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生死絕歌9

  　　小姐的寵愛。

  　　不遠處那桌客人還在繼續談論。

  　　“不稀奇, 明月公子對宋小姐一向不假辭色，宋小姐追在他身後跑了半年，會放棄很正常。”

  　　“是啊, 我還跟人打賭, 宋小姐能堅持多久。”

  　　“明月公子其實配不上宋小姐。他容顏俊美, 但是個藥罐子。雖然出身世家，卻是個天煞孤星的命格。”

  　　宋朝音仍放話罩著謝沉時，沒人敢說“天煞孤星”四個字。但現在她不罩著謝沉了，謝沉自己又從來不在意別人說什麽, 所以眾人就隨便說了。

  　　青鋒低頭問道：“公子, 要教訓他們嗎？”

  　　謝沉垂眼不語。

  　　此刻想到了侍劍。如果跟在他身邊的仍然是侍劍, 此刻不用他吩咐, 早就拔劍衝過去了，這也是他出門時總是讓侍劍跟隨左右的原因。

  　　他不必開口，不必用心, 她會主動為他解決遇到的麻煩。

  　　可是，現在反噬來了。她的自作主張，令他……

  　　胸中鈍痛令他臉色更冷：“不必。”

  　　理論什麽？自取其辱而已。

  　　青鋒不忿, 但公子吩咐了, 她便強忍下來。

  　　不多時, 夥計端著飯菜上來了，皆是清淡的菜色。

  　　謝沉胃口不佳，吃得很是緩慢, 頻頻走神，直到不遠處再次傳來熱切的交談聲。

  　　他循聲轉頭, 發現已經換了一桌客人, 剛剛那夥人已經吃完走了。

  　　換的這桌客人在談論佩劍：“賢德莊的孫老爺剛被人搶了一把藏劍, 氣得病了，你們不知道吧？”

  　　“什麽人居然敢搶孫老爺？”

  　　“還把人氣病了？”

  　　見其他人好奇，那人這才不急不緩地解釋道：“倒也不能說是搶，隻是那佩劍孫老爺原本舍不得賣，被小姑娘纏得緊，隻得賣了。但他送走人就後悔了，躺在床上，茶不思飯不想。”

  　　“嗐，嚇我一跳。”

  　　“不過，那小姑娘是什麽人？”

  　　“孫老爺一向以古板固執出名，誰人如此能耐，居然從他手裏搶走藏劍？”

  　　原本拋出消息的那人，臉上露出得意之色：“你們都知道的。”

  　　小姑娘，有能耐，他們都知道。

  　　一個名字躍入腦中：“莫非……是萬梅山莊的宋小姐？”

  　　“不錯。”那人點點頭，“她花了八百兩，從孫老爺手裏哄走藏劍誅邪，結果你們猜怎麽著？”

  　　“怎麽著？”眾人紛紛好奇問。

  　　那人誇張地一拍桌子：“她送人了！”

  　　“什麽？！”

  　　“送人了？！”

  　　八百兩啊！還是誅邪名劍！

  　　江湖人皆知，孫老爺酷愛收藏寶劍，能讓他心疼得好幾天茶不思飯不想的寶劍，宋小姐買走後，居然送人了！

  　　“該不會……是一個叫何情的少俠吧？”有人猶疑著道。

  　　抖落消息那人驚訝看去：“你怎知？”

  　　“還真是他？！”

  　　場麵頓時熱鬧起來，雙方互相交換著消息。

  　　謝沉捏緊筷子，胃裏翻湧。

  　　他之前喝了一口毒，藥，雖然隻有一口，但是傷及肺腑。雖然毒素已經拔除，但他的身體愈發破敗了。

  　　此刻毫無胃口，還想吐。

  　　不遠處那桌客人在聊那個叫“何情”的人。

  　　“此人究竟是何人？為何我等從前沒有聽說過他的名號？”

  　　謝沉也想知道，這個從未聽說過的人，為何得到她的殷勤相待？

  　　“我倒是見過一麵。”有人說道，“容貌很是俊朗，看起來很年輕，二十三四歲的樣子，體格高大。當時他一襲紫衣，身騎白馬，很是英俊瀟灑。”

  　　“若是如此風姿，倒不難理解了。”

  　　“他與明月公子，誰更出眾？”

  　　“兄台這話就不要說了。何情雖然名不經傳，但他既不是藥罐子，也不是天煞孤星。認真說起來，明月公子及他不上。”

  　　謝沉臉色難看。

  　　推桌起身，抬腳就走。

  　　青鋒忙留下一錠銀子，追出去：“公子！”

  　　走出客棧，熱鬧和喧嘩聲逐漸遠去。謝沉的臉色並未回轉，仍舊冷凝結霜。

  　　大步走向馬車，一把掀開車簾，邁了進去。

  　　青鋒隨後跟上來。

  　　“走！”冰霜般的聲音從車廂裏傳出。

  　　車夫猶豫一下，問道：“公子，去哪裏？”

  　　他們初至湘水城，正準備投宿。永福客棧就是湘水城最大的客棧，住宿環境、飲食、消息流通等都是最好的。

  　　“前方還有一家客棧！”青鋒連忙說道。

  　　車夫頓時道：“好嘞。”

  　　馬車緩緩駛動起來。

  　　車簾搖擺，偶爾泄露光線進來，青鋒觀察到謝沉不虞的臉色，猜測他在為剛剛聽到的消息煩心。

  　　想了想，她說道：“公子，宋小姐——”

  　　“不要提她！”話沒說完，就被謝沉打斷了，“以後都不要提她！”

  　　僅僅半年，她便另有新歡。如此淺薄的喜歡，他不需要！

  　　青鋒張了張口，最終還是在他冷冽的神情中閉上了。

  　　她本來想說，宋小姐可能在激他，他若是在意，就去追回來。

  　　但他這樣說了，那就好吧。

  　　*

  　　韶音與何情疾馳在暴風雨中。

  　　天公不作美，他們趕路到一半，忽然陰雲密布，雷聲滾滾，暴雨傾瀉而下。

  　　轟隆隆的雷聲在頭頂響起，咆哮著奔向遠方，在陰暗的天色中十分駭人。若是隻身一人趕路，當真是驚心動魄。

  　　“前方有避雨之處！”何情眼尖瞧見茫茫雨幕中的模糊建築，高聲喊道。

  　　他們一前一後騎乘，若是不大聲些，根本傳不到對方的耳中。

  　　“走！”韶音亦是大聲回道。

  　　不多時，建築的輪廓漸漸清晰了，兩人顧不得多看，策馬衝過去。

  　　待衝進去才發現，是一座荒廢已久的山神廟。門框破爛，梁柱倒塌，並不很能遮風擋雨。

  　　但附近荒涼，並無民居，且雨下得大，也隻得在此暫避了。

  　　走進去才發現，裏麵早已有了人。蜷縮在角落裏，如果不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尚且發現不了對方。

  　　韶音看過去，發現是一對姐弟，姐姐大概十七八歲，生得靈秀，弟弟約莫六七歲，被姐姐攬在懷裏，正睡得香。

  　　見韶音看去，那姐姐猶豫了下，抿著唇對她點點頭。

  　　韶音也對她點點頭，然後移開視線，對何情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小聲些，莫吵醒睡著的小孩。

  　　何情也看向那對姐弟，跟韶音不同，他表現得十分謹慎——他行走江湖的經驗比她豐富，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看上去柔弱無害的人，也會非常致命。

  　　姐姐察覺到他的眼神，抱著弟弟往角落裏縮了縮，然後深深埋下頭。佩劍的都是江湖人，她們惹不起。

  　　山神廟雖然破敗，但還是有兩三個位置可以擋風雨的。姐弟占據了一處，韶音和何情往另一處走去。

  　　身上有火折子，何情劈了塊木頭，點燃了取暖。

  　　“給她們送去點。”韶音朝不遠處點點下巴。

  　　何情沒說什麽，又劈了幾塊木頭，送去姐弟那邊。

  　　“不用麻煩了，謝謝。”姐姐輕聲說道。

  　　她聲音還挺好聽。

  　　韶音沒說話，於是何情將木塊丟在兩人身前不遠處，點燃了。

  　　“謝謝。”姐姐感激地道。

  　　何情一言不發，轉身回到韶音身邊。

  　　“冷不冷？把濕衣服脫了吧。”韶音對他道。

  　　她自己內功深厚，可以用內力烘烤，但何情……他就是三腳貓功夫。

  　　倒也不能怪他，他之前拜入的師門，是個非常小的門派，掌門的功夫都不怎麽樣，能教導給他的就很有限了。他又不是天分過人的資質，因此武功一般。

  　　“是。”何情應道。

  　　他包袱裏還有衣服，拿出一套，架在火堆前烘烤。待烤得半幹，便躲去一旁，換下身上的濕衣。

  　　韶音的衣服和頭發已經烘幹了，盤腿坐著，有點沒精打采，過了一會兒說道：“應該聽你的，帶點幹糧在路上。”

  　　她不喜歡吃幹糧，反正每天都能打尖住店，因此拒絕帶幹糧上路。

  　　否則，這會兒還能烤個饅頭。烤得外焦內酥，表皮微黃，香噴噴熱騰騰，最好吃了。

  　　何情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他總不能說“是，你就該聽我的”，那是小姐，是恩人之女，她如果做錯了事，必然是他沒盡到規勸的責任，怪不到她頭上。

  　　不遠處，姐姐的嘴巴動了動，但是什麽也沒說。

  　　她包袱裏有兩塊幹糧，但是摻了野菜的餅子，這兩位容貌氣度不凡的俠士，會吃嗎？大抵是不會吧？

  　　因為有小孩子在睡覺，韶音和何情沒有交談，破廟內十分安靜，隻有火光跳動的聲音。

  　　隻是，這寂靜很快被打破了，馬蹄聲越來越近，聽著有四五匹，夾雜著男人帶著興奮的高聲，越來越近。

  　　不多時，五個渾身濕透的男人走進來，高矮不一，胖瘦不一，唯一的相同點是穿著都很不講究，身上佩戴刀劍。

  　　姐姐抱著弟弟，往更深處縮了縮。

  　　幾個江湖人走進來後，先在破廟裏掃視一眼，最終相中了姐弟待的這塊位置：“讓開。”

  　　姐姐不敢多言，抓起幹癟的包袱，抱起弟弟就往一旁走，將這塊遮風擋雨最好的位置連同火堆一起讓了出去。

  　　她從火堆邊離開時，容貌被照亮，雖然塗得髒兮兮的，但仍能看得出五官靈秀。且她身上濕衣未幹，勾勒出曲線，頓時讓兩個江湖人眼前一亮。

  　　“等等！”

  　　姐姐頓時僵住，一動不敢動。

  　　一個身材矮瘦的男人，朝她走了過去，上上下下打量，笑了：“姑娘，隻身一人怎在這荒廟中？”

  　　姐姐垂著眼睛，小聲回答：“探親。”

  　　“探親？什麽親？”矮瘦男人嘿嘿笑道。

  　　姐姐的頭垂得更低了：“未婚夫。”

  　　“大老遠的，你未婚夫不去接你，這未婚夫不要也罷。”矮瘦男人笑得更猥瑣了，伸手去抬她下巴，“你不若跟了我，大爺保證——”

  　　他話沒說完，就被一聲正義凜然的聲音喝止了：“住手！”

  　　矮瘦男人一頓，循聲望去，就看到穿著錦袍，手握寶劍的何情，頓時一凜，收回手道：“你是何人？”

  　　“無名之輩。”何情冷冷道，“放開她。”

  　　矮瘦男人冷笑一聲：“管得好寬！爺爺的事，也是你管的？”

  　　年紀輕輕的小子，就愛管閑事，一看就是沒有江湖經驗的愣頭青。

  　　這種大少爺，好對付極了。矮瘦男人沒把他看在眼裏，伸手去攬姐姐。

  　　“我讓你放手！”何情頓時拔劍，指向他道。

  　　然後他被五個人包圍了。

  　　武功平平的何情，沒過多久就落敗了，胳膊被劃了一劍。

  　　“喲，身邊還有個美人兒呢。”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瞥見了火堆邊的韶音，眼睛一亮。

  　　不用想，一定是哪個門派的師兄妹，沒有任何江湖經驗，就知道管閑事。

  　　“小美人，你師兄不頂事，你的武功怎麽樣？”他調笑道。

  　　何情臉色變了，捂著受傷的手臂，攔在韶音麵前。

  　　本來他們都沒注意到韶音，因為她正好被他擋住了。剛剛他倒在一邊，她立刻暴露在眾人眼中。

  　　何情心下後悔，隻怕連累到了小姐。但讓他眼睜睜看著一名無辜女子被糟蹋，他做不到。

  　　“讓開。”韶音輕聲道。

  　　何情不讓，捂著手臂道：“何情連累了小姐，今日他們若想傷害小姐，一定從何情的屍體上——”

  　　話沒說完，人被一道勁風打開。

  　　韶音仍舊盤腿坐在火堆前，伸出一隻雪白小手，勾了勾：“想看我的武功怎麽樣，來試試啊。”

  　　高高瘦瘦的男人見狀，眼神閃了閃：“好，那就討教討教！”

  　　他們是一夥流匪，各自是門派的棄徒，無惡不作。今日見到韶音和何情，隻看兩人的穿著打扮，他們不敢招惹。但是，何情出手了，而且他的身手如此之差……

  　　想必這少女的武功也不怎麽樣！

  　　高瘦男人抬起一掌，朝韶音打去。他人剛及至火堆前，便見少女同樣揮出一掌，下一刻隻覺胸腹如被大石砸中，當即悶哼一聲，倒飛出去。

  　　“三弟！”

  　　“三哥！”

  　　其他幾人驚叫道。

  　　紛紛運起武器，朝韶音包圍過來：“竟敢傷我三弟，小賤人拿命來！”

  　　韶音輕蔑一笑，拔劍迎上。

  　　火光照耀中，但見紅衣翩飛，雪亮劍光四射，叮叮當當的兵器交接聲密集如雨。

  　　眨眼間的工夫，四人皆落敗，依次倒飛出去，發出“噗通”“噗通”聲。

  　　韶音翻身落地，揮劍入鞘。

  　　“誰是小賤人？”她挑眉問道。

  　　原先罵她那人，臉色驚懼，不敢言。

  　　韶音沉下臉：“我問你們，誰是小賤人？！”

  　　“我等！我等是小賤人！”幾人連忙說道，翻身跪坐起來，“女俠饒命！我等知錯了！”

  　　何情陰著臉走近，瞪著幾人：“求饒得如此痛快，小姐不要信他們！”

  　　韶音笑笑，轉頭看著他道：“他們都受了內傷，現在跟你是一個水平了。想做什麽，去吧！”

  　　何情愣住。

  　　腦中浮現一個念頭，但他不敢相信。

  　　“去吧。”韶音鼓勵道。

  　　不就是喜歡行俠仗義嗎？不就是菜嗎？沒關係，她把他們打得跟他一樣菜了。

  　　作者有話說：

  　　更啦~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