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殞
作者:素染芳華      更新:2022-08-15 13:37      字數:5929
  第1章 月殞

    揚州城四方城門落鎖,整座內城都靜寂了下來,隻有不受宵禁令限製的外城仍是一派燈火喧囂,與清冷寂寥的內城不一樣,此時此刻,外城東城香名鼎盛的四大胡同,紙醉金迷的序幕才剛暖了個開場。

    不同於外城旁處那些個低等“窯子街”,末流樓店下處販夫走卒匯聚,東城四大胡同是真正的銷金窟,能出入此間的莫不是豪商巨賈、文人權貴,俱是歡場上一擲千金的風流客。

    而今日這些歡場豪客,十之五六都湧向了東四胡同最負盛名的留仙閣,隻因今夜是留仙閣那位名滿揚州、色藝雙絕的月姑娘出閣之日。

    青樓女子,夜夜做新娘,又哪來的出閣之說,所謂出閣,實則是拍賣初夜,冠了個出閣的名頭,不過是風月場上把姑娘初夜賣出高價的一個手段,也是男人們爭排場顯身份的另一個戰場。

    奚明月露麵,僅一歌一舞便將這場盛宴推上了高潮。

    前堂氣氛火熱,高喊著月姑娘的聲音不絕於耳。

    後台這邊,奚明月不覺風光,她在屋裏來回踱步,目光不時落在後台的小門處,一眼可知心神不寧。

    好一會兒,終於有個粉衣的丫鬟跑了進來,奚明月眼前一亮,忙迎了兩步,急道:“絮兒,他可來了?”

    那叫絮兒的丫鬟臉色蒼白,看向奚明月時,已是泫然欲泣了。

    “姑娘,劉公子他……”

    話音未落,二人身後傳來一聲輕笑,一身環佩的女子自小門轉入,娉娉婷婷走向主仆二人。

    來人頸長肩削,柳葉眉,高鼻梁,一雙妙目顧盼神飛,行走間如風拂細柳,弱態伶仃,而今盈盈笑著,好不動人,正是留仙閣聲名僅次於奚明月的魏憐星。

    邀月摘星,是坊間對留仙雙姝的美稱,如此便可知二女在留仙閣地位如何了。

    絮兒見她,放在身側的指尖微微蜷了起來,邀月摘星,關係可並不如這詞兒那樣美好,青樓裏的第一和第二,可從來不是能好到一塊去的關係,談不上你死我活,日常卻也沒少了鬥法,頭一份的尊榮優待,誰又不想要。

    魏憐星在奚明月身前站定,上上下下打量今日的奚明月,兩年了,初見驚豔,如今容光更盛。

    她自己原就是極美的了,偏偏,偏偏就多了個奚明月。

    魏憐星臉上笑意猶在,卻已不達眼底,她視線從奚明月額間豔紅的眉心墜上劃過,笑容忽然便豔麗地綻放了開來,那豔光中甚至沾染上了絲絲邪氣。

    “明月妹妹,你這是在等劉公子嗎?”

    “怎麽,憐星姐姐今日不用陪孟爺,倒有功夫找妹妹我閑話家常?” 奚明月側頭看向魏憐星,笑語吟吟,滿城豪富奉之為天籟的一把好嗓音,入耳便醉人;一雙烏黑的眼瞳仿若九天仙泉中浸養萬年沾上了靈性的黑瑪瑙般,一顧盼間便能奪人心神,以至於同為女子的魏憐星都失神了一瞬。

    又是這副模樣,不管你有多少光芒,隻要站在奚明月身側,便能瞬間失了色。

    魏憐星又想到她初來留仙閣那一日,幾個押解牙婆帶著各自手下的姑娘一起見媽媽,奚明月便是其中一個。

    媽媽那時的目光便落在奚明月臉上,挪不動了。

    “月宮中若當真有嫦娥仙子,生得怕不就是這個模樣?”

    她牽過奚明月,細細打量後,盈盈笑道:“我是這留仙閣媽媽,大家稱我一聲紅娘子,以後你就是我的孩兒了,告訴媽媽,多大了?”

    奚明月倔強,並不肯應聲,還是那領了她來的牙婆奉上身契,恭謹答道:“姓柳,單名一個漁,剛進了十五。”

    “柳漁,十五啊,可惜了,若能早個兩年就□□起來……”

    媽媽口中言著可惜,眼中卻全是灼灼的光。

    “入我留仙閣,前塵莫念,我本姓奚,今日是起你就隨了我的姓,姓奚,喚明月,可記下了?”

    奚明月紅著眼眶,頗不識得抬舉。

    饒是如此,隨媽媽的姓,那也隻是奚明月一人的殊榮。

    而她,本姓魏,這憐星二字,卻是為了應星月的景兒,被媽媽賜下來的。

    眾星捧月,她魏憐星不過堪與奚明月作配而已。

    她眼波流轉,斂去了其中嫉恨不甘,笑與奚明月道:“妹妹出閣這樣的大日子,我自當來恭賀的,孟爺是有一陣不來了,妹妹不知,孟爺此番是陪著劉公子往江寧府去了,不過昨日已歸,還特特打發了人與我送了些從江寧府帶的好物件來。”

    說罷微抬了左手,右手拇指在腕間玉鐲上輕輕撫過,話風一轉,便入了正題。

    “倒是劉公子,聽聞在江寧府買了個姑娘帶回來,那姑娘半路上病了,這不,便要再多耽誤些時日才會回來了,你看看可是不巧,他那般心心念念著妹妹,如今卻錯過了妹妹出閣的大日子,怕妹妹心焦,姐姐特來與你說說。”

    魏憐星笑語溫言,聲若蜜糖,說出來的話卻字字句句都蝕人心肝。

    奚明月那與本能無異的笑意,終是一點一點,從眸中褪卻,淡去了。

    絮兒臉上血色褪盡,看著自家姑娘想說什麽,又顧忌著魏憐星,嘴唇翕動,未能成聲。

    沒人比她更清楚姑娘在劉公子身上花了多少心思,那是她幾番考驗,才為自己擇出來的退路。隻寄盼著他能將她清清白白贖出去,便是位分最低的妾,也好過在留仙閣這泥淖中掙紮。

    絮兒萬沒料到,聽到的會是這樣一個消息。姑娘出閣他不止沒到,竟還在江寧府買了個女子。

    小丫鬟替自家姑娘不值,更多的是憂心。

    奚明月倒要鎮定許多,她唇角勾起一抹微涼的笑,看向魏憐星說道:“那也是他與我的緣分不夠罷了,姐姐特意跑一趟,便是要與我說這個?”

    魏憐星沒甚誠意的拍了拍心口,哎喲一聲:“瞧我這腦子,光想著不叫妹妹擔心,倒忘了這事叫妹妹知道要添了傷心的。”

    這自責,假模假樣得厲害,便是目光也肆無忌憚落在奚明月臉上,凝神觀她神色,指著從中瞧出什麽傷心失望來。

    然她注定是要失望了。

    奚明月嗤笑一聲,倒是上上下下把魏憐星打量了一個來回。

    “傷心?有真心才有傷心,在尋歡客中找真心,我倒不知姐姐你還有這樣的天真,如此看來,腦子倒確實是不大好。”

    “我還要回明月苑準備準備,便不久陪了。”

    說著一欠身,便款款離去了。

    魏憐星原是來看奚明月笑話的,此時反被她打了臉,外帶奉上一句腦子不好,她又豈能幹休,腦子一熱,便失了理智,沉聲喝道:“站住!”

    奚明月頓步回身,“怎麽?姐姐還有見教?”

    她眼中笑意不再,少了嬌媚,清冷的特質就格外的突顯了出來,肅冷威儀,當真便若廣寒神女一般,高不可攀折了。

    魏憐星最見不得的,便是奚明月這般模樣,同在這風塵孽海沉浮,憑什麽你就能清塵脫俗?

    不過幾步路,她如風擺柳般行到奚明月身側,繞了頰邊一縷散發,好整以暇道:“見教不敢,隻是妹妹就不好奇今夜誰會做了你的新郎?”

    知道聽不到什麽好話,奚明月唇角一挑,勾起一抹譏嘲:“是誰有區別?”

    魏憐星眼裏的笑意一下子就漾了開來,紅豔的唇彎起,那是發自真心的歡愉,隱在那歡愉蜜笑中,是淬毒的寒涼。

    “自然是有的。”

    她湊近奚明月耳邊,紅唇輕啟,以極輕的聲音,一字一頓道:“譬如,淮南王呢。”

    奚明月指尖一顫,臉上終於失了血色。

    魏憐星終是稱了心、如了願,奚明月想幹幹淨淨跨出這泥潭,嗬。

    廣寒神女,她今兒就要親眼看看這神女是怎麽被拽下天宮,折了羽翼的。

    魏憐星一走,絮兒的眼圈便紅了,“姑娘,憐星姑娘說的是真的嗎?咱們眼下可怎麽辦?”

    淮南王,讓奚明月主仆驚的不是他這身份背後代表的權力,任是什麽人物,一入這風月場便隻是風流客,能近得了當家頭牌身的,或位高權重,或富貴滔天,在妓子眼裏都是男人。

    淮南王叫人驚怕的,是他的癖好。

    這位老王爺年已過古稀,男人到了這等年紀,又是年輕時就被酒色掏空了的,據聞那方麵已是不大行的了,可恰是因此,這一位想出了許多變態的玩法來。

    任是風塵女子出道前習得千般手段,落到這位手中,也挨不過數月摧殘,人恐怕也就廢了。

    留仙閣上一位名花,蕭玉娘,教授奚明月舞藝的師父,便是折在了這位淮南王手中。

    三個月,出去時還是嬌妍美人,歸來時一身惡疾、骨立形銷,已沒了人樣,就在留仙閣一處偏僻小院裏,沒撐過兩月就撒手人寰了。

    奚明月一顆心一沉再沉,向下去仿若無盡深淵,怎麽也觸不到底,直到前堂一聲高過一聲的叫價聲灌入耳中,她才終於醒過了神來。

    絮兒也已經逼回淚意,哪怕隻是個丫鬟,她也知曉在這青樓裏眼淚隻是對付男人的武器,沒有客人在的時候,這不過是最無用的東西。

    她握住奚明月的手,努力寬慰她道:“姑娘,憐星姑娘定是見不得你好,胡說的,叫價這才開始,她怎就知今夜勝出的會是誰呢?媽媽又憐惜你,定會考慮周全的,咱們別先自己嚇著了自己。”

    奚明月卻不那麽樂觀,正因魏憐星見不得她好,方才口頭上沒討著便宜的時候脫口說了這事也不見慌張,這事的可信度便更高了,因魏憐星很篤定,她便是現下知道了,也無計可施,逃不脫。

    那麽那位此番,應該便是衝她來的。至於外邊的叫價,不過是走個過場,淮南王來了,他自己不需在前廳露麵,自有豪商巨賈爭相討好,替他出價。

    而媽媽,保不住她的,頂多可惜可惜她這棵搖錢樹就要枯了,為她與淮南王對著幹,絕無可能。

    奚明月閉了閉眼,拍拍絮兒的手,道:“你往前邊去探探消息,問明白了速回明月苑知會與我。”

    絮兒領命去了,奚明月獨自往撥給她住的明月苑去,腦中還是空的,滿心隻有一個念頭,若真是落在淮南王手中,她該如何應對。

    魂不守舍回了明月苑,連守院的婆子與她見禮也沒留意。

    不過一刻鍾,絮兒跌跌撞撞衝了進來,人已經抖得篩糠一樣,“姑……姑娘,是,是他,許哥兒說,說,王爺帶了一隊侍衛並幾個親隨同來,還……還有兩條半人多高的大黑狼狗。”

    十四五歲的姑娘,牙關都打著顫,已經嚇得快厥過去了。

    奚明月麵色也是一白,視線卻掠過了門外一角秋香,即斂了心神,強作輕鬆,笑道:“多大事,何至於就嚇成這樣,男人嘛,可以教的可以哄的,花些心思便是。”

    絮兒叫她這突然的轉變唬得愣住,眼淚都沒再流了,眨巴著眼瞧著奚明月。

    奚明月笑笑,自妝匣中取出一枝銀累絲填珠蝴蝶簪插進絮兒發髻中,含笑帶嗔道:“還為我落起淚來了,念你忠心,這簪子賞你拿去戴著玩吧,去備香湯,我要沐浴。”

    絮兒稀裏糊塗便被奚明月打發了,才剛轉身,迎麵一人裹挾著香風而來,不是媽媽紅娘子是誰?她忙蹲身見禮,被紅娘子一揮手打發了出去。

    紅娘子一個眼風也沒在絮兒這小丫鬟身上停頓,腳步細碎卻不慢,很快到了奚明月近前,上下瞧了奚明月一眼,見她麵色無甚異樣,心下才鬆了些許,臉上也擺出了滿麵的痛惜。

    “好孩子,媽媽千萬般小心,可那一位也不知哪裏聽到的消息,今兒突然就到了,你可要受苦了。”

    奚明月唇邊扯出一個苦笑,無奈道:“一入風塵,哪能由得我選呢,隻是運道不好罷了。”

    她這般認命的姿態,倒叫紅娘子暗下裏舒出了一口氣來,淮南王哪裏是她們一家青樓惹得起的。

    悉心教導了近兩年,倒不是全沒情意的,這邊把人穩住了,便細細與奚明月說些應對之法,最後從袖中取出上好的傷藥放在妝台上,撫著奚明月的鬢發,道:“你是最通透的人兒,從沒叫我操過太多心,方才你與絮兒那丫頭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正是這個理兒,這世間哪,就沒有哄不好的男人,今夜過後,那位恐怕會直接將你帶走,你心中要有個成算,我往前頭支應,你且好生準備。”

    奚明月眉目間勾著一抹極淺淡的笑,與紅娘子虛應了幾句,待把人送走,那笑意才落了下來,轉成了嘲弄。她站在明月苑的垂花門側,回望身後畫棟雕梁、碧檻朱欄,思緒轉到初入留仙閣時。

    很長一段時日,她是被關在留仙閣最偏僻的柴房中的,紅娘子雖不舍得叫她身上有留疤痕的風險,不曾打過,可閣裏卻不知多少比毒打更消磨你心誌的法子,再碰上有逃跑被拿回來的姑娘,拎上她們一圈人圍觀逃跑的下場,好生生一個人怎麽被活活折騰死,沒半點尊嚴,留半口氣時一卷草簾就抬了出去……鴇兒有層出不窮的手段。

    所以漸漸地就乖了、順了、認命了。

    便想著在這吃人的地方為自己謀求最好的待遇,去謀劃一個風塵女子最好的歸宿。她開始學詩書禮儀,曲藝歌舞,以及……謀算人心。

    往事前塵,便拋在了川流的歲月中,仿佛她生來便是這留仙閣的月姑娘,回頭細想,也不過五百多個日夜罷了,怎就似過了半輩子般漫長。

    守院的婆子見她怔怔站著,半彎著腰身小意地提點:“月姑娘,這夜涼,您回屋裏坐著吧?”

    “沒事,今晚月色不錯,我在院裏看看。”她聽自己如是說。

    那婆子躬身說了什麽奚明月已未留意,抬步踏上鵝卵石鋪就的小徑,軟底珍珠繡鞋踩在打磨得光潤的石子兒上,每行一步便清醒一分,往昔種種,如在眼前,屈辱、不甘、認命、傾軋……以為在這汙泥潭裏能為自己爭出一條不那麽不堪的路來呢。

    直行至小院深處,站定在一座嶙峋的假山前,假山上砌了一座集雅亭。她將手撫上那突兀冰冷的山石,麵上忽就浮出一抹淒涼以極的笑來。

    低等皮肉場,隻需一張簡陋的床,裏麵的女妓被貶為“鹹肉”,而爬到這一行頂層的位置,一樣的肮髒,卻能附上一個雅字,這假山亭台是雅,她這賣色相的女妓也是雅。

    奚明月闔了眼眸,再睜眼時哂笑著退了幾步,猛然便撞向那假山最尖銳的一處。

    倚著園門打盹的婆子,耳邊忽聽怦一聲悶響,驚得身子顫了一顫,不敢置信地看向了院中。

    院中靜謐,除了方才那一聲響,便再沒旁的動靜了,那婆子不知怎的,心頭直跳,心裏莫名就冒出了一個極古怪的念頭。

    妓館這種地方,不管是九流還是一流妓館,都不缺尋短見的姑娘,每年都有那麽幾個,可這月姑娘,不能的吧……

    整個留仙閣,誰有這月姑娘拚呢?美貌是與生俱來,歌舞曲藝卻是要花心思和時間苦學的,旁人花一份時間學,她花三份時間,又有天生的好優勢,比較起來哪一樣不是豔壓群芳,要不然能叫紅娘子留到快十七歲,造足了勢才賣她的初夜?

    那婆子一顆心撲撲跳,腳尖不自覺就向著院裏邁了一步。“月姑娘?”

    無人應聲。

    婆子腿一軟,心道壞了壞了,快步就往院裏小跑,越跑越快,一邊跑還一邊叫:“月姑娘,在嗎?月……啊!!!”

    第三聲月姑娘隻喊出一個月字,人已經繞過假山,這一眼瞧見的景象就讓她嗓音被生生嚇劈了調,驚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然後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嚎:“來人啊,快來人,月姑娘尋短了!!!”

    作者有話說:

    預收:《奪嬌》求收藏

    秦耀半年前從山裏救回一個年約十四五的姑娘,那姑娘傷愈後卻什麽記憶也沒有,連自己姓甚名誰亦不知,偏偏生得雪膚花貌,嬌妍非常。

    秦家為救她花下許多銀錢,這錢卻沒處要去,那姑娘也無處存身,秦母動了心思,把人留了下來。

    ,

    裴寂世家出身,從來不曾缺過什麽,也少有什麽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

    直到卻不過同窗秦耀盛情相邀,隨一眾同窗同往書院山腳下秦耀家中為客,遇見那靈秀得根本不像是這篷門寒戶裏該出現的女子,遇見了讓他此後多年煎熬磨折的求而不得。

    他聽秦耀稱她五妹。

    裴寂不知,寒門貧戶,被稱為妹妹的未必是親妹妹,還可能是“童養媳”。

    就因為二十兩藥錢,她就成了秦家默認的秦耀準未婚妻?

    裴寂一把折斷手中竹枝。

    秦耀認了,他裴寂不認。

    他看上的人,那就定要奪過來,人要,心他也要。

    病嬌黑蓮花世家公子 X 偽貧家女,真富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