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作者:寧寗      更新:2022-08-21 08:48      字數:4417
  第47章

    滿月

    碧蕪聞言心下一咯噔,旋即幹笑道:“殿下玩笑了,才出生幾日的孩子,模樣皺皺巴巴,哪裏瞧得出像誰,再說了,這小孩子一天一個樣,指不定殿下今日覺得像,明日便又不覺得了。”

    她胡扯了幾句,然看著譽王麵上的笑,卻是有些心虛地撇開眼,看向躺在身側的旭兒。

    小家夥雖說才剛出生,但是很爭氣,或是感受到了母親的為難,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眨了眨,驀然小嘴一扁,“哇”地哭出了聲兒。

    碧蕪忙將他抱起來,柔聲哄著,算算時間,也確實該喂奶了。

    她下意識去解寢衣,然才掀了一側肩頭,就驀然清醒過來,側首一看,便見男人眸光灼熱,正盯著她瞧。

    碧蕪雙頰一燙,忙將落下的衣裳掀了起來,倉皇地背過身去。

    然該看見的譽王都瞧見了,不僅是纖細光潔,淨白如玉的肩頭,還有隨著她的轉動,隱隱約約,搖搖顫顫的一片雪白。

    那繡著玉蘭的竹青小衣上,還有些許濡濕,不必靠近,譽王都能嗅見一股淡淡的乳香。

    他喉結微滾,隻覺一股子燥熱蔓延而上,旋即緩緩移開眼,掩唇低咳一聲,道了句“本王先出去了”,起身掀簾而出。

    直到聽見門扇闔上的聲響,碧蕪才紅著耳根掀開衣裳,讓啼哭不止的旭兒伏在了她的胸口。

    大抵過了一柱香的工夫,錢嬤嬤帶著薑乳娘進來,將吃飽了奶的旭兒抱走了。

    見她麵有倦色,似是沒有睡飽,錢嬤嬤道:“小公子這廂有奴婢們呢,王妃且睡一會兒再起來用早膳也不遲。”

    碧蕪確實困得厲害,她點了點頭,問道:“殿下呢?可還在外頭?”

    “不在外頭了。”錢嬤嬤答,“殿下剛出去時,確實在院子裏站了好一會兒,老奴還勸呢,說天這麽寒,讓殿下仔細受了涼。殿下或是聽進去了,方才回雁林居了。”

    碧蕪聞言尷尬地抿了抿唇。

    就譽王這健壯身子,哪裏會怕寒,隻怕是覺得太熱,才會在寒冬臘月裏在院子裏吹風冷靜冷靜。

    不管怎麽說,譽王是個男人,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如今夏侍妾不在了,她也不可能伺候他,府裏沒了旁的女子,他隻能忍著,定是難受。

    思至此,碧蕪垂下眼眸,生出個主意來,她朱唇微張,本欲對錢嬤嬤說什麽,可看到錢嬤嬤含笑的臉,驀然說不出口了。

    她在心下歎了一聲,罷了,改日尋個好時機再說吧。

    碧蕪累得不得了,任錢嬤嬤放下床帳,複又躺下來沉沉睡了過去。

    入了臘月,天兒是一日比一日寒了,冰天雪地的,碧蕪不好出去,蕭家人也難以過來看她。

    蕭老夫人年事已高,身子骨早沒那麽強健了,就怕在外頭受了凍,染了風寒,或是在冰雪上絆上一腳,更是不好。

    她雖惦念碧蕪惦念得緊,也隻能差小廝過來問候一聲,送些東西,再帶幾句話。讓她月子裏切莫注意著身子,仔細不要受寒,不要太累,不然怕是要落下月子病的。

    不僅蕭老夫人擔憂著她,太後也很擔心,當初她難產的事兒傳進宮裏,太後也止不住掉了眼淚,聽譽王說,她生產那晚,太後整夜未睡,一直跪在慈寧殿後的佛堂中替她誦經祈福。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且連著幾日不歇,很快民間就鬧了雪災,凍死餓死者無數。

    旭兒出生大半個月後,譽王和十一皇子就被永安帝派遣去了西北賑災。

    臨走前,譽王來了她屋裏一趟,說自己許是要去幾個月,讓她好生待在府裏,無事不要外出。

    末了,還從薑乳娘手中接過旭兒,抱了好一會兒。

    向來不願生人抱的旭兒那日卻是格外地安靜,還用肉嘟嘟的小手死死捏著譽王的衣襟,久久都不願放開。

    譽王看著旭兒這般,還笑著對碧蕪說,這小子與他倒是有緣。

    碧蕪扯了扯唇間,沒說什麽,隻客套地道了幾句讓譽王一路平安的話。

    民間大災,永安帝下令開倉放糧,皇後也帶頭讓後宮節儉開支,現下這關頭,自是不能奢靡浪費,大擺筵席。

    除夕的宮宴都取消了,旭兒的滿月宴自然也未舉辦。

    隻他滿月那日,蕭老夫人帶著蕭家眾人頂著風雪來譽王府同她一道吃了頓飯。恰逢大年二十九,這頓飯便也算是過年了。

    永安帝、太後、皇後和其他一眾人則命人送了些滿月禮來。

    碧蕪後頭清點禮品,才發現光是長命鎖就有七八副,各式各樣的都有。不過旭兒脖子上已是有了一副,是蕭老夫人特別命人打的,也是她親自給旭兒戴上的。

    上頭是如意紋,寓意著平安如意,長命百歲,不為邪祟纏身,也是碧蕪如今最大的願望了。

    過完年,因有孟太醫的湯藥療養,碧蕪的身子也愈發康健起來。

    雖錢嬤嬤有些不大願意,但碧蕪夜裏還是親自照料旭兒,累雖是累些,但她反倒安心許多,尤其是夜裏醒來,看到躺在身側的孩子,她才能暫時忘記前世的夢魘,得到幾分安慰。

    元宵後,譽王那廂寄了信來,說賑災很是順利,或是能在兩個月內趕回來,具體什麽時候倒是未說,隻說會盡快。

    旭兒近兩月時,碧蕪才頭一次出了譽王府。

    天兒已不似先前那般寒了,趁著這日天好,碧蕪讓銀鈴備了馬車,一路往長公主府去了。

    在譽王府養身子的這兩個月裏,她始終對趙如繡放心不下。雖常是寫了信讓人送去,可卻並未收到任何回信,再讓銀鈴去打聽更是什麽都打聽不到了。

    如今見身子大好,便想著親自上門去瞧瞧趙如繡。不過她自也不能冒昧前去,去的前一日,特意讓人向長公主府遞了拜貼,很快便收到安亭長公主的回音,說是很樂意她上門去。

    因旭兒早起哭得厲害,碧蕪哄了他許久才哄好,抵達長公主府時已近午時,是長公主府的小廝領著她進去的。

    那小廝將她領到趙如繡的院中時,碧蕪才發現安亭長公主也在,她提步踏進去,正欲施禮,就聽屋內傳來“砰”地一聲脆響。

    安亭長公主盯著緊閉的房門秀眉蹙起,少頃便見房門被推開,環兒端著一托盤的碎瓷出來,神色黯然,衝安亭長公主搖了搖頭。

    碧蕪的麵色亦不由得變得難看起來,她幾步上前,施了個禮,“見過長公主殿下。”

    安亭長公主轉過身,這才發現碧蕪,她強笑了一下道:“譽王妃來了……”

    “繡兒她……如何了?”碧蕪問道。

    “不大好。”安亭長公主說著,聲兒頓時哽咽起來,“阿繡也不知怎麽了,先前分明被人勸下來了,也肯吃了,可近日卻突然又開始鬧起來,不吃不喝,還常是摔砸東西,也不知如何是好,譽王妃去勸勸吧,阿繡與你感情好,或是肯聽你的。”

    “嗯。”碧蕪點了點頭,安慰道,“殿下莫急,我且去試試。”

    安亭長公主淚眼朦朧,連連道:“好,好,那便拜托你了……”

    怕趙如繡情緒不穩定,碧蕪是一人進去的,她提裙上了台階,輕輕推開房門,便見屋內四下都落了簾子,昏昏暗暗,不是很看得清楚。

    她在外間環視了一圈,並未瞧見趙如繡的身影,便摸著黑,小心翼翼地往裏走。

    “繡兒?繡兒?”她邊走邊低低喚著,沒一會兒,便見床榻邊的地麵上隱隱坐著一個人。

    “繡兒。”碧蕪提聲喚道。

    那人似乎聽見了她的呼喚,抬首看來,卻是一瞬間雙眸微張,露出幾分慌亂。

    “姐姐?”見碧蕪在她身側蹲下,趙如繡激動地一把攥住她的手,“你來作什麽,為何要來,快走,快些走!”

    “你怎麽了?”

    透過屋內幽暗的光,碧蕪勉強看清了趙如繡的模樣,此時的她披頭散發,神色憔悴,小臉瘦了一大圈,那雙曾經璀璨的眸子裏透著驚慌失措,身子還在止不住地顫抖。

    這都不像她認識的繡兒了。

    碧蕪的眼淚瞬間湧出眼眶,她心疼地一把抱住趙如繡,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別怕,別怕,姐姐來看你了。”

    感受到溫暖的懷抱,趙如繡渾身的顫意止了些,她低低抽泣著,旋即一把回抱住碧蕪,發泄般嚎啕大哭起來。

    碧蕪任由她哭著,許久,才緩緩放開她,取出袖中的絲帕,替她擦了擦眼淚,擦著擦著,便發現了她脖頸上淺淺的紅痕,不由得抽了抽鼻子道:“怎的如此想不開,做那般傻事。你可知道,我聽見你出事的時候有多害怕。”

    “對不起,姐姐,對不起……”趙如繡方才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你哪有什麽對不起我的。”碧蕪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要自行了斷,對不住的自然是你的父親母親。”

    碧蕪原以為這樣的話,大抵能警醒趙如繡,卻沒料到趙如繡驀然停了哭聲,渾身複又發顫起來,她看向碧蕪,啞著聲兒道:“姐姐既已來看過我了,便快些回去吧,如今你家中還有孩子,定然不能久留。”

    她這般反應,讓碧蕪著實有些奇怪,抿了抿唇,到底忍不住問道:“聽聞那日,你去了客棧,究竟看到了什麽,才會……”

    然她話音未落,就見趙如繡猛地將手邊的圓凳掀翻在地,圓凳磕在青石板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滾,滾出去,我誰都不想見,給我滾出去!”她站起身,衝著碧蕪吼道。

    趙如繡的聲兒裏雖是帶著憤怒,可看著碧蕪的眼睛卻是含滿了淚水,其中情緒錯綜複雜。

    有痛苦,有謝意,有祈求,有不甘,有恐慌……

    須臾,她又緩緩張開嘴,無聲地複又對碧蕪道了兩個字。

    “快走!”

    看著她這般反常的舉止,碧蕪倏然意識到什麽。

    趙如繡並非在趕她,倒像是在保護她,怕他們說的話被什麽人聽見一般。

    可誰又會聽見呢?這裏可是長公主府……

    思至此,碧蕪的心猛跳了一下,糾纏淩亂的思緒倏爾理順了些。

    一個大膽而可怕的想法冉冉在碧蕪腦海中升起。

    她一直以為前世與太子私通的是肖貴人,如今看來,或許並非如此。

    若隻是肖貴人,趙如繡不會絕望痛苦到自殺的地步,除非那個人是她認識的人,亦是她不能接受之人。

    碧蕪揣著這份猜測,呼吸裏都透出幾分顫意,她努力穩住心神,道了句:“好,我走,你莫要激動……繡兒,你要記得,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莫要想著輕生,死了便真的什麽都沒了……”

    趙如繡抬手擦了擦洶湧的眼淚,許久,衝她輕輕點了點頭。

    見她應下,碧蕪才折身離開,然才推開門,便見安亭長公主站在房門口,微微傾身,作出一副聽的姿態。

    “阿繡怎麽樣了?”見她出來,安亭長公主露出擔憂的神色來。

    想起剛才的猜測,碧蕪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有些發顫,但還是垂下腦袋,黯然道:“抱歉,殿下,我原以為我勸得住的,可繡兒她……”

    安亭長公主長歎了口氣,“無妨,本宮還要多謝譽王妃肯來這一趟。”

    她頓了頓,又道:“既然來了,譽王妃不若吃了午膳再走。”

    “不了。”碧蕪搖搖頭,“多謝殿下好意,可家中還有孩子,我實在放下不下,還是早些回去得好。”

    聞得此言,安亭長公主也不再堅持,“那本宮派人送譽王妃出去。”

    碧蕪福了福身,與安亭長公主告辭,由小廝領著一路出了長公主府。

    路過那荷花塘時,她倏然步子一滯,不由得想起了溺死在此的夏侍妾。

    腦中靈光一閃,她記得,那時,安亭長公主臨時離了席,而太子也並未與趙如繡在一塊兒。

    難不成夏侍妾的死真的不是意外,她或許是看見了什麽才遭人滅的口。

    想到這種可能,碧蕪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忙加快步子往府門外走。

    回府的馬車已然在外頭等了,碧蕪正欲上車去,就見一匹黑色的駿馬疾馳而來。

    她疑惑地看過去,便見馬上人身著灰色的大氅,那俊美清冷的麵容,不是譽王是誰。

    他在離她幾尺開外赫然停了下來,旋即利落地翻身下馬,麵色沉沉,闊步向她走來。

    “殿下?您怎麽……”

    碧蕪話音未落,卻猝不及防猛地被男人抱進了懷裏。

    他手臂驟然收緊,俯身附在她耳畔,聲音裏帶著明顯的慍怒。

    “本王不是說過,好好待在王府,莫要亂跑,你為何就是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