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作者:枝呦九      更新:2022-08-26 11:04      字數:10154
  第186章

    一更

    齊窗明今日是剛回京都。陛下讓他趕回來過年, 他也是想要快馬加鞭回來的,但是途中有了意外,險些死在荒山裏, 屍骨無存,就耽誤了些時日。

    好不容易回來,便見滿城張燈結彩,熱熱鬧鬧逛鬧市, 這才知道是元宵了。元宵這天, 陛下必定也給他留了一碗湯圓。

    齊窗明的臉長得驚豔,臉龐之上, 找不出半點瑕疵。這般的人不適合做不能被人記住的影衛, 但陛下做主留下了他,從那以後,他就是陛下養大的, 他忠於他的君。

    君主的話,他奉為此生唯一的令。

    沒能在過年前回來,他很愧疚。

    他趕著回皇宮,卻沒想到在這裏碰見了秦姑娘。秦姑娘是個特殊的姑娘, 她又在人群裏一眼認出了他。

    萬家燈火齊燃, 映出人的臉龐千張萬張,她卻總能找到他。

    無論他是什麽打扮,覆蓋在臉上的是什麽假麵。

    後麵的這些假麵不如最開始戴的那張好,所以要時常換,也容易出破綻, 但今晚, 他能確定自己的臉沒有任何破綻。

    這是張新皮。新皮被認出來了。

    說不心悸是假的, 人總是希望自己被偏愛, 對麽?

    齊窗明有些貪念這份特殊,這份偏愛。

    姑娘對他是天生的偏愛,也算是神明對他的恩寵了。

    齊窗明不想拒絕這個姑娘的好意。

    他收了觀音像——雖然這觀音不像他。

    他手上沾滿了鮮血,可不是這眼裏皆是憐憫慈悲的觀音。

    難道秦姑娘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嗎?

    這可是天大的誤解。

    但這份誤解他沒說出口。人,尤其是不能站在陽光之下的人,誰不希望自己在其他人的眼裏是潔白無瑕的呢?

    他就沒說。

    他也回了一個禮回去。

    禮尚往來,齊窗明也是學過的。雖然他學的是別人給他帶了顆敵人的腦袋來,那作為禮尚往來,他也可以為對方送上他強敵的一顆人頭。

    可此時此刻,姑娘想來不是能接受一顆人頭的。雖然他不懂得什麽是良辰美景,但是他很懂這般燭燈映著下的美物,不該摻雜著鮮血。

    他想了想,掏出了一塊石頭。

    “這是鶴州的石頭。”

    秦青鳳好奇的拿過石頭,“鶴州的石頭?有什麽特殊的嗎?”

    沒聽說過鶴州的石頭是什麽厲害的石頭啊?土貨?

    齊窗明:“那日我趕路,它就橫在我的腳下,我踢了它一下,正好砸死個人。”

    秦青鳳:“……哦,哦?砸死個人?它這麽厲害?”

    齊窗明:“是,挺厲害的。因是一砸就死了,沒有沾染上鮮血。”

    那是一場埋伏。

    他撿起石子本來要繼續殺人的,但來的人太多,還是刀快,便把這石子往懷裏一放,直接帶了回來。

    是塊好石頭。他第一次殺人,殺器沒有沾染上鮮血。

    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這是他身上最幹淨的東西了,其他的地方都有鮮血染著。

    齊窗明很滿意,“這是還禮。”

    秦青鳳卻想著的是另外一個問題:“你是砸哪裏了?腦袋?”

    這麽個小石塊砸腦袋不出血就能讓人死?

    小明送這個是想要告訴她什麽?

    隻要功力深,是石頭還是大刀無所謂?

    她認真的點了點頭,“小明,謝謝你,你的深意我會慢慢了悟的。”

    齊窗明疑惑,什麽深意?

    但是秦小鳳鄭重的收下了石頭就不再繞著這個話題說了,她是個轉移話題很快的姑娘,一會要說這個一會要說那個,她也這會才想起來,“你是剛回來嗎?”

    齊窗明:“是。”

    秦小鳳:“那我們好有緣啊,竟然能一回來就遇見了——你今年多教給我幾招嗎?你不在,我也一直練著,沒有懈怠哦,我肯定更加厲害了。”

    齊窗明:“好。”

    秦小鳳:“小明,你真是個好人。”

    她真心實意的拍拍他的肩膀……額,她站在他的麵前,就顯得有些矮了,她還要踮起腳來,這才拍到了他的肩膀。

    “小明,我以後做了將軍會報答你的。”

    齊窗明:“好。”

    秦小鳳:“那你快回去吧,陛下想來還等著你。我還要玩一會,我如今是官身嘛,假也不多,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我還想再玩玩,你知道西城出了家酒樓要跟王家姐姐的酒樓叫板吧?我要去吃吃,聽說那裏的板栗雞也好吃,你要不要啊?你喜歡吃雞嗎?”

    齊窗明就不知道自己是要走還是不走了,他遲疑的站在那裏,手裏還拿著一張觀音像,不知道該如何辦。

    好在秦小鳳又馬上明白了自己又把人拖住了,她道:“你走吧走吧,我給你帶吃的回家。”

    齊窗明:“好。”

    他卻沒有動。

    因為姑娘動了。

    她說走就是走,將老虎麵具一戴,又快活的湧入了人群。她隨著人流上了橋,還回頭瞧了他一眼,見他還沒走,還歡喜的揮了揮手,讓他趕緊回。

    她要去玩啦。

    一家提著燈的男女老少從她身邊走過,她也跟著走了。

    他一直站在橋下看她,直到姑娘的身影不見了,這才離開。

    回到皇宮裏,皇帝還問他,“是遇見危險了嗎?”

    齊窗明嗯了一聲。

    皇帝指指麵前的湯圓:“你快吃,朕特意給你留的。”

    齊窗明嗯了一聲,端起湯圓吃。

    熱乎乎的,下肚子很暖和。

    皇帝已經知道鶴州的事情了,他道:“你做的很好,朕給你賞點什麽吧?你想要什麽啊?”

    齊窗明茫然的抬起頭。

    皇帝就歎氣,“哎,你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他猶豫著,“金銀財寶,你也用不上……功名利祿,你已經是影衛裏麵最厲害的了,朕還能賞賜給你什麽呢?”

    齊窗明低了頭。

    他一低頭,就看見了懷裏的觀音像。

    觀音慈悲。

    他殺人太多。

    觀音受萬萬人供奉,永世享受香火,但是殺孽太多的人,入不了輪回。

    該去十八層地獄裏麵。

    他將碗放下,搖頭,“陛下,臣沒有任何想要的。”

    皇帝卻起身,“今日元宵,要不是等你回來,朕也是要出去擺攤的,朕又看中了一套好看的紅寶石頭麵,你說,會不會有如同沈懷楠和折九那般有趣的人來問價?”

    他說,“如今你回來了,時辰還早,朕便去擺個尾攤,你便不用去了,好好歇著吧。”

    齊窗明想要跟著去。但是他從來沒有違逆過陛下的意思,他隻點了點頭。

    “是。”

    皇帝出門了,皇帝高高興興擺攤,絡腮胡子偽裝好,就開始賣頭麵了。

    剛擺攤沒多久,就見沈懷楠帶著折邵衣從邊上過。一瞧,倒是沒有拖家帶口,就兩個人手拉著手,提著燈。

    這是甩了孩子自家玩。

    皇帝可不想把東西賣給他們!

    都白得了他一套金頭麵了。他趕緊抱著紅寶石頭麵轉身。

    但是這副紅寶石頭麵還是吸引住他們了。折邵衣和沈懷楠剛開始沒認出陛下來,隻看中了頭麵。

    沈懷楠豪橫的掏出錢囊,“掌櫃的,這頭麵我要了。”

    皇帝悶聲悶氣:“收攤了。”

    這個聲音,折邵衣此時認出來了!

    她笑著小聲道:“你別這麽豪橫,嚇著人家了,再說了,要砍價的——再有錢也不能這麽造啊。”

    沈懷楠自然也認出來了,他道:“好啊。”

    折邵衣:“按照一半的開價買。”

    沈懷楠:“他不賣怎麽辦?”

    折邵衣:“那就走嘛,去太子妃和皇後娘娘那裏轉一轉,肯定能白得一套頭麵。”

    沈懷楠:“還是你厲害。”

    皇帝沒好氣的轉過身,趕他們走,“滾滾滾。”

    折邵衣笑起來,“齊伯父,您別擔心,我們肯定不能白得你家的東西。還是要做活計的。”

    沈懷楠看攤子上其他的東西,“齊老哥,您擺的東西還不少。”

    他真掏出銀子,“這支金簪子賣不賣?”

    皇帝開價三百兩。

    沈懷楠搖搖頭,“五十兩。”

    皇帝:“……”

    他把簪子撿起來拋給沈懷楠,“滾滾滾。”

    折邵衣和沈懷楠滾了。

    這簪子相當於白得了。

    歡歡喜喜走人。

    他們一走,皇帝舒了一口氣,又將紅寶石頭麵擺出來。

    但無人駐足。這紅寶石一看就貴,這地方又是偏僻窮巷,確實沒人敢來問價。

    倒是有一些人想要哄騙他賣的,可心不誠,也不懂得欣賞,皇帝不賣。

    快要收攤了,這才有一個戴著虎頭麵具的姑娘出現。

    她手上全是吃的,問,“你這怎麽賣?”

    皇帝:“……”

    是小鳳丫頭啊。

    他笑著道:“三千兩銀子。”

    這是打劫!小鳳嘖了一句,“你何必要賣紅寶石呢?你直接劫財不就成了?”

    她肯定不會掏銀子買的!

    她啃一口剛出爐的熱乎肉餅,“掌櫃的,你不老實,當我沒見過好東西呢,三千兩銀子,我還不如去我阿姐的婆婆那裏蹭副頭麵來。”

    皇帝:“……”

    合著皇後就是個冤大頭吧?

    他哼了一聲,“老人家的東西,你可不要經常去要。”

    秦小鳳聽見這句話才覺得不對勁。

    這聲音有些熟悉啊,這掌櫃的身形也好熟悉啊,啊這,這不是陛下嗎?

    她興奮的過去,“陛下,真是您啊?”

    聲音壓低,“您怎麽幹上——”

    她指指攤子,“這勾當了!”

    皇帝沒好氣的道:“什麽叫這勾當!”

    賣個東西而已。

    不過,小鳳丫頭往常都對這些首飾不感興趣,怎麽突然想買紅寶石頭麵了。

    他問,“你這是要買了自己戴?”

    秦小鳳:“臣戴這個做什麽。”

    她是看中了這紅寶石的寶石確實不錯,尤其是頭頂冠麵中心那顆紅石頭,哎喲,可真閃。

    她得了一塊石頭,必須還要回點禮。這紅寶石就不錯,紅寶石紅寶石,也是石頭,小明送塊石頭來,想來也是喜歡石頭的,她就想回一塊回去。

    但人家是鶴州的石頭,她也不能在京都裏隨便撿一塊還,隻能舍些銀子,買塊貴重的還回去,至於這套頭麵的其他東西,可以送給邵衣。

    她那貪財的小性子就喜歡這個,準能歡喜。

    一套頭麵能送兩個人,她實在是聰慧。

    誰知道這麽貴,三千兩,她才不掏。

    她對陛下道:“肯定沒人買,即便是要買的人也不安好心。”

    皇帝笑著道:“這麽好的紅寶石,你怎麽就知道沒人識貨呢?”

    秦青鳳將自己懷裏的肉餅給陛下遞一塊過去——遞過去之前,她先自己吃了一塊,嗯,沒毒。

    她道:“熱乎著的,陛下快吃。”

    她還順勢蹲下去。剛剛來了一陣風,陛下正好幫她擋著風。

    皇帝氣笑了。也拿著肉餅蹲下來吃,“你還沒說你要買了做什麽?”

    秦青鳳直覺不能告訴她自己送小明石頭。那不成賄賂了。她道:“我想用中間那顆鑲嵌在我的刀上。”

    “花裏胡哨。”

    皇帝倒是沒有覺得奇怪,畢竟在他看來,秦秦鳳這般的人,對待自己的寶刀就跟對待媳婦似的……阿不,是對待夫婿,是最上心。

    哎,想到這裏皇帝又愁了。他道:“朕真是為你的婚事愁啊。”

    一個姑娘家,整日裏想的便是喊打喊殺,真是愁。

    他把肉餅吃完,“你真不嫁了啊?”

    兩人蹲在寒風裏,秦小鳳搖搖頭,“不啊,萬一我以後遇見喜歡的呢?遇見喜歡的,我還是要嫁的。”

    因皇帝格外的和氣,她剛剛一直自稱我,沒有稱臣了。

    兩人就像是長輩問晚輩的話。

    她道:“陛下,等將來我看上了郎君,您可得給我賜婚啊。”

    皇帝就笑了,“你還挺不害臊。”

    他說,“行,朕答應你。”

    然後指了指紅寶石頭麵,“你要是將來真的肯成婚,這套紅寶石頭麵就送你了。”

    他道:“新婚之宴上,朕親自送你。”

    秦小鳳沒曾想還能白得一套頭麵,她立馬就得寸進尺,“還送別的嗎?”

    皇帝沒好氣,“還貪心呢。”

    他拍了拍她的頭,“別逛了,跟朕一起回宮吧。”

    秦小鳳哎了一聲,“我知曉了。”

    她還跟皇帝嘮家常,“您看見邵衣和沈三了嗎?他們那孩子可真好看,”

    皇帝:“沒看見,你想要孩子就自己生一個,不然朕真的是無顏見你阿爹啊。”

    秦小鳳:“……”

    “算了陛下,咱們趕快回去吧。”

    再是陛下這般的天子,也是會催著人生娃娃的。

    她才不想生。

    除非……她腦海裏麵冒出個人來。

    她在腦海裏麵辨別了下,發現是小明啊。

    她想,要是小明的話,那應該是可以的。

    小明那麽厲害,肯定會帶孩子吧?

    要是讓她自己帶孩子,她才不願意生呢。

    ……

    折邵衣回了家,痛苦的發現盛瑾安又在家裏呆著了。

    她隻能滿臉憤怒的趕人,“今日是團圓,你怎麽又賭氣跑出來了?”

    盛瑾安高高興興的,“倒不是我賭氣,而是今日寧幼公主病了,說是十分想念寧平,就請她進宮去了。”

    “我一個人在家,多沒趣啊,就來你們這裏串門了。”

    折邵衣頭疼,“你自回你家去,英國公府就在不遠處。”

    盛瑾安臉色尷尬的道了一句,“你以為我沒回去嗎?我爹揍了我一頓,又把我趕出來了。”

    沈懷楠已經換了衣裳抱著睡醒一覺的花花出來了,他好奇的問,“你如何惹你爹生氣了?”

    盛瑾安:“他身上有脂粉氣,我問他是不是去青樓了?”

    沈懷楠笑出聲,“你父親應當不至於,他是個正人君子。”

    盛瑾安卻道:“正人君子跟去不去青樓有什麽關係嗎?他小妾一堆,我可不信任他。”

    他家九兄弟,也不是全是他娘生出來的。

    反正,他爹不是去青樓就是抱小妾去了,盛瑾安都不高興。

    沈懷楠:“揍你哪裏了?又是屁股啊?”

    盛瑾安:“是啊。”

    他屁股真是開了花。

    哎,要是可以打架,他定然要跟自家爹打一架的。

    他爹什麽都好,就是妾室多。

    他娘受委屈了。

    折邵衣一邊哄小花,一邊輕聲道:“若是天下的兒子都如同你這般覺得母親受委屈就好了。”

    她道:“別說這個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別整日裏在這裏。

    沈懷楠:“你叨擾我們夫妻的夜裏時辰了。”

    都生了一個孩子了!還這麽膩歪呢。

    盛瑾安撇嘴,“我不,我今晚就要在這裏睡。”

    他道:“頂多我不去叫喚懷楠就好。”

    那真是極好的。

    沈懷楠自從大年初一回來就一直忙活,折邵衣也忙過年和北城的事情,兩人還沒好好恩愛過。

    小別勝新婚,何況別了那麽久。

    第二日,他神清氣爽,問多晴,“盛九呢?”

    多晴:“盛九少爺早早就走了。”

    沈懷楠:“他自己回去的?”

    多晴:“是啊,一大早上就回去了。”

    沈懷楠笑起來,“如今倒是不用人接了。”

    今日也要上職了。因升了官,又做下那麽一番事,沈懷楠如今的官聲很好,戶部衙門裏麵的人見了他就笑,道:“恭喜恭喜啊。”

    沈懷楠:“陛下隆恩,陛下隆恩。”

    他依舊是那麽踏實的做事,戶部尚書蘭重便將江南一帶的賦稅都給了他修整。

    “陛下吩咐的,讓你多學學,多看看。”

    他拍著沈懷楠的肩膀道:“你是陛下重視的人,可要好好的為了朝廷和百姓做事情,千萬不能因有了一點名頭就自大,而辜負了陛下的好心。”

    沈懷楠恭恭敬敬的,“是。下官謹遵教導。您是為了下官好,下官是知曉的。”

    蘭重就提起了桑先生。

    “前幾日,我還跟尋柳去了桑先生的府上吃酒,桑先生身子安康,我們都放心,這些年,你對先生盡心盡力,我們魯山書院的弟子都是感激你的。”

    這可不敢當。蘭重敢說,沈懷楠可不敢應。他知道隨著自己展露頭角,蘭重會對他的態度做出改變,他們本來關係就不錯,因有蘭重之前就在魯山書院跟著桑先生讀過書,搭起話來也算是同門了。

    隻之前蘭重可沒有如今這般的對他說話。

    沈懷楠若是之前還有些飄——他這般年輕就能參與賑災有了萬民傘,是極為不容易的。

    他也確實有些驕傲。但是在這一刻,在回到京中之後,在老狐狸們上來施壓或示好之後,他不敢飄了。

    也不敢驕傲了。

    這裏哪個人,不是得天獨厚,才走到如今的地步。

    沈懷楠恭恭敬敬的做事情,比以前更加愛笑。堆起笑臉,見人就說好話,還樂意幫人,但也不優柔寡斷,做事靠譜,再加上他這趟出門回來之後更加成熟穩重,便得了更多的好名聲。

    皇帝很快知曉了。他也覺得沈懷楠成長得很快。

    他手裏的棋子落在棋盤上,問站在身邊的齊窗明,“你覺得沈懷楠是真心信服太子嗎?”

    齊窗明搖頭,“他是個要好處的人。”

    皇帝也覺得。

    齊窗明又道:“但是盛瑾安若是有危險,豁出命去,他也是要救的。”

    “還有他的先生,妻女……”

    皇帝就笑了。

    “所以說,沈懷楠可做不成澹台思正,他的牽掛太多了。”

    牽掛多,有野心,也好。太子不是他,鎮不住沈懷楠和澹台思正這般的人。但是因有了野心和牽掛,君王微微懂得用人,便也能用上沈懷楠。

    實在不行……在用沈懷楠將改了賦稅律法之後,就讓太子救他一救,要是還不行,那就貶了,殺了……

    皇帝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他輕易不願意殺人,便歎氣,“若是這世上的人心都能讓朕操控就好了,朕就不用殺人了。”

    齊窗明:“陛下英明神武。”

    皇帝在禦花園裏走,突然道:“朕,越來越老了。”

    今年是長平十八年。

    “剛開始遇見沈懷楠的時候,是長平十一年。”

    七年掐指而過,他還有幾個七年呢?

    他道:“望沈懷楠能留給太子。”

    其實剛開始也沒有把他當回事,隻是覺得可以做一把刀。但是如今這把刀越來越好用,他也要舍不得用完就丟了。

    皇帝依稀記得自己當時選沈懷楠的原因。他是昌東伯家的庶子,靠著世家的殼子,卻是個新貴的芯子。

    他後麵沒有那麽多牽扯,但也有他的背後力量。

    寒門,世家……

    將賦稅改了,必定會牽扯到不少人的利益,沈懷楠爬上來,有世家和寒門的關係,但也孤身一人,好用。

    後來,折邵衣碰巧進了太子妃的眼裏。沈懷楠也比他想象中的圓滑和聰慧,他就想把這把刀留給太子用也未嚐不可。

    用他磨太子,用太子來磨他,都可以。

    磨斷了就換一把,沒有就繼續用。

    這一用,就是七年。

    七年裏,很難說清楚是刀成長了,還是他心軟了。

    皇帝覺得沈懷楠很幸運。他越來越老了,就貪念年輕人對他純粹的尊敬。

    盛瑾安是如此,折邵衣是如此,秦青鳳也是如此,沈懷楠……雖然沒有另外三個那麽純粹,但也有好的一麵。

    他有時候,是拿自己做長輩的。

    皇帝就想,若是真有那麽一日,他可能還真下不去手。

    所以說,人越老,心就越軟。

    沈懷楠碰上了他最容易心軟的年歲。

    皇帝歎氣,“看吧,這群孩子,都很好。”

    齊窗明:“是。”

    皇帝剛要說話,就見不遠處有聲音響起,那步子踏得重,一聽就是小鳳。

    他情不自禁的笑起來,“是小鳳啊。”

    秦青鳳早早就看見了陛下和小名。她趕緊過來行禮,然後起身的時候,她發現陛下有了一根白頭發。

    她沒有說,卻有些心驚膽跳的。

    她覺得,陛下可能老了。

    ……

    年歲大了,身子就不好。澹台思正和澹台老夫人比皇帝還大幾歲。

    尤其是澹台老夫人,她身子並不算弱,但也算不得康健。

    一個冬日裏過去,她又病了一場。

    折邵衣帶著孩子過來看她,將小花花放她懷裏,“叫婆婆。”

    小花已經會斷斷續續說點話了。

    如今四月裏,她已經一歲一個月了。

    小丫頭軟骨頭,有些懶,她娘把她放在澹台老夫人身上,她就那麽趴著,然後輕輕的用手拍澹台老夫人的手,“婆,婆——”

    她能叫個婆字已經很給麵子了,平常的人,她都不說。

    折邵衣煩惱的很,“聽聞有些孩子不說話是因為沒人跟他們說話,可是在家裏,姨娘跟奶娘們都是一直跟她說的,我還特地找了官話好的奶娘,她也不學,不說。”

    “我們跟她說話,她就聽,反正不學。”

    折邵衣一邊抱怨一邊去戳小丫頭的屁股,然後笑起來,“先生,您看,她的屁股好多肉。”

    澹台先生瞪她一眼,“怎麽還跟沒長大似的。自己的孩子也能玩!”

    折邵衣:“自己的孩子才玩嘛。”

    澹台老夫人抱著孩子,道:“隨她吧,這孩子應當是憊懶的性子,不似你們這般能折騰。”

    折邵衣好笑的道:“不是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孩子會打洞嗎?我和她爹也算是人中龍鳳了,她怎麽隻會打洞呢?”

    澹台老夫人:“……”

    越說越沒邊了。這丫頭,在外人麵前做事還挺穩重的,到了她麵前就成個孩子。

    她問,“北城那邊,你準備做什麽?我聽聞你們原先也想做官繡,後來改了?”

    折邵衣聞言也正經起來,“改了。”

    她道:“我和其他的姐妹們商量了,我們想做一間醫館。”

    折邵衣:“醫館裏,隻接女子,不接男子。女子身邊病都看。”

    其實,這間醫館剛開始隻想看女子的婦人病。這還是孫半夏提出來的。

    她興奮的道:“您還記得她嗎?她祖父是孫醫正,太醫院的,她自幼跟著孫太醫學醫,頗有天賦。後來那一年雪災,咱們出錢出力,她就給流民們看病,又來得了陛下的嘉賞卻不要,直接出門采藥去了,她想要多認識一些藥材。”

    “這些年遊學在外,曾經給無數窮苦百姓看過病,在民間的名頭極大,差不多跟我八姐姐一般了。”

    折萱衣這些年沒少寫詩作畫,還不斷的去見折和光見過信的人,已經傳成了一段佳話。

    尤其是去年旱災裏麵,她直接在江南幫著慈善堂做事情,提了不少辦法,救下不少人,被人尊稱為活菩薩。

    當時孫半夏也去了,兩人並稱孫醫折善。

    折邵衣當時聽見這話之後特別感動。當時就很想哭。

    如今,江南災情過去,折萱衣繼續前行去看千裏河山,孫半夏卻回了京都。

    她說,她想開個專門救治婦人病的醫館。

    “她們覺得這是羞恥的,這是不能對外人說的。那些世家富戶的女子還好,自有大夫看病,但是窮人家的女子……”

    她說,“我行醫這麽久,突然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天下醫者那麽多,天下醫術那麽多,我肯定不能學會所有的醫術,不如就專攻一門。我想做看婦人病的大夫。”

    她說,“從月事,到生孩子,我都想教人去做。”

    折邵衣卻很為難,“但北城是陛下修建的,是天下最昌盛的地方,富人家可來,窮人……卻是極難來的。她們怕。”

    孫半夏沉默了。兩人去見太子妃,太子妃卻道:“為何要讓人去北城,北城的女醫館,便要個名頭就好,你們平常有病也能去,你們都去了,那其他人自然會信服。你們的人入窮巷,隻要說是女醫館的,便會有人請你們去。”

    “再者,不要隻治婦人病,你們打的這個旗號,她們自然還是會羞恥,不如直接製成藥膏賣,再說委婉些,好聽些。”

    她道:“但我還是不讚成你們做這個。”

    “你們沒有足夠的人和藥。”

    不過太子妃也沒有阻止她們做。

    “你們還年輕,年輕的時候選擇了一件東西,是可以有試錯成本的。這種天下第一次做的事情,必定要慢慢的試錯,這才能給後人或者給你們自己一些經驗。”

    太子妃還是很寬和的,她道:“你們缺什麽,少什麽,便來找我。”

    孫半夏便高高興興的辦起了女醫館。折邵衣:“最重要的是藥。半夏研製了常人婦人病的方子,但是用藥貴。”

    “她正在研製便宜的方子,這般窮人便能買得起。”

    澹台老夫人抱著小花很是動容,“你們這群女子,越來越厲害了。比我們那時候可厲害多了,也有誌氣多了。”

    她道:“你們會心想事成的。”

    折邵衣就笑,“望我多活幾年,能看見盛世。”

    ……

    “盛夢瑤,你是不是教河洛看史記了?”

    太子很是生氣,他最近事事風光,但回到東宮來,還是會被氣死。

    河洛今年已經五歲了。她儼然成了霸王的性子。跟太子不一樣的柔和剛強於一身不同,她小小年歲,就有了威嚴。

    皇帝還說過,可惜不是個男子。

    太子聽得驕傲又害怕,他不太想教導河洛這些朝堂上的事情。

    這又不是什麽好事。將來一個不好,就是禍事。

    公主專政,也不是沒有過——沒錯,太子已經想到了多少年之後的事情了。

    河洛實在是聰慧,太子也舍不得她不讀書。他便想要教慢些,他是親自教導河洛讀書的。

    小皇孫如今也有了名字,叫朝朔。這是父皇親自給他取的名字,太子聽見這個名字就很激動。

    他家兩個孩子名字都取得好。

    朝朔如今也有三歲了,隻跟姐姐的聰慧不同,這孩子看起來老實的很。

    ——要不是兩個都是太子自己教導的,他都會覺得是太子妃故意將兩個孩子教成這般。

    差別太大了。

    太子就想再壓壓河洛的讀書之事。女子去學學女工也不錯啊。

    他將來給她找一個好夫婿,和和滿滿的過完一生,不是也很好嗎?

    女子太聰明了不是好事。且看太子妃,她就很聰明。沒錯,太子承認太子妃很聰明這一點,但有什麽用,他一點也不喜歡她。

    夫妻之間沒有情誼,於男子而言倒是沒什麽,因為他有妾室,於女子就難了。

    太子歎氣,很努力的跟太子妃說這個問題,卻聽太子妃問她,“你舍得她將來對夫君唯唯諾諾嗎?”

    太子自然是舍不得的。

    太子妃問他,“你舍得讓她將來跟其他女子共事一夫嗎?”

    那自然不行。

    太子:“她是公——是郡主,是孤的女兒,她將來的夫君要是敢納妾,孤就打斷他們的腿。”

    太子妃冷靜的分析,“即便是公主的駙馬,除開盛瑾安那般的人,還有哪個不偷腥的。你是男人,你自然覺得這事情應當,但是當你的女兒也受了如此的侮辱,你還覺得是好事嗎?”

    “你能替她擋一時的風雨,還能為她擋一世的風雨嗎?隻有她自己立起來,知道如何保護自己,才能不被欺負。”

    太子就覺得太子妃說得對。而且太子妃吧,雖然對他不好,但是對兩個孩子是沒得說的。

    對他的側妃妾室們也不錯。

    太子妃說的話,他還是聽幾分的。

    太子很糾結。很苦惱。

    他去了寧美人那裏。

    寧美人就是寧國公家的庶女,進宮這麽多年也沒能懷上孩子,太子有些不滿。但是她小意溫存,十分聽話,而且是東宮裏麵唯一對抗太子妃的人。

    太子對她又有些憐惜。

    寧美人果然對他細聲細語,說太子妃的壞話。太子很滿意。聽著好舒服啊。

    他就喜歡跟寧美人罵太子妃。

    不過當寧美人一味的做小伏低在他的懷裏時,他又覺得太子妃說的對。

    他的女兒不能做這般的女子。

    他的女兒,該跟他一般,是蒼鷹,而不是家雀。

    好險好險,他差點就想岔了。

    他回去跟太子妃說,“多教她些自立的道理。”

    “就跟……就跟折九一般。”

    太子妃白了他一眼,她就沒打算改,用得著他紅臉白臉過來反反複複!

    作者有話說:

    這是一更。

    二更也是9000字,在12點過5分。

    三更是3500字,在12點過5分。

    補更一萬二千五百字,之前是還到四萬了,所以還欠兩萬八千字。

    感謝在2022,07,26 20:27:36~2022,07,27 23:17: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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