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碧梧棲老鳳凰枝(正文完)
作者:玖拾陸      更新:2022-08-26 13:54      字數:3404
  第438章 碧梧棲老鳳凰枝(正文完)

    花轎內,秦鸞能清楚地聽到外頭的動靜。

    那些歡呼聲,傳入她的耳朵裏,帶著滿滿的雀躍。

    為了銅板,為了飴糖,又或是為了湊熱鬧,那都沒有關係,隻這一番熱鬧,就能當新人歡喜。

    可惜,秦鸞不能悄悄地往花轎外頭看。

    儀仗從南宮門入皇城。

    花轎抬進去,一路到金鑾殿外,才穩穩落地。

    稍等了一會兒,秦鸞聽到了腳步聲。

    明明,外頭有不少動靜,可她依舊能從其中分辨出趙繁的腳步聲。

    趙繁走到了花轎前,停駐腳步。

    下一步,無疑是起轎簾了。

    那些章程,秦鸞都看過,心裏有數,也正是因著有數,忽然之間,她竟有些緊張。

    心髒噗通噗通的。

    視線被蓋頭遮擋著,眼前隻有紅彤彤的一片。

    可期待的心情,哪怕是被蒙著,亦在不停發酵。

    像是一鍋小米粥,一點小柴火,咕嘟咕嘟著,很慢很慢,但熬著熬著,翻滾的米湯就頂起了鍋蓋,往外冒著。

    這就是秦鸞的心情。

    怕撲鍋,卻也按捺不住。

    於是,在這小小的花轎鍋子裏,化作了緊張。

    事實上,花轎外頭的趙繁,也很緊張。

    別人都看不出來,隻他自己清楚,他的手心在冒汗。

    若按著原本的規矩,掀轎簾、扶皇後出轎,這些都輪不到他來,他隻要等著禮官把皇後交給他就好了。

    偏趙繁不願意,改了些細節,想要親力親為。

    餘尚書“好說話”,趙繁想怎麽樣,那就把章程改成怎麽樣。

    反正,最不合適的親迎,皇上都親自去了,後頭這些細枝末節,無傷大雅,還堅持個什麽勁兒?

    總之一句話,皇上大婚,務必辦得順順利利、高高興興。

    趙繁伸手,掀向轎簾。

    精美的轎衣,布料亦實在,趙繁隻覺得沉甸甸的。

    他知道,這是他太緊張的緣故。

    明明,當日奇襲飛門關,站在崖頂上時,他都能夠談笑風生,不曾想到,今時今日,掀個轎簾,能讓他連胳膊都發僵了。

    簾子掀開,外頭光線映進來,哪怕隔著頭蓋,秦鸞都下意識地眯了下眼睛。

    從蓋頭下麵,她看到了一隻手。

    手指長且直,指節分明。

    從手指往上,掌心寬大,再上頭,覆在手腕上的,是紅色的喜服的袖口,暗色的祥雲紋在料子上若隱若現。

    這是趙繁的手。

    握過殺敵的銀槍,也悄悄地握過她的手。

    而這一次,不再是悄悄地。

    想到這些,秦鸞不由彎了下唇,伸出自己的左手,落在了趙繁的手上,借了幾分力道,下了花轎。

    她的視野極其有限,可握著她的手卻十分有力。

    十指交握間,她感受到的是他的體溫,是他掌心的些許濕漉。

    秦鸞眨了眨眼睛。

    心跳聲,依舊在耳畔。

    這是誰的心跳?

    是我的,也是他的。

    是我的心,亦是他的心,在為了這一刻的到來,怦然著、熱烈著。

    無論是我,還是他,都是這樣的想要與對方並肩而立。

    真好啊,她想。

    幾乎是在刹那間,秦鸞想起了那一日。

    在天一觀外,在山崖邊,在山風裹起的殘雪中,他喚了她一聲“阿鸞”。

    她記得自己的喜悅,僅僅隻因此,喜悅綻放著、燦然著,暖了胸膛,讓她一切的所思所想,有了一個安放之處,踏實下來。

    現在,亦是一樣的。

    緊張淡了。

    透過掌心傳達的體溫與力量,驅散了緊張。

    餘下來的,留在心田裏的,是堅定與歡悅。

    在她的身邊,趙繁的那份緊張亦散開了,他真真切切地握住了阿鸞的手。

    都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們兩人,離老還有很多很多年,離領悟這句話,確實缺了些年老後的真切感想。

    但也有很多情緒,是現在的趙繁能感受得到的。

    勇氣、堅定,安然。

    人生有很多困境,亦有很多起伏,會麵對層層磨難,但隻要身邊有阿鸞在,那些艱難險阻,都能衝開、越過去,步步向前。

    他的這兩年時光,也因著阿鸞,才能柳暗花明。

    微微偏過頭,趙繁輕輕笑了笑,壓著聲與秦鸞道:“走吧。”

    禮樂聲中,趙繁引著秦鸞,一直走到丹陛之前。

    在禮官的示意中,秦鸞的蓋頭去了,露出耀目的鳳冠。

    適應了下光線,她看向趙繁。

    四目相對,秦鸞在趙繁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滿滿的。

    從禮官手中接過金冊,秦鸞與趙繁一起沿著台階而上,而後站在殿外,接受底下群臣拜賀。

    秦鸞不是第一次站在這裏。

    那天,大軍逼宮時,她也來過,當時從高往下看,心中感受,自與現在不同。

    她輕聲與趙繁道:“你這些章程,改得可真多。”

    趙繁聽了,忍俊不禁:“餘大人好說話。”

    秦鸞抿著唇忍笑。

    餘尚書能不好說話嗎?

    受了百官大禮,兩人才又往後宮方向去。

    鳳宮裏,張燈結彩。

    大床上鋪著鴛鴦錦被。

    禮官捧了兩盞溫酒。

    秦鸞取過一杯,麵朝著趙繁。

    手腕扣手腕,這下子,誰也忍不住笑了,酒未至唇邊,唇邊滿是笑意。

    禮官一板一眼地,說著他該說的話,做他該做的事。

    至於皇上、皇後此刻能不能笑出聲來,他不敢管,也管不了。

    酒入口,沁了心。

    笑意盈盈中,叮叮當當地,碰著的不止酒杯,還有她的鳳冠,他的皇冠,珠搖玉響著。

    以至於,該直起身分開時,才發現已然是分不開了,勾纏在了一塊。

    禮官這時候也端不住了,偏笑得說不出一個詞來,隻能用手勢示意。

    讓皇上、皇後頭挨頭做好了,又招手叫了幾個宮女嬤嬤來。

    頭冠不好戴,更不好摘,隻能繼續戴在頭上,讓宮人們小心翼翼地把纏在一起的珠釵解開。

    兩人挨得格外近,又不能隨意動,眼睛瞪著眼睛,又是一通笑。

    好不容易解開,秦鸞直起脖子。

    不得不說,挺沉的,也挺酸。

    正想著,趙繁的手掌落在了她的後脖頸上,不輕也不重,替她按壓幾下。

    “沉得慌,”趙繁一遍按,一遍說,“我的也沉。你還說我改章程,真要一步不改,照著老規矩行事,脖子更加受罪。”

    這還真是句實話。

    趙繁又道:“等下我還得回前頭去,宴請百官。明日清早,我們得去奉先殿拜祭,再去延慶宮拜母後,之後外命婦進宮拜賀、設宴。”

    秦鸞笑著道:“事情真多。”

    “是多,”趙繁嘀咕著,“好在這輩子就這麽一回。辛苦完了,就能偷懶時就偷懶。”

    秦鸞笑得不行。

    依趙繁心願,他去前頭宴請時,秦鸞就在後宮裏偷了懶。

    換下沉重的鳳冠霞帔,著一身輕便衣裳,在嬤嬤們的欲言又止中,秦鸞道:“還是道袍自在,這一點,我和母後誌同道合。”

    嬤嬤們哭笑不得。

    罷了、罷了。

    這宮裏最尊貴的兩位女子都愛著道袍,皇上又由著,那還說道什麽?

    晚霞淡了,夜色降臨,上弦月綴空。

    趙繁匆匆回來。

    他沒喝幾口酒,朝臣誰也不敢催他的酒,隻有黃逸能笑眯眯地敬他兩盞。

    多了也不行,倒不是趙繁不能喝,是黃逸會被黃太師的眼神剮出一身傷來。

    秦鸞示意宮人擺桌。

    一碗熱騰騰的粥,配了點清口小菜。

    “平江樓的蝦粥,”秦鸞道,“方天好本事,讓人東家下午開工,熬好了送進來,我讓廚房裏溫著。”

    趙繁一聽,笑了起來:“就這些事情,他數一數二的機靈。”

    一碗溫熱的粥,入口綿軟,舒服熨帖。

    身邊伴著飲粥的人,莞爾溫和,情真意切。

    趙繁放下了碗,一手拿勺,另一手,握住了秦鸞的手。

    這是他的阿鸞,是他的鳳凰。

    碧梧棲老鳳凰枝。

    鳳凰落下的地方,才是鳳凰枝頭。

    “阿鸞……”趙繁喚了一聲。

    他有很多的話,想要與秦鸞說,他的心境,他的歡喜,他的追求與抱負。

    那些話,足夠他與她說上一輩子。

    可是,今夜很短,哪裏能說那麽多呢?

    不過,有一句話是他萬分想說的。

    “宮裏很乏味,也很拘束,”趙繁緩緩地,說得很認真,“這種乏味與拘束,與山上的生活又不一樣。

    你不用去擔心那些,想怎樣就隻管怎樣,想畫符就畫符,想練功就練功。

    我娶你,又不是為了把你困在鳳宮裏。”

    鸞鳥有她的翅膀,有她的天地,會飛,也會落。

    而他,得茁壯著,枝繁葉茂,能讓鸞鳥有一番天地,也能讓她想要落下時,一眼就能看到搖曳著的枝頭。

    “不用管老大人們念叨什麽,”趙繁笑了,笑得很得意,“他們事兒多,顧不上這些瑣事。”

    秦鸞聞言,忍不住笑。

    確實顧不上。

    有個不讓他們空下來的皇帝呢。

    “哪個敢有那等空?煩都要被煩死了。”秦鸞道。

    “他們以前在背後說我煩,現在當麵說了,越說,每日精神越好,我看他們各個容光煥發,”趙繁笑著,道,“所以啊,讓他們說,我反正不煩。”

    秦鸞彎了彎眼,看著他道:“我也不煩。”

    乏味也好,拘束也罷,她看得並不重。

    山上有山上的快樂,因著師父的關心與母後的陪伴,她那幾年,回憶起來,很是幸福。

    將來,亦是如此。

    隻要身邊有愛戀之人相伴,與他一起,皇宮也好、市井也罷,終有她的樂趣。

    她選擇了這裏,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