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江小滿出去打電話的時候, 江有糧其實一直都沒睡，他根本就睡不著！

  　　兒子總是對別人說家裏的錢都是他管著的，一方麵是怕他去上學的時候, 江有糧一個人在家, 要是被人知道他手裏有錢, 到時候被人盯上了要壞事；另一方麵，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家真的沒什麽錢……兒子這麽說, 不過是給他撐場麵罷了。

  　　別看他東一點西一點種了那麽多東西，其實那些苞穀洋芋什麽的並不值錢, 山裏家家都有，平時也沒人花錢去買, 隻有趕場的時候背去賣給收購的小販, 價格也壓得極低，一背籮洋芋也隻能賣個幾十塊錢，更別提苞穀了, 根本賣不掉，人家據說都是大宗交易, 他種苞穀都是留著自己家吃或者打碎了喂豬的。

  　　家裏唯一能賣錢的, 就是那兩頭豬了，頂破了天一年賣個幾千塊，這些錢，江有糧是一個子兒都不敢動的，都得留著給兒子上學。他知道兒子是個讀書的料，可他江有糧這一輩子都沒走出過大山, 在他的想象中, 去城裏上學, 一個月沒個千把塊根本活不下去。

  　　這樣算下來，江小滿一年大學加上學費就要預備至少兩萬塊錢，四年就是八萬塊，這對江有糧而言，簡直就是一筆巨款！

  　　所以這些年江有糧簡直是把“省錢”兩個字做到了極致——但凡兒子不在家，他的日常三餐基本都是煮洋芋、烤洋芋、燜洋芋，除了兒子寒暑假回家給他帶的新衣服之外，他自己是連雙新襪子都舍不得買。

  　　可即便如此，這些年也沒存下多少錢，滿打滿算，三萬塊錢不到，這還多虧了兒子“生財有道”——憑自己的本事解決了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不然別說這兩萬多塊錢了，估計四年大學上下來，他家還得欠一屁股債！

  　　一想到重新建房需要的“巨款”，江有糧就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江小滿一進門就聽到他爹重重的一聲歎息，心頭一酸，走過去坐在地鋪上，幹脆把他爹給搖了起來，先把唐新嵐要投資在他家老房子地皮上做民宿的事情解釋了一下，重點解釋了這件事情的好處——

  　　第一，不用他們花一分錢，就能把新房子給造起來。

  　　第二，唐新嵐會給他們一個“保底價”，每年甭管接待多少客人，最少也有八萬塊錢的收入。

  　　“這可不敢叫人家給咱托底！一年八萬塊！那得來多少客人啊？咱家住得下那麽多人？”江有糧嚇了一跳，頓時顧不上歎氣了，一骨碌翻了起來。

  　　他累死累活攢了五年還沒攢夠三萬塊，做啥民宿一年能掙八萬塊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

  　　“咱家宅基地要是租給那個唐老板造民宿，那咱爺倆住哪？”

  　　這倒是個問題！

  　　江小滿思索了一下，立刻有了主意：“咱家隔壁，有金叔不是全家都搬到市裏去了嗎？他家宅基地估計要賣，現在村裏宅基地也不值錢，更別說咱們山上的了，爸你給有金叔打個電話，問問他家宅基地賣不賣？要是價格合適的話，不如咱們買了。”

  　　“到時候咱家宅基地拿去蓋民宿賺錢，咱們倆就在有金叔家的宅基地上重新造房子好了。”

  　　其實江小滿大概能猜到，唐新嵐建民宿，肯定也會預留好員工住房的，他們家這麽遠，估計一般人也不會跑山裏打工，最後可能就他跟他爹兩個“員工”，直接住民宿就行了，但現在還沒見到唐新嵐，他也沒做過民宿，不知道這裏麵到底是怎麽運作的，隻能自己先做一手打算了。

  　　不過，不管唐新嵐會不會在民宿給他們父子倆預留員工宿舍，隔壁江有金家的宅基地，他都是想買下來的，以後自己弄點小生意，就像板栗溝那邊的醬菜作坊、燒餅店那樣，一個月哪怕隻賺個一兩千塊錢，那也比種地強得多。

  　　最關鍵的是，看店比種地可輕鬆多了。正適合給他爹養老！

  　　江有糧之前還在發愁建房子的事情，現在又聽兒子說要買下隔壁的宅基地，深覺自己的腦子已經跟不上年輕人的想法了，索性就隨兒子去，反正他就兩萬多塊錢的家底子，就算全賠了也沒啥。

  　　父子倆算了算手頭現有的錢，發現如果不造鋼筋水泥房，隻是父子倆自己住的簡易磚瓦房的話，滿打滿算三萬塊肯定夠了——他家就兩個人，造個三開間足夠住了，梁木跟屋頂都可以自己做，就買點紅磚水泥什麽的，再請幾個人幫忙，花不了多少錢。

  　　第二天一早，江有糧喂完豬就立刻翻出手機，給隔壁的老鄰居江有金打了個電話。

  　　江有金是個有福氣的，他媳婦兒當年一連生了兩個閨女，村裏計劃生育又查的嚴，當時村裏多少人笑話他們兩口子以後沒兒子養老？

  　　可誰能想到，老兩口如今這日子，過的可比村裏有兒子的舒坦多了！兩個女兒早年去服裝廠打工，後來大概是在這一行混熟了，一個跑去做批發掙了大錢，一個專門到處給服裝廠招工，也沒少賺，姐妹倆聽說現在都在市裏買了好幾套房子鋪子了，前幾年因為兩個女兒先後生了孩子，姐妹倆忙著做生意沒空照顧孩子，幹脆就把家裏的房子地什麽的一丟，直接把兩個老人接到城裏去了。

  　　接到江有糧的電話，聽說他要買家裏的宅基地，江有金還楞了一下，他們兩家說是鄰居，其實隔了也有幾百米，江有糧放著自己家宅基地不用，怎麽要來買他家的？

  　　江有糧隻好歎息著把他家老房子被山體塌方壓塌的事情簡單解釋了一下，不過他倒是沒說唐新嵐打算用他家宅基地蓋民宿的事情，主要是兒子說了，這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叫他先別往外嚷嚷，不然萬一事情沒成，反倒要被村裏人笑話。

  　　江有糧最要麵子，一聽這話就把嘴巴給閉緊了。

  　　江有金一聽他家老房子居然塌了，還是山體塌方，頓時同情起來，這山都塌了，也難怪他家宅基地不能用，塌方的山體不好修複，塌了一塊，剩下的要是不打護坡，往後一下雨就塌下來，肯定沒辦法在原址上造房子了。

  　　打護坡的費用比造房子可高多了，一般老百姓根本承擔不起，難怪江有糧想買他家宅基地……說起來，他家那一片山地雖然沒有江有糧家的肥沃，但他家那裏都是石頭山，宅基地再堅固不過了。

  　　江有金說要跟兩個閨女商量一下，沒到中午就給他回了話——他兩個女兒以後都不會再回去了，也確實想賣了老家的宅基地，但是她們想連著家裏的幾畝山地一起轉出去。

  　　農村宅基地和各家的山林山地，都是不能買賣的，但是可以轉讓使用權。江有金開了個價，五萬塊錢，連宅基地帶他家的毛竹林和山地。

  　　江有糧一聽這話心都涼了：老金呐，我家也有毛竹林跟山地，我就要買個宅基地，你家那毛竹林跟山地，我買了也沒用啊！

  　　他年紀大了，小滿又不愛種地，他要買人家的山地幹啥？喂野豬嗎？

  　　“我們也是沒辦法，要是單獨把宅基地賣給你，那家裏的毛竹林跟山地就沒人要了。”江有金也為難著呢，他跟江有糧關係不錯，但家裏現在做主的是兩個閨女，他兩個閨女很早就出來打工了，跟家裏的親戚鄰居什麽的感情一般，並不打算浪費這筆錢。

  　　“這樣吧有糧哥，不如你去問問，有沒有人願意跟你一起買，反正我閨女的意思就是一次把我家的宅基地跟山地都賣出去，賣給誰她不管的。”江有金最後說道。

  　　江有糧氣得半死，他覺得老鄰居進城之後已經變了，連多少年的兄弟都開始斤斤計較。那可是五萬塊錢！就買一塊沒人要的宅基地，江有金說的那些毛竹林跟山地，那都拋荒多少年了？而且他家那邊還是個石頭山，山地都是砂石地，除了紅薯壓根種不了別的，平時他連打豬草都不去那邊的，買來做什麽？

  　　“種點紅薯也不錯，爹你等等，我問問唐姐要不要。”江小滿跟他爹不一樣，知道山林資源以後會越來越珍貴，江有金家的毛竹林和山地他知道，比他家的還要大。宅基地算他兩萬塊錢吧，那麽大一片毛竹林和山地，滿打滿算才三萬塊錢，要不是他手頭實在緊張，他自己都想咬咬牙買下來了。

  　　果然，唐新嵐一聽連宅基地帶毛竹林和山地，一共才五萬塊錢，立刻就答應了下來，不過，她也沒把話說滿，隻是讓他先拖著對方幾天——

  　　“禮拜五我們兩邊都看一下，要是合適的話，再一起買下來。”

  　　聽到兒子說要拖著對方幾天，江有糧立刻樂了：最好人家看不上江有金家的毛竹林跟地，我情願在山裏搭個窩棚住！到時候叫他家宅基地就爛在那裏沒人要！

  　　他這邊沒了動靜，倒是讓遠在市裏的江有金慌了神，他琢磨了一下，覺得自己這強行“捆綁銷售”的行為，確實是有些不厚道，不過家裏現在掙錢養家的是兩個閨女，他也不敢跟閨女吵架，隻能一個人在家裏唉聲歎氣的。

  　　倒是把他閨女給氣笑了。

  　　江有金的閨女其實壓根就沒想拿老家的宅基地跟山林土地賺錢，之所以想要打包捆綁銷售，其實就是想跟老家做個切割，免得她爸媽隻要一吵架就嚷嚷著要回老家種地——這回她把宅基地跟家裏的林子地都給賣了，看他們還怎麽回老家？

  　　“這樣吧，爸你先等等看，要是有糧叔實在一下子拿不出這麽多錢，就跟他說，可以分三年付款，他家小滿不是大學畢業了嗎？一個大學生出來工作，三年怎麽也能攢到五萬塊錢了吧？”

  　　江有金哪裏肯等？當天傍晚就借口說要推著外孫女去散步，跑到小區給江有糧打了個電話，跟他說了可以“分期付款”的喜訊。

  　　“哼~總算他還有點良心！當年要不是我陪他上山挖藥打野豬，他哪來的錢娶媳婦？沒媳婦哪來這兩個閨女？”江有糧得意洋洋地把這個喜訊告訴了兒子，還忍不住翻了幾筆舊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