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時三十      更新:2022-08-24 21:56      字數:3237
  第6章

    沈玉鸞從前最是聽話,向來是家中爹娘說什麽,她就做什麽,好像這樣就能讓沈家人多看她一些。

    然而有沈玉致在,誰也瞧不得上她,她的天性壓抑許久,驟然將真實想法表露在眾人麵前,誰也不願意相信。

    沈夫人在宮中被唬住,回過神來後,又讓人遞了話進宮。但沈玉鸞沒理。

    後來她還想要遞牌子進宮,沈玉鸞也讓人拒了。

    她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沈夫人要對她說些什麽,無非就是關於沈玉致的那些話。她可不想聽那些廢話。

    隻有珠兒愁眉苦臉的:“娘娘,您這樣對沈夫人,以後大小姐回來了,您回去後該怎麽辦呀。”

    “我不回去了。”

    “啊?”珠兒大驚失色:“您連爹娘都不認了?”

    沈玉鸞心想:是上輩子他們先不認她的。

    沈玉致沒回來的時候,哄著她向褚越和要好處,沈玉致一回來,就把她丟到一邊。還勸她說,說是她“出門在外”多年的名聲不好聽,讓她一個人回青州老家去,留在京城還會沈玉致介懷。

    明明逃婚的那個人是沈玉致!

    她道:“等沈玉致回來後,他們肯定會借口怕東窗事發,要把我送回青州老家。他們都能逼我進宮了,還不準我先翻臉嗎?”

    小丫鬟臉色變來變去,最後小聲說:“奴婢陪著您,您就不是一個人了。”

    沈玉鸞嗯嗯點頭。

    她心想:要想出宮後一個人過活,還得準備不少銀錢。可惜宮中的這些東西,她全都帶不出去。而女子獨身一人度日也實在危險,必須做完全準備才行。

    沈玉致的身份雖然好用,但是也限製了她,她能在宮中肆意妄為,出不了宮,她就做不了任何準備。

    沈玉鸞想了好幾日,一直想不出頭緒。連麗妃來找她時,她也提不起精神,反而讓麗妃說了許多關心的話。

    宮裏的人便又知道,皇後娘娘近日心情不太好,故而大家都繞著儲鳳宮走,唯恐觸皇後娘娘的黴頭。

    皇上可不會給他們出頭啊!

    沈玉鸞在宮中躺的憊懶,找到一個風和日麗天氣晴朗的日子,幹脆便帶著人去禦花園裏賞花。

    禦花園裏本來也有一些嬪妃在賞花,遠遠見著皇後的鳳輦而來,忙不迭躲遠了,倒是讓沈玉鸞清靜不少。小亭中備好茶點,微風徐徐拂過眉梢,入目時滿園春翠,心中連日的躁意也跟著消散不少。

    隻是這清靜還沒有持續多久,很快便被一道聲音打破。

    “求求你們,讓我過去,我找珠兒姑娘!珠兒姑娘認得我,要不,要不你們讓她來見見我,是皇後娘娘身邊的珠兒姑娘,她認得我的……”

    沈玉鸞循聲看去,入口處有人吵鬧不休,隻是被人攔在了外麵。

    “出什麽事了?”

    “有一個人,說是要找珠兒姐姐。”

    珠兒驚奇:“找我的?我在宮中沒認識什麽人呀。”

    沈玉鸞看她一眼,“把人放進來吧。”

    得了吩咐,那個叫嚷的人很快就被放了進來,是一名頭發半白的老太監,看起來十分落魄,太監服洗的發白,還打了好幾個補丁。

    珠兒一看,果然是個熟人:“福公公?”

    福公公十分拘謹,他先看珠兒一眼,再看向沈玉鸞。他知道珠兒是儲鳳宮的,那眼前貴人便是……他眼眶一紅,連忙跪下:“奴才參見皇後娘娘!”

    “起來吧。”

    福公公不起,膝行爬了過來,佝僂的身軀深深伏在地上,涕淚橫流道:“皇後娘娘,求求您!救救小主子吧!”

    沈玉鸞還未回過神,身邊的珠兒便已經驚呼出聲:“福公公?你這是做什麽?!”

    沈玉鸞看她:“他是誰?”

    “是奴婢認識的人,奴婢也不知道他是哪個公的。”珠兒時不時去禦膳房辦事,遇見好幾回福公公被其他小太監欺負,她出手幫了幾回,一來二回就熟了。“福公公,發生什麽事了?你先起來說話。”

    福公公卻不肯起來,跪在地上抹著淚說:“小主子……小主子病的不好了,今晨一早奴才去叫他,小主子身上滾燙,怎麽叫也叫不醒,奴才實在沒有辦法,才想來找珠兒姑娘幫忙。珠兒姑娘……不不,皇後娘娘,求您開恩,求您讓太醫去給小主子瞧瞧,奴才下輩子給您做牛做馬,奴才這條賤命任您差遣……皇後娘娘,求您了!”

    老太監哭得眼淚鼻涕直流,醜態畢出,看著十分可憐。

    沈玉鸞納悶,問珠兒:“什麽小主子?”

    福公公:“是奴才伺候的主子!”

    沈玉鸞:“皇上登基不過數月,宮中何時有皇子誕下?”

    珠兒看向福公公,福公公支支吾吾說不出來,一咬牙,又朝沈玉鸞伏下腦袋,重重磕在地上,沒一會兒,額前便出現深深血印。

    “皇後娘娘,求您了!”

    珠兒在旁邊眼巴巴地幹著急,求情的話都到了嘴邊。被沈玉鸞一瞪,又被她咽了回去。

    小丫頭天性純良,說不定是被人騙了,但看老太監一副情真意切的懇求模樣,就差把命都磕沒了,沈玉鸞略一思索,道:“算了,帶路吧。”

    “多謝皇後娘娘,多謝皇後娘娘!”

    老太監忙不迭爬了起來,在前麵給人帶路。

    偌大宮城裏,宮殿數十座,福公公那個小主子藏的深,沈玉鸞坐在鳳輦上,跟在他七拐八繞,越走越是冷清,往來的宮女太監也越來越少。越是往裏走,她就越覺得眼熟。

    福公公在一個廢棄冷宮門口停下,沈玉鸞抬頭看蛛網密結的匾額,一時神色複雜。

    “你的主子……住在這兒?”

    老太監躬腰垂首,緊張地道:“就……就是這兒了。”

    沈玉鸞深深看他一眼,從鳳輦上下來,抬腳往裏走。

    這處宮殿外表雖然破敗,裏麵卻收拾的井井有條,院子裏一邊被人開墾種上菜蔬,另一邊有口水井,旁邊晾著洗曬的衣裳。沈玉鸞走到裏麵,看到柱子上幾道熟悉的刻度劃痕,更加篤定。

    這兒就是她上輩子住過的那間冷宮!

    隻是輪到她時,裏麵已經無人居住,水井幹涸,菜地荒蕪,雜草叢生。

    福公公殷勤給她引路:“皇後娘娘,小主子就在裏麵。”

    沈玉鸞走進去,先打量一遍內室,果然是熟悉的布置,隻是比她後來來時收拾更好,牆角桌子一半放著書冊,另一半放著一件縫補到一半的衣裳,涇渭分明。她最後才看到床上。

    一名年歲不大的少年躺在床上,眼睛緊閉,臉色潮紅,呼吸急促,冷汗遍生。他的身形瘦弱,露出來的手指幾乎是皮包著骨頭,幹薄的被褥蓋在身上,像是一層蒙屍布。

    沈玉鸞打量過他全身,最後目光在他的臉上停住。

    哪怕是一副麵黃肌瘦之相,無半點富榮貴氣,卻愣是讓她從眉眼處瞧出一點似曾相識,就像是……就像是褚越和。

    沈玉鸞悚然一驚。

    “他是先皇之子?!”

    福公公撲通跪下,伏在地上瑟瑟發抖,“老奴……老奴也不是有意隱瞞,皇後娘娘,求您救救小主子,隻要您肯答應,您讓奴才做什麽都行……”

    “既是皇子,為何藏在這裏?”

    “是……是……”福公公前額抵在地上,眼淚流了下來:“小主子……小主子是罪妃餘氏遺腹子……”

    他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剛開春的時候,小主子得了風寒,這兒什麽也沒有,隻能靠身體扛過去,可是這一個春天過去,非但沒有好,反而愈來愈重,眼看著就要熬不過去了。

    他一個命賤低微的老太監,叫不來太醫治病,也無銀錢打通關係,若不是走投無路,他也不敢試這個機會。他帶著小主子在宮中躲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小主子長大成人,怎麽就……怎麽就……

    ……

    褚沂川知道自己大概要死了。

    寒病在消耗他的生命力,他沒有藥,穿不暖,吃不飽,再多的木柴也暖不了他的手腳。起先是手腳,後來到四肢,最後深入五髒六腑,他每一下呼吸,都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而現在他沒有力氣了。

    他聽得到福公公在哭,卻無力睜開眼睛安撫。床邊有人走來走去,話語化作嘈雜聲入耳,他什麽也聽不清。

    他真的要死了。

    罪妃之後,本來就是該死的,母妃獲罪後才發現腹中有他,卻偷偷隱瞞下來,行刑前服下催產藥將他生下。之後福公公一直帶著他躲躲藏藏,十多年不敢踏出這座冷宮一步,他所有見到的一直隻有這一小方天空。

    臨死當頭,他也想再看一眼。

    若是看到的能更多就好了。

    他用盡僅剩的全部力氣,勉力睜開了眼睛。

    入目的不是四方小院上的湛藍天空,而是一個人影。

    影影綽綽的人影,金絲紅線的顏色,隔著遠遠看著他,不知為何湊近了。

    他看清,那是一張極為明豔好看的臉,聖人書冊也形容不出其中一分。他見過的人屈指可數,福公公,冷宮裏瘋瘋癲癲的老宮女,不知從哪裏遛到冷宮又跑了的老狗。但他從未見過那麽好看的人。

    福公公說,他的母妃是很好看的。

    “娘……”

    褚沂川慢慢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