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韶光的手腕都被捏痛了，竭力掙紮之下，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杜九野卻是淚水狂湧而出，他仍舊試圖著上去拽住許韶光。

  他的臉蒼老而醜陋，可是嘴角揚起的笑容卻又像是發自內心的那麽的溫柔。

  他好像是看到了希望的光，那麽不顧一切的飛奔而去。

  杜九野痛哭流涕地道，“小姐……是我啊，是我啊，我是杜九野啊，你怎麽不認識我了呢？是我啊，你看看我啊，你不要害怕我啊，我知道我現在這樣的確很醜，我是不是嚇到你了？你不要怕啊，我可以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但我唯獨不會傷害小姐你的。小姐……”

  “你不要怕我，我真的不會傷害你的……”

  “你看看我啊。”

  杜九野絕望的哭喊著，他痛苦地大口的喘著氣，喉嚨裏盡是疼痛的哽咽，不斷起伏的胸膛也像是被一把尖銳的刀子穿透，呼吸間都是濃濃的血腥氣。

  他已經有些意識恍惚了，所以並不知道眼前的人不是杜貴妃，而是許韶光。

  杜九野平日裏的陰鷙和森冷，在看到杜貴妃的時候都消失不見，整個人都變得溫軟而平和。

  這就是對杜貴妃對於杜九野的意義。

  杜貴妃給了杜九野她的姓。

  從此以後，杜九野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為了那個溫柔又良善的杜貴妃。

  杜貴妃何其有幸呢？可以遇見這樣對自己死心塌地的人？

  但是杜九野也是自卑的，他生來為奴，如何敢對自己那冰清玉潔的小姐而產生了不該有的想法？

  他甚至覺得，如果小姐知道自己對她的心思，小姐也會討厭自己的，因為這是對她的褻瀆。

  那可是神女一般絕塵拔俗的小姐啊。

  許韶光微微瞪大了眼孔，顫抖著道：“杜先生，你誤會了，我不是杜貴妃。”

  “我是許韶光。”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許韶光的聲音再一次的傳來，模模糊糊的杜九野總算是恢複了片刻的理智，許韶光的聲音微冷，如同寒冬裏的飄雪落入他的心裏，帶來的冷意讓他有那麽片刻的清醒。

  他臉上全是淚水，好半天才從許韶光的話裏反應過來。

  認錯人了？

  不是小姐？

  杜九野倒在地上，已經沒有爬起來的力氣了，在他的視線恢複清明的時候，他看到了許韶光那一張陌生的麵孔。

  一瞬間，杜九野的腦海裏又有尖銳的轟鳴聲不停地炸開。

  這樣張揚美麗的眉眼，又怎麽會是他的小姐呢？

  不僅是臉孔，就連眼神都和他的小姐一點也不同，這分明是兩個很陌生的人。

  他怎麽會把她看成是小姐？

  漸漸地，他感覺全身都失去了力氣，整個人如同一具殘破的傀儡。

  他的腦海中也有一個聲音在反反複複的提醒他。

  小姐已經沒有了。

  這人不是小姐，怎麽會是他的小姐？

  這不過是……他的一場夢。

  是的，原來啊，這隻是一場夢。

  小姐已經不在了，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哪裏有小姐呢？

  沒有了，天上地下都再也尋找不到這個人了……

  他又一次被迫接受這個殘忍的消息，原本就千瘡百孔的心髒仿佛在這個時候又開始裂開，那條縫隙在心上不斷地裂開，直接把他的靈魂和血肉都全部吞噬。

  杜九野是那麽的痛苦，痛苦到眼淚根本就沒有辦法忍住。

  他一拳一拳的捶打著堅硬的地麵，一時間沉悶的碰撞聲響徹了這個寂靜的山洞。

  他字字悲慟，“小姐……我想要你回來啊……你可不可以不要走，你回來啊……”

  “我真的找了你好久好久，我能不能……”

  再見到你呢？

  我真的好想你，自從你去後，就再也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了。

  我想殺了謝蓁，既然謝蓁的身體這個容器可以容納異世的靈魂，那你的靈魂也一定可以的對不對？

  無人回應他。

  他的小姐也不能。

  人死不能複生，就算杜貴妃重新活過來，但那也不是之前他所遇見的那個小姐。

  杜九野一直都不明白，他看不破，所以他的修為總是比不過逍遙子，所以每次他總是比逍遙子慢上一步。

  他無法頓悟。

  他在這無邊的紅塵苦海裏掙紮浮沉，深陷於自己的執念裏無法自拔。

  許韶光神色複雜，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她也被杜九野的悲傷所感染。

  這個一直跟在祖父身邊的危險人物，不是根本就不是人嗎？為什麽沒有眼睛的人也會流淚？怎麽可能呢？

  杜九野在哭什麽？又是為了誰哭？杜貴妃？

  一個家仆，居然喜歡上了自己的大小姐。

  這倒是稀罕。

  許韶光也並沒有經常見到杜貴妃，但是她對杜貴妃還是有印象的，因為杜貴妃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仿佛在她的臉上看不到任何多餘的情緒。

  不管杜貴妃是得寵還是失寵，始終是那麽的平靜，她像是天上的一抹雲，冰清玉潔，看似在眼前，實則卻是在雲端。

  最主要的是杜貴妃對南宮胤還算不錯，至少在所有人都遠離南宮胤的時候，杜貴妃每次給南宮訣做好吃的點心，酥餅，她也總會給南宮胤分一點。

  大概杜貴妃本身就是一個很心善的人，不僅是對南宮胤，對任何人都是報以善意的。

  這樣的人很難讓人不喜歡，哪怕皇後是她的姑姑，許韶光也不得不承認，就算她是先皇。

  她也會喜歡如解語花一樣的杜貴妃，而不是成日端莊威嚴的皇後。

  男人誰不喜歡善解人意的紅顏？

  擱在誰的身上都是一樣的……

  “你不要哭了，杜貴妃已經去了很多年了。”許韶光於心不忍，拿過一邊的披風給他蓋了上去。

  杜九野的手指灌滿了泥土和沙塵，他沒有聲息，隻是半死不活地躺著。

  對於許韶光的話，置若罔聞。

  “你見過她嗎？”他低啞道。

  “見過。”

  杜九野恍惚的道，“那你覺得她好嗎？她是不是很好？你能不能告訴我，她進宮之後過的又是什麽日子？她是不是一點也不喜歡那個冷冰冰的皇宮？是不是有人欺負她……”

  沒成想這個時候杜九野都還是惦記著杜貴妃。

  許韶光的目光一暗，緩緩地道：“她並沒有討厭皇宮。”

  “她應該是喜歡皇宮的。”

  “她的丈夫，她的兒子都在宮裏。”

  這對杜九野來說是很殘忍的。

  丈夫。

  兒子。

  她的身邊永遠都不會有他。

  從開始到現在，永遠都不會有他的位置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