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蓁不是第一次看到南宮訣笑，但今天他的笑容和以前比起來卻有一些不同，具體說是哪裏不同，她又說不上來。

  是哪裏不一樣呢？

  那大概就是……他的眉宇之間帶著幾分凝重。

  他一向玩世不恭，邪魅不羈，今天也是在擔心了嗎？

  謝蓁目光暗了一瞬間，隨後坦然，“算了，我並不是很想知道。”

  “你為什麽不想知道？”他邁開步伐，身上的盔甲撞擊在一起，發出冰冷沉悶的聲音。

  他走到她的麵前，陰影便籠罩了謝蓁。

  “謝蓁，你怕不怕死？”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嘴角湧出一抹危險而玩味的笑容。

  突如其來的問題把謝蓁問住，她握緊手，抿唇道：“人都是怕死的，你難道敢告訴我，你不怕死？”

  “你怎麽還和以前一樣伶牙俐齒，就沒有半點的危機感嗎？大漠和大月集結了五萬的兵馬，這五萬兵馬等到天一亮就會發動進攻，仔細算起來，沙城的平靜也就隻有一個時辰了，你覺得等到天亮之後，端王所帶領的八千士-兵殘兵可以抵抗敵軍多久？是半個時辰？還是一天？一個月……亦或者……”

  南宮訣嘴角勾勒起了弧度，眼神卻複雜而深沉，好似多了幾分悲壯和蒼涼的氣息。

  他看似在笑，眼底卻一點也沒有笑意。

  他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了最殘忍的現實。

  五萬兵馬，對上八千殘兵？

  會是什麽樣的結果？

  謝蓁不用腦袋想也知道，這是一場多麽艱難的戰-爭。

  在現代的曆史上，也曾經也有古代名將，以少勝多的奇跡，但那始終是奇跡。

  她在想，奇跡會不會降臨？

  現在好了，就算京城的糧草到了，這裏也基本上算是保不住了。

  謝蓁屏住呼吸，心髒在這個時候跳得有些快。

  她的視野穿過他，望向了他身後的天際，視線一點點的落到地平線，紅日還未曾從地平線升起，現在看過去，整個天邊都彌散著一股稀薄的淺白，如夢似幻。

  蝕骨的冷寂，像是在等待著什麽來打破這死一般的沉寂。

  隻等什麽東西來撕開這天際——

  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三哥一日都沒有想過放棄，雖然我不知道可以支撐多久，但是我想，他永遠都不會放棄。”謝蓁從魔怔裏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低啞而微弱。

  城樓上的晨風很大，聽著竟然有點像是鬼魅在嗚咽，寒意隨著冷風四散而去。

  “你不是很討厭這裏嗎？你為什麽要留下來？我以為你應該早就走了。”謝蓁一時間嘴快，直接就說出了心裏話。

  話落，空氣便愈發的死寂了。

  南宮訣居然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她。

  的確。

  在她眼裏，他並不是端王那樣的大英雄，也不會以什麽天下百姓為己任，他隻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他不會為了任何人而放棄自己的生命。

  所以，她覺得奇怪。

  他現在才知道，她還是這麽了解的他。

  那麽，他是該高興呢，還是該難過呢？

  如果說高興，為什麽他笑不出來？

  在她的眼裏，南宮訣是一個臨陣脫逃的逃兵。

  僅此而已。

  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本來就是啊。

  她不過是看透了他。

  那麽，他又有什麽心裏不舒服的？

  南宮訣靜靜地看著她，隨後，淡淡地笑著。

  他的笑容迷離而虛幻，很不真實。

  “你說得很對，本王的確應該早點離開這裏。不過，本王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機會了，隻剩下最後的一個時辰了，這裏將會淪為一片血海煉獄。本王又能跑多遠呢？本王還站在這裏，死守著這裏，沒有做你想象之中的逃兵，那個貪生怕死的陰險小人，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南宮訣一步一步的貼近她，他的嗓音隨著嗚咽的風聲，似有若無的劃過她的耳畔，每個字都仿若炸彈丟入了她的心裏，炸得她思緒淩亂。

  他麵上的神色帶著濃重的嘲弄意味。

  也不知道是在嘲諷謝蓁，還是在諷刺他自己。

  謝蓁也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他說陰險小人的時候，刻意咬重了那幾個字，甚至還帶著幾分切齒之恨。

  謝蓁僵在原地。

  他的嗓音繼續砸響在她的頭頂，“本王忽然後悔了，其實不應該幫你說話讓你留下來的，三哥說得沒錯，你最好的歸宿就是離開沙城。”

  這座城就算是會變成地獄，被屠戮。

  她隻是一個女人而已。

  她留在這裏，其實什麽都改變不了。

  為什麽他會鬼使神差的幫她留下來呢？

  為什麽？

  他不應該答應的。

  之前留她下來，隻是為了拆散她和南宮胤，可是現在麵臨危機的時候，他居然開始後悔了，他想的是她一定要活下來啊。

  謝蓁，她要活著啊。

  她不該死啊。

  他都沒有舍得碰過她，怎麽舍得那些粗魯的野蠻人傷害她？

  她是他的人。

  他可以傷害她，但是其他人不行。

  尤其是把她抓去當女奴，肆意的淩辱。

  他更是萬萬不能忍受的。

  所以這一刻，他的內心真的是有一種衝動的，讓他的人帶著謝蓁離開這裏，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哪怕。

  沒有他。

  哪怕，是南宮胤的身旁也好。

  兩人在安靜的空氣裏彼此對視著，朦朧揮灑而下的光輝，似有若無的拉開了他們彼此的距離，仿佛分割在天涯的兩端。

  這是咫尺之間的近，也是萬水千山的遠。

  謝蓁忽然又想到了那一晚，他說的那些話。

  她的心跳又快得很厲害了，心髒都幾乎要從她的胸膛裏跳出來。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

  也是此時，冷寂的空氣裏突然了一絲奇怪的風聲。

  南宮訣沒有經曆過戰場，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隻知道有什麽東西攜帶著摧毀一切的威力撞上了這座堅不可摧的城牆。

  然後下一瞬間，轟隆的一聲震天巨響，爆炸的火焰衝天而起。

  巨大的火光映亮了這一刻的天空，那股灼燒的熱浪炸傷了城樓上的士-兵。

  瞬間，天搖地動。

  “啊……”

  慘叫聲接連響起。

  城牆的一角被轟炸開了一個洞，有星星點點的火苗在焦土上燃燒著。

  但是城牆很厚，所以這敵方的火藥也沒能把城牆炸穿。

  而隨著爆炸之後，南宮訣他和謝蓁所處的這一塊城牆都晃動了一下，仿佛搖搖欲墜。

  南宮訣幾乎是出於本能的，一把拉住了謝蓁，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後，推入了後方最隱蔽的角落裏。

  那是安全的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