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作者:素染芳華      更新:2022-08-15 13:37      字數:4287
  第39章

    陳昇的天塌了, 柳漁看到他相看,還看到他被陸承驍打成這鬼樣,陳昇內心是崩潰的, 他腳步微動,想解釋一下,他來相看都是為了柳漁,他是和他娘交換的條件。

    可他現在不說口齒不清,陸承驍還陰損的專往他臉上招呼,不用照銅鏡,隻想象也知道自己一張臉現在醜得根本沒法見人, 腳步就遲疑了一分。

    陸承驍可不管陳昇心裏是怎麽天崩地陷的,他見柳漁一走,撇開陳昇拔腿就追了上去。

    八寶和劉璋難得的來了默契, 見陸承驍一走,馬上跟著也撤,再不攔陳太太和陳小妹了。這母女二人終於得了自由,跌跌撞撞奔向陳昇。

    陳太太拉住兒子, 眼淚是不要錢似的成串兒掉,小心虛捧著他的臉, 一口一聲我的昇兒,又哭罵:“怎就被打成這樣, 到底怎麽招惹了陸家那小子了, 下這麽狠的手啊。”

    一腔慈母心像密密實實的網,把陳昇兜住, 陳昇現在就算不顧顏麵想追柳漁也是不成的了, 眼睜睜看著陸承驍追著人去了。

    ~

    “柳漁。”陸承驍快走幾步, 攔在了柳漁麵前。

    或許是把這麽一個人日日夜夜存在心裏, 那一聲柳漁幾乎是脫口而出的,喊出後才想起柳漁上次的話,道他不該叫她名字,陸承驍有些尷尬,又喚了一聲:“柳姑娘。”

    柳漁前路被他擋住,駐足看著陸承驍,身側小兄妹倆也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盯著陸承驍瞧。

    陸承驍麵對著這一大兩小的目光,著實是有些不自在起來,許多話不知該怎麽說出口才好,瞧著柳漁麵上神情委實不算太好,安慰道:“你別難過,陳昇那人並不值得托付,陳家,陳家也不是什麽好去處,不能成於你反而是幸事。”

    道他人長短非君子所為,陸承驍有些不自在,然而對著柳漁,他能想到的安慰的言語也隻是這樣。

    “他確實不值得。”

    柳漁牽了牽唇角,眸中閃過一抹極微的戚色,長久的努力皆成空,前途不知會怎樣,她隻是為自己憂心罷了。

    這卻不足為外人道了。

    陸承驍沒錯過那一抹極淺淡的戚色,心像被什麽輕擰了一下,不很疼,卻酸澀,滿脹著憐惜。

    陸承驍不傻,從陳昇向柳漁提及求娶那日二人間的對話,及昨日陳太太堵住柳漁時說的隻言片語,已是能猜測出柳漁與陳昇識得也並不久,甚至不及與他相識的時間來得長。

    對於陳昇,陸承驍打心裏就沒把他當個角兒,他不信柳漁真的喜歡陳昇到非他不可那一步了,他更願意相信,柳漁真的隻是在他這裏失了手,改換了陳昇作了目標。

    她想擇一門好婚事,所以用了些心思,最初是他,現在是陳昇。

    這在前不久極難接受的心機、算計,到了如今看著她被陳太太羞辱,看著陳昇朝秦暮楚,看著柳漁失望轉身,竟都全化作了心疼和憐惜。

    他甚至覺得,柳漁想嫁好一點,功利一些,這都無可厚非。

    陸承驍親自體驗了一回人心是何等善變,譬如他。

    他看著柳漁,喉頭微動,情知這兩日想說的話、他想給的承諾,現下是極好的時機,然而看著柳漁身側兩個目光澄澈仰頭望著自己的半大孩子,到嘴邊的話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柳漁如今滿腹的心事,很需要一個人坐下來靜一靜,想想後邊的路到底該怎麽去走,也沒有心思同陸承驍周旋下去,知他原是好意,與他行了個半福,道:“承你相勸,柳漁領了這分心意,我還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說著要走,陸承驍一下急了,“柳漁!”

    柳漁側首看他。

    陸承驍看著柳漁身側的那對兄妹,心下是真急,當著兩個半大孩子,表白的話哪裏能說出口,見柳漁望來,到了嘴邊的話就成了致歉:“那日的事,我有些過分,與你說聲抱歉,你莫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了,好不好?”

    柳漁低了眸,略思忖,抬眼看向陸承驍,問:“哪一日?”

    陸承驍微窘的看了兩個孩子一眼,含糊道:“荷包那天。”

    原是指的她送荷包那一回,柳漁一抬嘴角,道:“原是我的問題,陸公子不放在心上就成了,不須說抱歉。”

    陸承驍隻見她這一笑,雖隻極短暫的一息,卻也讓他心漏跳了一拍,甚至是雀躍歡喜的,又聽她說是自己的問題,慌急的搖頭:“不,我也不好,那日話說得太重了,你心裏莫再惱我才好。”

    許是因為兩個孩子在,陸承驍莫名的臉熱。

    柳漁見他如此,牽了牽唇角,道了聲:“好。”

    腳步匆匆走了。

    陸承驍那顆方才還揚在輕雲裏的心,忽悠悠又下落、下落、沉作了一種失落。

    因柳漁後一個笑那般牽強,因她心事重重情緒不佳。

    陸承驍想,柳漁到底是難過的吧,先是碰上他,接著陳家,人心不是鐵打的,哪會知道不值得就真的不受傷。

    他把指甲在掌心處一下一下的扣印,心裏紛亂得不成樣。

    又清楚柳漁走得這樣急並不一定是有什麽事,隻是他和陳昇,她一個也不想見到罷了。

    陸承驍早痛悔了千八百遍,現在更氣陳昇,憑的什麽呢,這樣作踐人心。

    磨著後槽牙,隻覺剛才還是揍得輕了。

    遠遠站著的八寶驚呆了,剛才混亂著,他沒有全程跟上陸承驍的,一直以為陸承驍是因為林懷庚表妹的事揍的陳昇。

    所以,自家三少爺剛才那話裏的意思,陳昇和這柳姑娘竟然也有瓜葛麽?????!!!!

    而陳昇見陸承驍一樣沒能接近得了柳漁,心下略穩了些。

    雖焦急柳漁生了他的氣,但隻要沒被陸承驍趁人之危,那他就還有希望,他和周如意相看也相看過了,他娘答應過他相看後若看不上周如意,就去柳家提親的。

    ~

    柳漁也沒什麽去處,李家附近轉了一圈,探問到那位李爺還是未歸後,她便整個人都有些頹然。

    小兄妹倆也不知她打聽那李家人是作什麽,見她怔怔的,小丫拉了拉柳漁衣裳,仰頭問:“姐姐,你怎麽了,不開心嗎?”

    柳漁強扯了一抹笑,道:“沒事,今天還沒謝謝你們。”

    她原想著給一回送消息的錢,又想著自己眼下也沒個去處,索性問:“有什麽想吃的嗎?姐姐請,算是謝你們今天幫忙。”

    男孩兒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裳,搖頭:“不用謝,也不用給錢。”

    柳漁笑笑:“是我也沒個去處,請你們吃東西,正好找個地方坐一坐。”

    小丫頭就饞了,眼睛轉了轉,問:“那姐姐能請小丫吃碗餛飩嗎?”

    直白得男孩兒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鎮上食肆裏的胖大廚是個好人,有時客人剩了的飯菜,他就給我們留一份,所以食肆裏的飯菜我和妹妹都吃過,那餛飩攤兒妹妹饞了幾回,我去因著問了價要八文一碗,沒舍得帶她吃過。”

    柳漁笑笑:“那今兒我請,你們帶路。”

    袁州一帶的餛飩,別名清湯。

    所謂清湯並非一碗湯水,而是餛飩的另一種叫法,自然,也有不同,相較於餛飩,這清湯的肉餡兒極小,皮擀得極薄,隻用筷子頭兒沾一丁點兒肉餡,皮子一包一捏,你還沒瞧清,一朵便成型了。

    這清湯現包現做,吃得就是一個鮮,碗底放上調好的料,撒一把蔥花滴點兒香油,把那小餛飩沸水煮熟連帶著湯水一並澆進碗裏,因著餡兒少沒甚重量,那又薄又透的皮就在淺赤的湯汁裏飄成極輕極透的一朵朵,配上蔥花,白的綠的,煞是好看。

    兩孩子不知饞這吃食多久了,隻到了這餛飩攤看著鄰桌的客人吃,就止不住咽起了口水。

    柳漁點了兩碗,隻看著兩個孩子吃,自己坐在一邊想心事。

    小孩兒珍惜的一口一口吃著,似乎是刻意控製著讓自己吃慢些,把味道嚐仔細些,吃到末了,端起比他們腦袋大的海碗,連湯汁也喝了個幹淨,一滴不剩,才滿足的摸了摸肚皮。

    柳漁瞧得有幾分心酸,再見不上那位李爺,恐怕等著她的也隻有逃亡一途了,倘果真走到逃亡那一步,她的處境怕是也不能比這兄妹二人好到哪裏去。

    付過了餛飩錢,因著這小攤兒上總共也就三張桌子,柳漁也不久坐了,帶著兄妹倆離開,就在鎮北,渝水河河堤邊,尋了一處地方坐了下來,問起了兄妹倆身世。

    柳漁是這時才知道男孩兒名字,姓葛,名安,今年九歲,小丫是他胞妹,喚珠兒。

    小丫太小,早說不上自己哪裏人士了,葛安卻記得很牢,道:“家中原是泉州府轄下一個小村裏的村民。”

    柳漁聽後,問:“那又怎麽到了這裏?”

    葛安鼻翼聳了好幾下,眼裏有些水光,睫毛撲閃著眨了幾回,才把那濕衣眨了回去,道:“父親是讀書人,在我六歲那年赴京趕考,後就再沒回來,幾年也沒有音信,我娘急得病了,去歲沒挨過去……”

    柳漁心下一抽,問:“然後呢?”

    葛安眼裏就有了幾分恨色,道:“然後我叔嬸就要悄悄賣了我們兄妹,我連夜帶著妹妹逃出來了,有家不敢回,一路乞討,走走停停,走了近一年到了這裏,碰上娘娘廟的師傅心善,肯收留我們,就留了下來。”

    柳漁鼻間酸澀,眼圈抑不住泛了紅。

    她與這對兄妹,命運何其相似。

    又想著那時不過八歲的葛安尚有勇氣帶著五歲的妹妹出逃,她怎麽就不敢給自己掙出一條能完全擺脫柳家這個爛泥塘的新人生來呢?為何情願蠅營狗苟,賣弄顏色,以隨意交付出後半生為代價去換一時安寧呢?

    柳漁知道,或許是因為她陷入過地獄第三十六層,才會在第十八層掙紮著,急迫地想把自己出賣給能讓她免於墜入深淵的人,甚至於強形遮住自己的心和眼,忽略了能救她的那人到底是身處人間,還是隻是地獄第九層而已。

    因為已經墜入過深淵,知道深淵是什麽樣,所以她甚至不如八歲的葛安那樣,有一腔能豁出去一博的孤勇。

    葛安觀她麵色,猶疑著開口:“姐姐,你是遇見什麽難事了嗎?”

    柳漁摸摸他腦袋,道:“是有些麻煩,我得一個人細想想以後的路該怎麽走,帶著妹妹回廟裏去吧,護好自己、護住你妹妹。”

    葛安嘴唇動了動,似乎也知道自己太小,柳漁不說那就是他們幫不上忙,他有些擔心的看了柳漁一眼,點了點頭,牽著小丫起身,一步三回頭離開了。

    時已近午,柳漁今日卻一點不想再回柳家去,她在河堤邊坐著,抱著自己膝頭,瞧著河水永不知倦的奔流,思量著自己當何去何從。

    謀嫁這一條路她真的還想走嗎?她又當真能走得通嗎?

    便如陳家,不說陳昇作不作得主,隻看陳太太手段和陳昇其人,進陳家確實隻是從柳家那個絕命的沼澤掙出來,再將自己投進另一窩泥淖。

    那位李爺反倒可能才是最作得自己主的,然而遲遲未歸,她也還不知那人品性如何。

    隻剩八天,柳漁怎麽也看不清生路在哪。

    她思量著除了嫁或逃,還能有什麽破局的法子。

    柳漁很清楚,一切的源頭在柳康笙、柳大郎和伍氏的貪婪,謀嫁就是她應對柳康笙的法子,柳漁細想,便是一時不成,隻要在撕破臉前讓柳康笙看到能得到更大利益的希望,那就還能商量,真正難纏的是柳大郎和伍氏這對夫婦。

    柳漁這時候忽然想到她娘王氏昨天敲打伍氏的那一番話來。

    文氏的肚子!

    她陡然站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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