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本就冷寂，隨著杜九野的沉默便更加的安靜了。

  南宮訣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因為他覺得是杜九野在小題大做。

  他信任杜九野是一回事，但是有些時候也會和杜九野產生分歧。

  這是必然的。

  他說的不一定全對，杜九野也是一樣的，隻要是人就避免不了錯誤。

  所以不管是他還是杜九野都不應該這麽的武斷。

  “先生怎麽不說話了？來別苑就僅僅是為了這件事情嗎？”南宮訣挑眉，神色之間也有些詫異。

  他去見謝蓁一麵，這是什麽大事嗎？值得杜九野為了這事也來跑一趟？

  杜九野還是低垂著頭，咳嗽了一聲，溫和地開口：“是也不是，謝蓁這件事情可大可小。”

  “在下聽說王爺要離開京城了，不知道王爺以後做什麽打算？”

  南宮訣單手撐在石桌上，桌子是冰冷刺骨的，但他的神智卻很清醒。

  他似笑非笑的說：“先生以為呢？既然是父皇下旨讓我離開京城了，那我必定也隻有離開了，畢竟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呢。”

  “王爺且放寬心，回去等著吧。屬於王爺的時間還沒到來，在此之前，王爺隻需要蟄伏便好，千萬不要做出頭鳥，容易遭人算計。”杜九野安慰道。

  南宮訣道：“先生的意思我自然是明白的。”

  “不過先生，你知道謝蓁為什麽會從大理寺平安無事的出來麽？本王的人調查到，那些日子，南宮胤偷偷的潛入了那冒牌公主的寢宮，該不是南宮胤已經知道了什麽？所以才讓那公主在父皇麵前顛倒了證詞。”

  南宮訣一直沒想明白這件事情，很大概率就是南宮胤威脅了那赫連霓裳。

  可是南宮胤可以拿什麽威脅公主？

  難道也是這真假身份的事嗎？

  如果是這樣，那他還真的沒什麽必勝的把握了。

  杜九野思索了一會，“應當是王爺所猜測的那般。”

  “公主的身份竟然泄露了？”他吃驚。

  杜九野以拳抵在唇邊，沙啞道：“那人既然現在沒有挑明，想必一時半會也不會掀起風浪。隻是，這假公主被送到這裏來，若是有朝一日身份大白了，一定會引起兩國的紛爭。”

  “現如今大漠和大月已經有聯手之勢，大周若是和東海也撕破了臉皮，到時候說不定三國伐周，這是一個契機，用得好可以讓大周再上一層，用得不好，則會招來禍事。”

  南宮訣懶懶道：“先生你太憂慮了，東海不過是彈丸小國，他未必就不怕大漠和大月。”

  “東海在大周的背後，若是大漠和大月真的聯手攻周，唇亡齒寒啊，東海難道還想翻身麽？”

  東海現在這麽肆無忌憚的，不過就是仗著他在大周的背後。

  大漠和大月要想攻打東海，便隻能先攻過大周。

  可以這麽說，隻要大周不亡國，東海就不會受到波及。

  而大漠和大月聯手，東海國不幫忙便算了，竟還搞出真假公主，不是踩在大周的臉麵嗎？

  杜九野雖說精通於觀氣，算命，但是在政事上他是真的不如南宮訣敏銳。

  隻是杜九野知道一件事情，屬於南宮訣的契機，就在於端王身上。

  端王的命數就要到了。

  不管是前世還是這一世，他都隻能為南宮訣鋪路。

  端王是大周的不敗戰神，算算日子，等新年一過，就到了大漠他們進攻邊地的日子了。

  大漠他們也是心狠手辣，敵不過端王的軍隊，竟把鼠疫傳到了大周邊地。

  一時之間，大周的邊地那是一個是屍骸遍野啊。

  端王一馬當先，身先士卒，前去迎戰，誰知道鼠疫不僅在城市裏蔓延了，也傳染到了軍隊裏。

  端王為守一城，死戰，最後身邊再無一兵一卒。

  為了整座城的百姓安危，他深入敵營，甘願為俘虜。

  他一人死，換取一城活。

  端王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但那又如何？

  終究逃不過命運。

  “王爺，就算和東海的聯姻不成，但皇上也有意為您賜婚，您一個都瞧不上？”杜九野沉吟道。

  南宮訣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犀利的指出了問題。

  “先生說錯了，不是本王瞧不上這京城裏的千金，是他們瞧不上本王，本王一沒封王，而且還是罪人之後，跟著本王有什麽好的？而且太子如今才被廢，朝中局勢不明，他們會把女兒嫁給本王？那就是他們蠢！”

  “怎麽說，也得嫁給未來的太子，做個側妃什麽的，才好光宗耀祖呢。”

  杜九野眼神閃了閃，卻沒繼續問下去。

  他知道，南宮訣說的不是真心話，隻是用來搪塞他的而已。

  他的小公子和小姐一樣，都是至情至性的人。

  隻是他可以喜歡任何人，誰都可以娶。

  但是千萬不要是謝蓁，更不能對謝蓁動心。

  如果是以前他還可以強行換命，但是現在不行了，他現如今的模樣，就是因為遭受到了天道的反噬，他不能再過多的幹涉這天道了。

  否則，他會受到天譴的。

  現在變得不男不女，可不就是他的報應嗎？

  可是，他不覺得後悔，甚至再來一次他也會這麽做。

  小姐待他真心，他可以用自己的所有去回報她。

  就算她人不在了，他也可以為她的血脈，出生入死，逆天改命。

  意識到氣氛忽然有些悲傷，南宮訣依舊問出了那個老生常談的話題。

  “先生你為什麽這麽拚命的幫我？”

  杜九野的呼吸頓了頓，寒風大了些，他的兜帽差點被吹翻，露出那蒼老如樹皮的下巴。

  為什麽？

  為什麽這麽拚命——

  杜九野已經活了兩世了，他就像是遊走在這人世間的孤魂，目睹了所有的喜怒哀樂，可他不管經曆多少的生死輪回。

  他依舊無法忘記的，那就是杜貴妃。

  他的小姐。

  可能是因為杜丞相對他有偏見，說他是神棍。

  杜丞相不肯重用他，他的生計都成了困難。

  在他快在街頭凍死餓死的時候，有一個人，她給他端了一碗麵，贈了他一件外衣。

  他那個時候淪落成了乞丐，甚至羞恥於見人。

  他像一條狗那樣蜷縮在她的麵前，渾身都在發抖。

  他不敢抬頭看人。

  所以在他低頭的時候，他隻能看到……那翠綠色的裙擺如同嫩芽一般，在他的眼前盛開。

  至今，他都記得。

  那一天杜貴妃穿的綠色衣裙，裙擺上繡著的是高潔的蘭花。

  她絲毫沒有看不起他，反而還鼓勵他。

  “杜公子。”

  “好男兒誌在四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實現你的抱負。”

  “以後，這大周必定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這段記憶已經經過了兩世了，但是他一直記得。

  好像是刻入了他的骨肉裏，融入了他的鮮血裏

  隻要他的生命還沒有終結，就永遠都不會忘記。

  這就是他的答案。

  隻是，她成了他的驚鴻一瞥。

  他願意做她的護衛，護她平安喜樂。

  他不是大丈夫，他也可以不做大丈夫。

  他沒有誌在四方。

  他隻想守在她身邊。

  這就是他的答案。

  不管曆經多少世，這都是他的答案。

  杜九野從來不知道他也可以活得堂堂正正，他前半生為了活下去，幹盡了偷雞摸狗，喪盡天良的壞事。

  他劣跡斑斑。

  可有人說他，可以做出誌在四方的大丈夫，好男兒。

  她是小姐。

  她是他的神。

  她是他生命裏的光。

  前世今生，生生世世，就算天道再如何反噬他，懲罰他。

  他依舊不後悔所做的一切。

  但是他不想告訴南宮訣。

  他不希望南宮訣有任何的心理負擔，這隻是他心甘情願所做的。

  真的是心甘情願啊……

  因為……

  他低垂著目光，幹涸的眼睛裏湧起了一陣濕潤而滾燙的淚。

  是那麽好的……

  小姐啊。