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說起這幅喜被, 江百川還挺唏噓的，這算是他媽留給他最後的念想或者說是執念了，但自從他決定放棄結婚那一天起，這幅喜被就成了一塊燙手的山芋, 江百川不敢去麵對這床喜被, 就像不敢去麵對母親的謾罵和指責一樣。

  　　當年, 江百川家在村裏的條件算是非常好的，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 他爸機緣巧合下發了一筆橫財, 盡管之後歲月動蕩，但因為他爸十分低調，所以這筆橫財一直沒有被人發現，否則的話，江百川也不可能以一個農家子的出身，還能上得起師專了。

  　　隻是他爸去世後, 家裏人坐吃山空，即便如此, 當年他媽還是咬著牙，賣掉了一對金鐲子，請了四裏八鄉繡工最好的繡娘, 給他準備聘禮和結婚用的東西, 光是這一副郎山土繡的喜被, 聽說請繡娘繡花就用了大半年的時間, 用的料子也都是當時市麵上能買到的最好的緞麵料子。

  　　“叔，這可不能賣！”江小滿一聽就急了, 他叔還沒結婚呢, 就把家裏給準備的喜被賣了, 說出去多不吉利？

  　　他們這裏有個習俗，男方結婚的時候，看這家人是不是重視新娘子，就看他家願意給新娘子準備什麽規格的喜被，如果隻是市麵上買的成品，那不必說，一定是想敷衍一下新媳婦了。隻有像江百川的媽媽這樣，請了繡娘、買了老式的緞麵料子，耗費大半年的時間精心製作的喜被，才是新娘子在婆家最大的體麵。

  　　江百川的親媽已經不在了，要是賣了這床喜被，就再也沒人能替他準備新的了，以後結婚怎麽辦？拿什麽撐場麵？

  　　“算啦，你叔我這輩子是不打算結婚了，這喜被都做好快二十年了，再不賣，時間放久了怕也存不住，留著給蟲蛀就糟蹋好東西了，還不如拿去賣點錢呢。”江百川搖頭苦笑。

  　　哪個男人不想結婚呢？他也想啊，可他就這麽點死工資，也不是什麽做生意的料，賺不到大錢，還要時不時的接濟一下學校的貧困學生，哪兒來的錢找老婆呢？

  　　其實也不是沒機會結婚。

  　　記得他剛回來當老師那會兒，四裏八鄉不知道多少人給他介紹過對象，他也談過一個，但後來人家一聽說他住在學校，家裏老房子也沒錢修繕，更是連兩萬塊錢彩禮都拿不出來，女孩家裏也是想嫁了女兒給兒子攢一筆彩禮的，他拿不出彩禮錢，人家當然就不幹了。

  　　後來他當了小學校長，給他說親的又多了起來，畢竟校長大小也是個官兒，還是個鐵飯碗，嫁過去一輩子也有了依靠。

  　　但問題就是江百川這個校長他不但不賺錢，還要往裏麵貼錢。

  　　本地人隻要稍微打聽一下，甚至家裏親戚有孩子上學的，都不必打聽就知道，這位校長別說給家裏賺錢了，他每年那點工資幾乎全部貼補到學校裏去了，聽說這還不夠，還要自己趁寒暑假開荒種洋芋、種菜養豬，給學校辦食堂……這麽說吧，嫁給其他男人，要伺候的最多就是家裏的老人孩子。可嫁給江百川，那就是全校幾十個學生的免費保姆了。

  　　農村女孩子嫁人，圖的就是男人能賺錢養家。校長的名頭再好聽，江百川不能往家裏拿錢，誰會為了一個虛名把閨女嫁到這種人家吃苦頭？

  　　或許，正因為明白這一點，所以江百川自從接任校長、扛下這個重擔之後，就再也沒跟家裏人提什麽結婚的事情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江小滿心裏難受的不行，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可素來機靈的腦瓜子轉了半天，卻還是找不到什麽話能勸勸他。

  　　勸江百川別為了學校掏空自己的積蓄？這話二十年前就有人勸過了，壓根就沒用！

  　　勸他趁著還沒老、趕緊給自己找個伴兒？先不說有沒有人肯嫁了，就算有，以江百川的性格，估計也不願意拖累人家女孩子。

  　　難怪他要把那幅喜被給賣了，留著確實有點紮心。

  　　江百川堅持要賣，章家卉也沒辦法，隻能答應他明天可以去學校看看。

  　　吃完飯，江小滿他們就跟著貨車先回去了。這時候他才明白，為什麽唐新嵐跟他說“貨車什麽時候出發都行”了，因為他們坐的根本就是章家卉廠裏的貨車！

  　　司機一聽他們是郎山那邊的，頓時樂了：“那咱們祖上興許還是親戚嘞！我姥姥就姓郎！你們那是不是姓江姓郎的特別多？”

  　　“對呀，我就姓江，我們村不是姓江的就是姓郎的，再往山裏走，還有不少姓山的呢，我聽我爸說，咱們祖上都是山民，要這麽說的話，咱們祖上還真是親戚呢。”江小滿也樂了。

  　　郎姓在郎山那邊也是個大姓，不過江小滿很小就住校讀書了，對家裏的親戚關係不是很清楚，反倒是江百川，漸漸跟司機大哥聊得熱火朝天——他每年都要去學生家裏做家訪，各種親戚八卦也聽了不少，倆人聊了一路也沒見歇著。

  　　江小滿窩在後排坐著不舒服，幹脆側身躺下來，把昨天拍的視頻剪輯了一下，他現在不管多忙，依然還是保持了每天更新1~2個視頻的習慣，好在他的視頻也不講究什麽光線色調角度什麽的，幾乎都是第一視角，剪輯也快得很。

  　　不是沒有人吐槽他視頻做得太糙了，不過江小滿糾結了沒兩天就把這事兒給丟到了腦後。

  　　因為他發現，評論區裏還就有一些拍視頻比較專業的，又“好為人師”，見不得他這幅“朽木不可雕”的樣子，專門關注了他，幾乎每期都要過來手把手的指點他哪裏拍的不行、哪裏的角度需要調整……簡直恨不得隔著屏幕，手把手的教他怎麽把視頻拍的更好看。

  　　總之，在短視頻拍攝這條創業路上，江小滿雖然還是個新人，但他幸運地抓住了一個“圈粉密碼”，那就是不完美。

  　　就像他叔總是會對班裏成績落後的學生“重點關注”一樣，網友們也特別容易對江小滿這樣毫無經驗的短視頻博主“恨鐵不成鋼”，恨不得天天過來盯著看他有沒有進步。

  　　“農村小滿哥”今天拍攝有進步嗎？沒有？很好！明天再來看看！

  　　江小滿覺得，這大概就是所謂“養成係的快樂”吧？

  　　回到學校已經下午四點多了，江小滿要陪司機大哥去江灣村收洋芋，所以在學校門口就把江百川給放下來了。

  　　江百川扛著滿滿一個編織袋進門，就看到兩位實習老師正在院子裏給帶來的籃球、足球打氣。

  　　明天他們的暑期文體補習班就要正式開課了，雖然他們沒有塑膠跑道，也沒有正規的籃球場和足球場，更沒有一架鋼琴一把小提琴，但他們有專業的體育老師和音樂老師呀~在文體老師配比嚴重不足的鄉鎮小學，他們已經贏在了起跑線上！

  　　咳~兩位“起跑線”老師已經快要餓死了。

  　　多虧了小滿哥留下的一碟韭菜盒子！他們倆早上那一頓總算是混過去了。午飯的時候，方星塵信誓旦旦地表示他已經掌握了農村土灶生火煮飯的技巧，準備給他們倆燜一鍋洋芋飯，再弄一碟小鹹菜，一盤青椒炒雞蛋（他們倆已經被江小滿成功帶壞，開始禍害校長的雞蛋了），湊合吃飽總沒問題的。

  　　事實證明網友的話都是真理，學做菜的初級階段都是這樣，眼睛學會了，手卻告訴你，親，別做夢了好嗎？

  　　倆人把好好的一鍋洋芋燜飯給煮成了夾心飯，後來褚夢鸞又出主意，說既然水放少了，那再加點水煮粥嘛~於是又加了半鍋水煮粥，中間倆人跑去喂豬，等回來的時候，因為鍋蓋蓋得太嚴實，鍋裏的米湯溢出來，弄的灶台裏外都是黏糊糊的米湯！光是掃地拖地、清理灶台就花了大半天時間，洋芋粥是一口沒吃到，人倒是累的半死。

  　　等到把廚房打掃好，兩位實習老師徹底放棄了“自己做飯”這個不切實際的幻想，跑到村裏的小賣部，買了兩包方便麵、一袋火腿腸，又去菜園子裏扯了一把雞毛菜，打了倆雞蛋下去，煮了一鍋泡麵湊合了一頓。

  　　隻能說幸虧現在農村小超市也能掃碼付款了，這倆二貨，來農村支教居然都沒取點現金帶在身上，要不是這年頭線上支付這麽普及，怕是連方便麵也吃不上了。

  　　好容易熬到廚藝精湛的小滿哥哥回來，沒想到居然隻有校長一個人下來了！

  　　方星塵努力伸長了脖子往江百川身後瞅了瞅，沒找到江小滿的身影，簡直失望極了。

  　　“校長，小滿哥今晚不在咱們學校吃飯嗎？”褚夢鸞眼睜睜看著江小滿坐著大貨車走了，內心也充滿了悲苦和絕望。

  　　中午就吃了一碗泡麵，晚上難道還要繼續吃校長做的水煮青菜烤山芋嗎？

  　　江百川無語地看了兩個年輕人一眼，見他們實在是可憐巴巴的，暗暗歎息一聲：“你們小滿哥就是帶司機去江灣村收個洋芋，晚上還要過來吃飯的。”

  　　“我還買了點鹵菜，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今晚給你們加餐！”

  　　“太好了！校長，我們剛才還在村裏買到了兩條魚，都是活的，養在水池裏呢，晚上能不能請小滿哥幫我們燒個魚吃？”

  　　“這事兒你們問他去，反正我隻會做水煮菜，哼~”江百川扛著編織袋進廚房了。

  　　都有鹵菜了，還要吃紅燒魚！果然是被江小滿這小混蛋給帶壞了……

  　　江小滿跟車到了江灣村，車子直接導航到了陳嫂家門口，收回來的洋芋被裝在網袋裏，一袋一袋整齊碼放在路邊。

  　　“裝卸工找好了嗎？”司機師傅跳下車，打開後車廂，熟練地把裝卸用的梯子拉了下來。

  　　“就這麽點洋芋，還用請什麽裝卸工？咱們自己裝！”陳嫂振臂一呼，一幫穿著舊衣裳的娘子軍就開始一袋一袋的往車上扛洋芋。

  　　一袋洋芋五十斤，擱在城裏，一般的男人扛著上樓估計都有些吃力，這幫做慣了農活的嫂子們卻駕輕就熟，甚至還麵帶笑容。畢竟以前她們要賣洋芋，都要背上幾十斤洋芋，走好遠的山路去趕場，現在好了，小滿幫她們聯係到了收洋芋的老板，車子直接開到村裏，隻要把這些洋芋扛到車上，就能當場結到錢了。

  　　陳嫂一共叫了五個人來幫忙裝車，除了她二姐山巧巧和村裏的江五妹之外，還有兩個都是村裏力氣比較大的，她們兩家這次沒輪到賣洋芋，不過陳嫂答應她們了，等下回江小滿再收洋芋，優先給她們家賣掉。但這次也不會讓她們白忙活，扛一包洋芋上車兩塊錢，辛苦一個小時就能掙五十元，在農村已經是非常難找的零工活兒了。

  　　“小滿，你帶司機大哥去屋裏喝茶！我做了紅豆粑粑，還有炒花生。”陳嫂招呼著讓他們進屋休息。

  　　司機師傅也沒跟她客氣，笑笑進去了。並不是他沒有紳士風度，而是他知道，這些搶著來裝卸的都是要靠扛的洋芋袋數算工錢的，他幫著扛一袋，她們就要少賺一袋的工錢，農村能在家門口賺錢的機會太少了，他不好衝上去搗亂的。

  　　見江小滿情緒似乎有些低落，司機大哥笑了笑，覺得這孩子還挺善良的，跟他年輕那會兒一樣，看到來扛包的女人總覺得不忍心，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農村好多男人說是出去打工，其實每年能拿回來的錢並不多，一大家子光靠種地怎麽活得下去？女人們想給孩子買點好吃的、多買幾本書，就得想辦法自己去掙錢。

  　　五千斤洋芋聽著很多，其實裝袋後裝車還是很快的，江小滿陪著司機大哥喝了兩杯茶，吃了幾塊紅豆粑粑，那邊就吆喝著說裝好了，一看時間，一個小時都不到。

  　　陳嫂很客氣，反複說要他們在家裏吃完飯再走，司機大哥趕緊擺手拒絕了，說他們公司有規定，除非錯過飯點了，否則什麽時候出發、什麽時候回廠都是有時間規定的，這也是防止司機拿公家的車在路上夾帶私貨的意思，陳嫂聽了隻能作罷，進屋拿了幾個幹淨的塑料袋，把自家做的紅豆粑粑和炒花生給他們裝了不少。

  　　司機要趕著回廠裏辦交接，到學校就把江小滿放下了，江小滿拎著紅豆粑粑和炒花生進了學校，就看到三位老師正在院子裏拿了鐵鍬和竹掃帚，熱火朝天地打掃學校的操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