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作者:時三十      更新:2022-08-24 21:30      字數:3153
  第56章

    街上人來人往, 十分熱鬧。甄好與裴慎一前一後走著, 花布卷成的長條在打了兩個結以後,剩下的長度已經沒有多少了。裴慎不遠不近地綴在她的身後,正好是不會碰到的距離。

    裴慎抿緊了唇, 垂眸看著中間的這一小段花布,一時心中複雜的很。

    他都說不清楚是失落還是慶幸,一方麵高興可以與甄姑娘一塊兒出來玩,另一方麵,卻也是徹底隔絕了他與甄姑娘的接觸, 他好不容易生出來想要牽手的念頭,也因著這塊花布熄了。

    裴慎在心中想:下回還會有機會。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事物吸引了過去,夜色漸深,街上也越來越熱鬧,非但是主幹道,連旁邊的小道都擠滿了人。裴慎明顯的可以感覺到,身旁的人也變多了。

    很快,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忍耐, 以及如何避開人流上。可他就在大路中間走著,身邊人來來往往,摩肩擦踵,哪怕是極力避開, 也難免會有與人接觸到的時候。

    他很快臉色蒼白, 額前布滿了冷汗。

    他低估了自己的病症之深。

    他向來避開人群, 也是因著知道自己有奇怪的毛病, 非但是與人觸碰,連接近了都不敢,哪怕是與人來往,也是盡量隔著一段距離,不遠不近。最嚴重時,他將自己關在屋中半月,旁人還以為他是家中父母驟然去世無法接受,隻有他自己知道是什麽緣故。

    這麽多年過去,他還以為自己已經比從前好很多了,畢竟也能走入人群,去讀書,去經營鋪子,還想要與甄姑娘接觸。

    直到走入滿是人的地方,他才知道自己一點也沒好。

    不過是走了一小段路,裴慎便已如重病之人,唇上沒有一點血色,身上也滿是冷汗,他抓著花布的這一頭,花布已經被他手心中的汗水浸得顏色變深,濕漉漉地貼在他的手上。

    裴慎看了一眼前頭走著的甄好,又咬牙將自己的不適忍耐了下來。

    這麽重要的日子,他不能讓甄姑娘不高興。

    甄好渾然不覺。

    裴慎向來是個有分寸的人,既然裴慎說沒事,她也就不擔心了。她一手抓著花布這頭,感覺到另一頭傳來的拽力,知道裴慎沒有走丟,也就放下了心,與枝兒一塊兒興致勃勃地看著四周。

    她走著走著,便走到了這條路的盡頭,眼前是一條分岔路口,連接著城裏的主幹道,街道兩旁都站滿了人,所有人都一臉期待地看向同一處。

    甄好聽旁邊人說起,才知道是馬上要有一個大花燈從這兒經過。

    甄好頓時生出了興致,她墊腳朝遠處看去,也沒有回頭,問裴慎:“我可不可以在這兒看一看?”

    “……”

    “裴慎?”沒等到回應,甄好回頭看了一眼,卻見裴慎撇開頭看向遠處,因著位置的緣故,她也沒看見裴慎臉上的不適。甄好疑惑,又喊了一聲:“裴慎?”

    裴慎悶悶道:“甄姑娘看吧。”

    甄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站得筆直,這才又轉過了頭。

    那個大花燈很快就過來了,是一盞金魚形狀的大花燈,車上還有人控製著,輪子骨碌骨碌往前,車上的人也控製著花燈擺動,當真像是一條金魚晃著腦袋搖著尾巴從街上遊過,街道兩旁眾人紛紛叫好,當那隻金魚從自己眼前遊過時,甄好也不由得亮了亮眼睛。

    在她身後,裴慎的感覺卻不好受。

    當金魚花燈從麵前經過時,他身旁的那些人也跟著激動起來,紛紛往前擠,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裴慎就站在中央,前麵是甄好,後麵是其他陌生路人。他不敢往前碰到甄姑娘,就隻好努力站直,隔開後麵想要擠上來的人,那些人動作之間,難免要與他接觸。

    手臂不知道撞上了誰,他一縮手,又有人貼到了他的後背,他微微側過身避開,又有一人與他肢體接觸。不過短短片刻時間,他仿佛如同在火裏水裏烤炙沸騰過,險些沒了半條命。

    等金魚花燈過去,周圍的人群也漸漸散了,一大半都跟著那個花燈走了。

    甄好意猶未盡,遠遠看著花燈走去的方向,到底沒有追過去。裴慎還在呢,讓他忍一會兒已經很不容易,總不能讓他忍一晚上。

    甄好這麽想著,回頭再看裴慎,才發覺他已經麵白如紙,整個人搖搖欲墜,好像遭了大難一般。

    甄好愣了一下,沒有多想,立即過去扶住了他:“裴慎?!”

    裴慎身體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想要把人甩開,可呼吸下意識屏住前,他已經聞到了熟悉的淡雅花香。他的呼吸停滯了片刻,又猛地深吸了一口氣,新鮮的空氣順著鼻子鑽入胸口,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這才鎮定過來。

    n bs  在這種關頭,他竟然還能分出心神想:甄姑娘果然比其他人好。

    等他回過神來,又羞愧不已。

    甄好哪裏知道那麽多,見他情況不好,連忙扶著他到了一旁無人的地方,也沒忘記撇開枝兒,不讓她碰到裴慎。

    避開了人流,裴慎的臉色果然漸漸緩了過來。

    甄好也鬆開手,站到一旁,怕再給裴慎造成什麽影響。她抓著花布的一頭,嘴巴張了又合,一時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想問:不是說沒事嗎?

    不是說忍一忍就可以輕鬆熬過去的嗎?

    不是說讓她放心的嗎?

    甄好抿緊了唇,將快要脫口而出的滿腔話語咽了回去。

    再等裴慎緩過來,他便已經低垂著頭,一副乖乖認錯,等待教訓的樣子。

    甄好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你……”她嘴巴裏的話轉了一圈,才道:“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裴慎眼尾微垂,也是沮喪的模樣:“我怕甄姑娘不高興。”

    “我有什麽不高興的?”甄好沒好氣地說:“不就是上元節,今日沒看見,明年也可以看,這花燈也不是頭一回見了,我又不是裴淳這樣的小孩,還要鬧著去看不成?”

    裴慎低著頭,乖乖聽她教訓。

    甄好卻有些教訓不出來。

    她看了枝兒一眼,枝兒立刻了然地避到了一邊,不聽他們說話。他們站著的是一處角落,離著人群不遠,但也不會讓別人聽到他們說什麽。

    甄好揉了揉額角,這才放柔了語氣,說:“你實在並不必這個樣子。”

    裴慎眼巴巴地看著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覺得虧欠了我,想要補償我,彌補我,是不是?”甄好說:“你以為我特別想要出來看花燈,是因為你的緣故,才拖累了我,所以才騙我,說自己可以忍住,是不是?”

    她一直都知道,裴慎從來都是這個想法,現在是,以後也是,臨到她死前,裴慎都還在盡力彌補她。

    他這人有仇必報,有恩也必還,心裏頭覺得虧欠她,便想方設法償還。她一輩子纏著裴慎,不答應和離,裴慎也就一輩子都覺得拖累了她,事事都順著她,不對她說半句不行,這樣補償了一輩子。

    可甄好覺得累了。

    她求了一輩子的沒求到,哪怕裴慎對她百般彌補,她也覺得累了。

    她想要的不是裴慎無奈的順從,不是裴慎違心的答應,也不是裴慎勉強要求自己。就如她從前是發自真心對裴慎好,發自真心喜歡她,她想要的,也是裴慎發自真心的回應。

    她想要裴慎陪她看花燈,並非是裴慎不顧自己的病症勉強順從,而是裴慎打從心底想要與她在一塊兒,是因為喜歡她,不是因為想要補償她,才去看花燈。

    可甄好知道,裴慎不是。

    她花了一輩子的時間來驗證,裴慎當真對她沒有過半分心動。

    甄好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不需要你補償我,也不需要你覺得虧欠了我什麽,我不要求你回報我什麽。你隻當做我們是合作,我給你出銀子,等你考上功名以後,到時候再來回報我也不遲。”

    裴慎急了,連忙道:“甄姑娘,我……”

    甄好打斷了他:“我知道你是什麽想法,不用解釋了。”

    裴慎想說不是。

    他想對甄姑娘說,他想要與甄姑娘看花燈,並非是因為想要補償,想要報恩,是隻想要與甄姑娘看花燈而已。

    他也想要像別人一樣,與甄姑娘做一對真夫妻,與甄姑娘手牽著手,與甄姑娘親密無間。

    他張了張口,可平日裏讀了再多的書,麵對旁人伶牙俐齒,麵對甄好時,卻像個啞巴一般,連一句解釋的話也說不出來。

    他想說不是,可他又知道,就算他說了,甄姑娘也不會信。

    甄姑娘如何會信呢?

    他要說他想要與甄姑娘好,可他卻連碰甄姑娘都做不到。

    甄好垂下眼,輕聲說:“你不要再這樣了。”

    總是給她希望,讓她覺得自己並不是沒有機會。期待落空了數次以後,甄好真的厭了。

    “……”

    裴慎握緊了拳頭,拒絕的話在舌尖滾了一圈,最後才輕輕地道:“就如……甄姑娘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