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曲景江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嘴角掀起一抹嘲諷，拿起三角板和課本，咯吱窩裏夾著保溫杯去上課了。

  　　他知道自己現在辭職不是時候，也不該走，可他這還沒走呢，江百川就迫不及待地找了個新人來頂替自己的位置，這多少有點打臉了，年輕人性子傲氣，難免臉上有些掛不住。

  　　江小滿被他這個霸道總裁式的嘲諷一笑搞得一頭霧水，不過，沒等他琢磨清楚，坐在裏麵的江彩雲就笑盈盈地站了起來跟他打招呼。

  　　“小滿，這五一假期都過了，你咋還不去學校？你們今年該領證畢業了吧？”江彩雲羨慕地看了江小滿一眼，如果當年她家裏沒有出事的話，說不定現在她也是個大學生了。

  　　“我跟學校請假啦，反正大四也沒什麽事情，畢業論文也寫好了，百川叔現在這樣，肯定要休息個把月的，我怕你們忙不過來，幹脆就來搭把手，你們可別嫌棄我手藝差哈，反正我就隻會燒那幾個菜。”江小滿幫她把保溫杯灌滿水，催她先去上課。

  　　“那行，客氣話我就不說了，回頭讓你百川叔給你抓個兔子吃~噗！”江彩雲和江小滿都想到了那隻害得江百川摔了個大跟頭的野兔，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點傷在他們山裏人看來其實不算什麽，每年進山采草藥、割岩蜜、打山核桃的，誰不摔幾下啊？摔得不重，都懶得去衛生院，自己擦點紫藥水就行了。

  　　兩位老師都去上課了，江小滿就在學校裏轉了一圈。

  　　現在的郎山鄉小學已經沒有多少學生了，不過地方依然很大，早年間砌的水泥牆，有些地方已經露出了紅磚，學校建校早，那會兒也沒什麽塑膠跑道，整個學校的操場就是教學樓前麵的一大塊平地，東邊豎著旗杆，每周一早上都會升國旗唱國歌，西邊有一個破破爛爛的籃球架，一張水泥砌的乒乓球桌。

  　　坐北朝南的是一棟三層的教學樓，水泥砌的扶手都被摩挲得包漿了，依稀可以看出這所學校昔日的繁榮。

  　　可如今，整個學校就隻剩下三十多個學生，五個年級，正好把一樓占滿了，倒也省得學生們爬樓。

  　　二樓原先的教室，東邊三間改成了宿舍，江百川和曲景江是常年住在這裏的，江彩雲就中午帶孩子在學校休息一會，晚上還是回家睡的。

  　　二樓右邊的教室都是空的，隻是門上麵被人拿粉筆寫了大大的“男生”和“女生”幾個字，估計平時刮風下雨不好走山路的時候，住得遠的學生都是住在這裏麵的。

  　　江小滿伸頭往裏麵一看，其實就是空蕩蕩的兩間教室，連床板都沒有，原先的課桌整齊地靠邊擺放，課桌上胡亂放著一些拿麻繩捆起來的被褥，應該都是學生們帶過來的，臨時住校可能也就是在這裏打個地鋪。

  　　教學樓西邊下風口是學校的廁所，就是那種老式的旱廁，水泥砌的幾個便坑，也沒有水箱可以衝廁所，隔一段時間還要請人把後麵的糞坑清理一下，江小滿進去看了一眼，果然還是個他們小時候上學一樣。

  　　東邊是兩間用石棉瓦和紅磚搭起來的廚房，廚房外麵是一排水泥砌的水池子，幾個水龍頭並排安裝，方便洗菜洗碗什麽的，裏麵有大小四個灶台，兩口大鍋是煮飯的，兩口小鍋炒菜，廚房的案板也很大，盛放飯餐用的都是那種不鏽鋼的大澡盆子，碗筷也洗幹淨了，倒扣著放在案板上。

  　　溜達到灶台下，江小滿忍不住抬起頭，默默盯著灶台上掛著的幾條臘肉看了一會兒，不禁想起了臨走的時候百川叔反複叮囑他的那番話——

  　　“小滿呐，廚房那些臘肉是過節或者考完試才能吃的，就那麽幾根，你省著點做啊，當然了最好是別做，不是還有隻兔子麽？吃那個好了。”

  　　收起對臘肉的覬覦之心，江小滿拎起已經咽氣的灰兔子，拿了廚房的菜刀給處理了一下，這兔子看著肥，其實就是毛絨絨的虛胖，剝了皮剩下的肉也沒多少，做菜的話不夠學校這些老師學生一人一口的。

  　　江小滿想了想，把兔子肉泡在水裏，拿了菜籃子去了後山腳下的菜園子。

  　　百川叔在這裏種了好些蔬菜，沿著山邊搭了些細竹竿，種了有豇豆、扁豆、絲瓜、黃瓜什麽的，這些暫時都還不能吃，下麵的菜地裏，種得最多的是比較好打理的牛皮菜、卷心菜、蠶豆什麽的，旁邊還種了洋芋、地瓜、辣椒、番茄之類的，看著多，其實能吃的就那幾樣，其他的都還沒結果呢。

  　　砍了幾棵卷心菜，又掰了滿滿一籃子牛皮菜，這種紅杆兒的牛皮菜特別皮實，吃的時候隻掰掉外麵大的葉子，裏麵的葉子還會不停地長出來，味道和口感自然不如他們自己家吃的小白菜，但架不住產量高、好養活，所以江百川種得最多，非但是菜園子裏，後院的空地上，但凡能找出空隙的地方，都給栽上了牛皮菜——人吃不完，喂豬也行，一點也不浪費。

  　　這個季節的蠶豆也可以吃了，江小滿挑著豆莢飽滿的摘了一大籃，菜有點多，他分三次才把這三籃子菜給弄到了廚房門口，洗手的時候，看了一眼泡在水裏的兔子肉，微微歎息一聲，拿了鑰匙跑回家，從家裏拎了一隻雞過來。

  　　燒了一鍋開水，把雞給殺了剁成塊，雞內髒和雞血也沒舍得扔，處理幹淨了，一起放到雞肉裏，再拿兔子肉一湊，好歹人均一口肉是有保障了。

  　　廚房的角落裏有一大堆洋芋，應該都是學生們帶過來搭夥的，江小滿挑了一籃子洋芋，去皮切塊，熱油鍋，先把雞肉和兔子肉倒進去，加薑片、大蒜、洋蔥、黃豆醬爆炒，炒到表麵金黃，倒入土豆塊，煮沸後加鹽，蓋上蓋子燜煮，這樣做出來的土豆燒雞拿來拌飯最好吃了。

  　　先把這道肉菜燉上，江小滿看了看時間，趕緊去煮飯。

  　　他們這裏水稻產量極少，老百姓平時家裏吃的就是燒洋芋或者紅薯稀飯，孩子們學習辛苦，當然不能給他們吃稀飯，江百川就想了個法子，用泡軟的幹玉米粒、紅薯和大米一起混合著燜熟了，這樣做出來的主食營養豐富。

  　　“最主要是節約采購大米的成本吧？”江小滿暗暗吐槽了一句，按照江百川指點他的做法，把主食給燜上了。

  　　剩下兩個菜就簡單了，牛皮菜洗幹淨切一下，熱油鍋，就放點大蒜和辣子炒一下，然後加水煮一會兒，這樣做出來的牛皮菜軟嫩清甜。卷心菜切碎，江小滿從家裏帶了一小罐豬油渣過來，拿豬油渣炒出來的卷心菜，好歹也算半個肉菜了。

  　　卡著點把飯做好了，想到彩雲姐的女兒還在辦公室裏，江小滿趕緊拿了兩個碗，盛了點飯菜送到辦公室去，進門一看，小丫頭大概是餓了，居然自己拿了個生的紅薯在那兒啃起來了。

  　　“大妞兒，快來吃飯！”江小滿趕緊把飯菜拿過去，又問她能不能自己吃，大妞兒點了點頭，已經迫不及待地拿起了勺子。

  　　看她小小一個，站在靠背椅上拿勺子舀土豆塊往嘴裏塞，江小滿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忙幫她把椅子往桌子前麵挪了一下，看她自己一個人吃飯還挺熟練的，江小滿就沒再管她，趕緊回廚房去，把做好的飯菜都盛到大盆裏，端到了案板上。

  　　學校沒有正經食堂，學生和老師們都一樣，自己拿碗打一份飯菜，然後拿到教室裏吃，吃完自己洗幹淨碗筷，再送到廚房去擺好。農村的孩子一般很早就學著做家務了，反正江小滿看著碗筷都洗得挺幹淨的，雖然沒有消毒櫃，但現在這條件也隻能如此了。

  　　下課鈴響起，上午最後一節課也結束了，小孩子們容易餓，一聽到下課鈴聲，就跟餓極了的小豬崽似得一窩蜂的往廚房跑，好多人家裏住得遠，還不知道校長昨晚受傷了，跑到廚房，一看到打飯的居然不是校長，都有些拘謹起來。

  　　“你們校長爸爸這幾天要住院，這是校長家的侄子，你們叫他小滿哥哥吧。”江彩雲下課之後先回了一趟辦公室，看到女兒都快把飯吃完了，知道是江小滿提前給她打了飯過來，心裏頓時一暖，正想過來謝謝他，就看到他被一群小家夥們給圍觀了，忙笑著上前解圍。

  　　“校長爸爸生病了？”

  　　“不是生病，我聽我爺爺說是從山上滾下去啦！”

  　　“聽說是為了抓兔子，胳膊都摔壞了……都怪你們！一天到晚吵著要肉吃，校長爸爸就是因為給你們抓兔子，才從山上滾下去的！”

  　　小家夥們一聽到校長受傷了，連飯都不吃了，頓時吵成了一鍋粥，江彩雲立刻從江小滿手裏把打飯的大鐵勺搶了過來，猛敲了不鏽鋼大盆幾下，把這幫作反的小家夥們給鎮住了——

  　　“都別吵了！你們校長爸爸過兩天就出院了，再吵吵我就打電話給他告狀了啊！都過來吃飯！”

  　　江小滿站在一邊，被江彩雲的大嗓門震得耳朵都快聾了，心裏暗暗佩服，怪不得都說教小學低年級的老師都得練出一副大嗓門呢，這聲音要是小點，根本就鎮不住這幫小崽子吧？

  　　小家夥們被無情鎮壓，蔫蔫地去案板上拿了大碗來打飯。

  　　村裏孩子吃飯沒有城裏那麽講究，都是人手一個大海碗，先去打兩勺雜糧米飯，再打幾勺菜，這樣吃看著亂糟糟的，其實很好吃，菜湯浸泡過的雜糧米飯，可比他們自己家吃的燒洋芋好吃多了。

  　　“小滿哥哥做的菜真好吃！”小崽子們之前還對這個臨時代班的大廚有些陌生，吃完一頓飯就真香了，彩虹屁持續輸出個不停，江小滿聽著也挺得意的。

  　　江彩雲在一邊聽著直笑，其實哪裏是江小滿做菜好吃？是他做菜舍得放油！

  　　江百川節儉慣了，平時炒蔬菜基本都是鍋底放點豆油意思意思，根本就是和水煮菜差不多，不像江小滿，居然拿豬油渣來炒卷心菜，不好吃才怪！

  　　“這算啥？明天哥哥去趕場，給你們買肉吃！”江小滿被彩虹屁吹得飄飄然，忍不住拍胸脯開始許諾明天的大餐了。

  　　“你還在上大學，哪來的錢買肉？百川叔沒給你買菜錢嗎？”吃完飯，江彩雲忍不住問他。

  　　“放心吧彩雲姐，你要讓我買房買車，那我肯定買不起，但這點買肉的錢還是有的。”江小滿衝她眨了眨眼，“其實隻要勤快點，眼睛裏有活兒，上大學還是能攢下不少錢的。”

  　　江彩雲頓時來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