府四百來口人,每人賜下了一隻鴿子湯,廚房今天的活計實在不少,文鏡結結實實拔了一下午的鴿子毛。

    當著裴顯的麵把人召來了,薑鸞隨手扔了一串葡萄過去給他接著,

    “早上賜茶叫你走,你不肯走。好吧,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既然進了公主府,聽我的命,我這兒的事跟兵營裏頭可不一樣。喏,葡萄皮剝幹淨了,放在旁邊琉璃盤裏。”

    裴顯坐在旁邊,撩起眼皮盯了她一眼,沒說什麽。

    文鏡的手很快,頃刻間剝好了一盤葡萄,遞呈了上來。

    薑鸞把琉璃盤往裴顯那邊推了推。

    “裴小舅,裴督帥。你何必呢。”她嘴裏咬著一顆晶瑩多汁的紫葡萄,含含糊糊說,“原本宮裏隻是皇後娘娘忌憚你。聖人一道手諭動了你的麾下愛將,應該也隻是試探你的反應。小舅的回應驚天動地啊。如今聖人也忌憚你了。”

    裴顯吃了一顆晶瑩甘甜的紫葡萄,雲淡風輕回答,

    “讓人忌憚,未必是壞事。總好過隱忍退讓,最後讓人踩在腳底下。”

    兩人對坐著吃完了一碟葡萄,文鏡那邊還在剝第二盤,裴顯抬手阻止了。

    他在銀盆裏洗幹淨了手,站起身來,“事務纏身,不便多留,告辭。”

    薑鸞懶洋洋倚著憑幾,“這就走了?文鏡你真不帶走?小舅這麽放心把他扔我這兒?如果我天天叫你家愛將剝葡萄呢。”

    裴顯平靜地道,“叫他剝。”

    文鏡木著臉側坐著。

    薑鸞‘嗯?’了聲,單手托著腮,身子前傾過去,仔細看文鏡的表情,“啊,生氣了。覺得剝葡萄委屈了?我倒是想把你還回去,你家督帥又不讓。”

    文鏡不應聲,轉過頭去,對著牆抹了把眼角。

    薑鸞突然覺得沒意思,指尖敲了敲文鏡的胳膊,

    “算了,葡萄都被你剝幹淨了,今天沒你的差事了,回去歇著吧。晚上的清燉鴿子湯你也領一份。……喂,別哭了,我被你堵在公主府裏寸步不能出,我還沒哭,你哭什麽。嘖。”

    她回頭問春蟄,“我帕子呢。”

    拿過自己的一方幹淨帕子,塞進文鏡手裏。“臉擦幹淨了再出去,我的公主府親衛指揮使,可不許當著人的麵哭鼻子。”

    文鏡飛快地擦了下眼角,悶聲說,“公主看錯了,沒哭!”抓著帕子大步出去了。

    裴顯目送文鏡的背影出去。

    “既然是聖人親下的手諭調他來公主府,聖人親自頒下第二道調令之前,他隻能是公主府的人。看剛才你們的相處……”狹長的鳳眸瞥過來一眼,“阿鸞應該不會太為難他?”

    薑鸞烏黑的眼珠轉了轉,一時沒應答。

    裴顯笑了聲,“又想什麽歪心思呢。”

    薑鸞指尖隨意地轉著黑亮發尾, “我在想著……裴小舅答應我一件小事,我就不為難你的愛將。”

    “什麽事?說來聽聽。”

    “把謝節度叫出來,當麵和我二姊見個麵,說幾句話。”

    當真是一個敢問,一個敢提。

    裴顯這下皺眉了,“不合常理。謝節度雖說是皇後娘娘那邊的外戚,但畢竟是朝廷節度使的身份。領兵的外臣,如何能單獨見尚未出降的公主?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那就要看裴小舅的本事了。”

    薑鸞掂起一顆剝好的紫葡萄,捏在指尖端詳著,“與人方便,與己方便。把人叫出來見一麵的區區小事,應該不難辦的吧。”

    裴顯唇邊噙著淡笑,振衣起身。“事情確實不難辦。但阿鸞,你需知道,我向來不喜歡被別人脅迫做事。”

    “女兒家的這點事,哪裏稱得上脅迫二個字那麽嚴重呢。”薑鸞掂著紫葡萄,晶瑩的汁水流在雪白的指尖上,

    “再說了,當初可是小舅自己逼著我在宮裏認的親,如今親戚認下了,求小舅辦點事罷了。看在這份京城難得的舅甥情誼上,小舅忍一忍。”

    裴顯已經走到了門邊,聞言腳步一頓,回身盯了她一眼。

    薑鸞嘴裏鼓鼓囊囊含著葡萄,抬起眼來回望。燈下仰視的角度看去,她的眼角天生柔和地下垂,越發顯得神色無辜。

    “阿鸞哪裏說錯了?”

    裴顯深吸口氣, “說得好。”踏出門去。

    走遠之前,他不回頭地拋下一句,“等事情辦妥了,我命人送帖子過來。”

    作者有話說:

    看今天的字數,二更合一的大肥章,算加更了啊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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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yoyu 15瓶;吃炸炸源子麽? 10瓶;言歡 5瓶;嬌嬌與金貴 3瓶;賣白菜的墨水 2瓶;韓語不過級不改名、19、找好文找到禿頭、生薑紅糖水、初春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