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大年二十九下午, 江小滿開始為接下來的年夜飯做準備了。

  　　他們這裏早年間的習俗，是年二十九這天，要把整個正月期間請客吃飯要準備的肉菜全部做出來。

  　　一天時間, 要燉上兩個大豬頭、十來斤臘肉、一個大豬腿，外加若幹隻醃臘的鹹雞、鹹魚。

  　　全部煮好之後, 還要切成一塊塊的擺盤，放在碗櫃裏, 客人來了，把肉菜往蒸籠上一放, 加熱一下，再熱兩鍋玉米麵饅頭、講究點的炒倆素菜, 一桌待客的飯菜就做好了。

  　　聽起來很方便是不是？

  　　江小滿可以用他慘痛的教訓告訴讀者們, 方便的背後，付出的都是主人家的痛苦啊！

  　　在他接管自家廚房之前, 江有糧每年過年都是“遵循古法”, 年二十九就做出一大堆菜！

  　　然後，整個正月，他們倆就陪著來拜年的客人, 一遍又一遍的吃剩菜……

  　　江小滿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江有糧蒸鹹魚的時候，腦子有點暈, 居然在鹹魚裏麵又加了一次鹽巴！

  　　那一年他家的鹹魚簡直能把人齁死！

  　　一盤鹹魚端上來, 第一個冤種客人被齁翻之後, 接下來就沒人碰了，第二頓, 他爹就接著把這盤鹹魚熱一熱, 再端上來, 尋找下一個冤種客人……

  　　總之，後來那盤蒸鹹魚，成功實現了在他家飯桌上的“十五日遊”，就連他家的貓都不肯吃！

  　　最後隻能倒掉了。

  　　吸取了往年的教訓，今年江小滿死活不肯吃剩菜了，就隻煮了年三十到初一要吃的菜——

  　　沒辦法，他們這的規矩是年初一不能動刀動剪子，也就是不能拿刀做菜。

  　　首先是祭祖用的豬頭和鯉魚、全雞。

  　　整個的豬頭已經醃好了，掛在屋簷下風幹，取下大豬頭，先用火燒掉上麵的毛，然後洗幹淨備用。

  　　砍幾根小竹子，在大柴鍋下麵縱橫擺成一個米字型，把豬頭穩穩當當架在上麵，鍋裏注入大半鍋水，把豬頭淹沒，就可以開火煮了。

  　　為了節省柴火，江小滿還在上麵架了一個蒸籠，鋪上雙層籠布，蒸了一籠屜粉蒸肉。

  　　這個粉蒸肉倒是可以一次做好多，到時候裝在大海碗裏，來客人了熱兩盤，粉蒸肉裏麵的米粉是越蒸越軟的，肥瘦相間的五花肉也非常好吃。

  　　鯉魚要先醃製一下，然後用麵糊蛋液裹上，炸到兩麵金黃，擺盤後，單獨拿西紅柿炒出酸甜醬汁來，澆在鯉魚上麵特別好看！

  　　其實本地人以前的老做法，是直接把整條鯉魚紅燒之後，裝在盤子裏就行了。

  　　但江小滿嫌棄那樣不好看，而且紅燒的鯉魚做好之後不吃，第二頓再加熱的話，肉質就老了，而且一戳就散，不好吃。後來他就在手機上搜了糖醋鯉魚的做法。

  　　這樣做出來的鯉魚，擺盤更好看，而且年三十祭祖之後，第二天再吃，隻需要隔水加熱一下就行了。

  　　燒整隻雞就比較考驗廚藝了。

  　　不過今年江小滿換了種做法，他用品牌方寄給他試用的空氣炸鍋，做了一個油汪汪金燦燦的烤雞！

  　　江有糧看到這隻雞，都忍不住拿出手機拍了兩張照片。

  　　老江家今年的祭台，可算是一等一的體麵了！

  　　祖宗們住著新造的洋樓，吃著空氣炸鍋做出來的烤雞，還有糖醋鯉魚和煮好的豬頭，來年還不保佑他家小滿生意興隆？

  　　……

  　　一眨眼就到了年三十，他們這裏的習俗是年三十早上要吃甜酒湯圓，寓意一家人團團圓圓、甜甜蜜蜜。

  　　江有糧做菜的手藝不行，釀酒卻是一絕！今年家裏不差錢，他一早就買了二百斤糯米，做了整整三個大桶的甜酒釀！

  　　蒸好的糯米和甜酒曲攪拌均勻，放入大桶，中間掏一個洞，接下來就是等著糯米發酵了。發酵好的米酒不像白酒那般透亮，帶著一點渾濁，跟米湯的樣子差不多，這浸出來的米酒，就是過年待客用的了。

  　　芝麻餡兒的糯米湯圓，昨晚就做好了，凍在冰箱裏，早上起來，隻需要拿個盆兒，去舀幾勺甜酒釀出來，先煮湯圓，等到湯圓煮到飄起來，舀掉一點水，倒入甜酒釀煮沸就行了。

  　　江小滿吃酒釀湯圓不喜歡加糖，不過他卻單獨給他爸和江百川準備了紅糖。

  　　剛吃完早飯，他和江百川的手機就開始響個不停了。

  　　以前大家都是卡著點在大年三十跨年的時候拜年，這幾年都學精了，居然都開始錯峰拜年了。

  　　給江百川拜年的特別多！

  　　他這些年一直在郎山村小學教書，可以說，郎山這一片和江小滿同齡的，很多以前就是江百川的學生。

  　　現在他們自己的子女也開始上學了，江百川依然是他們子女的老師，感情非常深厚！

  　　要不是江百川逢年過節什麽都不肯收，毫不誇張地說，光是年節的時候家長們送來的那些吃的喝的，就足夠百川校長開個小賣部了。

  　　送不了東西，家長們隻能在微信上表達一下自己對百川校長的感激和祝福。

  　　江百川抱著手機一個個回複過去。

  　　江小滿也抓著手機，認真編輯祝福語，今年幫助過他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不能一個一個上門拜年，新年祝福總要及時送到的。

  　　江有糧左右看看，堂弟和兒子都沉浸在了新時代的拜年模式裏，頓時覺得怪沒意思的，索性換上雨鞋，把門口的積雪掃了掃，在院子外麵堆了兩大一小三隻網紅冰墩墩！

  　　還別說，江有糧在堆雪人上居然挺有天賦！

  　　山寨版冰墩墩堆好之後，還去折了幾枝竹葉來，塞到最小的冰墩墩懷裏，這麽看著，就是兩隻冰墩墩和他們貪嘴的幼崽了。

  　　江小滿一時不查，他爹居然在門口搞了這麽個大工程，不過，這“一家三口”的雪人造型，怎麽這麽像他們三個？

  　　這一幕也被江小滿拍了下來，後來看到這三個雪人，不，是冰墩墩的粉絲們簡直快要笑死了。

  　　花了大半天時間，總算把年三十必備的“在線送祝福”環節給搞定了，叔侄倆都累的不行。

  　　江小滿跑到儲藏室，把年前買的一簍子砂糖橘搬到炕上，一家三口一邊看電視，一邊炫砂糖橘。

  　　網友們說的沒錯，砂糖橘這玩意兒確實是有點魔性在身上的。

  　　剝皮比柚子橙子什麽的都方便，一口一個，簡直停不下來。

  　　不知不覺，一簍子砂糖橘就下去了一半……

  　　“不能再吃了，收起來吧！還要留著肚子吃年夜飯呢。”

  　　江百川把砂糖橘收了起來，就著吧台邊上的水池洗幹淨手，外麵套了一件舊衣裳，和江小滿一起準備年夜飯。

  　　江有糧負責坐在灶下燒火，江百川給他打下手處理食材，江小滿揮舞著菜刀大勺，旁邊架著三腳架，一邊做菜，一邊拍視頻。

  　　“開始準備年夜飯啦！不知道你們那過年要做幾道菜，咱們郎山這邊，哪怕家裏再窮，年三十也要備齊十碗菜的。”

  　　“記得以前家裏條件不好，有時候實在湊不齊，就炒一鍋炒麵，裝上好幾碗，再加上菜，才能湊夠十碗。”

  　　“不過現在好啦，不管是出去打工，還是在家務農，家裏再困難，年三十咱也吃得起十碗菜！先給你們看看我們家今年準備的年夜飯食材！”

  　　說著，江小滿拿起三腳架，把過年準備的食材拍了一圈。

  　　已經煮好擺盤的整隻大豬頭、烤雞、糖醋鯉魚，年夜飯要吃的牛肉、羊肉、豬肉、鯉魚，還有泡發的野山菌、香菇木耳銀耳，各種新鮮蔬菜，還有冷凍的大蝦和帶魚……江小滿當初設計的案板已經是村裏最大的了，可還是差點擺不下！

  　　“再給大家念念我家年夜飯的菜譜哈~”江小滿咳嗽了一聲，從冰箱門上拿下來一張寫好的便箋紙——

  　　“土豆燉牛腩，胡蘿卜燉羊肉，紅燒鯉魚，粉蒸肉，香菇紅燒肉，野山菌燒雞，紅燒大蝦，蘿卜絲煨帶魚，還有兩個素菜，一個上湯菠菜，一個五花肉燒白菜。”

  　　好家夥！都是硬菜啊！

  　　好在江小滿家的新廚房，當時蓋房子的時候就考慮到了排煙的問題，特意在煙囪旁邊的牆上加裝了一個大功率的排氣扇，炒菜的煤氣灶上麵還裝了抽油煙機。

  　　所以哪怕廚房裏同時三個鍋在煮飯燒菜，也沒有像以前那種老房子一樣，廚房裏到處都是炒菜的油煙。

  　　江小滿炒菜做飯非常的幹淨利落，而且能同時管著三個鍋——先把土豆燉牛腩炒好加水燉煮，緊接著就在旁邊另一口鍋裏開始做野山菌燒雞，這邊也燉上了，再去煤氣灶上把大蝦和帶魚炸一下，這兩道菜都是需要先炸一遍才好吃的。

  　　江百川在一邊看得直樂，笑著說早知道江小滿在廚藝上這麽有天賦，當初就幹脆不要去考大學了，直接去新東方培訓兩年，出來找個好師傅帶幾年，搞不好現在也是月入兩萬的大師傅了。

  　　雖然是教育戰線的，但江百川本人對於高學曆並沒有什麽執念。

  　　他逼著山裏的孩子們讀書，也並不是一定要他們都能去考大學，而是覺得隻有經曆過完整的義務教育，才能讓一個懵懂的孩子形成正確的價值觀和是非觀，最起碼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他還記得前幾年有個新聞，說是有個男人是個偷電瓶車的慣犯，警察把他抓起來，問他為什麽屢教不改，總是去偷電瓶車。

  　　結果，令人瞠目的是，這個男人說，自己什麽都不會，也不想進廠去吃苦，就隻能偷電瓶車才能生活下去。

  　　這個略顯沙雕的新聞讓網友們哈哈大笑，江百川看了卻隻覺得無限悲哀。

  　　因為這個男人看著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卻壓根就沒有正確的是非觀和道德觀，甚至在他看來，“偷電瓶車”和“進廠打工”，都是一種謀生的職業，這就很可怕了。

  　　江百川很難想象，如果沒有接受過完整的義務教育，他們郎山，未來還會出現多少這樣的“偷電瓶車的男人”……

  　　想到這裏，江百川欣慰地看了堂侄子一眼。

  　　他也知道，單靠自己這樣一趟趟的家訪，強行把孩子拉到學校來上學，不是什麽長久之計。

  　　畢竟小學他能管，初中可不歸他管。

  　　隻要他們郎山還是像現在這樣窮困閉塞，就依然會有無數的孩子，可能連初中都不會去讀，或者輟學嫁人，或者被爸媽送去給人做“學徒”，替家裏掙錢。

  　　所以，小滿的做法才是對的。

  　　隻有從根子上讓郎山的老百姓富裕起來，讓家家戶戶都能拿的出孩子們的學費，才能讓更多學生回到學校去……

  　　想到剛才自己收到的那些新年祝福，江百川心裏突然又有了力量！

  　　就在剛才，好幾個他以前教過的學生給他發微信，說他們錯了，以前不該聽他的話，初中還沒讀完就輟學出去打工了。結果到了外麵才發現，人家高中畢業、大專畢業的，就連進廠打工，升的都比他們快！

  　　這幾個學生結婚早，現在自己的孩子也在郎山小學念書了。

  　　他們給江百川發信息，不約而同的都表達了同一個意思：請江校長一定好好督促他們的孩子念書！他們就算每天熬夜加班，也要供孩子讀書考大學！考不上本科，專科也是好的……

  　　這就是有了賺錢的門路，才會有底氣說這番話啊！

  　　江百川覺得，要是村裏人跟著江小滿他們養蜂也能賺到錢的話，說不定，今後他們郎山還會再出幾個“江小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